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九十一回·宋公明兵渡黄河卢俊义赚城黑夜

话说戴宗、石秀见那汉像个公人打扮,又见他慌慌张张。

戴宗问道:“端的是什么公干?

”那汉放下筋,抹抹嘴,对戴宗道:“河北田虎作乱,你也知道么?

”戴宗道:“俺每也知一二。

”那汉道:“田虎那厮侵州夺县,官兵不能抵敌。

近日打破盖州,早晚便要攻打卫州。

城中百姓,日夜惊恐。

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

因此本府差俺到省院投告急公文的。

”说罢,便起身,背了包裹,托着伞棒,急急算还酒钱,出门叹口气道:“真个是官差不自繇!

俺们的老小都在城中。

皇天!

只愿早早发救兵便好!

”拽开步,望京城赶去了。

戴宗、石秀得了这个消息,也算还酒钱,离了酒店。

回到营中,见宋先锋报知此事。

宋江与吴用商议道:“我等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

不若奏闻天子,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

”吴用道:“此事须得宿太尉保奏方可。

”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次日,宋江穿了公服,引十数骑入城,直至太尉府前下马。

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

太尉知道,忙教请进。

宋江到堂上再拜起居。

宿太尉道:“将军何事光降?

”宋江道:“上告恩相:宋某听得河北田虎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盖州,早晚来打卫州。

宋江等人马久闲,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

望恩相保奏则个。

”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等如此忠义,肯替国家出力,宿某当一力保奏。

”宋江谢道:“宋某等屡蒙太尉厚恩,虽铭心镂骨,不能补报。

”宿太尉又令置酒相待。

至晚,宋江回营,与众头领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省院官正奏:“河北田虎造反,占据五府五十六县,改年建号,自霸称王。

目今打破陵川,怀州震邻,申文告急。

”天子大惊,向百官文武问道:“卿等谁与寡人出力,剿灭此寇?

”只见班部丛中,闪出宿太尉,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闻田虎斩木揭竿之势,今已燎原,非猛将雄兵,难以剿灭。

今有破辽得胜宋先锋,屯兵城外。

乞陛下降敕,遣这枝军马前去征剿,必成大功。

”天子大喜,即命省院官奉旨出城,宣取宋江、卢俊义,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玉音道:“朕知卿等英雄忠义。

今敕卿等征讨河北,卿等勿辞劳苦,早奏凯歌而回。

朕当优擢。

”宋江、卢俊义叩头奏道:“臣等蒙圣恩委任,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龙颜欣悦,降敕封宋江为平北正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

各赐御酒、金带、锦袍、金甲、采段。

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

待奏荡平,论功升赏,加封官爵。

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

限定日期,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再拜谢恩,领旨辞朝,上马回营,升帐而坐。

当时会集诸将,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田虎。

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

宋江与吴用计议,着令水军头领整顿战船先进,自汴河入黄河,至原武县界,等候大军到来,接济渡河。

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马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准备出师。

且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

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

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

初时掳掠些财物,后来侵州夺县。

官兵不敢当其锋。

说话的,田虎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

看官听着: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

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

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

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

上下相蒙,牢不可破。

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

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

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

甚至杀良冒功。

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

所以被他占去了五州五十六县。

那五州?

一是威胜,即今时沁州。

二是汾阳,即今时汾州。

三是昭德,即今时潞安。

四是晋宁,即今时平阳。

五是盖州,即今时泽州。

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

田虎就汾阳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

兵精将猛,山川险峻。

目今分兵两路,前来侵犯。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

当有宿太尉亲来送行。

赵安抚遵旨,至营前赏劳三军。

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兵分三队而进。

令五虎八骠骑为前部。

五虎将五员: 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将呼延灼,双枪将董平。

八骠骑八员: 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私。

令十六彪将为后队。

小彪将十六员: 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

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及其余将佐,马步头领,统领中军。

当日三声号炮,金鼓乐器齐鸣,离了陈桥驿,望东北进发。

宋江号令严明,行伍整肃,所过地方,秋毫无犯,是不必说。

兵至原武县界,县官出郊迎接。

前部哨报:“水军头领船只,已在河滨,等候渡河。

”宋江传令,李俊等领水兵六百,分为两哨,分哨左右。

再拘聚些当地船只,装载马匹车仗。

宋江等大兵,次第渡过黄河北岸。

便令李俊等统领战船,前至卫州卫河齐取。

宋江兵马前部,行至卫州屯扎。

当时有卫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田虎贼兵浩大,不可轻敌。

泽州是田虎手下伪枢密钮文忠镇守,差部下张翔、王吉,领兵一万,来攻本州所属辉县。

沈安、秦升,领兵一万,来打怀州属县武涉。

求先锋速行解救则个!

