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说山训

魄问于魂曰:“道何以为体?

”曰:“以无有为体。

”魄曰:“无有有形乎?

”魂曰:“无有。

”“何得而闻也?

”魂曰:“吾直有所遇之耳。

视之无形,听 之无声,谓之幽冥。

幽冥者,所以喻道,而非道也。

魄曰:“吾闻得之矣。

乃内 视而自反也。

”魂曰:“凡得道者,形不可得而见,名不可得而扬。

今汝已有形 名矣,何道之所能乎!

”魄曰:“言者,独何为者?

”“吾将反吾宗矣。

”魄反 顾,魂忽然不见,反而自存,亦以沦于无形矣。

人不小学,不大迷。

不小慧,不大愚。

人莫鉴于沫雨,而鉴于澄水者,以其 休止不荡也。

詹公之钓,千岁之鲤不能避。

曾子攀柩车,引楯者为之止也。

老母 行歌而动申喜,精之至也。

瓠巴鼓瑟,而淫鱼出听。

伯牙鼓琴,驷马仰秣。

介子 歌龙蛇,而文君垂泣。

故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

螾无筋骨之强, 爪牙之利,上食晞堁,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清之为明,杯水见眸子。

浊之为 暗,河水不见太山。

视日者眩,听雷者聋。

人无为则治,有为则伤。

无为而治者, 载无也。

为者,不能有也。

不能无为者,不能有为也。

人无言而神,有言则伤。

无言而神者载无,有言则伤其神。

之神者,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以其无 用者为用矣。

物莫不因其所有,而用其所无。

以为不信,视籁与竽。

念虑者不得卧,止念 虑,则有为其所止矣,两者俱忘,则至德纯矣。

圣人终身言治,所用者非其言也, 用所以言也。

歌者有诗,然使人善之者,非其诗也。

鹦鹉能言,而不可使长。

是 何则?

得其所言,而不得其所以言。

故循迹者,非能生迹者也。

神蛇能断而复续, 而不能使人勿断也。

神龟能见梦元王,而不能自出渔者之笼。

四方皆道之门户牖 向也,在所从窥之。

故钓可以教骑,骑可以教御,御可以教刺舟。

越人学远射, 参天而发,适在五步之内,不易仪也。

世已变矣,而守其故,譬犹越人之射也。

月望,日夺其光,阴不可以乘阳也。

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也。

故末不可以 强本,指不可以大于臂。

下轻上重,其覆必易。

一渊不两鲛。

水定则清正,动则 失平。

故惟不动,则所以无不动也。

江河所以能长百谷者,能下之也。

夫惟能下之,是以能上之。

天下莫相憎于 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

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

墙之坏,愈其立也。

冰之泮, 愈其凝也,以其反宗。

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埵堁,远之故 也。

秋豪之末,沦于不测。

是故小不可以为内者,大不可以为外矣。

兰生幽谷, 不为莫服而不芳。

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

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夫 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涣乎其有似也。

无内无外,不匿瑕秽,近之而濡,望 之而隧。

夫照镜见眸子,微察秋豪,明照晦冥。

故和氏之璧,随侯之珠,出于山 渊之精,君子服之,顺祥以安宁,侯王宝之,为天下正。

陈成子恒之劫子渊捷也, 子罕之辞其所不欲,而得其所欲,孔子之见黏蝉者,白公胜之倒杖策也,卫姬之 请罪于桓公,子见子夏曰:“何肥也?

”魏文侯见之反被裘而负刍也,说之为 宋王解闭结也,此皆微眇可以观论者。

人有嫁其子而教之曰:“尔行矣。

慎无为善。

”曰:“不为善,将为不善邪?

”应之曰:“善且由弗为,况不善乎?

”此全其天器者。

拘囹圄者,以日为修。

当死市者,以日为短。

日之修短有度也,有所在而短,有所在而修也,则中不平 也。

故以不平为平者,其平不平也。

嫁女于病消者,夫死则后难复处也。

故沮舍 之下,不可以坐。

倚墙之傍,不可以立。

执狱牢者无病,罪当死者肥泽,刑者多 寿,心无累也。

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故无病。

圣人者,常治无患之患,故无 患也。

夫至巧不用剑,善闭者不用关楗,淳于髡之告失火者,此其类。

以清入浊, 必困辱。

以浊入清,必覆倾。

君子之于善也,犹采薪者见一芥掇之,见青葱则拔 之。

天二气则成虹,地二气则泄藏,人二气则成病。

阴阳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 昼,日不知夜。

善射者发不失的,善于射矣,而不善所射。

善钓者无所失,善于 钓矣,而不善所钓。

故有所善,则不善矣。

钟之与磬也,近之则钟音充,远之则磬音章,物固有近不若远,远不若近者。

今曰稻生于水,而不能生于湍濑之流。

紫芝生于山,而不能生于盘石之上。

慈石 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也。

水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

广其地而薄其德,璧 犹陶人为器也,揲挻其土而不益厚,破乃愈疾。

圣人不先风吹,不先雷毁,不 得已而动,故无累。

月盛衰于上,则蠃蠬应于下,同气相动,不可以为远。

执 弹而招鸟,挥棁而呼狗,欲致之,顾反走。

故鱼不可以无饵钓也,兽不可以虚气 召也。

剥牛皮,鞟以为鼓,正三军之众,然为牛计者,不若服于厄也。

狐白 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庙堂,然为狐计者,不若走于泽。

亡羊而得牛,则莫不利失 也。

断指而免头,则莫不利为也。

故人之情,于利之中则争取大焉,于害之中则 争取小焉。

将军不敢骑白马,亡者不敢夜揭炬,保者不敢畜噬狗。

鸡知将旦,鹤 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

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园有螫虫,藜藿为之不采。

为儒而踞里闾,为墨而朝吹竽,欲灭迹而走雪中,拯溺者而欲无濡,是非所行而 行所非。

今夫暗饮者,非尝不遗饮也,使之自以平,则虽愚无失矣。

是故不同于 和,而可以成事者,天下无之矣。

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

求丑则不得丑,求不丑则有丑矣。

不求美又 不求丑,则无美无丑矣。

是谓玄同。

申徒狄负石自沉于渊,而溺者不可以为抗。

弦高诞而存郑,诞者不可以为常。

事有一应,而不可循行。

人有多言者,犹百舌 之声。

人有少言者,犹不脂之户也。

六畜生多耳目者不详,谶书著之。

百人抗浮, 不若一人挈而趋。

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引车者二六而后之。

事固有相待而成者, 两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处陆则可矣。

故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

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上有丛蓍,下有伏龟,圣人从外知内,以 见知隐也。

喜武非侠也,喜文非儒也,好方非医也,好马非驺也,知音非瞽也, 知味非庖也。

此有一概而未得主名也。

被甲者非为十步之内也,百步之外,则争 深浅,深则达五藏,浅则至肤而止矣。

死生相去,不可为道里。

楚王亡其猿,而 林木为之残。

宋君亡其珠,池中鱼为之殚。

故泽失火而林忧。

上求材,臣残木。

上求鱼,臣乾谷。

上求楫,而下致船。

上言若丝,下言若纶。

上有一善,下有二 誉。

上有三衰,下有九杀。

大夫种知所以强越,而不知所以存身。

苌弘知周之所 存,而不知身所以亡。

知远而不知近。

畏马之辟也,不敢骑。

惧车之覆也,不敢乘。

是以虚祸距公利也。

不孝弟者, 或詈父母。

生子者,所不能任其必孝也,然犹养而长之。

范氏之败,有窃其钟负 而走者,鎗然有声,惧人闻之,遽掩其耳。

憎人闻之,可也。

自掩其耳,悖矣。

升之不能大于石也,升在石之中。

夜不能修其岁也,夜在岁之中。

仁义之不能大 于道德也,仁义在道德之包。

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帷。

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

针成幕,<艹累>成城。

事之成败,必由小生。

言有渐也。

染者先青而后黑则可, 先黑而后青则不可。

工人下漆而上丹则可,下丹而上漆则不可。

万事由此,所先 后上下,不可不审。

水浊而鱼噞,形劳而神乱。

故国有贤君,折冲万里。

因媒 而嫁,而不因媒而成。

因人而交,不因人而亲。

行合趋同,千里相从。

行不合, 趋不同,对门不通。

海水虽大,不受胔芥,日月不应非其气,君子不容非其类也。

人不爱倕之手,而爱己之指,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己之钩。

以束薪为鬼,以 火烟为气。

以束薪为鬼,朅而走。

以火烟为气,杀豚烹狗。

先事如此,不如其后。

巧者善度,知其善豫。

羿死桃部,不给射。

庆忌死剑锋,不给搏。

灭非者户告之 曰:“我实不与我谀乱。

”谤乃愈起。

止言以言,止事以事,譬犹扬堁而弭尘, 抱薪而救火。

流言雪污,譬犹以涅拭素也。

矢之于十步贯兕甲,于三百步不能入鲁缟。

骐骥一日千里,其出致释驾而僵。

大家攻小家则为暴,大国并小国则为贤,小马非大马之类也,小知非大知之类也。

被羊裘而赁,固其事也。

貂裘而负笼,其可怪也。

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沐浴而抒 溷,薰燧而负彘。

治疽不择善恶丑肉而并割之,农夫不察苗莠而并耘之,岂不虚 哉!

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

桀、跖之徒,君子不 与。

杀戎马而求狐狸,援雨鳖而失灵龟,断右臂而争一毛,折镆邪而争锥刀,用 智如此,岂足高乎!

宁百刺以针,无一刺以刀。

宁一引重,无久持轻。

宁一月饥,无一旬饿。

万 人之蹪,愈于一人之隧。

有誉人之力俭者,舂至旦,不中员呈,犹谪之。

察之, 乃其母也。

故小人之誉人,反为损。

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 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

”夫欲其母之死者,虽死亦不能悲哭矣。

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矣。

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 而知著书,以类取之。

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倮走而追狂人,盗财而予 乞者,窃简而写法律,蹲踞而诵《诗》、《书》。

割而舍之,镆邪不断肉。

执而 不释,马牦截玉。

圣人无止,无以岁贤昔,日愈昨也。

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无千金之鹿。

玉待礛诸而成器,有千金之璧,而无 锱锤之礛诸。

受光于隙,照一隅。

受光于牖,照北壁。

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 物。

况受光于宇宙乎!

天下莫不藉明于其前矣。

由此观之,所受者小,则所见者 浅。

所受者大,则所照者博。

江出岷山,河出昆仑,济出王屋,颍出少室,汉出 嶓冢,分流舛驰,注于东海,所行则异,所归则一。

通于学者若车轴,转毂之中, 不运于己,与之致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源。

不通于学者若迷惑,告之以东 西南北,所居聆聆,背而不得,不知凡要。

寒不能生寒,热不能生热。

不寒不热,能生寒热。

故有形出于无形,未有天 地能生天地者也,至深微广大矣!

雨之集无能沾,待其止而能有濡。

矢之发无能 贯,待其止而能有穿。

唯止能止众止。

因高而为台,就下而为池,各就其势,不 敢更为。

圣人用物,若用朱丝约刍狗,若为土龙以求雨。

刍狗待之而求福,土龙 待之而得食。

鲁人身善制冠,妻善织履,往徙于越而大困穷,以其所修而游不用 之乡。

譬若树荷山上,而畜火井中。

操钓上山,揭斧入渊,欲得所求,难也。

方 车而庶越,乘桴而入胡,欲无穷,不可得也。

楚王有白蝯,王自射之,则搏 矢而熙。

使养由基射之,始调弓矫矢,未发而蝯拥柱号矣,有先中中者也。

呙氏之璧,夏后之璜,揖让而进之,以合欢。

夜以投人,则为怨,时与不时。

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

君形者亡焉。

人有昆弟相 分者,无量,而众称义焉。

夫惟无量,故不可得而量也。

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 人欲窥,处使然也。

射者使人端,钓者使人恭,事使然也。

曰:“杀疲牛可以赎 良马之死,莫之为也。

杀牛,必亡之数,以必亡赎不必死,未能行之者矣。

季孙 氏劫公家,孔子说之。

先顺其所为,而后与之入政。

曰:“举枉与直,如何而不 得?

举直与枉,勿与遂往。

”此所谓同污而异途者。

众曲不容直,众枉不容正,故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欲为邪者,必相明 正。

欲为曲者,必相达直。

公道不立,私欲得容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

此以 善托其丑。

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能挠椎。

夫游没者不求沐浴, 已自足其中矣。

故食草之兽,不疾易薮。

水居之虫,不疾易水。

行小变而不失常。

信有非礼而失礼。

尾生死其梁柱之下,此信之非也。

孔氏不丧出母,此礼之失者。

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

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

曾子立廉,不饮盗泉。

所 谓养志者也。

纣为象箸而箕子希,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

故圣人见霜而知冰。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也。

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 矣。

今被甲者,以备矢之至,若使人必知所集,则悬一扎而已矣。

事或不可前规, 物或不可虑,卒然不戒而至,故圣人畜道以待时。

髡屯犁牛,既扌科以牜修,决 鼻而羁,生子而牺,尸祝斋戒以沉诸河,河伯岂羞其所从出,辞而不享哉!

得万 人之兵,不如闻一言之当。

得隋侯之珠,不若得事之所由。

得呙氏之璧,不若得 事之所适。

撰良马者,非以逐狐狸,将以射麋鹿。

砥利剑者,非以斩缟衣,将以 断兕犀。

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乡者其人。

见弹而求号炙,见卵而求晨夜, 见■而求成布,虽其理哉,亦不病暮。

象解其牙,不憎人之利之也。

死而弃其招 箦,不怨人取之。

人能以所不利利人则可。

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 所以东走则异。

溺者入水,拯者亦入水,入水则同,所以入水者则异。

故圣人同 死生,愚人亦同死生。

圣人之同死生,通于分理。

愚人之同死生,不知利害所在。

徐偃王以仁义亡国,国亡者非必仁义。

比干以忠靡其体,被诛者非必忠也。

故寒颤,惧者亦颤,此同名而异实。

明月之珠,出于蠬蜄。

周之简圭, 生于垢石。

大蔡神龟,出于沟壑。

万乘之主,冠锱锤之冠,履百金之车。

牛皮为 贱,正三军之众。

欲学歌讴者,必先徵羽乐风。

欲美和者,必先始于《阳阿》、 《采菱》。

此皆学其所不学,而欲至其所欲学者。

耀蝉者务在明其火,钓鱼者务 在芳其饵。

明其火者,所以耀而致之也。

芳其饵者,所以诱而利之也。

欲致鱼者 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

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

好弋者先具缴与矰,好鱼 者先具罟与罛,未有无其具而得其利。

遗人马而解其羁,遗人车而税其羲,所爱者少,而所亡者多。

故里人谚曰: “烹牛而不盐,败所为也。

”桀有得事,尧有遗道,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

故亡国之法,有可随者。

治国之俗,有可非者。

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 弗释。

弊箄甑瓾,在袇茵之上,虽贪者不搏。

美之所在,虽污辱,世 不能贱。

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

春贷秋赋,民皆欣。

春赋秋贷,众皆怨。

得失同,喜怒为别,其时异也。

为鱼德者,非挈而入渊。

为蝯赐者,非负而缘木。

纵之其所而已。

貂裘而 杂,不若狐裘而粹,故人莫恶于无常行。

有相马而失马者,然良马犹在相之中。

今人放烧,或操火往益之,或接水往救之,两者皆未有功,而怨德相去亦远矣。

郢人有买屋栋者,求大三围之木,而人予车毂,跪而度之,巨虽可,而修不足。

遽伯玉以德化,公孙鞅以刑罪,所极一也。

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 所以救钧也。

狸头愈鼠,鸡头已瘘,虻散积血,斫木愈龋,此类之推者也。

膏之 杀鳖,鹊矢中猬,烂灰生蝇,漆见蟹而不干,此类之不推者也。

推与不推,若非 而是,若是而非,孰能通其微!

天下无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

掇之众白也。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必食 其庶数十而后足。

刀便剃毛,至伐大木,非斧不克。

物固有以克适成不逮者。

视方寸于牛,不知其大于羊。

总视其体,乃知其大相去之远。

孕妇见兔而子缺唇, 见麋而子四目。

小马大目,不可谓大马。

大马之目眇,可谓之眇马。

物固有似然 而似不然者。

故决指而身死,或断臂而顾活。

类不可必推。

厉利剑者必以柔砥, 击钟磬者必以濡木,毂强必以弱辐,两坚不能相和,两强不能引服。

故梧桐断角, 马牦截玉,媒但者,非学谩也,但成而生不信。

立慬者,非学斗争也,慬立 而生不让。

故君子不入狱,为其伤恩也。

不入市,为其侳廉也。

积不可不慎者 也。

走不以手,缚手,走不能疾。

飞不以尾,屈尾,飞不能远。

物之用者,必待 不用者。

故使之见者,乃不见者也。

使鼓鸣者,乃不鸣者也。

尝一脔肉,知一镬 之味。

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

以小明大。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睹瓶中 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以近论远。

