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十一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

” 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

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

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

不知今之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皆是卜筮。

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吾心而已。

《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

谓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问先生:“关于《易经》理解,朱熹侧重卜筮,程颐侧重讲理,二人哪个说得正确呢?” 先生说:“卜筮就是理,理也是卜筮。天下之理还有超过卜筮的吗?只因后世之人把卜筮仅看成占卦了,所以认为卜筮是雕虫小技。却不知我们现在的师友问答里边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都是卜筮。卜筮只不过是为了决断疑惑,使我的心变得神明罢了。《易》是向天请教,人有了疑惑,自信心不足时,这才用《易》来向天询问。人心依然有所偏私,只有天不容虚伪。”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一

〔王守仁〕 〔明〕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

”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

义即是良知,晓得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

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

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

你若执著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

执著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

便是‘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

如何唤得做义?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

〔王守仁〕 〔明〕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

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

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

此外更有何说?

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

〔王守仁〕 〔明〕

问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

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微’。

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危’。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

〔王守仁〕 〔明〕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

”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

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

〔王守仁〕 〔明〕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

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

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

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十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皆是病发。

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鄙薄之心,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九

〔王守仁〕 〔明〕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

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

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

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

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

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矣。

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 是友感悔。

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辨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八

〔王守仁〕 〔明〕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

” 范兆期在傍曰:“此只是有根。

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

” 先生曰:“人孰无根?

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

但着了私累,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七

〔王守仁〕 〔明〕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

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

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

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

此非小过。

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

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

” 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

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六

〔王守仁〕 〔明〕

问:“‘生之谓性’,告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

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

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

’这也是指气说。

” 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

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

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

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

论气不论性,不明。

’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