”宋江听罢,回营与吴用商议,发兵前去救应。

吴用道:“陵川乃盖州之要地,不若竟领兵去打陵川,则两县之围自解。

”当下卢俊义道:“小弟不才,愿领兵去取陵川。

”宋江大喜,拨卢俊义马军一万,步兵五百。

马军头领乃是花荣、秦明、董平、索超、黄信、孙立、杨志、史进、朱仝、穆弘。

步军头领乃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鲁智深、武松、刘唐、杨雄、石秀。

次日,卢俊义领兵去了。

宋江在帐中,再与吴用计议进兵良策。

吴用道:“贼兵久骄,卢先锋此去,必然成功。

只有一件,三晋山川险峻,须得两个头领做细作,先去打探山川形势,方可进兵。

”道犹未了,只见帐前走过燕青禀道:“军师不消费心。

山川形势,已有在此。

”当下燕青取出一轴手卷,展放桌上。

宋江与吴用从头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

凡何处可以屯扎,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厮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

吴用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

”燕青对宋江道:“前日破辽班师,回至双林镇,所遇好个姓许双名贯忠的,他邀小弟到家,临别时,将此图相赠。

他说是几笔丑画。

弟回到营中闲坐,偶取来展看,才知是三晋之图。

”宋江道:“你前日回来,正值收拾朝见,忙忙地不曾问得备细。

我看此人也是个好汉。

你平日也常对我说他的好处。

他如今何所作为?

”燕青道:“贯忠博学多才,也好武艺,有肝胆,其余小伎,琴弈丹青,件件都省的。

因他不愿出仕,山居幽僻。

”及相叙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

吴用道:“诚天下有心人也。

”宋江,吴用嗟叹称赞不已。

且说卢俊义领了兵马,先令黄信、孙立,领三千兵去陵川城东五里外埋伏。

史进、杨志,领三千军去陵川城西五里外埋伏。

”今夜五鼓,衔枚摘铃,悄地各去。

明日我等进兵,敌人若无准备,我兵已得城池,只看南门旗号。

众头领领了军马,徐徐进城。

倘敌人有准备,放炮为号,两路一齐杀出接应。

”四将领计去了。

卢俊义次早五更造饭、平明,军马直逼陵川城下。

兵分三队,一带儿摆开,摇旗摄鼓搦战。

守城军慌的飞去报知守将董澄及偏将沈骥、耿恭。

那董澄是钮文忠部下先锋,身长九尺,膂力过人。

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

当下听的报宋朝调遣梁山泊兵马,已到城下扎营,要来打城。

董澄急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耿恭谏道:“某闻宋江这夥英雄,不可轻敌,只宜坚守。

差人去盖州求取救兵到来,内外夹攻,方能取胜。

”董澄大怒道:“叵耐那厮小觑俺这里。

怎敢就来攻城!

彼远来必疲。

待俺出去,教他片甲不回。

”耿恭苦谏不听。

董澄道:“既如此,留下一千军与你城中守护。

你去城楼坐着,看俺杀那厮。

”急披挂提刀,同沈骥领兵出城迎敌。

城门开处,放下吊桥,二三千兵马,拥过吊桥。

宋军阵里,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只听的鼙鼓冬冬,陵川阵中,捧出一员将来。

怎生打扮: 戴一顶点金束发浑铁盔,顶上撒斗来大小红缨,披一副摆连环锁子铁甲,穿一领绣云霞团花战袍,着一只斜皮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红鞓钉就叠胜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银色卷毛马,手使一口泼风刀。

董澄立马横刀,大叫道:“水泊草寇,到此送死!

”朱仝纵马喝道:“天兵到此,早早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两军纳喊。

朱仝、董澄抢到垓心,两马相交,两器并举。

二将斗不过十余合,朱仝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赶来。

东队里花荣,挺枪接住厮杀,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吊桥边沈骥,见董澄不能取胜,挺起出白点钢枪,拍马向前助战。