三人比肩,不能外出户。

一人相随,可以通天 下。

足蹍地而为迹,暴行而为影,此易而难。

庄王诛里史,孙叔敖制冠浣衣, 文公弃荏席,后霉黑,咎犯辞归,故桑叶落而长年悲也。

鼎错日用而不足贵,周 鼎不爨而不可贱。

物固有以不用而为有用者。

地平则水不流,重钧则衡不倾,物 之尤必有所感,物固有以不用为大用者。

先倮而浴则可,以浴而倮则不可。

先祭而后飨则可,先飨而后祭则不可。

物 之先后,各有所宜也。

祭之日而言狗生,取妇夕而言衰麻,置酒之日而言上冢, 渡江河而言阳侯之波。

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杀人。

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活人。

其望赦同,所利害异。

故或吹火而然,或吹火而灭,所以吹者异也。

烹牛以飨其 里,而骂其东家母,德不报而身见殆。

文王污膺,鲍申伛背,以成楚国之治。

裨 谌出郭而知,以成子产之事。

朱儒问径天高于修人,修人曰:“不知。

”曰:“ 子虽不知,犹近之于我。

”故凡问事,必于近者。

寇难至,躃者告盲者,盲者 负而走,两人皆活,得其所能也。

故使盲者语,使躃者走,失其所也。

郢人有 鬻其母,为请于买者曰:“此母老矣。

幸善食之而勿苦。

”此行大不义而欲为小 义者。

介虫之动以固,贞虫之动以毒螫,熊罴之动以攫搏,兕牛之动以牴触,物 莫措其所修,而用其所短也。

治国者若鎒田,去害苗者而已。

今沐者堕发,而 犹为之不止,以所去者少,所利者多。

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

擏不正,而可 以正弓。

物固有不正而可以正,不利而可以利。

力贵齐,知贵捷。

得之同,速为 上,胜之同,迟为下。

所以贵镆邪者,以其应物而断割也。

几刂靡勿释,牛车绝 辚。

为孔子之穷于陈、蔡而废六艺,则惑。

为医之不能自治其病,病而不就药, 则勃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魄问魂说:“道以什么作为自己的本体?”魂回答:“以‘无’作为自己的本体。”魄又问:“‘无’有形体吗?”魂说:“没有。”魄又问:“‘无’既然没有形体,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魂回答:“我只是从我所遭遇中知道而已。那就是,看它时没有形状,听它时没有声响,真可谓幽冥。幽冥,只是用来比喻道,它本身不是道。”魄又说:“听你一说,我明白了‘道’是让精神内视照察而返归本原的。”魂又接着说:“凡得道者,其形体就不能见到,名称就不能言说。现在你已经有了形体和名称,所以哪里还能得道?”魄于是说:“那么,你在说话,又怎么能说没有形体?”魂回答:“我就要返归我的本原了。”这时魄回头四顾,果然魂一下子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魄又转身察看自身,也隐没在无形之中了。人如果不仅仅只具有小觉悟,并还能大彻大悟,就不会有大的迷惑和糊涂;人如果不仅仅只具有小聪明,并还具有大智慧,就不会干出大的蠢事。人是不能用混浊起沫的雨水照形的,而只能用清澈的河水当镜的,这是因为清澈河水静止而不荡漾。詹何垂钓的技术,能使千年的鲤鱼精都无法逃脱;曾子攀伏在亲人的柩车上悲痛万分,使拉灵车的人都感动得停止了脚步;行乞的老母亲在街上行唱悲歌,触动了离散多年的申喜,使母子相见,这都是精诚所至的缘故。瓠巴奏瑟,使得江中的游鱼引颈倾听;伯牙鼓琴,使得驷马仰头嘶笑;介子推唱龙蛇之歌,使晋文公重耳为之流泪。所以出产玉的山中,草木必定滋润茂盛,出产珍珠的深渊,岸边草木必定不易枯萎。蚯蚓虽然没有强健的筋骨和锋利的爪牙,但却能上食干土、下饮黄泉,这是因为它用心专一的缘故。清水透明,只须一杯清水就能照见到你的眼睛;浊水浑暗,就是有黄河那么大的水域也照映不出泰山来。望太阳使人眼花,听响雷使人耳鸣。人无为则太平无事,有为则易受伤害。无为而治的人,思想上信奉“无”,行动上施“无为”。有为者就不能没有好憎情欲,有好憎情欲就不能恬澹静漠,有所作为。人闭口少言就能保全精神,爱说话者就容易损伤精神;人闭口少言保全精神而信奉“无”,爱说话会损伤精神而无法达到“道”的境界。鼻子之所以能呼吸,耳朵之所以能听音,是在于凭借着它们空空的又似乎无用的洞孔来发挥作用的。天下事物无不凭借着其中的空洞“无用”来发挥作用的,如果认为这种说法不真实,请看看籁和竽是怎样凭着这“管”的中空洞孔来发音的吧!思念忧虑者是难以入睡的;要想不思念忧虑,就得想法来抑止它。如果这两者都抛开,去掉所有思念忧虑,那么就可达到纯粹的精神道德境界。圣人一辈子都在谈论治国修身平天下,但他实际上运用的并不是他说的那些言论,而是运用他说这些话时所依据的思想和精神。歌唱的人有诗句作歌诗,然而使人感到动听的并不是这些诗句而是那动人美妙的旋律。鹦鹉能说些简单的话语,但是不能让它讲有关教令法典方面的话,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鹦鹉只能学舌效仿些人说的话,而它自己不具备语言的功能,也就不能达人意。所以只会循着人家脚印走路的人是不能走出自己的路来的。神蛇能够在被砍断后重新再生复活,但是不能使人不再砍断它。神龟能在宋元王的梦中显灵而不被捉获,但是它却不能逃出渔人的笼子。四面八方都有“道”的门和窗,就看你从哪个门窗中去观照“道”体。所以善于垂钓者可用钓鱼原理教人骑马,善于骑马者可用骑术教人御术,善于驾御者可用御术教人撑船。越人学习远射技艺,仰头望着天空发射,箭只落在五步之内的地方,这是因为他不懂射术的缘故。世道已经变化,如还守着老一套的东西,这就好比越人学射术。月半时节月亮圆满,和太阳东西相望成直线,地球处处其中,太阳无法给月亮光亮,这时属阴的月亮驾御不了这属阳的、发光的太阳。太阳出来,这星星就隐匿不见,这是因为不能和太阳争光。所以枝末是不可以强过根本的,手指是不可以粗过臂膀的。下轻上重,必然要倾覆。一个深渊中是不能同时有两条蛟龙的。水静止时就清澈平稳,流动起来就失去平和。所以唯有不动,就能无所不动。江河之水之所以能成为百谷之长,是因为它能处低洼之处,唯有能处低洼处,所以能为“上”。天下没有比胶和漆更不能相容的了,没有比冰和炭更相爱的了。胶漆互相败坏而冰炭互相生息。墙壁倒塌,比它立着更长久、自在;冰块溶解,比它凝固时更好,为什么?这是因为都返归根本的缘故。泰山的容貌和形状,巍巍高耸,但离它千里之远望去,泰山不过是个小土堆,这是因为距离间隔得远的缘故。秋毫之末这样细微的东西,能够深入到无法测量的小空间。所以事物小可以小到没有内部极限、大可以大到没有外部边界。兰草生长在幽深的山谷中,并不因为无人佩戴它而变得不芳香;小船停泊在江河上,并不因为无人乘坐它而不漂浮;君子行义,并不因为无人知道而停止下来。美玉润泽有光彩,发出的声音都舒缓柔和,鲜明光亮与君子的秉性相似;无论内外,都不藏匿瑕疵污垢;靠近它则显得湿润,远望它则显得深沉。照镜能看得到眼珠子,秋毫之末能够明察,光明能够照亮黑暗。所以和氏之璧、隋侯之珠,由高山深渊的精纯之气孕育而成,君子佩戴它,和顺吉祥而安宁。侯王珍视它们,作为天下公正的象征。陈成子桓胁迫子渊捷,子渊捷不屈从;子罕辞让他所不想要的宝玉,因而获得廉洁不贪的美名;孔子见到佝偻人粘蝉的技术,悟出精诚专一的道理;白公胜倒柱鞭杖穿刺了腮帮而无知觉;卫姬向齐桓公请罪救卫国;曾子见到子夏就问:“为什么长得这么胖”;魏文侯看到过路人反穿皮衣而悟出毛依附皮的道理;兒说为宋王解开闭结的死结。这些事情都很微妙,但可以通过观察而弄清其中的道理。有人出嫁女儿时告诫女儿说:“你要出嫁了,到婆家后千万不要轻易做善事。”女儿问道:“不做善事,那么要做不善的事吗?”父亲回答:“善事尚且不可做,更何况不善的事呢?”这位父亲讲的是保全自己因顺自然天性的道理。囚禁在监牢里的人觉得时间长,判死刑而将要处死的人感到时间短。每日的时间是有一定标准的,处在一定境况下的人感到短,处在另一定境况下的人觉得长,这是由于心情不稳定的缘故。所以用不平稳的心态去看平正的事情,他所感觉到的自以为正确的公正印象,实际上是不正确和不公正的。嫁给患消渴症男人的女子,丈夫死后其女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一是,傍人以为其女子为妨夫,不敢娶她;二是,该女子因丈夫患消渴症而死,会以为天下男子皆患消渴症而不敢复嫁。所以破毁的房屋下面坐不得,倾斜将倒的墙边站不得。执掌牢狱的人不易得病,已判死刑的人反而养得肥胖红润,接受宫刑的人长寿,这是因为到了此时他们反而没了任何杂念和情欲的拖累了。良医总能够医治尚未显露症状的疾病,所以受治疗的人不易得病;圣人总能够及时治理隐患,所以社会不易爆发灾祸。最高明的工匠是不用钩绳度量的,善于锁门的人是不用门闩的,淳于髡告诉邻居提防失火,就是属于这一类情况。德行清纯者陷进污浊物欲之中必定会受到困扰和侮辱,污浊的物欲侵入德行清纯者内心,清纯者必定遭覆灭。君子对于行善是一丝不苟,看到地上一棵小草便拾起,见到一棵青草也连根拔起。天上阴阳二气冲突便生成虹,地上阴阳相干犯就影响冬藏,人体内邪气侵犯正气则生病。阴气只可盛于冬天而不可盛于夏天,阳气只能旺于夏天则不可旺于冬天。月亮不知白昼,太阳不知黑夜。善于射箭的人发必中目标,这对于射技来说是好的,但对被射中的对象来说则是不好的;善于钓鱼的人总有收获,这对于钓术来说是好的,但对被钓上的鱼儿来说则是灾难。所以事物总是有所善,有所不善,有其正面也必有其负面。钟和磬相比较,近处听钟音洪亮,远处听则磬声清扬。所以事物总是存在着近不如远或远不及近的现象。现在人们说稻必须长在水田里,但是稻却不能长在湍急的水流中;紫芝生长在高山上,但是紫芝却不能生在石头上;磁石能吸铁,但磁石却不能吸铜。水深而广的鱼长得大,山高林深的树木长得长;但一心想扩大领地却削弱了他的美德,这就像陶工制陶器,揉土持坯使之变薄,越薄越破得快。圣人不事先站在风口召风吹,也不事先呆在雷易击的地方等雷击,圣人不得不动时才顺物而动,所以没有负累和灾祸。月亮在天空上发生圆缺朔望的变化,下界的螺蚌就会相应地变化,这是因为它们同气相动的缘故,这种同气相动不会因为相隔天地之远而不发生。拿着弹弓要鸟儿飞过来,挥动着短棍来唤狗,本想要靠近它们,但反而是吓跑了它们。所以钓鱼没有鱼饵是不行的,捕兽不可以用空的猎具来捕捉。剥下牛皮加工成皮革做成鼓,用鼓可以指挥三军将士,但站在牛的角度来看,不如让它套上轭头来服劳役。狐狸腋下的白毛做成皮衣,可供天子作礼服穿上坐在朝廷上,但替狐狸着想,不如让它自由奔跑在草泽上。丢失了羊而得到了牛,那么就没有人不愿意丢失东西的了。断了手指而能保全性命,那么就没有人不愿意这样做的。所以人之常情是,总是在利益之中争取最大的利益,而对危害总力求降到最低限度。将军不敢骑目标明显易召攻击的白马,逃亡的人夜里不敢举火把,酒家不敢豢养凶猛的恶狗。公鸡知道报晓,仙鹤知道半夜鸣叫,但都免不了成为鼎锅砧俎上的佳肴。山中有猛兽,林木因此不易被砍伐;园中有螫虫,藜藿因此不被采摘。身为儒生却在街市胡闹,称为是墨家弟子却到朝歌去当吹竽手;想不留下脚迹却在雪地上行走,想要拯救溺水者却又不想沾湿衣服,这叫作做的事情不是自己所想做的,而想做的事情又往往顾虑重重做不了。现在那些在黑暗中饮酒的人没有不将酒溢出的,假若他能将此持平,那么即使是愚笨的人也不会有失误。所以,不能将一切保持平和的人,却能做成大事,这在天下还没听说过。人不美却要追求美是得不到美的,人美不用追求美自然是美的;人不丑却要丑化是丑化不了的,人丑却要说不丑还是丑的;不刻意追求美也不刻意追求丑,那么就无所谓美和丑,这才叫做与天道和合。申徒狄背上石头自己沉入深渊,但不能认为凡是自溺的行为都是高尚的;弦高靠欺骗而保存了郑国,同样不能认为凡欺骗的事都是合理的。事情有时适用于一时但不能照此滥用。有人非常饶舌,就像百舌鸟那样,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人沉默少言,就像转动灵活的门枢,开关不出声。六畜生下来多长了耳朵和眼睛,是不祥的征兆,这在预测吉凶的谶书中有记载。上百号人同举一只瓢,不如一个人拿着它走得快。事物本来就有多反而不如少来得好的情形。两部分人拉车,其中拉车的人多反而落在拉车的人少的后面。事物本来就存在着相对立而相成的情形。两个都不会游水的人一起溺水,就不能互相救助;只有其中一人在岸上,才有办法救助落水者。所以同道同类的难以治理,一定要异道异类才能相治成功。千年的古松,其地下根部必生有茯苓,地表上必长有兔丝草;地上长有丛生的蓍草,地下必藏伏着神龟;圣人就能从外表推知内里,根据显象推知隐情。喜欢武术的人并不一定是侠士,爱弄墨舞文的并不一定就是儒生;爱好医方的人并不一定是医生,喜欢马匹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御手;懂得音律的人并不一定是乐官,会调味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厨师。这些人都只是知道一些相关的知识和技能,并不具备那一行当的专业知识。射披戴盔甲者的水平,在近距离之间是难以区分出来的,只有在百步开外才能比试出射手的高低水平:高水平的射手能射穿铠甲深入内脏,水平低的射手只伤及他人皮毛。这“生”和“死”的差别,是无法用里程来计算的。楚庄王养的猿猴走失了,逃进树林里,楚庄王为了寻找这猿猴,将这片树林砍伐得乱七八糟;宋国君的珍珠掉进了池塘里,宋国君为寻找珍珠,搅得池塘里的鱼不得安生。所以沼泽地失火,附近的林子就会担忧。君主要木料,下属的臣子就滥伐树木;君主要叫鲜鱼,下属的臣子就放干河水来捉鱼;君主找船桨,下属的臣子就早早地送上了船;君主说话像细丝,下属臣子的话就像丝绳;君主有一优点,下属的臣子就竭尽全力赞美。这真是“上之所好,下尤甚焉”,故曰“上有三衰,下有九杀”。越国大夫文种懂得怎样使越国强盛,但却不懂怎样保全自己;苌弘知道怎样保存周朝,但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丧身的。这真是只知远大的事,不知身边细小的事。因为害怕马惊狂奔而不敢骑马,又因为害怕车要颠覆而不敢乘车,这些都是用虚无的可能的祸患来拒绝这种公认的骑马乘车的便利。不孝的子女有的会打骂父母,生育他们的父母没法一定保证子女尽孝道,但尽管这样,还是将他们育养长大。范氏被打败之时,有人偷了他家的钟,背着就走,但钟却发出??声,这窃贼怕人听到,竟捂着自己的耳朵。怕别人听到钟声,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捂着自己的耳朵以为钟声不存在,则是相当荒谬和愚蠢的。“升”之所以不比“石”大,是因为“升”包含在石之中;夜不能比年长,是因为夜包含在年之中;仁义的作用不比道与德大,是在于道与德是主宰包括仁义在内的一切事物。先针后线,才能缝制帷帐;先线后针,就别想能缝成衣服。一针一针缝下去才能缝成帷帐;一筐一筐垒起来才能筑成城墙。事情的成败,都必须从小处开始,这就是说的量之积累而导致事物渐变的过程。染织物时先染成蓝色后再改染成黑色是可以的,但如果已染成了黑色再要改染成蓝色便不可能了;漆匠在底色上漆上黑漆,然后再漆上红色是可以的;但如果底色漆红色,然后再漆上黑漆,这红色就被掩盖了。万事均是如此,它们都有一个先后、上下的次序,不能不搞清楚。水浑浊则鱼群便露嘴出水面,形体劳累则精神迷乱。所以国家有贤君,就能决战胜于万里之外的敌人。靠媒人说亲而嫁娶,但嫁娶并不完全靠媒人来促成的;靠人介绍而与他人交往,但不完全靠介绍人才与他人结交亲密的。志趣性格相合,就是远隔千里也能亲密无间;志趣性格不相同,就是住在门对门也不来往、沟通;海水虽大,却还是不容纳丁点腐肉。日月不与不同气的事物感应,君子不容忍不同类的人。人们不珍惜工倕灵巧的手而爱惜自己的手指;不珍惜江河里的珍珠而爱惜自己身上的玉钩。有人将户外成束的柴火当作鬼,把野地里的火烟当作妖气。把束柴误以为鬼而吓得逃跑;把火烟误以为妖气,杀猪宰狗来祈福禳灾。不等弄清真相就做出这种事情,不如慢慢将事情弄明白。灵巧的人善于度量,聪明的人善于预见和预防。羿死于桃木杖下而来不及拔箭自卫,庆忌死于刀剑之下而来不及与刺客搏斗。被人误解而遭人非议的人挨家挨户对人表白说:“我实际上没有参与干坏事。”他自己越想表白清楚,却越发引起人们的非议。用言论来制止别人的说三道四,用事端来平息事端,这就好像扬起尘土来平息尘土、抱着柴草去救火一样,只会越发坏事。用流言去消除洗刷污蔑,就好比将黑泥擦在白绢上。箭在十步之内能射穿犀牛皮制成的铠甲,但在三百步开外就连细绢都无法射透;骐骥日行千里,但当它年老力衰之后,卸下套就倒地不起了。大的家族攻打小的家族,这叫做行暴虐;但大的国家兼并无道的小国,这叫做贤明。小马和大马属同类,但小聪明和大智慧就不可同日而言了。穿着粗羊皮衣做苦工,似乎合于情理;但穿着名贵的貂皮大衣去背运土筐,就显得非常奇怪、不好理解了。用洁白的手去做污秽的活,就好像沐浴干净之后又去清扫猪圈,又像刚薰过香气之后去扛猪。治疗毒疮不分好肉烂肉一起剜掉,农夫不分禾苗杂草一起锄掉,这样做哪还会有实际的收获?毁坏池塘来捕取龟鳖,掀掉房顶来捕捉狸猫,掘开内室来捕捉老鼠,割开嘴唇来治疗牙齿,不论是桀跖这样的凶暴者、还是谦谦君子都不会做这种蠢事的。累死战马而求得狐狸,为救两只鳖而丢失了神龟,折断右臂而去争夺一根毫毛,损坏了莫邪宝剑而去争夺一把小刀,像这样的“智慧”,是不值得推崇的。宁愿被小针刺一百下,也不愿被刀砍一下子;宁可提一下子重物,也不可长时间拿着轻东西;宁可一个月天天吃不饱,也不可连着十天挨饿;一万人跌倒,也比一个人从高处坠入好。有人称赞别人做事力求俭省。有一次这人家里舂谷,舂了整个晚上都没完成定额指标,这人于是就责骂舂谷的人。被称赞的人就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舂谷者却是这人的母亲。所以口是心非的小人称赞别人,反而是在损坏别人的名誉。东家的母亲去世了,儿子虽是哭泣但不显悲伤。西家的儿子看到这种情况,回家对母亲说:“母亲,你为什么舍不得快点死?你死了,我一定会很悲伤地哭你的。”想要母亲早些死的人,母亲就是死了,也不会伤心痛哭的;说没有时间读书学习的人,即使给他时间他也不会好好学习的。人看到中间掏空的木头能浮在水面而明白了造船的原理,人看到了飞蓬随风转动而知道了造车的原理,人看到鸟的足迹而知道创造文字以著书,这些创造发明都是用类推的大法而取得的。把不义当作义,把非礼当作礼,这就好像赤身裸体跑着去追赶疯子,又好像偷窃财物再去施舍给乞丐,还好像偷来竹简书写法律,还如同傲横无礼者诵读《诗 》《书》。割一下就停下来,即使是莫邪宝剑也无法割下肉来;执著而不放弃,就是马尾也能截断玉石。圣人的修养无止境,使今年胜过往年,今日超过昨天。长得像鹿样的马价值千金,但是天下没有价值千金的鹿;玉靠诸琢磨后才能做成玉器,但是没有价值锱锤的而只有价值千金的玉璧。从缝隙里透射出的一束阳光能照亮一个角落,从窗户中照进的一片阳光能照亮整个北面墙壁,从门里照进的阳光能照亮整间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更何况从整个天地发射出的阳光呢?天下没有什么物件不是靠这种阳光照亮的。由此看来,接受阳光少的就照得浅些,接受阳光多的就照得广些。长江发源于岷山,黄河发源于昆仑山,济水发源于王屋山,颍水发源于少室山,汉水发源于睝冢山,它们分别奔腾流泻注入东海,它们所经过的地方、路线各不相同,所最终的归宿却是相同的。精通学习的人像车轴,安放在车毂中随轮子的转动而运行,他自己不动,却能和车轮车毂一块到达千里之外,终而复始,运转在无穷无尽的地方。不懂学习的人就像迷路客,人家告诉他东西南北时好像明白一切,但一转位置方向又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了,因为他不能掌握辨别方向的要领。寒本身不能产生寒,热也本身不能产生热,不寒不热的东西才能产生寒和热。所以有形生于无形,未有天地时的混沌状态才能产生出天地来,这真是深奥微妙、广大无比。雨在降落的时候是不会沾湿物体的,只有等它接触物体停止运动时才会湿润;箭发射过程中是不穿透物体的,只有等它触及物体,穿透物体时它的运动才告结束。只有静止不动才能够制约万物。利用高地修建高台,顺随洼地开掘池塘,各自依顺地势特点,不能违背因地制宜的原则而随心所欲。圣人利用外物,就像用红丝带束系“刍狗”来祭祀神灵,就像做成土龙来求雨;刍狗被用来向神灵求福佑,土龙被用来向天帝求保佑,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个鲁国人自己会制作帽子,而他的妻子又会编织鞋子,他们搬迁到越国去谋生,结果陷入困境。这是因为他们的特长不能在那个地区得以发挥,所以导致生活窘迫,这就好比在山上种荷花,在井里保存火种一样。拿着钓鱼工具上山,扛着斧说山训头入水潭,却要想得到鱼或柴,这是件困难的事;同样,驾着大车到越国,乘着筏到塞北,要想不走上绝路是不可能的。楚王养了只白猿,他准备亲自射猿来取乐,但还没等楚王动手,这白猿已夺过箭和楚王嬉戏起来了;假若由神射手养由基来射这白猿,可能在养由基张弓搭箭、瞄准白猿而还没发射之前,这白猿就已经抱着柱子悲号起来了,这是由于养由基的非常专业且熟练的射箭架势将白猿吓住了。和氏之璧、夏后氏的玉璜,恭恭敬敬献给人家,人家会非常高兴;但如果在夜里黑暗中将璧和玉璜掷抛给人家,人家就会受到惊吓而产生怨恨。这些就是合时和不合时而产生的不同结果。画出的西施面容,虽然美丽但不动人;画出的孟贲眼睛,虽然大但没有神,这是因为这画仅仅是形似而无神韵的缘故。有一家子,弟兄们分家,因为家中财产多得无法计算,众兄弟因此不计较分多分少,人们也因此称赞他们讲信义。这是因为财产多得无法估计、没有限量,所以才不去计较每人所分得的多少。登上高处使人情不自禁地眺望,面临深渊使人不由自主地探望,这是由人所处的地位环境所决定的。同样,射箭要端正身体,钓鱼要态度恭谨,这是由人所做的什么事情决定的。说杀死老弱的牛可以赎良马一死,那肯定没人会做这样的事。决定杀牛,是因为这牛是该杀;而拿必定要死的去换赎不一定会死的,这是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季孙氏胁迫鲁定公,把持了国家政权,孔子做出高兴的样子先顺从季孙氏的所作所为,然后再找机会劝说季孙氏,要季孙氏将国政归还给鲁定公。后来有人评介这件事:“将奸邪之徒举荐给正直的人,奸邪之徒打着正直者的招牌,什么好处捞不到?把正直之人举荐给奸邪之徒,正直者终究不会跟随下去的。”这就叫做从不同的途径和邪恶同流合污。邪恶的势力坐大以后就容不得正直者的立足。所以会有这种现象:人多势众时就能消灭狼,而狼多时就会吃掉孤身的人。想要做邪恶之事的人,必定先要表现得光明正大。想要做屈曲之事的人,也必定要表现得通达正直。公正之道树立不起来,却能防范私欲的事,这是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的事,这是由于奸邪之徒总是用伪装的善良来掩饰他的邪恶行径。众人的流言蜚语可以使平地成林,可以无翅而高飞;经过三个人的流言蜚语的传播,就足以使人相信街市上真有虎在行走,一村子人的流言蜚语的传播,就足以使人相信真有人能将铁椎头扭弯。会游泳潜水的人是不求在澡盆里洗澡的,因为江河池塘已足以满足洗浴的要求了。所以以草为主食的动物是不担忧生活沼泽的改变的,生活在水中的动物是不担忧水域改变的,因为稍微的小变化是不会影响它们的生活习性的。信用有时候会出现差错,礼仪有时候会出现偏差。尾生为了履行信约而淹死在桥下,这就是错用信用导致的后果;子思儿子不为被子思休弃的母亲守孝,这就是礼仪出现偏差的事例。曾子坚持孝道,不肯路过胜母里的门口;墨子主张“非乐”,不肯进入朝歌的城市;孔子保持廉洁,口渴也不喝“盗泉”的水;他们这些人都是注重培养崇高志向的人。纣王用了象牙筷子,箕子由此叹息;鲁国用了木俑陪葬,孔子由此感叹。所以圣人是看到了秋霜便知道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将来临。鸟儿将要飞来,张开的罗网正等着它,鸟儿入网被捉拿,只是绊着一个网眼;但如果只编织一个网眼的网,那就不可能捕捉到鸟。现在人披戴铠甲,是为了防备箭射过来伤身体;假若能事先晓得箭会射中那个部位,那么只需在那个部位上挂一片铠甲就可以了。然而,很多事情是不能事先知道的,很多事物是不能预测的,往往是突然间没有防备的时候来临的,所以圣人是长时间修养好“道”以等待时机的到来。丑陋的杂色牛,既无犄角、又无尾巴,穿上鼻子羁系着它,等它一旦生下牛犊就拿去作牺牲,尸祝斋戒以后,就将牛犊沉入河中。水神河伯哪里会嫌它是头丑陋的杂色牛所产而拒绝享祀呢?得到上万人的军队,不如听到一句高明计划的话;得到隋侯之珠,不如懂得隋侯之珠是怎样产生的;得到和氏之璧,不如明白处事适宜的方法。选择良马的目的,不是为了骑上它去猎取狐狸之类的小动物,而是要骑着它追射麋鹿;磨砺宝剑的动机,不是用它来斩割白绢衣裳,而是要用它来斩杀凶猛的犀牛。所以伟大人物受人敬仰,崇高品德被人效仿,人们向往的就是这种人品。看到弹弓,就马上想到能弹射下鸮鸟烤肉吃;看到鸡蛋,就马上想得到报晓的公鸡;看到粗麻就马上想到织成的布,虽然所想的事合乎情理,也终会实现,但未免太性急了些。大象被取下象牙,但它不会憎恨人们贪得象牙之利;人死后抛弃的床垫木,不会有谁会去埋怨拾捡的人。人能够牺牲自己的某些利益来满足他人的某些利益,这是可以的。疯子向东狂奔,追赶的人也顺着这方向穷追,大家都往东跑是相同的,但他们向东跑的原因却截然不同。溺水的人是掉在水里,救他的人也跳入水中,大家都在水里是一样的,但他们入水的原因却完全不同。所以圣人将生死看成一样,蠢人也把生死看得差不多。但圣人将生死看成一样是因为圣人悟出了生死分定的道理;而蠢人将生死看得差不多是因为蠢人不懂生、死和利、害的关系所在。徐偃王因为推行仁义而亡国,但导致亡国的并不都是因为推行仁义;比干因为赤胆忠心而遭纣王杀害,但被杀害的并不都是因为赤胆忠心。所以就颤抖来讲,寒冷也会颤抖、畏惧也会颤抖,这名称相同,但颤抖的实质相异。明月之珠,出自蚌蛤;周朝的美玉,生自丑石;大蔡的神龟,出自深谷水沟;万乘大国的君主,戴的是很轻的皇冠,乘坐的是价值百金的车子。牛皮算得低贱了,但却可以做成战鼓整肃指挥三军。想学习歌唱技术的人,一定得先学五音音律和音乐的教化作用;想演奏好高雅和谐的乐曲,一定得先从《阳阿》《采菱》这样的乐曲练起。这些都是通过先学习那些不起眼的基本知识和技能来获得想要学到手的高超水平。夜间捕捉蝉,务必将火把烧得通明;河中钓鱼,务必将鱼饵调得芳香。将火把烧得通明,是要借火光来招引蝉自投罗网;将鱼饵调得芳香,是要借鱼饵引鱼上钩。要想引来鱼群,先得疏通河道;要想引鸟安家,先得种植树木。只有水得到积蓄,鱼儿才会来聚集;只有树木茂盛,鸟儿才会来安家。所以喜欢弋射的人总先将生丝和矰箭准备好,喜欢捕鱼的人总先将大小渔网准备好。还没有过不准备好器具就获得收益的事情呢!送给人家马却又解下它的马笼头,送给人家车子却又拆下穿缰绳的环子,这正是车和马都送掉了,又何必舍不得这类笼头和缰绳的小东西呢?所以乡里人有这样的谚语:“烹制牛肉却不舍得放盐,这等于是糟蹋了这牛肉。”夏桀虽然是个暴君,但也做过些有益的事情;尧帝尽管圣明,但也有失误之处;嫫母面貌尽管丑陋,但品行却贞正;西施尽管容仪光艳,但品行未必贞正。所以被灭掉的国家,其中也有好的东西(如法律)值得仿效;而政治清明的国家,其中也有些风俗习惯值得批评。琬琰美玉,却处在污泥之中,但清廉的人见了也不会放弃;破旧的竹席甑带,就是放在华贵的毡褥上,贪婪的人见了也不会去夺取。美德存在,即使处在低贱的地位,但世人也不能贬低美德的价值;恶行满身,即使处在高贵的地位,但世人也不会尊重他。青黄不接的春季放贷给农民,到秋季再收赋税,这样百姓就拥护、高兴;反过来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却要征收赋税,而到秋天再放贷,这样百姓没有一个不怨恨的。这放贷和收税数量相同,但引起百姓的喜怒却相反,这是因为时节不同的缘故。如要对鱼讲仁德,不是捕到鱼之后再放入河水中;如要对猿猴讲恩赐,也不是抓到以后再放它归山林;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必捕捉它们,让它们各处该处的地方就行了。毛色驳杂的貂裘还不如皮色纯一的狐裘,所以一个人没有比不具备坚定纯粹的行为节操更令人讨厌的。有相马的,却不能识别出良马来,但是良马并不因此就不存在于这群被鉴别的马中。现在如果有户人家失火,有的是拿着易燃的东西去助长火势,有的却是传递水桶去救火,尽管这两种人都没有达到各自的目的,但受火烧的人家对这两种人的憎恨和感激之情却有天壤之别。楚国郢都有个人买房栋梁,想找一根“三围”粗的木料,有人卖给他一根车轴,他跪在地上量了量,粗细差不多,但长度不够。蘧伯玉用道德感化了邻国不来侵犯,公孙鞅实行刑法治理秦国最后获罪被杀,他们治理好国家的结果是一样的,但实施的方法和各人的下场却又是不一样的。病人卧床不起,医生用针石治疗,巫婆用精米、草垫来赶疫鬼、求神保佑,他们的方法各异,而想拯救对象则是相同的。狸猫的头可以治理好鼠瘘病,芡可以治疗好瘘病,牛虻能消散淤血,啄木鸟能治疗龋齿,这些都可以按照种类来推知。油膏能杀死鳖,喜鹊屎可以杀死刺猬,腐烂的垃圾堆能生出苍蝇来,油漆碰到螃蟹便不会干燥,这是不能按照种类来推知的。有些事情可以推究其中的原因,有些事情则不能推究其中的原因,好像对又好像不对,好像不对又好像对,谁能通晓这其中的奥妙呢?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但有纯白的狐皮衣,这是选用了众多狐狸腋下白皮毛缝制而成的。善于学习的人就像齐王食鸡,一定要吃上数十只鸡脚掌才能满足。利刀便于剃毛发,至于伐木,就非用斧头不能成功。事物本来就存在着某些长处又恰好成为另一方面的短处的情况。如果从一寸见方的洞眼里看牛,就不知道它比羊大;总起来观察牛的全体,才知道牛的大小和羊相差甚远。孕妇看了兔子,生下的孩子是缺嘴唇,看了麋,生下的孩子是四只眼睛。大马眼睛小,可以说是小眼睛马。事物本来就存在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又不像这么回事的情形。所以有时候断一根指头倒导致死亡,而断了一条手臂倒能活下来,这说明事物不能按照这种类比推导的。磨砺利剑一定要用细软的磨刀石,敲击钟磬一定要用柔软的木棒,车毂坚硬一定要用柔软的辐条。两个都是坚硬的东西就不能互相协调好,双方都强大就会互相不服帖。所以木质疏松的梧桐树倒可以击断兽角,纤细的马尾倒可以截断玉石。媒人会说假话并不是受过专门的撒谎训练,但说假话一旦养成习性就会产生不诚实;培养勇敢精神并不是要学会争斗本领,但勇敢性格一旦形成就不会谦虚礼让。所以,君子不肯在监狱里面谋事做,因为管牢狱的事情会伤害到君子仁爱之心;同样君子不肯到街市里去做买卖,因为经商买卖会伤害到君子的廉洁品德。行为的积累是不能不审慎的。奔跑不需要用手,但是将两手绑起来就跑不快;飞行不需要用尾,但是将尾巴卷屈起来就飞不远。这说明事物产生功能的部分一定得依赖于不产生功能的部分。所以使你看见的是本身看不见的,使鼓鸣响的是本身不会鸣响的。尝一小块肉,就可知道一锅肉的滋味;悬挂羽毛和木炭,就可知道空气的湿度:这是通过小来知道大的事例。看见一片叶子凋落,就可知道一年快到冬天了;看见瓶中的水结冰,就可知道天气已很冷了:这是以近来推知远的事例。三人肩并着肩,是不能走出门的;其中一人跟在两人身后,就可以畅通无阻。脚踩着地则出现足迹,在太阳下行走就形成身影,留下足迹和出现身影是容易的,而要使脚印正、影子不斜则是困难的。楚庄王诛杀了佞臣里史,孙叔敖便刷净帽子、洗净衣裳准备复职上任;晋文公抛弃旧垫席,怠慢那些跟随他流亡过的、脸色黑瘦的人,咎犯见了便辞官隐退。所以桑叶凋落会引发那些长者悲叹时光的流逝。小小的鼎锅因每天使用而不被人珍贵,周王室内的大鼎从来不用来煮饭做菜却被人重视,看成是传国宝鼎。事物本来就存在着以不用(无用)而来实现它的有用的情况。地势平坦则水不流,重量均等则不倾斜,物体一旦失去平衡就必定会有反应,也必定会被感应,事物本来就存在着以不用而被派大用场的情况。先脱衣服然后洗澡是合乎情理的,但穿着衣服洗澡然后再脱衣服是违背常理的;先祭祀神祖然后吃祭品是合常规的,但先吃掉祭品然后再去祭祀祖宗神灵是不合常规的:事物总有一个先后次序、适当规矩。严肃的祭祀之日却以恶语伤人,娶媳妇的美好良宵却说披麻戴孝之事,设宴喜庆之时却议论上坟的事,渡江涉水之时却说水神显灵:这些都是说话不分时宜的表现。有的说:朝廷将要大赦,赶快多杀些死囚犯人;有的说:朝廷将要大赦,这下能赦免不少死囚犯人了。这希望赦免是相同的,但是这希望赦免当中所包含着各自的害人利人之心却是不相同的。这就好像有时吹火是越吹越旺,有时吹火却将火都吹灭,这是因为他们吹火的目的和方法不一样所导致的。宰牛烹牛来宴请左右邻居,可是同时又辱骂东邻的母亲,这正是所施恩德都没来得及被报答,却又得罪了人家,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做法。楚文王塌胸,鲍申驼背,但就是这样丑陋的长相却将国家治理得有条有理。裨谌在城里无法施展才智,子产将他带出城外共商国家大事,倒成就了他们的大事。侏儒向高个子请教天有多高,高个子说:“我不知道。”侏儒说:“你虽然不知道天有多高,但总还是比我离天要近得多啊!”所以凡要请教问题,一定要找熟悉这问题的人。战乱开始,兵寇将至,跛子将此消息告诉了瞎子,于是瞎子背着跛子逃跑,两人都幸免于难,这是因为他们二人取长补短,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反过来是由瞎子将此消息告诉跛子,跛子背着瞎子逃跑,那么就无法各自发挥特长。楚都郢城有人要将母亲卖出,他对买主说:“这位老母亲年迈了,请你好好奉养她,别让她受苦。”这真是干了如此忤逆不孝的坏事却还装出假慈悲来宽慰自己的良心。甲壳类动物凭借坚固的甲壳活动生存,细腰蜂等动物依靠毒螫活动生存,熊罴以蛮力来攫取食物,犀牛靠角抵来活动保存自己:这物类没有放弃自己的长处而用其短处的。治理国家如同田间除草,要除去危害禾苗的杂草就是了。尽管洗头会掉不少头发,但人们仍然经常洗头,保持清洁,因为这样还是损失的少,获得好处的地方多。磨刀石本身不锋利,但它能使刀磨快;檠本身不端正,但它能矫正弓弩。所以有不少事物是自身不正却能矫正别的事物,自身不锋利却能使其他事物锋利。用力贵在突发迅猛,智慧贵在敏捷。两者强调的都是以迅速为上;要取胜的道理也一样,迟缓为下。人们之所以珍贵莫邪宝剑,因为它一接触物体就能使物体断裂;就是牛车如不停地摩擦门槛也能将门槛压断。因为孔子曾在陈蔡遭受困厄,就不信孔子,废弃孔子传授的六艺,那就糊涂了。因为医生不能治好自己的疾病,就不看病,不服药,那就荒谬了。



