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游六桥记

寒食后雨,余曰:“此雨为西湖洗红,当急与桃花作别,勿滞也。

"午霁,偕诸友至第三桥,落花积地寸余,游人少,翻以为快。

忽骑者白纨而过,光晃衣,鲜丽倍常,诸友白其内者皆去表。

少倦,卧地上饮,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为乐。

偶艇子出花间,呼之,乃寺僧载茶来者。

各啜一杯,荡舟浩歌而返。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寒食节过后下了场雨,我说这场雨是为西湖洗却红妆,应当马上去与桃花话别,不要拖延了。午时雨停了,我偕同几位朋友来到了苏堤第三桥,被雨打落的花瓣在地上积了一寸多厚,苏堤游人很少,我们反而以此而快乐。忽然有穿着白绸衣的骑者奔驰而过,阳光照晃着白衣,加倍鲜艳美丽,朋友中穿着白色内衣的都脱去了外衣。稍稍疲倦的时候,我们坐卧在地上喝酒,用脸颊来承接落花,脸上落花多的人被罚饮酒,脸上落花少的人被罚唱歌,作为娱乐。偶见花丛中划出一条小艇,叫近一看,原来是和尚送茶来了。我们每人小饮一杯茶,就随着小船高声唱着歌回去了。


注释

六桥:在杭州西湖中的苏堤上。北宋元祐年间,苏轼知杭州时疏浚西湖,堆泥筑堤。堤由南至北横贯西湖,分西湖为内外两湖。堤上建桥六座,夹道杂植花柳,成为西湖一景。后人称此堤为苏堤。袁宏道:(1578-1615),字中郎,号石公,明朝湖北公安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任吴县令,国子监助教,考功员外郎等职。袁宏道是明末公安文派的首领,论文反对复古主义,主张"独抒性灵",创作上以小品文著称,风格流丽清新,不拘格套,与兄袁宗道,弟袁中道并称"三袁"。寒食:节名,在清明的前一天。古人从这一天起三天内不生火做饭,所以叫做寒食。洗红:洗去红妆,这里比喻雨摧落花。【意谓春雨打落春花】滞:延留,耽搁。霁(jì):雨后转睛。翻:同“反”,反而。忽骑者白纨而过:忽见穿白绸衫的人骑马驰过。光晃衣:绸衣上的白光晃人眼睛。白其内者:穿着白色内衣的人。去表:脱去外套。【意谓本来穿着白内衣的人】去表:脱去外衣。以面受花:用脸颊来承接树上掉下的落花。多者浮:脸上落花多的人饮酒。浮,饮酒【喝一大碗酒】。少者歌:脸上落花少的人罚唱歌。啜(chuò):喝【小饮一口】。


简介

这是一篇游赏西湖的小文,快乐和青春、解脱和自由让人们回到了真正的自然状态。最后,一路放歌,随小舟而归,完成了这次与西湖的愉快交流。在自然中解放自己,在自然中重新认识自己,这就是本文的意韵所在。



郁离子·养枭

〔刘基〕 〔明〕

楚太子以梧桐之实养枭,而冀其凤鸣焉。

春申君曰:「是枭也,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与焉?

」 朱英闻之,谓春申君曰:「君知枭之不可以食易性而为凤矣。

而君之门下无非狗偷鼠窃亡赖之人也,而君宠荣之,食之以玉石,荐之以珠履,将望之以国士之报。

以臣观之,亦何异乎以梧桐之实养枭而冀其凤鸣也?

」春申君不寤,卒为李园所杀,而门下之士无一人能报者。

郁离子·捕鼠

〔刘基〕 〔明〕

赵人患鼠,乞猫于中山,中山人予之猫,善捕鼠及鸡。

月馀,鼠尽而鸡亦尽。

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诸?

”其父曰:“是非若所知也。

吾之患在鼠,不在乎无鸡。

夫有鼠,则窃吾食,毁吾衣,穿吾垣墉,毁伤吾器用,吾将饥寒焉,不病于无鸡乎?

无鸡者,弗食鸡则已耳,去饥寒犹远,若之何去夫猫也?

郁离子·豢龙

〔刘基〕 〔明〕

有献鲮鲤于商陵君者,以为龙焉。

商陵君大悦,问其食,曰:「蚁。

」商陵君使豢而扰之。

或曰:「是鲮鲤也,非龙也。

」商陵君怒抶之,于是左右皆惧,莫敢言非龙者,遂从而神之。

商陵君观龙,龙卷屈如丸,倏而伸,左右皆佯惊,称龙之神。

商陵君又大惊,徙居之宫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报:「龙用壮,今果穿石去矣。

」商陵君视其迹,则悼惜不已,乃养蚁以伺,冀其复来也。

无何,天大雨震电,真龙出焉。

商陵君谓为豢龙来,矢蚁以邀之。

龙怒震其宫。

商陵君死。

君子曰:「甚矣,商陵君之愚也,非龙而以为龙,及其见真龙也,则以鲮鲤之食待之,座震以死,自取之也。

说琴

〔何景明〕 〔明〕

何子有琴,三年不张。

从其游者戴仲鹖,取而绳以弦,进而求操焉。

何子御之,三叩其弦,弦不服指,声不成文。

徐察其音,莫知病端。

仲鹖曰:“是病于材也。

予观其黟然黑,衺然腐也。

其质不任弦,故鼓之弗扬。

” 何子曰:“噫!

