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孤山记

余至湖上,寓辋川四可楼已半月。

辋川者,家学士兄戒庵别业也。

楼面孤山,暑甚,未能往。

七夕后五日,雨过微凉,环湖峰峦,皆空翠如新沐。

望明月上东南最高峰,与波溶漾,湖碧天青,万象澄澈。

余游兴跃然,偕学士,呼小艇,渡孤山麓。

从一奚童,登放鹤亭,徘徊林处士墓下。

已舍艇,取径沮洳间,至望湖亭。

凭槛四眺,则湖圆如镜,两高、南屏诸峰,回合如大环。

盖亭适踞湖山之中,于月夜尤胜。

亭废,今为龙王祠。

西行过陆宣公祠,左右有居人数十家,灯火隐见林薄。

并湖行二里许,足小疲,坐泠桥石阑。

学士指点语余曰:“宋贾似道后乐园废址,在今葛岭。

又记称水竹院在西泠桥南,左挟孤山,右带苏堤,当即此地。

”嗟乎!

岚影湖光,今不异昔,而当时势焰之赫奕,妖冶歌舞亭榭之侈丽,今皆亡有,既已荡为寒烟矣!

而举其姓名,三尺童子犹欲唾之。

而林逋一布衣,垂六百馀年,遗迹顾今尚存,何耶?

相与慨叹久之。

孤山来,经僧舍六七,梵呗寂然,惟凤林寺闻钟声寥寥也。

作记以游之明日。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到西湖上,寄居在辋川四可楼已经半个月了。辋川,是我族兄戒庵的别墅。别墅四可楼正对着孤山,夏天很热,我们没能够前去游览。农历七月十二日,刚下过雨,感到轻微的清凉,环绕着西湖的山峦,都显得空寂青翠,像刚洗过一样。夜里,看见明亮的月渐渐升到东南的最高峰,月光与水交融,轻波荡漾,湖水碧绿天空青蓝,各种景象都显得澄净明澈。我游览孤山的兴致正高,与学士一道,叫来一条小船,乘船来到孤山脚下。让一个童仆跟着,登上放鹤亭,在林逋坟墓的下面徘徊。不久,我们丢下小船,取低湿地带的小路,到达望湖亭。倚靠亭楼栏杆四处眺望,就看见西湖圆得像铜镜,武林山上的南高峰、北高峰和西湖南边的南屏山,四面合拢得像个大环。这大概是因为望湖亭正好处在西湖和山的中间,在有月亮的夜晚特别好看。往西走经过陆宣公祠,祠的左右住有几十户人家,灯火在丛生的草木间忽隐忽现。沿着西湖走二里左右,双脚有点疲劳,坐在西泠桥石头栏杆上休息。族兄戒庵指点着告诉我说:“宋朝贾似道后乐园废址,在现在的葛岭(西湖北边):又听人们说起被称作水竹院的楼现在西泠桥南面,左边倚靠着孤山,右边与苏堤连接,应当就在这个地方。”唉呀!湖光山色,现在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而当时,权势非常显赫,妖冶的乐伎弦歌艳舞,亭台楼阁豪华艳丽,现在都不复存在了,已经荡化为凄冷的烟雾了!并且每说起他们的姓名,连小孩子都想要唾骂他。林逋只是一个平民,名声却流传了六百多年,遗址反而到今天还存在,为什么呢?我和戒庵相互感慨了颇久。从孤山一路过来,经过六七个和尚寺庙,没有和尚唱经礼赞的声音,只有在风林寺听到几声冷落的钟声。在游览孤山的第二天写下这篇记。