淮南子·说林训

〔刘安〕 〔汉〕

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譬犹客之乘舟,中流遗其剑,遽契其舟桅,暮薄而求之,其不知物类亦甚矣!

夫随一隅之迹,而不知因天地以游,惑莫大焉。

虽时有所合,然而不足贵也。

譬若旱岁之土龙,疾疫之刍狗,是时为帝者也。

曹氏之裂布,蛷者贵之,然非夏后氏之璜。

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天地而生天地,至深微广大矣。

足以蹍者浅矣,然待所不蹍而后行。

智所知者偏矣,然待所不知而后明。

游者以足■,以手扌市,不得其数,愈■愈败。

及其能游者,非手足者矣。

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翔水,各哀其所生。

毋贻盲者镜,毋予躄者履,毋赏越人章甫,非其用也。

椎固有柄,不能自椓。

目见百步之外,不能自见其眦。

狗彘不择甂瓯而食,偷肥其体而顾近其死。

凤皇高翔千仞之上,故莫之能致。

月照天下,蚀于詹诸。

腾蛇游雾,而殆于蝍蛆。

鸟力胜日,而服于鵻礼,能有修短也。

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矣。

短绠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非其任也。

怒出于不怒,为出于不为。

视于无形,则得其所见矣。

听于无声,则得其所闻矣。

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乐不笑,至音不叫,大匠不斫,大豆不具,大勇不斗,得道而德从之矣。

譬若黄钟之比宫,太簇之比商,无更调焉。

以瓦鉒者全,以金钅主者跋,以玉鉒者发,是故所重者在外,则内为之掘。

逐兽者目不见太山,嗜欲在外,则明所蔽矣。

听有音之音者聋,听无音之音者聪。

不聋不聪,与神明通。

卜者操龟,筮者端策,以问于数,安所问之哉!

舞者举节,坐者不期而皆如一,所极同也。

日出旸谷,入于虞渊,莫知其动,须臾之间,俯人之颈。

人莫欲学御龙,而皆欲学御马。

莫欲学治鬼,而欲学治人。

急所用也。

解门以为薪,塞井以为臼,人之从事,或时相似,水火相憎,鏏在其间,五味以和。

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

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

昌羊去蚤虱而来蚙穷,除小害而致大贼,欲小快而害大利。

墙之坏也,不若无也,然逾屋之覆。

璧瑗成器,礛诸之功。

镆邪断割,砥砺之力。

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

虻与骥,致千里而不飞,无糗粮之资而不饥。

失火而遇雨,失火则不幸,遇雨则幸也。

故祸中有福也。

鬻棺者,欲民之疾病也。

畜粟者,欲岁之荒饥也。

水静则平,平则清,清则见物之形,弗能匿也。

故可以为正。

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塞,唇竭而齿寒,河水之深,其壤在山。

钧之缟也,一端以为冠,一端以为纟末,冠则戴致之,纟末则蹍履之。

知己者不可诱以物,明于死生者,不可却以危。

故善游者不可惧以涉。

亲莫亲于骨肉,节族之属连也。

心失其制,乃反自喜,况疏远乎!

圣人之一道,犹葵之与日也。

虽不能与终始哉,其向之诚也。

宫池涔则溢,旱则涸。

江水之原,渊泉不能竭。

盖非橑不能蔽日,轮非辐不能追疾,然而橑辐未足恃也。

金胜木者,非以一刃残林也。

土胜水者,非以一■塞江也。

躃者见虎而不走,非勇,势不便也。

倾者易覆也。

倚者易軵也。

几易助也,湿易雨也。

设鼠者机动,钓鱼者泛杭,任动者车鸣也。

刍狗能立而不能行,蛇床似麋芜而不能芳。

谓许由无德,乌获无力,莫不丑于色。

人莫不奋于其所不足。

以兔之走,使犬如马,则逮日归风。

及其为马,则又不能走矣。

冬有雷电,夏有霜雪,然而寒暑之势不易,小变不足以妨大节。

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终日之言,必有圣之事。

百发之中,必有羿、逢蒙之巧。

然而世不与也,其守节非也。

牛蹄彘颅亦骨也,而世弗灼,必问吉凶于龟者,以其历岁久矣。

近敖仓者,不为之多饭。

临江河者,不为之多饮。

期满腹而已。

兰芝以芳,未尝见霜。

鼓造辟兵,寿尽五月之望。

舌之与齿,孰先礲也?

