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八·琅嬛福地

陶庵梦有夙因,常梦至一石厂,峥窅岩岪,前有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松石奇古,杂以名花。

梦坐其中,童子进茗果,积书满架,开卷视之,多蝌蚪、鸟迹、霹雳篆文,梦中读之,似能通其棘涩。

闲居无事,夜辄梦之,醒后伫思,欲得一胜地仿佛为之。

郊外有一小山,石骨棱砺,上多筠篁,偃伏园内。

余欲造厂,堂东西向,前后轩之,后磥一石坪,植黄山松数棵,奇石峡之。

堂前树娑罗二,资其清樾。

左附虚室,坐对山麓,磴磴齿齿,划裂如试剑,匾曰“一丘”。

右踞厂阁三间,前临大沼,秋水明瑟,深柳读书,匾曰“一壑”。

缘山以北,精舍小房,绌屈蜿蜒,有古木,有层崖,有小涧,有幽篁,节节有致。

山尽有佳穴,造生圹,俟陶庵蜕焉,碑曰“呜呼有明陶庵张长公之圹”。

圹左有空地亩许,架一草庵,供佛,供陶庵像,迎僧住之奉香火。

大沼阔十亩许,沼外小河三四折,可纳舟入沼。

河两崖皆高阜,可植果木,以橘、以梅、以梨、以枣,枸菊围之。

山顶可亭。

山之西鄙,有腴田二十亩,可秫可秔。

门临大河,小楼翼之,可看炉峰、敬亭诸山。

楼下门之,匾曰“琅嬛福地”。

缘河北走,有石桥极古朴,上有灌木,可坐、可风、可月。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的梦中也许有前世的因缘吧,常常梦见来到一座石头砌成的广厦,周围山石险峻,山路幽深,在石屋前有一条湍急回转的小溪,小溪流速极快使得飞溅的水花像落雪一般,近旁的松树石头都很奇特古老,松石附近遍开着各种名花。梦中我坐在石屋里,童子端上名茶和水果,满室的书架上摆放着满满的书籍,打开书来看,大多是蝌蚪文、鸟爪痕迹、霹雳篆文。在梦中似乎能读懂这些艰涩的文字。闲居无事的时候,便常做这个梦。醒来凝神细想后,觉得应该遵循梦的指示,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按梦中的模样建造一个同样的环境。多方寻找后发现在郊外有一座小山,石崖坚硬陡峭如刀砍斧削,山上有一大片丛生的竹林,隐藏在一座废弃的园林里面。我准备就在这里建造一幢大厦,大堂东西向,前后再各建一座轩,屋后平整出一个石头围着的坪,在上面种上几棵黄山松,并用奇石制造出高峡的氛围。大堂前面种两棵娑罗树,使之增加堂前的树荫。大堂左侧可以附丽一间虚室,坐在里面可以看到登山的路径,室前石磴整整齐齐,见棱见角,如同传说中的试剑石被宝剑劈裂一般,门上悬一块匾上书“一丘”。右侧准备建造敞开的阁楼三间,阁楼前临一个大池塘,秋天里池水清莹明净,正适合坐在池塘前的柳荫深处读书,阁上悬一块匾上书“一壑”。顺山路向北,再建造几幢精美房舍,曲折蜿蜒,四周有古树,有悬崖,有山涧,有竹林,每一环节均错落有致。山的尽头有一个位置极佳的洞穴,在这里我建造了自己的生坟,等到陶庵我彻底解脱烦恼的那天所用,碑文写道“呜呼有明陶庵张长公之圹”。生坟左侧有约一亩的空地,想在这里搭建一座草庵,里面供佛像,也供我自己的塑像,迎聘僧人住在这里供奉香火。堂屋前的大池塘面积约十亩左右,池塘连通外面转了三四道弯的小河,通过小河可以划船进入池塘。小河两岸都是平缓的高坡,顺坡地往上可以种植各种果树,可以用诸如橘树、梅树、梨树、枣树、枸菊等将两岸装点起来。山顶可建一座亭子。西边山下,有良田二十亩,可种高粱、水稻。围墙大门建在面临大河处,建一座有飞檐的小楼作为制高点,在楼上可以看炉峰、敬亭等山。楼下是大门,门上同样悬一块匾,题字“琅嬛福地”。顺着河向北走,还有一座极其古朴的石桥,石桥前面的灌木像伞一样,可以闲坐,可以乘凉,可以赏月。


