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五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

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

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

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

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

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先生说:“孟子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两者的区别只在毫厘之间。告子仅在不动心上用功夫,孟子则直接从此心原本就不动上用功夫。心的本体原本不动;只因为言行有不符合义的,心才会动。孟子不讨论心动与不动,只管去‘集义’,若所行都是义,这个心自然就没有可动之处。告子仅要此心不动,好似要按住自心一样,如此,反把这个心生生不息的根给阻挠了,这不仅是徒劳无益,反而是有害的。孟子所讲的‘集义’功夫,自然可以把这个心修养得充实丰满,没有丝毫缺陷,这样自然就会纵横自在、鲜灵活现,此乃他所说的浩然之气。”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六

〔王守仁〕 〔明〕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

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

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

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

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

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

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

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七

〔王守仁〕 〔明〕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

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

” 先生曰: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

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

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

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是一体。

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八

〔王守仁〕 〔明〕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九

〔王守仁〕 〔明〕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

其道理合如此。

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

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

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

这是道理合该如此。

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

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

《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

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

知此条理,便谓之智。

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

〔王守仁〕 〔明〕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

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

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

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

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四

〔王守仁〕 〔明〕

或问“异端”。

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

与愚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三

〔王守仁〕 〔明〕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

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到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二

〔王守仁〕 〔明〕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

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

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

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

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

圣人只得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一

〔王守仁〕 〔明〕

又曰:“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

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

〔王守仁〕 〔明〕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的。

” 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

”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应?

”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

”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

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

天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闻,众窍俱辟,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

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

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魇寐。

” 曰:“睡时功夫如何用?

” 先生曰:“知昼即知夜矣。

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间良知即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