錞之与刃,孰先弊也?

绳之与矢,孰先直也?

今鳝之与蛇,蚕之与蠋,状相类而爱憎异。

晋以垂棘之璧得虞、虢,骊戎以美女亡晋国。

聋者不歌,无以自乐。

盲者不观,无以接物。

射者遗其■,观书者忘其爱。

意有所在,则忘其所守。

古之所为不可更,则推车至今无蝉■,使但吹竽,使工厌窍,虽中节而不可听。

无其君形者也。

与死者同病,难为良医。

与亡国同道,难与为谋。

为客治饭而自藜藿,名尊于实也。

乳狗之噬虎也,伏鸡之搏狸也,恩之所加,不量其力。

使景曲者,形也。

使响浊者,声也。

情泄者,中易测,华不时者,不可食也。

庶越者,或以舟,或以车,虽异路,所极一也。

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说于目。

梨橘枣栗不同味,而皆调于口。

人有盗而富者,富者未必盗。

有廉而贫者,贫者未必廉。

蔐苗类絮,而不可以絮。

■不类布,而可以为布。

出林者不得直道,行者不得履绳。

羿之所以射远中微者,非弓矢也。

造父之所以追速致远者,非辔衔也。

海内其所出,故能大。

轮复其所过,故能远。

羊肉不慕蚁,蚁慕于羊肉,羊肉膻也。

醯酸不慕蚋,而蚋慕于醯酸。

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

以小见大,以近喻远。

十顷之陂,可以灌四十顷。

而一顷之陂,不可以灌四顷。

大小之衰然。

明月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

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

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

治鼠穴而坏里闾,溃小皰而发痤疽,若珠之有颣,玉之有瑕,置之而全,去之而亏。

榛巢者处林茂,安也。

窟穴者托埵防,便也。

王子庆忌足嗫麋鹿,手搏兕虎,置之冥室之中,不能搏龟鳖,势不便也。

汤放其主而有荣名,崔杼弑其君而被大谤,所为之则同,所以为之则异。

吕望使老者奋,项托使婴儿矜,以类相慕。

使叶落者风摇之,使水浊者鱼挠之。

虎豹之文来射,蝯狖之捷来乍。

行一棋,不足以见智。

弹一弦,不足以见悲。

三寸之管而无当,天下弗能满。

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矣。

以篙测江,篙终而以水为测,惑矣。

渔者走渊,木者走山,所急者存也。

朝之市则走,夕过市则步,所求者亡也。

豹裘而杂,不若狐裘之粹。

白璧有考,不得为宝。

言至纯之难也。

战兵死之鬼憎神巫,盗贼之辈丑吠狗。

无乡之社,易为黍肉。

无国之稷,易为求福。

鳖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于明也。

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塞,精于聪也。

遗腹子不思其父,无貌于心也。

不梦见像,无形于目也。

蝮蛇不可为足,虎豹不可使缘木,马不食脂,桑扈不啄粟,非廉也。

秦通崤塞,而魏筑城也。

饥马在厩,寂然无声,投刍其旁,争心乃生。

引弓而射,非弦不能发矢,弦之为射,百分之一也。

道德可常,权不可常。

故遁关不可复,亡犴不可再,环可以喻员,不可以轮。

绦可以为繶,不必以紃。

日月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龙不匹,猛兽不群,鸷鸟不双。

循绳而斫则不过,悬衡而量则不差,植表而望则不惑,损年则嫌于弟,益年则疑于兄,不如循其理,若其当。

人不见龙之飞举而能高者,风雨奉之。

蠹众则木折,隙大则墙坏。

悬垂之类,有时而隧。

枝格之属,有时而驰。

当冻而不死者,不失其适。

当暑而不曷者,不亡其适。

未尝适,亡其适。

汤沐具而虮虱相吊,大厦成而燕雀相贺,忧乐别也。

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

”盗跖见饴,曰:“可以黏牡。

”见物同,而用之异。

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

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脱。

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

人食石而死,蚕食之而不饥。

鱼食巴菽而死,鼠食之而肥。

类不可必推。

瓦以火成,不可以得火。

竹以水生,不可以得水。

扬堁而欲弭尘,被裘而以翣翼,岂若适衣而已哉!

槁竹有火,弗钻不<难灬>,土中有水,弗掘无泉。

龙象之病,人之宝也。

人之病,将有谁宝之者乎?

为酒人之利而不酤,则竭。

为车人之利而不僦,则不达。

握火提人,反先之热。

邻之母死,往哭之。

妻死而不泣,有所劫以然也。

西方之倮国,鸟兽弗辟,与为一也。

一膊炭,掇之则烂指。

万石俱,去之十步而不死。

同气异积也。

大勇小勇,有似于此。

今有六尺之席,卧而越之,下材弗难。

植而逾之,上材弗易。

势施异也。

百梅足以为百人酸,一梅不足以为一人和。

有以饭死者,而禁天下之食。

有以车为败者,而禁天下之乘。

则悖矣。

钓者静之,罧者扣舟,罩者抑之,罣者举之,为之异,得鱼一也。

见象牙乃知其大于牛,见虎尾乃知其大于狸,一节见而百节知也。

小国不斗于大国之间,两鹿不斗于伏兕之旁。

佐祭者得尝,救斗者得伤。

荫不祥之木,为电雷所扑。

或谓冢,或谓陇,或谓笠,或谓簦。

头虱与空木之瑟,名同实异也。

日月欲明,而浮云盖之。

兰芝欲修,而秋风败之。

虎有子,不能搏攫者,辄杀之,为堕武也。

龟纽之玺,贤者以为佩。

土壤布在田,能者以为富。

予拯溺者金玉,不若寻常之缠索。

视书,上有酒者,下必有肉。

上有年者,下必有月。

以类而取之。

蒙尘而眯,固其理也,为其不出户而堁之也。

屠者羹藿,为车者步行,陶者用缺盆,匠人处狭庐。

为者不必用,用者弗肯为。

毂立,三十辐各尽其力,不得相害。

使一辐独入,众辐皆弃,岂能致千里哉!

夜行者掩目而前其手,涉水者解其马载之舟。

事有所宜,而有所不施。

橘柚有乡,雚苇有丛。

兽同足者相从游,鸟同翼者相从翔。

田中之潦,流入于海。

附耳之言,闻于千里也。

苏秦步,曰何故。

趋,曰何趋驰。

有为则议,多事固苛。

皮将弗睹,毛将何顾?

畏首畏尾,身凡有几?

欲观九州之土,足无千里之行,心无政教之原,而欲为万民之上,则难。

旳々者获,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大德若不足。

未尝稼穑,粟满仓。

未尝桑蚕,丝满囊。

得之不以道,用之必横。

海不受流胔,太山不上小人,旁光不升俎,駠驳不入牲。

中夏用箑,快之,至冬而不知去。

褰衣涉水,至陵而不知下。

未可以应变。

有山无林,有谷无风,有石无金。

满堂之坐,视钩各异,于环带一也。

献公之贤,欺于骊姬。

叔孙之智,欺于竖牛。

故郑詹入鲁,《春秋》曰:“佞人来。

佞人来。

”君子有酒,鄙人鼓缶,虽不见好,亦不见丑。

人性便丝衣帛,或射之则被铠甲,为其不便以得所便。

辐之入毂,各值其凿,不得相通,犹人臣各守其职,不得相干。

尝被甲而免射者,被而入水。

尝抱壶而度水者,抱而蒙火。

可谓不知类矣。

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马,若蹍薄冰,蛟在其下,若入林而遇乳虎。

善用人者,若蚈之足,众而不相害。

若唇之与齿,坚柔相摩而不相败。

清醠之美,始于耒耜。

黼黻之美,在于杼轴。

布之新,不如纻。

纻之弊,不如布。

或善为新,或恶为故。

<面厌><面甫>在颊则好,在颡则丑。

绣以为裳则宜,以为冠则讥。

马齿非牛蹄,檀根非椅枝,故见其一本而万物知。

石生而坚,兰生而芳,少自其质,长而愈明。

扶之与提,谢之与让,故之与先,诺之与已也,之与矣,相去千里。

污准而粉其颡,腐鼠在坛,烧薰于宫,入水而憎濡,怀臭而求芳,虽善者弗能为工。

再生者不获,华大早者不胥时落,毋曰不幸,甑终不堕井,抽簪招磷,有何为惊!

使人无度河,可。

中河使无度,不可。

见虎一文,不知其武。

见骥一毛,不知善走。

水虿为蟌,孑孑为蚊,兔啮为螚。

物之所为,出于不意,弗知者惊,知者不怪。

铜英青,金英黄,玉英白,■烛捔,膏烛泽也。

以微知明,以外知内。

象肉之味不知于口,鬼神之貌不著于目,捕景之说不形于心。

冬冰可折,夏木可结,时难得而易失。

木方茂盛,终日采而不知。

秋风下霜,一夕而殚。

病热而强之餐,救曷而饮之寒,救经而引其索,拯溺而授之石。

欲救之,反为恶。

虽欲谨亡马,不发户辚,虽欲豫就酒,不怀蓐。

孟贲探鼠穴,鼠无时死,必噬其指,失其势也。

山云蒸,柱础湿。

伏苓掘,兔丝死,一家失熛,百家皆烧。

谗夫阴谋,百姓暴骸。

粟得水湿而热,甑得火而液。

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疾雷破石,阴阳相薄。

汤沐之于河,有益不多。

流潦注海,虽不能益,犹愈于已。

一目之罗,不可以得为鸟。

无饵之钓,不可以得鱼。

遇士无礼,不可以得贤。

兔丝无根而生,蛇无足而行,鱼无耳而听,蝉无口而鸣。

有然之者也。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

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

纣醢梅伯,文王与诸侯构之。

桀辜谏者,汤使人哭之。

狂马不触木,猘狗不自投于河,虽聋虫而不自陷,又况人乎!

爱熊而食之盐,爱獭而饮之酒,虽欲养之,非其道。

心所说,毁舟为杕。

心所欲,毁钟为铎。

管子以小辱成大荣,苏秦以百诞成一诚。

质的张而弓矢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形势所致者也。

待利而后拯溺人,亦必以利溺人矣。

舟能沉能浮,愚者不能加足。

骐骥驱之不进,引之不止,人君不以取道里。

刺我行者,欲与我交。

訾我货者,欲与我市。

以水和水不可食,一弦之瑟不可听。

骏马以抑死,直士以正穷,贤者摈于朝,美女摈于宫。

行者思于道,而居者梦于床,慈母吟于巷,适子怀于荆。

赤肉县则乌鹊集,鹰隼鸷则众鸟散。

物之散聚,交感以然。

食其食者不毁其器,食其实者不折其枝,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交画不畅,连环不解,其解之不以解。

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

明月之珠,蠬之病而我之利。

虎爪象牙,禽兽之利而我之害。

易道良马,使人欲驰。

饮酒而乐,使人欲歌。

是而行之,是谓之断。

非而行之,必谓之乱。

矢疾,不过二里也。

步之迟,百舍不休,千里可致。

圣人处于阴,众人处于阳。

圣人行于水,众人行于霜。

异音者不可听以一律,异形者不可合于一体。

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

舍茂林而集于枯,不弋鹄而弋乌,难与有图。

寅丘无壑,泉原不溥,寻常之壑,灌千顷之泽。

见之明白,处之如玉石。

见之暗晦,必留其谋。

以天下之大,托于一人之才,譬若悬千钧之重于木之一枝。

负子而登墙,谓之不祥,为其一人陨而两人伤。

善举事者,若乘舟而悲歌,一人唱而千人和。

不能耕而欲黍粱,不能织而喜采裳,无事而求其功,难矣。

有荣华者,必有憔悴。

有罗纨者,必有麻蒯。

鸟有沸波者,河伯为之不潮,畏其诚也。

故一夫出死,千乘不轻。

蝮蛇螫人,傅以和堇则愈,物故有重而害反为利者。

圣人之处乱世,若夏暴而待暮,桑榆之间,逾易忍也。

水虽平,必有波。

衡虽正,必有差。

尺寸虽齐,必有诡。

非规矩不能定方圆,非准绳不能正曲直。

用规矩准绳者,亦有规矩准绳焉。

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

嚼而无味者,弗能内于喉。

视而无形者,不能思于心。

兕虎在于后,随侯之珠在于前,弗及掇者,先避患而后就利。

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驯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

陶人弃索,车人掇之。

屠者弃销,而锻者拾之。

所缓急异也。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

十牖之开,不如一户之明。

矢之于十步贯兕甲,及其极,不能入鲁缟。

太山之高,背而弗见。

秋豪之末,视之可察。

山生金,反自刻。

木生蠹,反自食。

人生事,反自贼。

巧冶不能铸木,巧工不能斫金者,形性然也。

白玉不琢,美珠不文,质有余也。

故跬步不休,跛鳖千里。

累积不辍,可成丘阜。

城成于土,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缘使然。

凡用人之道,若以燧取火,疏之则弗得,数之则弗中,正在疏数之间。

从朝视夕者移,从枉准直者亏。

圣人之偶物也,若以镜视形,曲得其情。

扬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

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趋舍之相合,犹金石之一调,相去千岁,合一音也。

鸟不干防者,虽近弗射。

其当道,虽远弗释。

酤酒而酸,买肉而臭。

然酤酒买肉,不离屠沽之家。

故求物必于近之者。

以诈应诈,以谲应谲,若披蓑而救火,毁渎而止水,乃愈益多。

西施、毛嫱,状貌不可同,世称其好,美钧也。

尧、舜、禹、汤,法籍殊类,得民心一也。

圣人者,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涔则具擢对,旱则修土龙。

临淄之女,织纨而思行者,为之悖戾。

室有美貌,缯为之纂绎。

徵羽之操,不入鄙人之耳。

扌和切适,举坐而善,过府而负手者,希不有盗心。

故侮人之鬼者,过社而摇其枝。

晋阳处父伐楚以救江,故解捽者不在于捌格,在于批伔。

木大者根扌瞿,山高者基扶,庶巨者志远,体大者节疏。

狂者伤人,莫之怨也。

婴儿詈老,莫之疾也。

贼心亡也。

尾生之信,不如随牛之诞,而又况一不信者乎!

忧父之疾者子,治之者医。

进献者祝,治祭者庖。

淮南子·人间训

〔刘安〕 〔汉〕

清净恬愉,人之性也。

仪表规矩,事之制也。

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不惑。

发一端,散无竟,周八极,总一管,谓之心。

见本而知末, 观指而睹归,执一而应万,握要而治详,谓之术。

居知所为,行智所之,事智所秉,动智所由,谓之道。

道者,置之前而不挚,错之后而不轩,内之寻常而 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是故使人高贤称誉己者,心之力也。

使人卑下诽谤己者, 心之罪也。

夫言出于口者,不可止于人。

行发于迩者,不可禁于远。

事者,难成而易败也。

名者,难立而易废也。

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漏。

百寻之屋,以突隙之烟焚。

《尧戒》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

”人莫蹪于山,而蹪于蛭。

” 是故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多悔。

患至而多后忧之,是犹病者已惓而索良医也。

虽有扁鹊、俞跗之巧,犹不能生也。

夫祸之来也,人自生之。

福之来也,人自成之。

祸与福同门,利与害为邻,非神圣人,莫之能分。

凡人之举事,莫不先以其知规虑揣度,而后敢以定谋,其 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异也。

晓自然以为智,知存亡之枢机,祸福之门户,举 而用之,陷溺于难者,不可胜计也。

使知所为是者,事必可行,则天下无不达之 途矣。

是故知虑者,祸福之门户也。

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

百事之变化,国家之治乱,待而后成。

是故不溺于难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一危也。

才下而位高,二危也。

身无大功而受厚禄,三危也。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何以知其然也?

昔者,楚庄王既胜 晋于河、雍之间,归而封孙叔敖,辞而不受。

病疽将死,谓其子曰:“吾则死矣, 王必封女。

女必让肥铙之地,而受沙石之间有寝丘者。

其地确石而名丑,荆 人鬼,越人禨,人莫之利也。

”孙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铙之地。

其子辞而不受,请有寝之丘。

楚国之俗,功臣二世而爵禄,惟孙叔敖独存。

此所谓损 之而益也。

何谓益之而损?

昔晋厉公南伐楚,东伐齐,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 天下而无所绻,威服四方而无所诎,遂合诸侯于嘉陵。

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

内无辅拂之臣,外无诸侯之助,戮杀大臣,亲近导谀。

明年出游匠骊氏, 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

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

夫战胜攻取,地广而名尊,此天下所愿也,然而终于身死国亡,此所谓益之而损者也。

夫孙叔敖之请有寝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夺也。

晋厉公之合诸侯于嘉陵,所以身死于匠骊氏也。

众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

夫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藏之家必有殃。

以言大利而反为害也。

张武教智伯夺韩、 魏之地而禽于晋阳,申叔时教庄王封陈氏之后而霸天下。

孔子读《易》,至《损》 、《益》,未尝不愤然而叹,曰:“益损者,其王者之事与!

事或欲与利之,适 足以害之。

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

利害之反,祸福之门户,不可不察也。

” 阳虎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捕之,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罪。

圉三匝, 而阳虎将举剑而伯颐,门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穷,我将出子。

”阳虎因赴围 而逐,扬剑提戈而走。

门者出之,顾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祛薄腋。

出之 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反也,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伤我,宜矣其有此难也。

” 鲁君闻阳虎失,大怒,问所出之门,使有司拘之,以为伤者受大赏,而不伤者被 重罪。

此所谓害之而反利者也。

何谓欲利之而反害之?

楚恭王与晋人战于鄢陵, 恭王伤而未休。

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奉酒而进之。

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绝于口,遂醉而卧。

恭王欲复战,使人召司马子反。

辞以心痛。

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而闻酒臭。

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战,不谷亲伤。

所恃者, 司马也。

而司马又若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率吾众也。

不谷无与复战矣。

” 于是罢师而去之,斩司马子反为僇。

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欲祸子反也,诚爱而 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

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湿而而强之食,病曷而饮之寒,此众人之所以为养也,而良医之所以 为病也。

悦于目,悦于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

故圣人先忤而 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

有功者,人臣之所务也。

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

或有 功而见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

则有功者离恩义,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

魏将 乐羊攻中山,其子执在城中。

城中县其子以示乐羊。

乐羊曰:“君臣之义,不得 以子为私。

”攻之愈急。

中山因烹其子,而遗之鼎羹与其首。

乐羊循而泣之曰: “是吾子!

”已,为使者跪而啜三杯。

使者归报,中山曰:“是伏约死节者也, 不可忍也。

”遂降之。

为魏文侯大开地,有功。

自此之后,日以不信。

此所谓有功而见疑者也。

何谓有罪而益信?

孟孙猎而得鹿,使秦西巴持归烹之。

鹿母随之 而啼,秦西巴弗忍,纵而予之。

孟孙归,求鹿安在,秦西巴对曰:“其母随而啼, 臣诚弗忍,窃纵而予之。

”孟孙怒,逐秦西巴。

居一年,取以为子傅。

左右曰: “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子傅,何也?

”孟孙曰:“夫一鹿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

”此谓有罪而益信者也。

故趋舍不可不审也。

此公孙鞅之所以抵罪于秦,而不得入魏也。

功非不大也,然而累足无所践者,不义之故也。

事或夺之而反与之,或与之而反取之。

智伯求 地于魏宣子。

宣子弗欲与之。

任登曰:“智伯之强,威行于天下,求地而弗与, 是为诸侯先祸也。

不若与之。

”宣子曰:“求地不已,为之奈何?