注释

辋(wǎng)川:作者族兄邵远平的别墅名。取意于唐代诗人王维的“辋川别业”。四可楼:辋川别墅中的楼名。戒庵:名邵远平,字吕璜,号戒庵,又号戒三。清康熙进士。官光禄少卿,试鸿博,授侍读,至少詹事致仕,因其曾官侍读学士。故称其为“学士”。溶漾:波光浮动的样子。奚童:童仆。放鹤亭:在孤山北,为宋代隐士林逋放鹤处。元朝至元间,余谦修葺林逋墓,于山下建梅亭,郡人陈子安于其旁筑放鹤亭。林处士:指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人,初游江淮间,后归隐杭州西湖之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不娶,种梅养鹤以自娱,因有“梅妻鹤子”之称。工书画,善诗。著有《林和靖诗》。沮洳(jù rù):低温之地。望湖亭:在孤山。两高:指武林山上的南高峰和北高峰。南屏:西湖南边的南屏山。陆宣公祠:在孤山南,祀唐代陆贽。贽字敬舆,苏州嘉兴人。大历进士,德宗时官至中书侍郎、门下同平章事。谥宣,故称宣公。林薄:草木丛杂的地方。并:沿着。西泠桥:一名西林,在孤山下,为孤山到北山的必经之地。贾似道:字师宪,台州(治所在今浙江临海)人。其姊为宋理宗贵妃,是理宗、度宗时祸国害民的权奸。葛岭:在西湖北边。因东晋葛洪曾在此炼丹,故名。水竹院:贾似道所筑楼观,植竹千竿。苏堤:宋代苏轼修筑的堤,为西湖十景之一。岚影:山影。赫奕:显赫。亡:同“无”。梵呗:佛教作法事时的赞唱之声。


简介

《夜游孤山记》选自《青门旅稿·卷四》。孤山,在浙江杭州西湖中,是西湖胜景之一。陈玉璂《邵山人长蘅传》中说长蘅“尤爱武林湖山,数往游。其族兄戒庵学士故有别业在西湖,每至必延居之,累月然后返。常欲结庐孤山放鹤亭侧,与处士卜邻。”这“处士”就是指宋代隐士诗人林逋。可见作者对西湖美景的流连,及其安于清贫、不幕利荣的人生态度。本文则以夜游西湖孤山以寄慨。前半重在写景抒情,把月下的湖山写得清静高朗,来渲染烘托林逋的高洁品格。后半重在寄慨,用贾似道与林逋作比,寄托了深远的感叹。



游雁荡记

〔方苞〕 〔清〕

癸亥仲秋,望前一日入雁山,越二日而反。

古迹多榛芜关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则前此目见者所未有也。

鲍甥孔巡曰:“盍记之?

”余曰:“兹山不可记也。

永、柳诸山,乃荒陬中一邱一壑,子厚谪居,幽寻以送日月,故曲尽其形容。

若兹山,则浙东西山海所蟠结,幽奇险峭,殊形诡状者,实大且多,欲雕绘而求其肖似,则山容壁色乃号为名山者之所同,无以别其为兹山之岩壑也。

” 而余之独得于兹山者,则有二焉。

前此所见,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摄山、临安之飞来峰,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凿为仙佛之貌相,俗士自镌名字及其诗辞,如疮痏蹷然而入人目。

而兹山独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于今,盖壁立千仞,不可攀援,又所处僻远,富贵有力者无因而至,即至亦不能久留,构架鸠工以自标揭,所以终不辱于愚僧俗士之剥凿也。

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游者欣然而乐,而兹山岩深壁削,仰而观俯而视者,严恭静正之心,不觉其自动,盖至此则万感绝,百虑冥,而吾之本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