非材之罪也。

吾将尤夫攻之者也。

凡攻琴者,首选材,审制器,其器有四:弦、轸、徽、越。

弦以被音,轸以机弦,徽以比度,越以亮节。

被音则清浊见,机弦则高下张,比度则细大弗逾,亮节则声应不伏。

故弦取其韧密也,轸取其栝圆也,徽取其数次也,越取其中疏也。

今是琴弦之韧疏,轸之栝滞。

徽之数失钧。

越之中浅以隘。

疏故清浊弗能具,滞故高下弗能通,失钧故细大相逾,浅以隘故声应沉伏。

是以宫商不诚职,而律吕叛度。

虽使伶伦钧弦而柱指,伯牙按节而临操,亦未知其所谐也。

“夫是琴之材,桐之为也。

始桐之生邃谷,据盘石,风雨之所化,云烟之所蒸,蟠纡纶囷,璀璨岪郁,文炳彪凤,质参金玉,不为不良也。

使攻者制之中其制,修之畜其用,斫以成之,饰以出之。

上而君得之,可以荐清庙,设大廷,合神纳宾,赞实出伏,畅民洁物。

下而士人得之,可以宣气养德,道情和志。

何至黟然邪然,为腐材置物耶?

“吾观天下之不罪材者寡矣。

如常以求固执,缚柱以求张弛,自混而欲别物,自褊而欲求多。

直木轮,屈木辐,巨木节,细木欐,几何不为材之病也?

是故君子慎焉,操之以劲,动之以时,明之以序,藏之以虚。

劲则能弗挠也,时则能应变也,序则能辨方也,虚则能受益也。

劲者信也,时者知也,序者义也,虚者谦也。

信以居之,知以行之,义以制之,谦以保之。

朴其中,文其外。

见则用世,不见则用身。

故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材何罪焉!

” 仲鹖怃然离席曰:“信取于弦乎?

知取于轸乎?

义取于徽乎?

谦取于越乎?

一物而众理备焉。

予不敏,愿改弦更张,敬服斯说。

奇零草序

〔张煌言〕 〔明〕

余自舞象,辄好为诗歌。

先大夫虑废经史,屡以为戒,遂辍笔不谈,然犹时时窃为之。

及登第后,与四方贤豪交益广,往来赠答,岁久盈箧。

会国难频仍,余倡大义于江东,敹甲敽干,凡从前雕虫之技,散亡几尽矣。

于是出筹军旅,入典制诰,尚得于余闲吟咏性情。

及胡马渡江,而长篇短什,与疏草代言,一切皆付之兵燹中,是诚笔墨之不幸也。

余于丙戌始浮海,经今十有七年矣。

其间忧国思家,悲穷悯乱,无时无事不足以响动心脾。

或提师北伐,慷慨长歌,或避虏南征,寂寥短唱。

即当风雨飘摇,波涛震荡,愈能令孤臣恋主,游子怀亲,岂曰亡国之音,庶几哀世之意。

乃丁亥春,舟覆于江,而丙戌所作亡矣。

戊子秋,节移于山,而丁亥所作亡矣。

庚寅夏,率旅复入于海,而戊子、己丑所作又亡矣。

然残编断简,什存三四。

迨辛卯昌国陷,而笥中草竟靡有孑遗。

何笔墨之不幸,一至于此哉!

嗣是缀辑新旧篇章,稍稍成帙。

丙申,昌国再陷,而亡什之三。

戊戌,覆舟于羊山,而亡什之七。

己亥,长江之役,同仇兵熸,予以间行得归,凡留供覆瓿者,尽同石头书邮,始知文字亦有阳九之厄也。

年来叹天步之未夷,虑河清之难俟,思借声诗以代年谱。

遂索友朋所录,宾从所抄,次第之。

而余性颇强记,又忆其可忆者,载诸楮端,共得若干首。

不过如全鼎一脔耳。

独从前乐府歌行,不可复考,故所订几若广陵散。

嗟乎!

国破家亡,余谬膺节钺,既不能讨贼复仇,岂欲以有韵之词,求知于后世哉!

但少陵当天宝之乱,流离蜀道,不废风骚,后世至今,名为诗史。

陶靖节躬丁晋乱,解组归来,著书必题义煕。

宋室既亡,郑所南尚以铁匣投史眢井,至三百年而后出。

夫亦其志可哀,其情诚可念也已。

然则何以名《奇零草》?

是帙零落凋亡,已非全豹,譬犹兵家握奇之余,亦云余行间之作也。

时在永历十六年,岁在壬寅端阳后五日,张煌言自识。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