”任登曰:“ 与之,使喜,必将复求地于诸侯,诸侯必植耳。

与天下同心而图之,一心所得者, 非直吾所亡也。

”魏宣子裂地而授之。

又求地于韩康子,韩康子不敢不予。

诸侯 皆恐。

又求地于赵襄子。

襄子弗与。

于是智伯乃从韩、魏,围襄子于晋阳。

三国 通谋,禽智伯而三分其国。

此所谓夺人而反为人所夺者也。

何谓与之而反取之?

晋献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遗虞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

虞公惑于璧与马,而欲与之道。

宫之奇谏曰:“不可!

夫虞之与虢,若车之有轮,轮依于车,车亦依轮。

虞之与虢,相恃而势也。

若假之道,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

”虞公弗听,遂假之道。

荀息伐虢,遂克之。

还反伐虞,又拔之。

此所谓与之而反取者也。

圣王布德施惠,非求其报于百姓也。

郊望褅尝,非求福于鬼神也。

山致其高,而云起焉。

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

君子致其道,而福禄归焉。

夫有阴德者, 必有阳报。

有阴行者,必有昭名。

古者,沟防不修,水为民害。

禹凿龙门,辟伊阙,平治水土,使民得陆处。

百姓不亲,五品不慎,契教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 夫妻之辨,长幼之序。

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乃教之辟地垦草,粪土种谷,令百姓家给人足。

故三后之后,无不王者,有阴德也。

周室衰,礼义废,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导于世。

其后嗣至今不绝者,有隐行也。

秦王赵政兼吞天下而亡,智 伯侵地而灭,商鞅支解,李斯车裂。

三代种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

故树黍者不 获稷,树怨者无报德。

昔者,宋人好善者,三世不解。

家无故而黑牛生白犊。

以问先生。

先生曰: “此吉祥,以飨鬼神。

”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

牛又复生白犊。

其父又复使其子以问先生。

其子曰:“前听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复问之,奈何?

”其父曰:“ 圣人之言,先忤而后合。

其事未究,固试往,复问之。

”其子又复问先生。

先生曰:“此喜祥也,复以飨鬼神。

”归致命其父。

其父曰:“行先生之言也。

”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

其后楚攻宋,围其城。

当此之时,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丁壮者死,老病童儿皆上城,牢守而不下。

楚王大怒。

城已破,诸城守者皆屠之。

此独以父子盲之故,得无乘城。

军罢围解,则父子俱视。

夫祸富之转而相生,其变难见也。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

人皆吊之。

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

”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

人皆贺之。

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

”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

人皆吊之。

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

”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 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

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 可极,深不可测也。

或直于辞而不害于事者,或亏于耳以忤于心,而合于实者。

高阳魋将为室,问匠人。

匠人对曰:“未可也。

木尚生,加涂其上,必将挠。

以 生材任重涂,今虽成,后必败。

”高阳魋曰:“不然。

夫木枯则益劲,涂干则益 轻,以劲材任轻涂,今虽恶,后必善。

”匠人穷于辞,无以对。

受令而为室。

其 始成,竘然善也,而后果败。

此所谓直于辞而不可用者也。

何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合于实?

靖郭君将城薛,宾客多止之,弗听。

靖郭君 谓谒者曰:“无为宾通言。

”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道三言而已。

过三言, 请烹。

”靖郭君闻而见之。

宾趋而进,再拜而兴。

因称曰:“海大鱼。

”则反走。

靖郭君止之曰:“愿闻其说。

”宾曰:“臣不敢以死为熙。

”靖郭君曰:“先生 不远道而至此,为寡人称之。

”宾曰:“海大鱼,网弗能止也,钓弗能牵也。

荡而失水,则蝼蚁皆得志焉。

今夫齐,君之渊也。

君失齐,则薛能自存乎?

”靖郭 君曰:“善!

”乃止不城薛。

此所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得事实者也。

以“无城薛” 止城薛,其于以行说,乃不若“海大鱼”。

故物或远之而近,或近之而远。

或说听计当而身疏,或言不用、计不行而益 亲。

何以明之?

三国伐齐,围平陆,括子以报于牛子曰:“三国之地,不接于我, 逾邻国而围平陆,利不足贪也。

然则求名于我也。

请以齐侯住。

”牛子以为善。

括子出,无害子入。

牛子以括子言告无害子。

无害子曰:“异乎臣之所闻。

”牛子曰:“国危而不安,患结而不解。

何谓贵智?

”无害子曰:“臣闻之,有裂壤土以安社稷者,闻杀身破家以存其国者,不闻出其君以为封疆者。

”牛子不听无 害子之言,而用括子之计,三国之兵罢,而平陆之地存。

自此之后,括子日以疏, 无害子日以进。

故谋患而患解,图国而国存,括子之智得矣。

无害子之虑无中于 策,谋无益于国,然而心调于君,有义行也。

今人待冠而饰首,待履而行地。

冠履之于人也,寒不能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也。

然而冠冠履履者,其所自托者然也。

夫咎犯战胜城濮,而雍季无尺寸之功,然而雍季先赏而咎犯后存者,其言有贵者也。

故义者,天下之所赏也。

百言百当,不如择趋而审行也。

或无功而先举,或 有功而后赏。

何以明之?

昔晋文公将与楚战城濮,问于咎犯曰:“为奈何?

”咎犯曰:“仁义之事,君子不厌忠信。

战陈之事,不厌诈伪。

君其诈之而已矣。

” 辞咎犯,问雍季。

雍季对曰:“焚林而猎,愈多得兽,后必无兽。

以诈伪遇人,虽愈利,后无复。

君其正之而已矣。

”于是不听雍季之计,而用咎犯之谋。

与楚 人战,大破之。

还归赏有功者,先雍季而后咎犯。

左右曰:“城濮之战,咎犯之谋也,君行赏先雍季何也?

”文公曰:“咎犯之言,一时之权也。

雍季之言,万 世之利也。

吾岂可以先一时之权,而后万世之利哉?

” 智伯率韩、魏二国伐赵。

围晋阳,决晋水而灌之。

城下缘木而处,县釜而炊。

襄子谓张孟谈曰:“城中力已尽,粮食匮乏,大夫病,为之奈何?

”张孟谈曰: “亡不能存,危不能安,无为贵智士。

臣请试潜行,见韩、魏之君而约之。

”乃 见韩、魏之君,说之曰:“臣闻之,唇亡而齿寒。

今智伯率二君而伐赵,赵将亡 矣。

赵亡则君之次矣。

及今而不图之,祸将及二君!

”二君曰:“智伯之为人也, 粗中而少亲,我谋而泄,事必败,为之奈何?

”张孟谈曰:“言出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

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

君其图之。

”二君乃与张孟谈阴 谋,与之期。

张孟谈乃报襄子。

至其日之夜,赵氏将杀其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

智伯军救水而乱。

朝、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军,杀其身而三分其国。

襄子乃赏有功者,而高赫为赏首。

群臣请曰:“晋阳之存,张孟谈之功也。

而赫为赏首,何也?

”襄子曰:“晋阳之围也,寡人国家危,社稷殆。

群臣无不有骄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礼,吾是以先之。

”由此观之,义者,人之 大本也,虽有战胜存亡之功,不如行义之隆。

故君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 或有罪而可赏也,或有功而可罪也。

西门豹治邺,廪无积粟,府无储钱,库 无甲兵,官无计会,人数言其过于文侯。

文侯身行其县,果若人言。

文侯曰:“ 翟璜任子治邺,而大乱。

子能道则可,不能,将加诛于子!

”西门豹曰:“臣闻 王主富民,霸主富武,亡国富库。

今王欲为霸王者也,臣故稸积于民。

君以为 不然,臣请升城鼓之,甲兵粟米,可立具也。

”于是乃升城而鼓之。

一鼓,民被 甲括矢,操兵弩而出。

再鼓,负辇粟而至。

文侯曰:“罢之。

”西门豹曰:“与民约信,非一日之积也。

一举而欺之,后不可复用也。

燕常侵魏入城,臣请北击 之,以复侵地。

”遂举兵击燕,复地而后反。

此有罪而可赏者也。

解扁为东封, 上计而入三倍。

有司请赏之。

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广也,人民非益众也,入何 以三倍?

”对曰:“以冬伐木而积之,于春浮之河而鬻之。

”文侯曰:“民春以 力耕,暑以强耘,秋以收敛,冬间无事,以伐林而积之,负轭而浮之河。

是用民 不得休息也,民以敝矣。

虽有三倍之入,将焉用之!

”此有功而可罪者也。

贤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

何以明之?

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

餽闻伦曰: “鼓之啬夫,闻伦知之。

请无罢武大夫,而鼓可得也。

”穆伯弗应。

左右曰:“ 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也。

君奚为弗使?

”穆伯曰:“闻伦为人,佞而不仁。

若使闻伦下之,吾可以勿赏乎?

若赏之,是赏佞人。

佞人得志,是使晋国 之武,舍仁而从佞。

虽得鼓,将何所用之!

”攻城者,欲以广地也,得地不取者, 见其本而知其末也。

秦穆公使孟盟举兵袭郑。

过周以东。

郑之贾人弦高、蹇他相与谋曰:“师行 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其势必袭郑。

凡袭国者,以为无备也。

今示以知其情, 必不敢进。

”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之。

三率相与谋曰:“凡袭人者,以为弗知。

今已知之矣。

守备必固,进必无功。

”乃还师而反。

晋先轸举兵击之,大 破之殽。

郑伯乃以存国之功赏弦高,弦高辞之曰:“诞而得赏,则郑国之信废矣。

为国而无信,是俗败也,赏一人而败国俗,仁者弗为也。

以不信得厚赏,义者弗为也。

”遂以其属徙东夷,终身不反。

故仁者不以欲伤生,知者不以利害义。

圣人之思修,愚人之思叕。

忠臣者务 崇君之德,谄臣者务广君之地。

何以明之?

陈夏徵舒弑其君,楚庄王伐之,陈人 听令。

庄王以讨有罪,遣卒戍陈,大夫毕贺。

申叔时使于齐,反还而不贺。

庄王曰:“陈为无道,寡人起九军以讨之。

征暴乱,诛罪人,君臣皆贺,而子独不贺, 何也?

”申叔时曰:“牵牛蹊人之田,田主杀其人而夺之牛,罪则有之,罚亦重 矣。

今君王以陈为无道,兴兵而攻,因以诛罪人,遣人戍陈。

诸侯闻之,以王为 非诛罪人也,贪陈国也。

盖闻君子不弃义以取利。

”王曰:“善”。

乃罢陈之戍, 立陈之后。

诸侯闻之,皆朝于楚。

此务崇君之德者也。

张武为智伯谋曰:“晋六 将军,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离心,可伐以广地。

”于是伐范、中行。

灭之矣, 又教智伯求地于韩、魏、赵。

朝、魏裂地而授之,赵氏不与,乃率韩、魏而伐赵, 围晋阳三年,三国阴谋同计,以击智氏,遂灭之。

此务为君广地者也。

夫为君崇德者霸,为君广地者灭。

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汤、武是也。

万乘之国,好广地者亡,智伯是也。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

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无功而富贵者勿 居也。

夫就人之名者废,仞人之事者败,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

譬犹缘高木而 望四方也,虽愉乐哉,然而疾风至,未尝不恐也。

患及身,然后忧之,六骥追之, 弗能及也。

是故忠臣事君也,计功而受赏,不为苟得。

积力而受官,不贪爵禄。

其所能者,受之勿辞也。

其所不能者,与之勿喜也。

辞所能则匿,欲所不能则惑。

辞所不能而受所能,则得无损堕之势,而无不胜之任矣。

昔者智伯骄,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地,尚以为未足,遂兴兵伐赵。

韩、魏反之, 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

此不知足之祸 也。

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修久。

”此之谓也。

或誉人而适足以败之,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

何以知其然也?

费无忌复于荆平王曰:“晋之所以霸者,近诸夏也。

而荆之所以不能与之争者,以其僻远也。

楚王若欲从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来北方,王自收其南,是得天下也。

”楚王悦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

居一年,伍子奢游 人于王侧,言太子建甚仁且勇,能得民心。

王以告费无忌,无忌曰:“臣固闻之,太子内抚百姓,外约诸侯。

齐、晋又辅之, 将以害楚,其事已构矣。

”王曰:’为我太子,又尚何求?

”曰:“以秦女之事 怨王。

”王因杀太子建而诛伍子奢,此所谓见誉而为祸者也。

何谓毁人而反利之?

唐子短陈骈子于齐威王,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奔薛。

孟尝君闻之,使 人以车迎之,至而养以刍豢黍粱五味之膳,日三至,冬日被裘罽,夏日服絺纻, 出则乘牢车,驾良马。

孟尝君问之曰:“夫子生于齐,长于齐,夫子亦何思于齐?

”对曰:“臣思夫唐子者。

”孟尝君曰:“唐子者,非短子者邪?

”曰:“是也。

”孟尝君曰:“子何为思之?

”对曰:“臣之处于齐也,粝粢之饭,藜藿之羹, 冬日则寒冻,夏日则暑伤。

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食刍豢,饭黍粱,服轻 暖,乘牢良,臣故思之。

”此谓毁人而反利之者也。

是故毁誉之言,不可不审也。

或贪生而反死,或轻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

何以知其然也?

鲁人有为父 报仇于齐者,刳其腹而见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 颜色不变。

其御欲驱,抚而止之曰:“今日为父报雠,以出死,非为生也。

今事 已成矣,又何去之!

”追者曰:“此有节行之人,不可杀也。

”解围而去之。

使被衣不暇带,冠不及正,蒲伏而走,上车而驰,必不能自免于千步之中矣。

今坐 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此众人所以为必死也, 而乃反以得活。

此所谓徐而驰,迟于步也。

夫走者,人之所以为疾也。

步者,人 之所以为迟也。

今反乃以人之所为迟者反为疾,明于分也。

有知徐之为疾,迟之为速者,则几于道矣。

故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捷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

于是使忽恍,而后能得之。

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

百射重戒,祸乃不滋。

计福勿及,虑祸过之。

同日被霜,蔽者不伤。

愚者有备,与知者同功。

夫爝火在缥烟之中也,一指所能息 也。

唐漏若鼷穴,一抔之所能塞也。

及至火之燔孟诸而炎云台,水决九江而渐荆 州,虽起三军之众,弗能救也。

夫积爱成福,积怨成祸。

若痈疽之必溃也,所浼 者必多矣。

诸御鞅复于简公曰:“陈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

臣恐其构难 而危国也。

君不如去一人。

”简公不听。

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 弑简公于朝。

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鲁季氏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而季氏 为之金距。

季氏之鸡不胜。

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宫而筑之。

郈昭伯怒,伤之鲁昭公曰:“祷于襄公之庙,舞者二人而已,其余尽舞于季氏。

季氏之无道无 上,久矣。

弗诛,必危社稷!

”公以告子家驹。

子家驹曰:“季氏之得众,三家 为一。

其德厚,其威强,君胡得之!

”昭公弗听,使郈昭伯将卒以攻之。

仲孙 氏、叔孙氏相与谋曰:“无季氏,死亡无日矣。

”遂兴兵以救之。

郈昭伯不胜而死,鲁昭公出奔齐。

故祸之所从生者,始于鸡定。

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故蔡女荡舟,齐师大侵楚。

两人构怨,廷杀宰予,简公遇杀,身死无后,陈氏代之, 齐乃无吕。

两家斗鸡,季氏金距,郈公作难,鲁昭公出走。

故师之所处,生以 棘楚,祸生而不蚤灭,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湿,浸而益大。

痈疽发于指,其痛遍 于体。

故蠹啄剖梁柱,蚊虻走牛羊,此之谓也。

人皆务于救患之备,而莫能知使患无生。

夫使患无生,易于救患而莫能加务焉,则未可与言术也。

晋公子重耳过曹,曹君欲见其骿肋,使之袒而捕鱼。

厘负羁止之曰:“公子非常也。

从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

遇之无礼,必为国忧。

”君弗听。

重耳反国,起师而伐曹,遂灭之。

身死人手,社稷为墟。

祸生于袒而 捕鱼,齐、楚欲救曹,不能存也。

听厘负羁之言,则无亡患矣。

今不务使患无生,患生而救之,虽有圣知,弗能为谋耳。

患祸之所由来者,万端无方。

是故圣人深 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

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妄动而絓罗网,虽曲为之备, 何足以全其身!

譬犹失火而凿池,被裘而用箑也。

且唐有万穴,塞其一,鱼何遽 无由出?

室有百户,闭其一,盗何遽无从入。

夫墙之坏也于隙,剑之折必有齿。

圣人见之密,故万物莫能伤也。

太宰子朱待饭于令尹子国。

令尹子国啜羹而热, 投卮浆而沃之。

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

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 之,何也?

”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

”明年,伏郎尹而笞之 三百。

夫仕者先避之,见终始微矣。

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一指蔑之,则靡而无形矣。

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 翮之既成也,则奋翼挥䎚,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霓之间。

虽有劲弩利矰微缴,蒲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

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可扌搴衣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骛石城,经丹徒,起波涛,舟杭一日不能济也。

是故圣人者,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

是 故患祸弗能伤也。

人或问孔子曰:“颜回何如人也?

”曰:“仁人也。

丘弗如也。

”“子贡何如人也?

”曰:“辩人也。

丘弗如也。

”“子路何如人也?

”曰:“ 勇人也。

丘弗如也。

”宾曰:“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

何也?

”孔子曰: “丘能仁且忍,辩且讷,勇且怯。

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为也。

”孔子知 所施之也。

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遇盗。

夺之车马,解其橐笥,拖其衣被,盗还反顾之, 无惧色忧志,欢然有以处得也。

盗遂问之曰:“吾夺子财货,劫子以刀,而志不 动,何也?

”秦牛缺曰:“车马所以载身也,衣服所以掩形也,圣人不以所养害 其养。

”盗相视而笑曰:“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圣人也。

以此而 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

”还反杀之。

此能以知知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

能 勇于敢,而未能勇于不敢也。

凡有道者,应卒而不乏,遭难而能免,故天下贵之。

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

其所论未之究者也。

人能由昭昭于冥冥, 则几于道矣。

《诗》曰:“人亦有言,无哲不愚。

”此之谓也。

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

或备之,适足以致之。

何以知其然也?

秦皇挟录图, 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

”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

西 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

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 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 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

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 无以转饷。

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

而越人皆入丛 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

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

杀尉屠 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

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 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

于是陈胜 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

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 遂失天下。

祸在备胡而利越也。

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

发 谪戍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

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 人过之则控■,婴儿过之则挑其卵。

知备远难而忘近患。

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 智也。

或争而反强之,或听从而反止之。

何以知其然也?

鲁哀公欲西益宅,史争之, 以为西益宅不祥。

哀公作色而怒。

左右数谏不听。

乃以问其傅宰折睢,曰:“吾 欲益宅,而史以为不祥。

子以为何如?

”宰折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 与焉。

”哀公大悦而喜。

顷,复问曰:“何谓三不祥?

”对曰:“不行礼义,一 不祥也。

嗜欲无止,二不祥也。

不听强谏,三不祥也。

”哀公默然深念,愤然自 反,遂不西益宅。

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

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

夫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

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 不可解也。

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

或明礼义、推体而不行,或解构妄言而反当。

何以明之?

孔子行游,马失, 食农夫之稼,野人怒,取马而系之。

子贡往说之,卑辞而不能得也。

孔子曰:“ 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大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

予之罪也,非 彼人之过也。

”乃使马圉往说之。

至,见野人曰:“予耕于东海,至于西海,吾 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

”野人大喜,解而与之。

说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

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

故圣人量凿而正枘。

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 听之,不若此《延路》、《阳局》。

非歌者拙也,听者异也。

故交画不畅,连环 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

仁者,百姓之所慕也。

义者,众庶之所高也。

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 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不同于时也。

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

王孙厉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 反朝徐。

”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可伐。

”王孙厉曰:“臣 闻之,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

且夫为文而 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

”楚王曰:“善”。

乃举兵而伐徐, 遂灭之。

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

申菽、杜茝,美人之所怀服也。

及渐之于滫, 则不能保其芳矣。

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

今取帝王之道,而施 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

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获, 欲其食则难矣。

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以行也。

故“君子终 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终日乾乾,以阳动也。

夕惕若厉,以阴息也。

因日 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

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 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

灭亡削残,暴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 者,遭时之务异也。

非仁义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禽矣。

夫戟者,所以攻城也。

镜者,所以照形也。

宫人得戟,则以刈葵。

盲者得镜, 则以盖卮。

不知所施之也。

故善鄙不同,诽誉在俗。

趋舍不同,逆顺在君。

狂谲 不受禄而诛,段干木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利害异者,时使然也。

故圣人虽有 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 有以任于世矣。

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

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

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

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

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

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 其内。

故直意适情,则坚强贼之。

以身役物,则阴阳食之。

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

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

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诎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

所以贵圣 人者,以其能龙变也。

今卷卷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

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

荆 亻次非犯河中之难,不失其守,而天下称勇焉。

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

田 子方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

以问其御曰:“此何马也?