察于此二者,则修士守身涉世之学,圣贤成己成物之道,俱可得而见矣。

游栖霞紫云洞记

〔林纾〕 〔清〕

栖霞凡五洞,而紫云最胜。

余以光绪己亥四月,同陈吉士及其二子一弟,泛舟至岳坟下,道山径至栖霞禅院止焉。

出拜宋辅文侯墓,遂至紫云洞。

洞居僧寮右偏,因石势为楼,周以缭垣,约以危栏,据栏下瞩,洞然而深。

石级濡滑,盘散乃可下。

自下仰观,洞壁穹窿斜上,直合石楼。

石根下插,幽窈莫竟。

投以小石,琅然作声,如坠深穴。

数步以外,微光激射,石隙出漏天小圆明如镜焉。

蝙蝠掠人而过。

不十步,辄中岩滴。

东向有小门,绝黑。

偻而始人,壁苔阴滑,若被重锦。

渐行渐豁,斗见天光。

洞中廓若深堂,宽半亩许,壁势自地拔起,斜出十馀丈。

石角北向,壁纹丝丝像云缕。

有泉穴南壁下,蓄黛积绿,寂然无声。

岩顶杂树,附根石窍。

微风徐振,掩苒摇扬,爽悦心目。

怪石骈列,或升或偃,或倾或跂,或锐或博,奇诡万态,俯仰百状。

坐炊许,出洞。

饮茶僧寮。

余方闭目凝想其胜,将图而藏之,而高啸桐、林子忱突至。

相见大讙,命侍者更导二君入洞。

遂借笔而为之记。

所好轩记

〔袁枚〕 〔清〕

所好轩者,袁子藏书处也。

袁子之好众矣,而胡以书名?

盖与群好敌而书胜也。

其胜群好奈何?

曰:袁子好味,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

书之好无以异于群好也,而又何以书独名?

曰: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清明,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

书之为物,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也。

而其事又无尽,故胜也。

虽然,谢众好而昵焉,此如辞狎友而就严师也,好之伪者也。

毕众好而从焉,如宾客散而故人尚存也,好之独者也。

昔曾皙嗜羊枣,不嗜脍炙也,然谓之嗜脍炙,曾皙所不受也。

何也?

从人所同也。

余之他好从同,而好书从独,则以所好归书也固宜。

余幼爱书,得之苦无力。

今老矣,以俸易书,凡清秘之本,约十得六七。

患得之,又患失之。

苟患失之,则以“所好”名轩也更宜。

游武夷山记

〔袁枚〕 〔清〕

凡人陆行则劳,水行则逸。

然游山者,往往多陆而少水。

惟武夷两山夹溪,一小舟横曳而上,溪河湍激,助作声响。

客或坐或卧,或偃仰,惟意所适,而奇景尽获,洵游山者之最也。

余宿武夷宫,下曼亭峰,登舟,语引路者曰:“此山有九曲名,倘过一曲,汝必告。

”于是一曲而至玉女峰,三峰比肩,睾如也。

二曲而至铁城障,长屏遮迣,翰音难登。

三曲而至虹桥岩,穴中庋柱栱百千,横斜参差,不腐朽亦不倾落。

四、五曲而至文公书院。

六曲而至晒布崖,崖状斩绝,如用倚天剑截石为城,壁立戌削,势逸不可止。

窃笑人逞势,天必夭阏之,惟山则纵其横行直刺,凌逼莽苍,而天不怒,何耶?

七曲而至天游,山愈高,径愈仄,竹树愈密。

一楼凭空起,众山在下,如张周官《王会图》,八荒蹲伏。

又如禹铸九鼎,罔象、夔魈,轩豁呈形。

是夕月大明,三更风起,万怪腾踔,如欲上楼。

揭炼师能诗与谈,烛跋,旋即就眠。

一夜魂营营然,犹与烟云往来。

次早至小桃源、伏虎岩,是武夷之八曲也。

闻九曲无甚奇胜,遂即自崖而返。

嘻!

余学古文者也,以文论山:武夷无直笔,故曲。

无平笔,故峭。

无复笔,故新。

无散笔,故遒紧。

不必引灵仙荒渺之事。

为山称说,而即其超隽之概,自在两戒外别竖一帜。

余自念老且衰,势不能他有所住,得到此山,请叹观止。

而目论者犹道余康强,劝作崆峒、峨眉想。

则不知王公贵人,不过累拳石,浚盈亩池,尚不得朝夕游玩。

而余以一匹夫,发种种矣,游遍东南山川,尚何不足于怀哉?

援笔记之,自幸其游,亦以自止其游也。

菩萨蛮·春闺

〔徐灿〕 〔清〕

困花压蕊丝丝雨,不堪只共愁人语。

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

卷帘风意恶,泪与残红落。

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