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四

问“有所忿鉣”一条。

先生曰:“忿鉣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

凡人忿鉣,着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

故有所忿鉣,便不得其正也。

如今于凡忿鉣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

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

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

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就《大学》中“有所忿鉣”这一说法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愤怒、恐惧、好乐、忧患等情绪,人心中怎会没有呢?只是不应当有罢了。一个人在愤怒时,如果多一分意思,就是愤怒得过了,就不是廓然大公的本体了。因此,有所愤怒,心就不能中正。如今,对于愤怒等情绪,只要顺其自然,不过分在意,心的本体自然就廓然大公,从而实现本体的中正平和了。例如,在外面看见人打斗,对于那个无理的,我心中也会很愤怒。但虽然愤怒,但我心坦然,不曾生过多的气。现在对人有愤怒情绪,也应该如此,这才为中正平和。”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五

〔王守仁〕 〔明〕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

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 请问。

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

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

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

都是为了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

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

有个君臣,还他以义。

有个夫妇,还他以别。

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一

〔王守仁〕 〔明〕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

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

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二

〔王守仁〕 〔明〕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

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

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

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工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三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

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

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

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修易录·四

〔王守仁〕 〔明〕

问“志于道”一章。

先生曰:“只是‘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

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

‘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

‘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

‘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

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

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

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三

〔王守仁〕 〔明〕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

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二

〔王守仁〕 〔明〕

门人作文送友行,问先生曰:“作文免不了费思,作了后又一二日常记在怀。

” 曰:“文字思索亦无害。

但作了常记在怀,则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则未可也。

” 又作诗送人。

先生看诗毕,谓曰:“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太过了,亦非修辞立诚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一

〔王守仁〕 〔明〕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

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

” 曰:“矜得太过,如何有弊?

” 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 有太直率者。

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

〔王守仁〕 〔明〕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

” 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

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

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

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

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九

〔王守仁〕 〔明〕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

‘修道之谓教’,属贤人分上事。

” 先生曰:“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

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

” 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

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

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