”其御曰:“此故公 家畜也。

老疲而不为用,出而鬻之。

”田子方曰:“少而贪其力,老而弃其身, 仁者弗为也。

”束帛以赎之。

疲武闻之,知所以归心矣。

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

”对曰:“此所谓螳螂者也。

其为虫也, 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

”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

”回车而避之。

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

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齐庄公避一螳螂而勇武归之。

汤教祝网者,而四十国朝。

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归之。

武王荫曷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

越王勾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 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也,而战武士必其死。

故圣人行之于小,则可以覆 大矣。

审之于近,则可以怀远矣。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

子发辩击剧而劳佚齐,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

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

圣人之举事, 不加忧焉,察其所以而已矣。

今万人调钟,不能比之律。

诚得知者,一人而足矣。

说者之论,亦犹此也。

诚得其数,则无所用多矣。

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 要在三寸之辖。

夫劝人而弗能使也,禁人而弗能止也,其所由者非理也。

昔者, 卫君朝于吴,吴王囚之,欲流之于海。

说者冠盖相望,而弗能止。

鲁君闻之,撤 钟鼓之县,缟素而朝。

仲尼入见,曰:“君胡为有忧色?

”鲁君曰:“诸侯无亲, 以诸侯为亲。

大夫无党,以大夫为党。

今卫君朝于吴王,吴王囚之,而欲流之于 海,孰意卫君之仁义而遭此难也!

吾欲免之而不能,为奈何?

”仲尼曰:“若欲 免之,则请子贡行。

”鲁君召子贡,授之将军之印。

子贡辞曰:“贵无益于解患, 在所由之道。

”敛躬而行,至于吴,见太宰嚭。

太宰嚭甚悦之,欲荐之于王。

子 贡曰:“子不能行说于王,奈何吾因子也!

”太宰嚭曰:“子焉知嚭之不能也?

” 子贡曰:“卫君之来也,卫国之半曰:‘不若朝于晋。

’其半曰:‘不若朝于吴。

’然卫君以为吴可以归骸骨也。

故束身以受命。

今子受卫君而囚之,又欲流之于海,是赏言朝于晋者,而罚言朝于吴也。

且卫君之来也,诸侯皆以为蓍龟兆,今 朝于吴而不利,则皆移心于晋矣。

子之欲成霸王之业,不亦难乎!

”太宰嚭入, 复之于王。

王报出令于百官曰:“比十日,而卫君之礼不具者,死!

”子贡可谓 知所以说矣。

鲁哀公为室而大,公宣子谏曰:“室大,众与人处则哗,少与人处则悲。

愿 公之适。

”公曰:“寡人闻命矣。

”筑室不辍。

公宣子复见曰:“国小而室大。

百姓闻之,必怨吾君。

诸侯闻之,必轻吾国。

”鲁君曰:“闻命矣。

”筑室不辍。

公宣子复见曰:“左昭而右穆,为大室以临二先君之庙,得无害于子乎?

”公乃 令罢役,除版而去之。

鲁君之欲为室,诚矣。

公宣子止之,必矣。

然三说而一听 者,其二者非其道也。

夫临河而钓,日入而不能得一鲦鱼者,非江河鱼不食也, 所以饵之者非其欲也。

及至良工执竿,投而擐唇吻者,能以其所欲而钓者也。

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

铅之与丹,异类殊色,而可以为丹者,得其数也。

故繁称文辞,无益于说,审其所由而已矣。

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 众而难识也。

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是。

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然者。

谚曰:“鸢堕腐鼠,而虞氏以亡。

”何谓也?

曰:虞氏,梁之大富人也。

家充盈殷富,金钱无量,财货无赀。

升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积博其上。

游侠相随 而行楼下,博上者射朋张,中反两而笑,飞鸢适堕其腐鼠而中游侠。

游侠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

吾不敢侵犯,而乃辱我以腐鼠。

如此不报,无以立务于天下。

请与公僇力一志,悉率徒属,而必以灭其家。

”此所谓类之而非者也。

何谓非类而是?

屈建告石乞曰:“白公胜将为乱。

”石乞曰:“不然。

白公 胜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管龠之信,关楗之固。

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 而乃论之,以不宜也。

”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

”居三年,白公胜果为乱, 杀令尹子椒、司马子期。

此所谓弗类而是者也。

何谓若然而不然?

子发为上蔡令,民有罪当刑,狱断论定,决于令尹前。

子 发喟然有凄怆之心,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恩。

此其后,子发盘罪威王而出奔,刑者 遂袭恩者,恩者逃之于城下之庐。

追者至,踹足而怒,曰:“子发视决吾罪而被吾刑,怨之憯于骨髓,使我得其肉而食之,其知厌乎!

”追者以为然而不索其内, 果活子发。

此所谓若然而不然者。

何谓不然而若然者?

昔越王勾践卑下吴王夫差,请身为臣,妻为妾,奉四时之祭祀,而入春秋之贡职,委社稷,效民力,隐居为蔽,而战为锋行。

礼甚卑,辞其服,其离叛之心远矣。

然而甲卒三千人,以禽夫差于姑胥。

此四策者,不可不审也。

夫事之所以难知者,以其窜端匿迹。

立私于公,倚邪于正,而以胜惑人之心 者也。

若使人之怀于内者,与所见于外者,若合符节,则天下无亡国败家矣。

夫 狐之捕雉也,必先卑体弥耳,以待其来也。

雉见而信之,故可得而禽也。

使狐瞋目植睹,见必杀之势,雉亦知惊惮远飞,以避其怒矣。

夫人伪之相欺也,非直禽兽之诈计也,物类相似若然,而不可从外论者,众而难识矣。

是故不可不察也。

淮南子·修务训

〔刘安〕 〔汉〕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

如此者,乃 得道之像。

”吾以为不然。

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 人乎?

”有论者必不能废。

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

古者,民茹草饮水, 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

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 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

当此 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尧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

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 抚幽都,南道交趾。

放讙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鲧于羽山。

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

南征三苗,道死苍 梧。

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 随山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

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 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

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 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

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 民兴利除害而不懈。

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 忧,而海内事者乎?

其重于尊亦远也!

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

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

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

汤旱,以身祷 于桑山之林。

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

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

为天下 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 子以齐一之。

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

绝国殊俗、 僻远幽间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 官无隐事,国无遗利。

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 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孔子无黔■, 墨子无暖席。

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 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

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癯,舜霉黑,禹胼胝。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

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思 虑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闻也。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

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 五谷得遂长。

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

若吾 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 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 而不动者。

若夫以火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

若夫水之 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艹累>,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 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圣人之从事也,殊体而合于理,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 危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

何以明之?

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 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趼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

曰:“臣闻 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

亡其苦众劳民,顿兵挫锐,负天下以不 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

”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 为攻之!

”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

”王曰:“公输,天下之巧 士,作云梯之械,设以攻宋,曷为弗取!

”墨子曰:“令公输设攻,臣请守之。

” 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

于是乃 偃兵,辍不攻宋。

段干木辞禄而处家,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

其仆曰:“君何为 轼?

”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轼。

”其仆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轼其闾, 不已甚乎?

”文侯曰:“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 寡人敢勿轼乎!

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势。

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

势不 若德尊,财不若义高。

干木虽以己易寡人不为。

吾日悠惭于影,子何以轻之哉!

” 其后秦将起兵伐魏,司马庾谏曰:“段干木贤者,其君礼之,天下莫不知,诸侯 莫不闻,举兵伐之,无乃妨于义乎!

”于是秦乃偃兵,辍不攻魏。

夫墨子跌蹄而趋千里,以存楚、宋。

段干木阖门不出,以安秦、魏。

夫行与 止也,其势相反,而皆可以存国,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

今夫救火者,汲水而 趋之,或以瓮瓴,或以盆盂,其方员锐橢不同,盛水各异,其于灭火钧也。

故秦、 楚、燕、魏之歌也,异转而皆乐。

九夷八狄之哭也,殊声而皆悲。

一也。

夫讠 哥者,乐之徵也。

哭者,悲之效也。

愤于中则应于外,故在所以感。

夫圣人之心, 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者,效亦大矣。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

“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 者,不可损益。

”吾以为不然。

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人马,筋骨形 体,所受于天,不可变。

以此论之,则不类矣。

夫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 翘尾而走,人不能制,啮咋足以噆肌碎骨,蹶蹄足以破颅陷匈。

及至圉人扰之, 良御教之,掩以衡扼,连以辔衔,则虽历险超堑弗敢辞。

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 化。

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

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 乎!

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 尧、舜、文王也。

沉湎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 化者,丹朱、商均也。

曼颊皓齿,形夸骨佳,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说者,西施、 阳文也。

啳癸哆噅,籧蒢戚施,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嫫母、仳倠也。

夫上不及尧、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恶不若嫫母,此教训之所谕也,而 芳泽之所施。

且子有弑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

爱父者众也。

儒有邪辟 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

其行之者多也。

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 以一饱之故,绝谷不食,以一蹪之难,辍足不行,惑也。

今有良马,不待策錣而行,驽马虽两錣之不能进,为此不用策錣而御, 则愚矣。

夫怯夫操利剑,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卷一捣,则摺肋 伤干,为此弃干将、镆邪而以手战,则悖矣。

所谓言者,齐于众而同于俗。

今不 称九天之顶,则言黄泉之底,是两末之端议,何可以公论乎!

夫橘柚冬生,而人 曰冬死,死者众。

荠麦夏死,人曰夏生,生者众。

江、河之回曲,亦时有南北者, 而人谓江、河东流。

摄提镇星日月东行,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

以大氐为本。

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谓之駤。

越人有重迟者,而人谓之訬。

以多者名之。

若 夫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

舜二瞳子,是谓重明,作 事成法,出言成章。

禹耳参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

文王四乳,是 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

皋陶马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

禹 生于石。

契生于卵。

史皇产而能书。

羿左臂修而善射。

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 犹继踵而生。

今无五圣之天奉,四俊之才难,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欲蹍 水也。

夫纯钩、鱼肠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以砥砺,摩其锋锷, 则水断龙舟,陆剸犀甲。

明镜之始下型,蒙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摩以 白旃,鬓眉微豪,可得而察。

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

贤者之所不足,不若众人之有余。

何以知其然?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

蔡之幼女, 卫之稚质,梱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

夫天之所 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 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 而去,其情一也。

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

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 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

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 功沮。

夫雁顺风,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

蚁知为垤,獾貉为曲穴,虎 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艹肖>,槎栉堀虚,连比以像宫室,阴以防雨,景以蔽日。

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

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长于穷櫩漏室之下, 长无兄弟,少无父母,目未尝见礼节,耳未尝闻先古,独守专室而不出门,使其 性虽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

昔者,苍颉作书,容成造历,胡曹为衣,后稷耕稼, 仪狄作酒,奚仲为车,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 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

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

今使六子者易 事,而明弗能见者何?

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

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 皆修其业。

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

教顺施续,而知能流 通。

由此观之,学不可已,明矣!

今夫盲者目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参弹复徽,攫援摽拂,手 若蔑蒙,不失一弦。

使未尝鼓瑟者,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

何则?

服习积贯之所致。

故弓待而后能调,剑待砥而后能利。

玉坚无敌,镂 以为兽,首尾成形,礛诸之功。

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括之力。

唐碧坚忍之类,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又况心意乎!

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 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

君子有能精摇摩监,砥砺其才,自试神 明,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 超然独立,卓然离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

若此而不能,间居静思,鼓琴读书, 追观上古及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筹策得失, 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 死有遗业,生有荣名。

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

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 不暇日之故。

夫瘠地之民多有心力者,劳也。

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

由此观 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

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 之有也。

《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此之谓也。

名可务立,功 可强成,故君子积志委正,以趣明师,励节亢高,以绝世俗。

何以明之?

昔者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己,身淬霜露,敕蹻趹,跋涉山 川,冒蒙荆棘,百舍重跰,不敢休息,南见老聃。

受教一言,精神晓泠,纯闻 条达,欣然七日不食,如飨太牢,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达略天地,察分秋 豪,称誉叶语,至今不休。

此所谓名可强立者。

吴与楚战,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 曰:“今日距强敌,犯白刃,蒙矢石,战而身死,卒胜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 几乎?

”遂入不返,决腹断头,不旋踵运轨而死。

申包胥竭筋力以赴严敌,伏尸 流血,不过一卒之才,不如约身卑辞,求于诸侯。

于是乃赢粮跣走,跋涉谷行, 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沙石,庶达膝曾茧重胝,七日 七夜,至于秦庭。

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面若死灰,颜色霉墨,涕液交集, 以见秦王。

曰:“吴为封豨修蛇,蚕食上国,虐始于楚。

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茅, 百姓离散,夫妇男女,不遑启处,使下臣告急。

”秦王乃发车千乘,步卒七万, 属之子虎,逾塞而东,击吴浊水之上,果大破之,以存楚国。

烈藏庙堂,著于宪 法。

此功之可强成者也。

夫七尺之形,心知忧愁劳苦,肤知疾痛寒暑,人情一也。

圣人知时之难得,务可趣也,苦身劳形,焦心怖肝,不避烦难,不违危殆。

盖闻 子发之战,进如激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员之中规,方之中矩,破敌陷陈, 莫能壅御,泽战必克,攻城必下。

彼非轻身而乐死,务在于前,遗利于后,故名 立而不堕。

此身强而成功者也。

是故田者不强,囷仓不盈。

官御不厉,心意不精。

将相不强,功烈不成。

侯王懈惰,后世无名。

《诗》云:“我马唯骐,六辔如丝。

载驰载驱,周爰谘谟。

”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

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

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

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

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 帝而后能入说。

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

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 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

此见是非之分不明。

夫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 方圆。

无准绳,虽鲁般不能定曲直。

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

惠施死而庄子寝说言,见世莫可为语者也。

夫项托七岁为孔子师,孔子有以听 其言也。

以年之少,为闾丈人说,救敲不给,何道之能明也?

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惠王说之,以问唐姑梁,唐姑梁曰:“谢子,山东 辩士,固权说以取少主。

”惠王因藏怒而待之。

后日复见,逆而弗听也。

非其说 异也,所以听者易。

夫以徵为羽,非弦之罪。

以苦为甘,非味之过。

楚国有烹猴 而召其邻人,以为狗羹也,而甘之。

后闻其猴也,据地而吐之,尽写其食。

此未 始知味者也。

邯郸师有出新曲者,托之李奇,诸人皆争学之。

后知其非也,而 皆弃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

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状,以为宝而藏之。

以示人, 人以为石也,因而弃之。

此未始知玉者也。

故有符于中,则贵是而同今古。

无以 听其说,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

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銋,而称以顶襄之剑,则贵人争带之。

琴或拨刺 枉桡,阔解漏越,而称为楚庄之琴,侧室争鼓之。

苗山之鋋,羊头之销,虽水断 龙舟,陆剸兕甲,莫之服带。

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修营,唐牙莫之鼓也。

通人则不然。

服剑者期于銛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

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 于骅骝、绿耳。

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肋、号钟。

诵《诗》、《书》 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

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 清浊之于耳听。

众人则不然。

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以礼哭泣之, 而无所归心。

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

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

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

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 众矣。

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种。

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

晓然意有所通于物, 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

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 易意,摅书明指以示之,虽阖棺亦不恨矣。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

钟成,而示师旷。

师旷曰:“钟音不调。

”平公曰:“ 寡人以示工,工皆以为调。

而以为不调,何也?

”师旷曰:“使后世无知音者则 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钟之不调。

”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

三代与我同行,五伯与我齐智,彼独有圣智之实,我曾无有闾里之闻,穷巷之知 者何?

彼并身而立节,我诞谩而悠忽。

今夫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衔 腐鼠,蒙猬皮,衣豹裘,带死蛇,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

尝试使之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揄步, 杂芝若,笼蒙目视,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挠,奇牙出,<面厌><面甫>摇,则虽 王公大人,有严志颉颃之行者,无不惮悇痒心而悦其色矣。

今以中人之才,蒙 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焉得无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动容转曲,便媚拟神。

身若秋 药被风,发若结旌,骋驰若骛。

木熙者,举梧槚,据句枉,蝯自纵,好茂叶, 龙夭矫,燕枝拘,援丰条,舞扶疏,龙从鸟集,搏援攫肆,蔑蒙踊跃。

且夫观者 莫不为之损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

夫鼓舞者非柔纵,而木熙者非 眇劲,淹浸渍渐摩使然也。

是故生木之长,莫见其益,有时而修。

砥砺靡坚, 莫见其损,有时而薄。

藜藿之生,蠕蠕然日加数寸,不可以为栌栋。

楩柟豫 章之生也,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

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

君子 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

故《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 此之谓也。

淮南子·兵略训

〔刘安〕 〔汉〕

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 除万民之害也。

凡有血气之虫,含牙带角,前爪后距,有角者触,有齿者噬,有 毒者螫,有蹄者趹。

喜而相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

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 能足也。

故群居杂处,分不均,求不澹,则争。

争,则强胁弱,而勇侵怯。

人无 筋骨之强,爪牙之利,故割革而为甲,铄铁而为刃。

贪昧饕餮之人,残贼天下, 万人搔动,莫宁其所。

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除秽,以浊为 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

兵之所由来者远矣!

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 与共工争矣。

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

自 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

炎帝为火灾,故黄帝禽之。

共工为水害,故颛顼 诛之。

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则临之以威武。

临之威武而不从,则制之以 兵革。

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

杀无辜之民,而 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焉。

殚天下之财,而澹一人之欲,祸莫深焉。

使夏桀、殷纣 有害于民而立被其患,不至于为炮烙。

晋厉、宋康行一不义而身死国亡,不至于 侵夺为暴。

此四君者,皆有小过而莫之讨也,故至于攘天下,害百姓,肆一人之 邪,而长海内之祸,此大伦之所不取也。

所为立君者,以禁暴讨乱也。

今乘万民 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曷为弗除!

夫畜池鱼者必去猵獭,养禽兽者 必去豺狼,又况治人乎!

故霸王之兵,以论虑之,以策图之,以义扶之,非以亡存也,将以存亡也。

故闻敌国之君,有加虐于民者,则举兵而临其境,责之以不义,刺之以过行。

兵 至其郊,乃令军师曰:“毋伐树木,毋抉坟墓,毋烧五谷,毋焚积聚,毋捕民虏, 毋收六畜。

”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傲天悔鬼,决狱不辜,杀戮无罪,此 天之所以诛也,民之所以仇也。

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复有德也。

有逆天之道, 帅民之贼者,身死族灭!

以家听者,禄以家。

以里听者,赏以里。

以乡听者,封 以乡。

以县听者,侯以县。

”克国不及其民,废其君而易其政。

尊其秀士而显其 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门而待之,淅米而储 之,唯恐其不来也。

此汤、武之所以致王,而齐桓之所以成霸也。

故君为无道, 民之思兵也,若旱而望雨,渴而求饮。

夫有谁与交兵接刃乎!

