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三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

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

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

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

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

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 少间,又有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 一时在座者皆跃然。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有位朋友问,当功夫不真切时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的功夫,我曾一句话概括完了,现在怎么越说越远,连根基都着不了呢?” 回答说:“致良知是曾经听先生讲过,但没听明白。” 先生说:“既然你知道致良知,还有什么可讲明的?良知本身就是明白的,你踏实用功便是了,你不愿意用功,只在言语上说,越说越糊涂。” 朋友说:“我正是想让您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需要你自己探求,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讲。以前有一位禅师,别人来问佛法,他只是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把拂尘藏了起来,想看看他还怎么回答。禅师找不到拂尘,只好空手做出提拂尘的样子。我这个良知就是启发人的拂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提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学生问先生致良知功夫的要点。 先生四下看了看说:“我的拂尘在哪儿?”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四

〔王守仁〕 〔明〕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

诚神几,曰圣人。

圣人不贵前知。

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

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

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

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五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

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

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

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六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

何等明白简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七

〔王守仁〕 〔明〕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

何如?

”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

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

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

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

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八

〔王守仁〕 〔明〕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

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二

〔王守仁〕 〔明〕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

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

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 在座者皆悚然。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一

〔王守仁〕 〔明〕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

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

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

〔王守仁〕 〔明〕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

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

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

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

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九

〔王守仁〕 〔明〕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

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

其道理合如此。

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

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

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

这是道理合该如此。

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

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

《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

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

知此条理,便谓之智。

终始是这个条理,便谓之信。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二十八

〔王守仁〕 〔明〕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