注释

琅嬛福地:神仙居住的洞府。出自元代伊世珍的笔记小说《琅嬛记》中第一篇。故事说西晋政治家张华(字茂先)在游洞穴时结识一人,这人引领他来到一个隐藏在石门之内的所在,宫室巍峨,古树参天。其中有一密室,满满的都是书籍,而且大多是没有读过的。嗜书的张华大喜,想租住几天,那人笑着说道:“先生怎么这样犯痴,此地怎可租赁呢?”即命童子送出。张华问地名,告知“琅嬛福地”。张华一迈出大门,即自然关闭,只剩大石和藤萝。后来张华在他所著《博物志》中做了记载,可惜被晋惠帝下令删除。窅(yǎo):深远。岪(fú):半山腰的路。筠篁:丛生的竹林。娑罗:娑罗树,又名蛇木。是能长成大树的蕨类植物,多生于河边林下的荫地。分布在尼泊尔、锡金、印度、缅甸、越南以及我国西藏、云南等地。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即在娑罗树下涅槃。小山:即山阴项王里的鸡头山,在今绍兴市柯桥区丰项村。相传项梁和项羽当年为躲避仇人追杀,避难在这里,后人为纪念他们,在这里修建了项王庙。今庙已废弃,遗址尚在。张岱在他的《自为墓志铭》中道:“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书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佐证琅嬛福地就在这里。



早行

〔朱元璋〕 〔明〕

忙着征衣快着鞭,转头月挂柳稍边。

两三点露不为雨,七八个星尚在天。

茅店鸡鸣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

等闲拥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

集灵篇·六七

〔陈继儒〕 〔明〕

文、行、忠、信,孔子立教之目也,今惟教以文而已。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孔门为学之序也,今但学其艺而已。

集灵篇·六八

〔陈继儒〕 〔明〕

隐微之衍,即干宪典,所以君子怀刑也。

技艺之末,无益身心,所以君子务本也。

陶庵梦忆·卷八·瑞草溪亭

〔张岱〕 〔明〕

瑞草溪亭为龙山支麓,高与屋等。

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执蔓臿,为匠石先,发掘之。

见土盖土,见石甃石,去三丈许,始与基平,乃就其上建屋。

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

盖此地无溪也,而溪之,溪之不足,又潴之、壑之,一日鸠工数千指,索性池之,索性阔一亩,索性深八尺。

无水,挑水贮之,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颇亦有致。

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

一日左右视,谓此石案焉可无天目松数棵盘郁其上,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

石不受锸,石崩裂,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怒,连夜凿成砚山形,缺一角,又盖一岩石补之。

燕客性卞急,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

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

溪亭比旧址低四丈,运土至东多成高山,一亩之室,沧桑忽变。

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

故溪亭虽渺小,所费至巨万焉。

燕客看小说:“姚崇梦游地狱,至一大厂,炉鞴千副,恶鬼数千,铸泻甚急,问之,曰:‘为燕国公铸横财。

’后至一处,炉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无力,崇问之,曰:‘此相公财库也。

’崇寤而叹曰:‘燕公豪奢,殆天纵也。

’”燕客喜其事,遂号“燕客”。

二叔业四五万,燕客缘手立尽。

甲申,二叔客死淮安,燕客奔丧,所积薪俸及玩好币帛之类又二万许,燕客携归,甫三月又辄尽,时人比之鱼宏四尽焉。

溪亭住宅,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翻山倒水无虚日。

有夏耳金者,制灯剪彩为花,亦无虚日。

人称耳金为“败落隋炀帝”,称燕客为“穷极秦始皇”,可发一粲。

陶庵梦忆·卷八·合采牌

〔张岱〕 〔明〕

余作文武牌,以纸易骨,便于角斗,而燕客复刻一牌,集天下之斗虎、斗鹰、斗豹者,而多其色目、多其采,曰“合采牌”。

余为之作叙曰:“太史公曰:‘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

’古人以钱之名不雅驯,缙绅先生难道之,故易其名曰赋、曰禄、曰饷,天子千里外曰采。

采者,采其美物以为贡,犹赋也。

诸侯在天子之县内曰采,有地以处其子孙亦曰采,名不一,其实皆谷也,饭食之谓也。

周封建多采则胜,秦无采则亡。

采在下无以合之,则齐桓、晋文起矣。

列国有采而分析之,则主父偃之谋也。

由是而亮采服采,好官不过多得采耳。

充类至义之尽,窃亦采也,盗亦采也,鹰虎豹由此其选也。

然则奚为而不禁?

曰: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

《皋陶谟》曰:‘载采采’,微哉、之哉、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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