故义兵之至也,至 于不战而止。

晚世之兵,君虽无道,莫不设渠堑,傅堞而守,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 侵地广壤也。

是故至于伏尸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世出者,自为之故也。

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

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

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

举 事以自为者,众去之。

众之所助,虽弱必强。

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兵失道而弱, 得道而强。

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

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

所谓道者,体圆而 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

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 是谓神明。

夫圆者,天也。

方者,地也。

天圆而无端,故不可得而观。

地方而无垠,故 莫能窥其门。

天化育而无形象,地生长而无计量,浑浑沉沉,孰知其藏。

凡物有 朕,唯道无朕。

所以无朕者,以其无常形势也。

轮转而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 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莫能得其纪。

制刑而无刑, 故功可成。

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

刑,兵之极也,至于无刑,可谓极之矣。

是故大兵无创,与鬼神通,五兵不厉,天下莫之敢当。

建鼓不出库,诸侯莫不忄 忄夌沮胆其处。

故庙战者帝,神化者王。

所谓庙战者,法天道也。

神化者,法 四时也。

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

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

内政治也。

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而合四时,叫呼而比雷霆,音气 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

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 末,莫不有序。

是故入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浸乎金石,润乎草木,宇中六合, 振豪之末,莫不顺比。

道之浸洽,滒淖纤微,无所不在,是以胜权多也。

夫射, 仪度不得,则格的不中。

骥,一节不用,而千里不至。

夫战而不胜者,非鼓之日 也,素行无刑久矣。

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鼓不振尘,旗不解卷, 甲不离矢,刃不尝血,朝不易位,贾不去肆,农不离野。

招义而责之,大国必朝, 小城必下。

因民之欲,乘民之力,而为之去残除贼也。

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 同欲相助。

顺道而动,天下为向。

因民而虑,天下为斗。

猎者逐禽,车驰人趋, 各尽其力,无刑罚之威,而相为斥闉要遮者,同所利也。

同舟而济于江,卒遇风 波,百族之子,捷捽招杼船,若左右手,不以相德,其忧同也。

故明王之用兵也, 为天下除害,而与万民共享其利。

民之为用,犹子之为父,弟之为兄。

威之所加, 若崩山决塘,敌孰敢当!

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也。

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 也。

用其自为用,则天下莫不可用也。

用其为己用,所得者鲜矣。

兵有三诋,治 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惠,立正法,塞邪隧,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 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威,而四方怀其德。

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 拱揖指捴,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上也。

地广民众,主贤将忠,国富兵强,约束 信,号令明,两军相当,鼓錞相望,未至兵交接刃,而敌奔亡,此用兵之次也。

知土地之宜,羽险隘之利,明奇正之变,察行陈解赎之数,维枹绾而鼓之,白刃 合,流矢接,涉血属肠,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盈场,乃以决胜,此用兵之 下也。

今夫天下皆知事治其末,而莫知务修其本,释其根而树其枝也。

夫兵之所以 佐胜者众,而所以必胜者寡。

甲坚兵利,车固马良,畜积给足,士卒殷轸,此军 之大资也,而胜亡焉。

明于星辰日月之运,刑德奇该之数,背乡左右之便,此战 之助也,而全亡焉。

良将之所以必胜者,恒有不原之智,不道之道,难以众同也。

夫论除谨,动静时,吏卒辨,兵甲治,正行伍,连什伯,明鼓旗,此尉之官也。

前后知险易,见敌知难易,发斥不忘遗,此候之官也。

隧路亟,行辎治,赋丈均, 处军辑,井灶通,此司空之官也。

收藏于后,迁舍不离,无淫舆,无遗辎,此舆 之官也。

凡此五官之于将也,犹身之有股肱手足也。

必择其人,技能其才,使官 胜其任,人能其事。

告之以政,申之以令,使之若虎豹之有爪牙,飞鸟之有六翮, 莫不为用。

然皆佐胜之具也,非所以必胜也。

兵之胜败,本在于政。

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

民胜其政,下畔其 上,则兵弱矣。

故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 之心,谋虑足以知强弱之势,此必胜之本也。

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

坚甲利兵, 不足以为胜。

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

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

为存政者,虽小 必存。

为亡政者,虽大必亡。

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 蜀,东裹郯、淮,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 高寻云,溪肆无景,地利形便,卒民勇敢。

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鏦, 齐为前行,积弩陪后,错车卫旁,疾如锥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

然而兵殆于 垂沙,众破于栢举。

楚国之强,大地计众,中分天下,然怀王北畏孟尝君,背 社稷之守,而委身强秦,兵挫地削,身死不还。

二世皇帝,势为天子,富有天下。

人迹所至,舟楫所通,莫不为郡县,然纵耳目之欲,穷侈靡之变,不顾百姓之饥 寒穷匮也。

兴万乘之驾,而作阿房之宫,发闾左之戍,收太半之赋,百姓之随逮 肆刑,挽辂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万之数。

天下敖然若焦热,倾然若苦烈,上下 不相宁,吏民不相憀。

戍卒陈胜,兴于大泽,攘臂袒右,称为大楚,而天下响应。

当此之时,非有牢甲利兵,劲弩强冲也,伐棘枣而为矜,周锥凿而为刃,剡扌惭?

27,奋儋,以当修戟强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为之麋沸蚁动,云 彻席卷,方数千里。

势位至贱,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应之者,积怨在 于民也。

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至汜而水,至共头而坠,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

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击于中,然而前无蹈难之赏,而后无遁北之刑,白 刃不毕拔而天下得矣。

是故善守者无与御,而善战者无与斗,明于禁舍开塞之道,乘时势,因民欲, 而取天下。

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

德积而民可用,怒畜而威可立 也。

故文之所以加者浅,则势之所胜者小。

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

威 之所制者广,则我强而敌弱矣。

故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故费不半而功 自倍也。

汤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

智伯有千里之地而亡者,穷武也。

故 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

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

故全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 而后求胜。

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

凡用兵者, 必先自庙战。

主孰贤?

将孰能?

民孰附?

国孰治?

蓄积孰多?

士卒孰精?

甲兵孰 利?

器备孰便?

故运筹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乎千里之外矣。

夫有形埒者,天下讼见之。

有篇籍者,世人传学之。

此皆以形相胜者也。

善 形者弗法也,所贵道者,贵其无形也。

无形则不可制迫也,不可度量也,不可巧 诈也,不可规虑也。

智见者,人为之谋。

形见者,人为之功。

众见者,人为之伏。

器见者,人为之备。

动作周还,倨句诎伸,可巧诈者,皆非善者也。

善者之动也, 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进退诎伸,不见朕■,鸾举麟振,凤飞龙腾。

发如秋 风,疾如骇龙。

当以生击死,以盛乘衰,以疾掩迟,以饱制饥。

若以水灭火,若 以汤沃雪,何往而不遂!

何之而不用达!

在中虚神,在外漠志,运于无形,出于 不意。

与飘飘往,与忽忽来,莫知其所之。

与条出,与间入,莫知其所集。

卒如 雷霆,疾如风雨,若从地出,若从天下,独出独入,莫能应圉。

疾如镞矢,何可 胜偶?

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绪!

未见其发,固已至矣。

故善用兵者,见敌之虚,乘而勿假也,追而勿舍也,迫而勿去也。

击其犹犹, 陵其与与,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

善用兵,若声之与响,若镗之与鞈, 眯不给抚,呼不给吸。

当此之时,仰不见天,俯不见地,手不麾戈,兵不尽拔, 击之若雷,薄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

敌之静不知其所守,动不知其所为。

故鼓鸣旗麾,当者莫不废滞崩阤,天下孰敢厉威抗节而当其前者!

故凌人者胜, 待人者败,为人杓者死。

兵静则固,专一则威,分决则勇,心疑则北,力分则弱。

故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锱铢有余。

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数倍不足。

故纣之卒,百万之心。

武王之卒,三千人皆专而一。

故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

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

将卒吏民,动静如身,乃可以应敌合战。

故计定而发, 分决而动,将无疑谋,卒无二心,动无堕容,口无虚言,事无尝试,应敌必敏, 发动必亟。

故将以民为体,而民以将为心。

心诚则支体亲刃,心疑则支体挠北。

心不专 一,则体不节动。

将不诚心,则卒不勇敢。

故良将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 若鸟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举,可以噬,可以触。

强而不相败,众而 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

故民诚从其令,虽少无畏。

民不从令,虽众为寡。

故下 不亲上,其心不用。

卒不畏将,其形不战。

守有必固,而攻有必胜,不待交兵接 刃,而存亡之机固以形矣。

兵有三势,有二权。

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

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 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逾而威加敌人, 此谓之气势。

硖路津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笱门,一人守 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

因其劳倦怠乱,饥渴冻曷,推其■,挤其揭 揭,此谓因势。

善用间谍,审错规虑,设蔚施伏,隐匿其形,出于不意,敌人之 兵无所适备,此谓知权。

陈卒正,前行选,进退俱,什伍搏,前后不相撚,左右 不相干,受刃者少,伤敌者众,此谓事权。

权势必形,吏卒专精,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于死生,举错得 失,莫不振惊,故攻不待冲隆云梯而城拔,战不至交兵接刃而敌破,明于必胜之 攻也。

故兵不必胜,不苟接刃。

攻不必取,不为苟发。

故胜定而后战,铃县而后 动。

故众聚而不虚散,兵出而不徒归。

唯无一动,动则凌天振地。

抗泰山,荡四 海,鬼神移徙,鸟兽惊骇。

如此,则野无校兵,国 无守城矣。

静以合躁,治以待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 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

敌先我动,则是见其形也。

彼躁我静,则是疲其力也。

形见则胜可制也,力疲则威可立也。

视其所为,因与之化。

观其邪正,以制其命。

饵之以所欲,以疲其足。

彼若有间,急填其隙,极其变而束之,尽其节而仆之。

敌若反静,为之出奇,彼不吾应,独尽其调。

若动而应,有见所为,彼持后节, 与之推移。

彼有所积,必有所亏。

精若转左,陷其右陂。

敌溃而走,后必可移。

敌迫而不动,名之曰奄迟,击之如雷霆,斩之若草木,耀之若火电,欲疾以, 人不及步鋗,车不及转毂,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虽众多,势莫敢格。

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

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

是以圣人藏形于无,而游 心于虚。

风雨可障蔽,而寒暑不可开闭,以其无形故也。

夫能滑淖精微,贯金石, 穷至远,放乎九天之上,蟠乎黄卢之下,唯无形者也。

善用兵者,当击其乱,不 攻其治,是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

容未可见,以数相持,彼有死形,因 而制之。

敌人执数,动则就阴,以虚应实,必为之禽。

虎豹不动,不入陷阱。

麋 鹿不动,不离罝罘。

飞鸟不动,不絓网罗。

鱼鳖不动,不擐蜃喙。

物未有不以 动而制者也。

是故圣人贵静,静则能应躁,后则能应先,数则能胜疏,博则能禽 缺。

故良将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

止如丘 山,发如风雨,所凌必破,靡不毁沮,动如一体,莫之应圉。

是故伤敌者众,而 手战者寡矣。

夫五指之更弹,不若卷手之一挃。

万人之更进,不如百人之俱至 也。

今夫虎豹便捷,熊罴多力,然而人食其肉而席其革者,不能通其知而壹其力 也。

夫水势胜火,章华之台烧,以升勺沃而救之,虽涸井而竭池,无奈之何也。

举壶榼盆盎而以灌之,其灭可立而待也。

今人之与人,非有水火之胜也,而欲以少耦众,不能成其功,亦明矣。

兵家 或言曰:“少可以耦众。

”此言所将,非言所战也。

或将众而用寡者,势不齐也。

将寡而用众者,用力谐也。

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以少胜众者,自古及今, 未尝闻也。

神莫贵于天,势莫便于地,动莫急于时,用莫利于人。

凡此四者,兵 之干植也。

然必待道而后行,可一用也。

夫地利胜天时,巧举胜地利,势胜人。

故任天者可迷也,任地者可束也,任人者可迫也,任人者可惑也。

夫仁勇信廉, 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诱也,仁者可夺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谋也。

将众者有 一见焉,则为人禽矣。

由此观之,则兵以道理制胜,而不以人才之贤,亦自明矣。

是故为麋鹿者,则可以罝罘设也。

为鱼鳖者,则可以网罟取也。

为鸿鹄者, 则可以矰缴加也。

唯无形者,无可奈也。

是故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

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

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

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

深哉睭々,远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穷至高之末,下测至深之底, 变化消息,无所凝滞,建心乎窈冥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渊,虽有明目,孰能窥 其情!

兵之所隐议者,天道也。

所图画者,地形也。

所明言者,人事也。

所以决 胜者,钤势也。

故上将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乃行之以机, 发之以势,是以无破军败兵。

及至中将,上不知天道,下不知地利,专用人与势, 虽未必能万全,胜钤必多矣。

下将之用兵也,博闻而自乱,多知而自疑,居则恐 惧,发则犹豫,是以动为人禽矣。

今使两人接刃,巧诎不异,而勇士必胜者,何也?

其行之诚也。

夫以巨斧击 桐薪,不待利时良日而后破之。

加巨斧于桐薪之上,而无人力之奉,虽顺招摇, 挟刑德,而弗能破者,以其无势也。

故水激则悍,矢激则远。

夫栝淇卫箘簵,载 以银锡,虽有薄缟之詹,腐荷之矰,然犹不能独射也。

假之筋角之力,弓弩之 势,则贯兕甲而径于革盾矣。

夫风之疾,至于飞屋折木,虚举之下大迟,自上高 丘,人之有所推也。

是故善用兵者,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若转员石于万丈之 溪,天下见吾兵之必用也,则孰敢与我战者!

故百人之必死也,贤于万人之必北 也。

况以三军之众,赴水火而不还踵乎!

虽誂合刃于天下,谁敢在于上者!

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 左牡而右牝。

所谓人事者,庆赏信而刑罚必。

动静时,举错疾。

此世传之所以为 仪表者,固也,然而非所以生。

仪表者,因时而变化者也。

是故处于堂上之阴, 而知日月之次序。

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

夫物之所以相形者微,唯圣人 达其至。

故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

水不与于五味,而为五味调。

将军不与 于五官之事,而为五官督。

故能调五音者,不与五音者也。

能调五味者,不与五 味者也。

能治五官之事者,不可揆度者也。

是故将军之心,滔滔如春,旷旷如夏, 湫漻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与之化,随时而与之移。

夫景不为曲物直,响不为 清音浊。

观彼之所以来,各以其胜应之。

是故扶义而动,推理而行,掩节而断割, 因资而成功。

使彼知吾所出,而不知吾所入。

知吾所举,而不知吾所集。

始如狐 狸,彼故轻来。

合如兕虎,敌故奔走。

夫飞鸟之挚也,俯其首。

猛兽之攫也,匿 其爪。

虎豹不外其爪,而噬不见齿。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

示之 以弱,而乘之以强。

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

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先忤而后合, 前冥而后明。

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

故所向非所之也,所见非所谋也。

举措 动静,莫能识也。

若雷之击,不可为备。

所用不复,故胜可百全。

与玄明通,莫 知其门,是谓至神。

兵之所以强者,民也。

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

义之所以能行者,威也。

是 故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

威仪并行,是谓至强。

夫人之所乐者,生也。

而所憎者,死也。

然而高城深池,矢石若雨,平原广泽,白刃交接,而卒争先合 者,彼非轻死而乐伤也,为其赏信而罚明也。

是故上视下如子,则下视上如父。

上视下如弟,则下视上如兄。

上视下如子,则必王四海。

下视上如父,则必正天 下。

上亲下如弟,则不难为之死。

下视上如兄,则不难为之亡。

是故父子兄弟之 寇,不可与斗者,积恩先施也。

故四马不调,造父不能以致远。

弓矢不调,羿不 能以必中。

君臣乘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

是故内修其政,以积其德。

外塞其丑, 以服其威。

察其劳佚,以知其饱饥。

故战日有期,视死若归。

故将必与卒同甘苦, 俟饥寒,故其死可得而尽也。

故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

暑不张盖,寒不被 裘,所以程寒暑也。

险隘不乘,上陵必下,所以齐劳佚也。

军食孰然后敢食,军 井通然后敢饮,所以同饥渴也。

合战必立矢射之所及,以共安危也。

故良将之用 兵也,常以积德击积怨,以积爱击积憎,何故而不胜!

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求民为之劳也,欲民为之死也。

民之所望于主者三:饥 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德之。

民以偿其二积,而上失其三望,国虽大, 人虽众,兵犹且弱也。

若苦者必得其乐,劳者必得其利,斩首之功必全,死事之 后必赏,四者既信于民矣,主虽射云中之鸟,而钓深渊之鱼,弹琴瑟,声钟竽, 敦六博,投高壶,兵犹且强,令犹且行也。

是故上足仰,则下可用也。

德足慕, 则威可立也。

将者必有三隧、四义、五行、十守。

所谓三隧者,上知天道,下习地形,中 察人情。

所谓四义者,便国不负兵,为主不顾身,见难不畏死,决疑不辟罪。

所 谓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刚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 不可凌也。

所谓十守者,神清而不可浊也,谋远而不可慕也,操固而不可迁也, 知明而不可蔽也,不贪于货,不淫于物,不嚂于辩,不推于方,不可喜也,不 可怒也。

是谓至于,窈窈冥冥,孰知其情!

发必中铨,言必合数,动必顺时,解 必中揍。

通动静之机,明开塞之节,审举措之利害,若合符节。

疾如彍弩,势 如发矢。

一龙一蛇,动无常体,莫见其所中,莫知其所穷。

攻则不可守,守则不 可攻。

盖闻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己,而后求诸人。

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

修己于 人,求胜于敌。

己未能治也,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救火,以水应水也。

何所能 制!

今使陶人化而为埴,则不能成盆盎。

工女化而为丝,则不能织文锦。

同莫足 以相治也,故以异为奇。

两爵相与斗,未有死者也。

鹯鹰至,则为之解, 以其异 类也。

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

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 之代为雌雄也。

善用兵者持五杀以应,故能全其胜。

拙者处五死以贪,故动而为 人禽。

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

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

谋见则穷,形 见则制。

故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

隐之天者,无不制也。

何谓 隐之天?

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

何谓隐之地?

山陵 丘阜,林丛险阻,可以伏匿而不见形者也。

何谓隐之人?

蔽之于前,望之于后, 出奇行陈之间,发如雷霆,疾如风雨,扌搴巨旗,止鸣鼓,而出入无形,莫知其 端绪者也。

故前后正齐,四方如绳,出入解续,不相越凌,翼轻边利,或前或后, 离合散聚,不失行伍,此善修行陈者也。

明于奇正賌、该阴阳、刑德、五行、 望气、候星、龟策、禨祥,此善为天道者也。

设规虑,施蔚伏,见用水火,出 珍怪,鼓噪军,所以营其耳也。

曳梢肆柴,扬尘起堨,所以营其目者,此善为 诈佯者也。

錞钺牢重,固植而难恐,势利而不能诱,死亡不能动,此善为充干 者也。

剽疾轻悍,勇敢轻敌,疾若灭没,此善用轻出奇者也。

相地形,处次舍, 治壁垒,审烟斥,居高陵,舍出处,此善为地形者也。

因其饥渴冻曷,劳倦怠 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

易则用车,险则 用骑,涉水多弓,隘则用弩,昼则多旌,夜则多火,晦冥多鼓,此善为设施者也。

凡此八者,不可一无也,然而非兵之贵者也。

夫将者,必独见独知。

独见者,见人所不见也。

独知者,知人所不知也。

见 人所不见,谓之明。

知人所不知,谓之神。

神明者,先胜者也。

先胜者,守不可 攻,战不可胜,攻不可守,虚实是也。

上下有隙,将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 积不服,所谓虚也。

主明将良,上下同心,气意俱起,所谓实也。

若以水投火, 所当者陷,所薄者移,牢柔不相通而胜相奇者,虚实之谓也。

故善战者不在少, 善守者不在小,胜在得威,败在失气。

夫实则斗,虚则走,盛则强,衰则北。

吴 王夫差地方二千里,带甲七十万,南与越战,栖之会稽,北与齐战,破之艾陵, 西遇晋公,禽之黄池,此用民气之实也。

其后骄溢纵欲,拒谏喜谀,忄尧悍遂过, 不可正喻,大臣怨怼,百姓不附,越王选卒三千人,禽之干隧,因制其虚也。

夫 气之有虚实也,若明之必晦也。

故胜兵者非常实也,败兵者非常虚也。

善者能实 其民气,以待人之虚也。

不能者虚其民气,以待人之实也。

故虚实之气,兵之贵 者也。

凡国有难,君自宫召将,诏之曰:“社稷之命在将军,即今国有难,愿请子 将而应之。

”将军受命,乃令祝史太卜斋宿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 受鼓旗。

君入设庙门,西面而立,将入庙门,趋至堂下,北面而立。

主亲操钺, 持头,授将军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复操斧,持头,授将军 其柄,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将已受斧钺,答曰:“国不可从外治 也,军不可从中御也。

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

臣既以受制于前矣, 鼓旗斧钺之威,臣无还请。

愿君亦以垂一言之命于臣也。

君若不许,臣不敢将。

君若许之,臣辞而行。

”乃爪<髟前>,设明衣也,凿凶门而出。

乘将军车,载旌 旗斧钺,累若不胜。

其临敌决战,不顾必死,无有二心。

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主于后,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于主,国之实 也,上将之道也。

如此,则智者为之虑,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如驰骛。

是 故兵未交接而敌人恐惧,若战胜敌奔,毕受功赏,吏迁官,益爵禄,割地而为调, 决于封外,卒论断于军中。

顾反于国,放旗以入斧钺,报毕于君,曰:“军无后 治。

”乃缟素辟舍,请罪于君。

君曰:“赦之。

”退,斋服。

大胜三年反舍,中 胜二年,下胜期年。

兵之所加者,必无道国也,故能战胜而不报,取地而不反。

民不疾疫,将不夭死,五谷丰昌,风雨时节,战胜于外,福生于内,是故名必成 而后无余害矣。

淮南子·诠言训

〔刘安〕 〔汉〕

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

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 有鱼、有兽,谓之分物。

方以类别,物以群分,性命不同,皆形于有。

隔而不通, 分而为万物,莫能及宗,故动而谓之生,死而谓之穷。

皆为物矣,非不物而物物 者也,物物者亡乎万物之中。

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

能 反其所生,故未有形,谓之真人。

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

圣人不为名尸, 不为谋府,不为事任,不为智主。

藏无形,行无迹,游无朕,不为福先,不为祸 始,保于虚无,动于不得已。

欲福者或为祸,欲利者或离害。

故无为而宁者,失 其所以宁则危。

无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则乱。

星列于天而明,故人指之。

义列 于德而见,故人视之。

人之所指,动则有章。

人之所视,行则有迹。

动有章则词, 行有迹则议。

故圣人掩明于不形,藏迹于无为。

王子庆忌死于剑,羿死于桃棓, 子路菹于卫,苏秦死于口。

人莫不贵其所有,而贱其所短,然而皆溺其所贵,而 极其所贱。

所贵者有形,所贱者无朕也。

故虎豹之强来射,蝯狖之捷来措。

人 能贵其所贱,贱其所贵,可与言至论矣。

自信者,不可以诽誉迁也。

知足者,不可以势利诱也。

故通性情者,不务性 之所无以为。

通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

通于道者,物莫不足滑其调。

詹 何曰:“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

”矩不正,不可以为 方。

规不正,不可以为员。

身者,事之规矩也。

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

原天命, 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则治道通矣。

原天命,则不惑祸福。

治心术,则不妄 喜怒。

理好憎,则不贪无用。

适情性,则欲不过节。

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

不 妄喜怒,则赏罚不阿。

不贪无用,则不以欲用害性。

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

凡 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天下不可以智为也,不可以慧识也,不可以事治也,不可以仁附也,不可以 强胜也。

五者皆人才也,德不盛,不能成一焉。

德立则五无殆,五见则德无位矣。

故得道则愚者有余,失道则智者不足。

渡水而无游数,虽强必沉。

有游数,虽羸 必遂。

又况托于舟航之上乎!

为政之本,务在于安民。

安民之本,在于足用。

足 用之本,在于勿夺时。

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

省事之本,在于节欲。

节欲之本, 在于反性。

反性之本,在于去载。

去载则虚,虚则平。

平者,道之素也。

虚者, 道之舍也。

能有天下者,必不失其国。

能有其国者,必不丧其家。

能治其家者, 必不遗其身。

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

能原其心者,必不亏其性。

能全其性者, 必不惑于道。

故广成子曰:“慎守而内,周闭而外,多知为败。

毋视毋听,抱神 以静,形将自正。

不得之己而能知彼者,未之有也。

”故《易》曰:“括囊,无 咎无誉。

”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

能胜敌者,必强者也。

能强者,必用人力 者也。

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

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

能自得者,必柔弱 也。

强胜不若己者,至于与同则格,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度。

故能以众不胜 成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善游者,不学刺舟而便用之,劲■者,不学骑马而便居之。

轻天下者,身不 累于物,故能处之。

泰王亶父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币珠玉而不听,乃谢 耆老而徙岐周。

百姓携幼扶老而从之,遂成国焉。

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 宜乎!

无以天下为者,必能活天下者。

霜雪雨露,生杀万物,天无为焉,犹之贵 天也。

厌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无事焉,犹尊君也。

辟地垦草者,后 稷也。

决河濬江者,禹也。

听狱制中者,皋陶也。

有圣名者,尧也。

故得道以御 者,身虽无能,必使能者为己用。

不得其道,伎艺虽多,未有益也。

方船济乎江, 有虚船从一方来,触而覆之,虽有忮心,必无怨色。

有一人在其中,一谓张之, 一谓歙之,再三呼而不应,必以丑声随其后。

向不怒而今怒,向虚而今实也。

人 能虚己以游于世,孰能訾之!

释道而任智者必危,弃数而用才者必困。

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无欲而危 者也。

有以欲治而乱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

故智不足免患,愚不足以至于失 宁。

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

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予,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者弗德,所杀者 非怨,则几于道也。

圣人不为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也。

修足誉之德,不求人 之誉己也。

不能使祸不至,信己之不迎也。

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攘也。

祸之 至也,非其求所生,故穷而不忧。

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

知祸福 之制不在于己也,故闲居而乐,无为而治。

圣人守其所以有,不求其所未得。

求 其所无,则所有者亡矣。

修其所有,则所欲者至。

故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 敌之可胜也。

治国者,先为不可夺,待敌之可夺也。

舜修之历山,而海内从化。

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风。

使舜趋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犹弗能保,何 尺地之有!

故治未固于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

行未固于无非,而急求名者,必挫也。

福莫大无祸,利莫美不丧。

动之为物,不损则益,不成则毁,不利则病,皆险, 道之者危。

故秦胜乎戎,而败乎殽。

楚胜乎诸夏,而败乎栢莒。

故道不可以劝 而就利者,而可以宁避害者。

故常无祸,不常有福。

常无罪,不常有功。

圣人无 思虑,无设储,来者弗迎,去者弗将。

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之中, 不失其直,天下皆流,独不离其坛域。

故不为善,不避丑,遵天之道。

不为始, 不专己,循天之理。

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

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

不求所无,不失所得,内无旁祸,外无旁福。

祸福不生,安有人贼!

为善则观,为不善则议。

观则生贵,议则生患。

故道术不可以进而求名,而 可以退而修身。

不可以得利,而可以离害。

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见誉。

法 修自然,己无所与。

虑不胜数,行不胜德,事不胜道。

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

人有穷而道无不通,与道争则凶。

故《诗》曰:“弗识弗知,顺帝之则。

”有智 而无为,与无智者同道。

有能而无事,与无能者同德。

其智也,告之者至,然后 觉其动也。

使之者至,然后觉其为也。

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为正也。

故功盖天下,不施其美。

泽及后世,不有其名。

道理通而人伪灭也。

名与道不两明,人受名则道不用,道胜人则名息矣。

道与人竞长。

章人者, 息道者也。

人章道息,则危不远矣。

故世有盛名,则衰之日至矣。

欲尸名者必为 善,欲为善者必生事,事生则释公而就私,货数而任己。

欲见誉于为善,而立名 于为质,则治不修故,而事不须时。

治不修故,则多责。

事不须时,则无功。

责 多功鲜,无以塞之,则妄发而邀当,妄为而要中。

功之成也,不足以更责。

事之 败也,不足以敝身。

故重为善若重为非,而几于道矣。

天下非无信士也,临货分财,必控筹而定分,以为有心者之于平,不若无心 者也。

天下非无廉士也,然而守重宝者必关户而全封,以为有欲者之于廉,不若 无欲者也。

人举其疵则怨人,鉴见其丑则善鉴,人能接物而不与己焉,则免于累 矣。

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邓析巧辩而乱法,苏秦善说而亡国。

由其道,则善无 章。

修其理,则巧无名。

故以巧斗力者,始于阳,常卒于阴。

以慧治国者,始于 治,常卒于乱。

使水流下,孰弗能治。

激而上之,非巧不能。

故文胜则质掩,邪 巧则正塞之也。

德可以自修,而不可以使人暴。

道可以自治,而不可以使人乱。

虽有圣贤之宝,不遇暴乱之世,可以全身,而未可以霸王也。

汤、武之王也,遇 桀、纣之暴也。

桀、纣非以汤、武之贤暴也,汤、武遭桀、纣之暴而王也。

故虽 贤王,必待遇。

遇者,能遭于时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

君子修行而使善 无名,布施而使仁无章,故士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来,民澹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

故无为而自治。

善有章则士争名,利有本则民争功,二争者生,虽有贤者,弗能 治。

故圣人掩迹于为善,而息名于为仁也。

外交而为援,事大而为安,不若内治 而待时。

凡事人者,非以宝币,必以卑辞。

事以玉帛,则货殚而欲厌。

卑礼婉辞, 则论说而交不结。

约束誓盟,则约定而反无日。

虽割国之锱锤以事人,而无自恃 之道,不足以为全。

若诚外释交之策,而慎修其境内之事。

尽其地力,以多其积。

厉其民死,以牢其城。

上下一心,君臣同志。

与之守社稷,斅死而民弗离,则为 名者不伐无罪,而为利者不攻难胜,此必全之道也。

民有道所同道,有法所同守, 为义之不能相固,威之不能相必也,故立君以一民。

君执一则治,无常则乱。

君 道者,非所以为也,所以无为也。

何谓无为?

智者不以位为事,勇者不以位为暴, 仁者不以位为患,可谓无为矣。

夫无为,则得于一也。

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 敌之道也。

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一人之身,既数变矣,又况君 数易法,国数易君!

人以其位通其好憎,下之径衢,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则乱, 甚于无君之时。

故《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此之谓也。

君好智则倍 时而任己,弃数而用虑,天下之物博而智浅,以浅澹博,未有能者也。

独任其智, 失必多矣。

故好智,穷术也。

好勇,则轻敌而简备,自负而辞助。

一人之力以御 强敌,不杖众多而专用身才,必不堪也。

故好勇,危术也。

好与,则无定分。

上 之分不定,则下之望无止。

若多赋敛,实府库,则与民为仇。

少取多与,数未之 有也。

故好与,来怨之道也。

仁智勇力,人之美才也,而莫足以治天下。

由此观 之,贤能之不足任也,而道术之可修明矣。

圣人胜心,众人胜欲。

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

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 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

重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患者, 邪气也。

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

一置一废。

故圣人损欲而从事于 性。

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接而说之,不知利害,嗜欲也。

食之不宁于体, 听之不合于道,视之不便于性。

三官交争,以义为制者,心也。

割痤疽,非不痛 也。

饮毒药,非不苦也。

然而为之者,便于身也。

渴而饮水,非不快也。

饥而大 食,非不澹也。

然而弗为者,害于性也。

此四者,耳目鼻口不知所取去,必为 之制,各得其所。

由是观之,欲之不可胜,明矣。

凡治身养性,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使在己者得,而邪气因而 不生,岂若忧瘕疵之与痤疽之发,而豫备之哉!

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

昆山之玉瑱,而尘垢弗能污也。

圣人无去之心,而心无丑。

无取之美,而美不 失。

故祭祀思亲不求福,飨宾修敬不思德,唯弗求者能有之。

处尊位者,以有公 道而无私说,故称尊焉,不称贤也;有大地者,以有常术而无钤谋, 故称平焉, 不称智也。

内无暴事以离怨于百姓,外无贤行以见忌于诸侯,上下之礼,袭而不 离,而为论者莫然不见所观焉,此所谓藏无形者。

非藏无形,孰能形!

三代之所 道者,因也。

故禹决江河,因水也。

后稷播种树谷,因地也。

汤、武平暴乱,因 时也。

故天下可得而不可取也,霸王可受而不可求也。

在智则人与之讼,在力则人与之争。

未有使人无智者,有使人不能用其智于 己者也。

未有使人无力者,有使人不能施其力于己者也。

此两者,常在久见。

故 君贤不见,诸侯不备。

不肖不见,则百姓不怨。

百姓不怨,则民用可得。

诸侯弗 备,则天下之时可承。

事所与众同也,功所与时成也,圣人无焉。

故老子曰:“ 虎无所措其爪,兕无所措其角。

”盖谓此也。

鼓不灭于声,故能有声。

镜不没于 形,故能有形。

金石有声,弗叩弗鸣。

管箫有音,弗吹无声。

圣人内藏,不为物 先倡,事来而制,物至而应。

饰其外者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 质,无须臾忘为质者,必困于性。

百步之中,不忘其容者,必累其形。

故羽翼美者伤骨骸,枝叶美者害根茎,能两美者,天下无之也。

天有明,不 忧民之晦也,百姓穿户凿牖,自取照焉。

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百姓伐木芟草, 自取富焉。

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

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赣, 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宁而能久。

天地无予也,故无夺也。

日月无德也,故无怨 也。

喜德者必多怨,喜予者必善夺。

唯灭迹于无为,而随天地自然者,唯能胜理, 而为受名。

名兴则道行,道行则人无位矣。

故誉生则毁随之,善见则怨从之。

利 则为害始,福则为祸先。

唯不求利者为无害,唯不求福者为无祸。

侯而求霸者, 必失其侯。

霸而求王者,必丧其霸。

故国以全为常,霸王其寄也。

身以生为常, 富贵其寄也。

能不以天下伤其国,而不以国害其身者,为可以托天下也。

不知道者,释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也。

苦心愁虑以行曲,故福至则喜, 祸至则怖,神劳于谋,智遽于事,祸福萌生,终身不悔,己之所生,乃反愁人。

不喜则忧,中未尝平。

持无所监,谓之狂生。

人主好仁,则无功者赏,有罪者释。

好刑,则有功者废,无罪者诛。

及无好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 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

故合而舍之者,君也。

制而诛之者,法也。

民已 受诛,怨无所灭,谓之道。

道胜,则人无事矣。

圣人无屈奇之服,无瑰异之行, 服不视,行不观,言不议,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穷,异而不 见怪,容而与众同。

无以名之,此之谓大通。

升降揖让,趋翔周游,不得已而为 也,非性所有于身,情无符检,行所不得已之事,而不解构耳,岂加故为哉!

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为悲。

不得已而舞者,不矜为丽。

歌舞而不事为悲丽 者,皆无有根心者。

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胜,平心定意,捉得其齐,行由其理, 虽不必胜,得筹必多。

何则?

胜在于数,不在于欲。

駎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 缓急调乎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载,马力必尽矣。

何则?

先在于数,而不 在于欲也。

是故灭欲则数胜,弃智则道立矣。

贾多端则贫,工多技则穷,心不一 也。

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

有智而无术,虽钻之不通。

有百技而 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

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

其仪一也,心如 结也。

”君子其结于一乎!

舜弹五弦之琴,而歌《南风》之诗,以治天下。

周公 殽臑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县,以辅成王而海内平。

匹夫百畮一守,不遑启处, 无所移之也。

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使人为之也。

处尊位者如尸, 守官者如祝宰。

尸虽能剥狗烧彘,弗为也,弗能无亏。

俎豆之列次,黍稷之先后, 虽知弗教也,弗能害也。

不能祝者,不可以为祝,无害于为尸。

不能御者,不可 以为仆,无害于为佐。

故位愈尊而身愈佚。

身愈大而事愈少。

譬如张琴,小弦虽 急,大弦必缓。

无为者,道之体也。

执后者,道之容也。

无为制有为,术也。

执后之制先, 数也。

放于术则强,审于数则宁。

今与人卞氏之璧,未受者,先也。

求而致之, 虽怨不逆者,后也。

三人同舍,二人相争,争者各自以为直,不能相听,一人虽 愚,必从旁而决之,非以智,不争也。

两人相斗,一羸在侧,助一人则胜,救一 人则免,斗者虽强,必制一羸,非以勇也,以不斗也。

由此观之,后之制先,静 之胜躁,数也。

倍道弃数,以求苟遇,变常易故,以知要遮,过则自非,中则以 为候,暗行缪改,终身不寤,此之谓狂。

有祸则诎,有福则嬴,有过则悔,有功 则矜,遂不知反,此谓狂人。

员之中规,方之中矩,行成兽,止成文,可以将少, 而不可以将众。

蓼菜成行,瓶瓯有堤,量粟而舂,数米而炊,可以治家,而不可 以治国。

涤杯而食,洗爵而饮,浣而后馈,可以养家老,而不可以飨三军。

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简不可以合众。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

易故能天,简故 能地。

大乐无怨,大礼不责,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

心有忧者,筐床 衽席,弗能安也。

菰饭■解牛,弗能甘也。

琴瑟鸣竽,弗能乐也。

患解忧除,然 后食甘寝宁,居安游乐。

由是观之,生有以乐也,死有以哀也。

今务益性之所不 能乐,而以害性之所以乐,故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而不免为哀之人。

凡人之 性,乐恬而憎悯,乐佚而憎劳。

心常无欲,可谓恬矣。

形常无事,可谓佚矣。

游 心于恬,舍形于佚,以俟天命。

自乐于内,无急于外,虽天下之大,不足以易其 一概。

日月<广叟>而无溉于志,故虽贱如贵,虽贫如富。

大道无形,大仁无亲, 大辩无声,大廉不嗛,大勇不矜。

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

军多令则乱,酒多 约则辩。

乱则降北,辩则相贼。

故始于都者,常大于鄙。

始于乐者,常大于悲。

其作始简者,其终本必调。

今有美酒嘉肴以相飨,卑体婉辞以接之,欲以合欢。

争盈爵之间反生斗,斗而相伤,三族结怨,反其所憎,此酒之败也。

《诗》之失僻,乐之失刺,礼之失责。

徵音非无羽声也,羽音非无徵声也, 五音莫不有声,而以徵羽定名者,以胜者也。

故仁义智勇,圣人之所备有也,然 而皆立一名者,言其大者也。

阳气起于东北,尽于西南,。

阴气起于西南,尽于 东北。

阴阳之始,皆调适相似,日长其类,以侵相远,或热焦沙,或寒凝水,故 圣人谨慎其所积。

水出于山,而入于海。

稼生于野,而藏于廪。

见所始则知终矣。

席之先雚蕈,樽之上玄酒,俎之先生鱼,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于耳目,不适于 口腹,而先王贵之,先本而后末。

圣人之接物,千变万轸,必有不化而应化者。

夫寒之与暖相反,大寒地坼水凝,火弗为衰其暑。

大热烁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

寒暑之变,无损益于己,质有之也。

圣人常后而不先,常应而不唱。

不进而求, 不退而让。

随时三年,时去我先。

去时三年,时在我后。

无去无就,中立其所。

天道无亲,唯德是与。

有道者,不失时与人。

无道者,失于时而取人。

直己 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反也。

要遮而求合,时之去不可追而援也。

故不曰我无 以为而天下远,不曰我不欲而天下不至。

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

乐道而忘贫。

故利不动心。

名利充天下,不足以概志,故廉而能乐,静而能澹。

故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

自身以上,至于荒芒尔远矣,自死而天下无穷尔滔矣, 以数杂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少,泣而益之也。

龟三千岁,浮游不过三 日,以浮游而为龟忧养生之具,人必笑之矣。

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之治者, 可与言道矣。

君子为善,不能使福必来。

不为非,而不能使祸无至。

福之至也, 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

祸之来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

内修极而横祸至者, 皆天也,非人也。

故中心常恬漠,累积其德,狗吠而不惊,自信其情。

故知道者 不惑,知命者不忧。

万乘之主卒,葬其骸于广野之中,祀其鬼神于明堂之上,神 贵于形也。

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

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太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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