花荣见两个夹攻,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沈骥紧紧赶来。

花荣回马再战。

耿恭在城楼上看见董澄、沈骥赶去,恐怕有失,正欲鸣锣收兵,宋军队里忽冲出一彪军来,李逵、鲁智深、鲍旭、项充等十数个头领,飞也似抢过吊桥来。

北兵怎当得这样凶猛,不能拦当。

耿恭急叫闭门。

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李逵,早已抢入城来。

守门军一齐向前,被智深大叫一声,一禅杖打翻了两个。

李逵轮斧,劈倒五六个。

鲍旭等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散军士。

耿恭见头势不好,急滚下来,望北要走,被步军赶上活捉了。

董澄、沈骥正斗花荣,听的吊桥边喊起,急回马赶去。

花荣不去追赶,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觑定董澄,望董澄后心飕的一箭。

董澄两脚蹬空,扑通的倒撞下马来。

卢俊义等招动军马,掩杀过来。

沈骥被董平一枪戳死。

陵川兵马,杀死大半。

其余的四散逃窜去了。

众将领兵,一齐进城。

黑旋风李逵兀是火刺刺的只顾砍杀。

卢俊义连叫:“兄弟不要杀害百姓。

”李逵方肯住手。

卢俊义教军士快于南门竖立认军旗号,好教两路伏兵知道。

再分拨军士,各门把守。

少顷,黄信、孙立,史进、杨志两路伏兵,一齐都到。

花荣献董澄首级,董平献沈骥首级,鲍旭等活捉得耿恭,并部下几个头目解来。

卢先锋都教解了绑缚,扶耿恭于客位,分宾主而坐。

耿恭拜谢道:“被擒之将,反蒙厚礼相待。

”俊我扶起道:“将军不出城迎敌,良有深意。

岂董澄辈可比。

宋先锋招贤纳士,将军若肯归顺天朝,宋先锋必行保奏重用。

”耿恭叩头谢道:“既蒙不杀之恩,愿为麾下小卒。

”卢俊义大喜。

再用好言抚慰了这几个头目。

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备办酒食,犒劳军士,置酒管待耿恭及众将。

卢俊义问耿恭盖州城中兵将多寡。

耿恭道:“盖州有钮枢密重兵镇守。

阳城、沁水,俱在盖州之西。

惟高平县去此只六十里远近,城池傍着韩王山,守将张礼、赵能,部下有二万军马。

”卢先锋听罢,举杯向耿恭道:“将军满饮此杯。

只今夜卢某便要将军去干一件功劳,万勿推却。

”耿恭道:“蒙先锋如此厚恩,耿恭敢不尽心。

”俊义喜道:“将军既肯去,卢某拨几个兄弟,并将军部下头目,依着卢某,如此如此,即刻就烦起身。

”又唤过那新降的六七个头目,各赏酒食银两。

”功成另行重赏。

”当下酒罢,卢俊义传令,李逵、鲍旭等七个步兵头领,并一百名步兵,穿换了陵川军卒的衣甲旗号。

又令史进、杨志领五百马军,衔枚摘铃,远远地随在耿恭兵后。

却令花荣等众将,在城镇守,自己领三千兵,随后接应。

分拨已定,耿恭等领计出城。

日色已晚,行至高平城南门外,已是黄昏时候。

星光之下,望城上旗帜森密,听城中晚鼓严明。

耿恭到城下高叫道:“我是陵川守将耿恭,只为董、沈二将,不肯听我说话,开门轻敌,以此失陷。

我急领了这百余人,开北门从小路潜走至此。

快放我进城则个!

”守城军士把火照认了,急去报知张礼、赵能。

那张礼、赵能亲上城楼,军士打着数把火炬,前后照耀。

张礼向下对耿恭道:“虽是自家人马,也要看个明白。

”望下仔细辨认,真个是陵川耿恭,领着百余军卒,号衣旗帜,无半点差错。

城上军人多有认得头目的,便指道:“这个是孙如虎,”又道:“这个是李擒龙。

”张礼笑道:“放他进来。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

又令三四十个军士,把住吊桥两边,方才放耿恭进城。

后面这那军人,一拥抢进道:“快进去!

快进去!

后面追赶来了!

”也不顾什么耿将军。

把门军士喝道:“这是什么去处?

这般乱窜!

”正在那里争让,只见韩王山嘴边火起,飞出一彪军马来,二将当先,大喊:“贼将休走!

”那耿恭的军卒内,已浑着李逵、鲍旭、面充、李衮、刘唐、杨雄、石秀这七个大虫在内。

当时各掣出兵器,发声喊,百余人一齐发作,抢进城来。

城中措手不及,那里关得城门迭。

城门内外军士,早被他每砍翻数十个,夺了城门。

张礼叫苦不迭。

急挺枪下城来寻耿恭,正撞着石秀。

斗了三五合,张礼无心恋战,拖枪便走。

被李逵赶上,槅察的一斧,剁为两段。

再说韩王山嘴边那彪军,飞到城边,一拥而人,正是史进、杨志,分投赶杀北兵。

赵能被乱兵所杀。

高平军士,杀死大半。

把张礼老小尽行诛戮。

城中百姓,在睡梦里惊觉,号哭振天。

须臾,卢先锋领兵也到了,下令守把各门,教十数个军士,分头高叫,不得杀害百姓。

天明,出榜安民,赏赐军士。

差人飞报宋先锋知道。

为何卢俊义攻破两座城池,恁般容易?

恁船神速?

却因田虎部将纵横,久无敌手,轻视官军。

却不知宋江等众将如此英雄。

卢俊义得了这个窃,出其不意,连破二城。

所以吴用说:“卢先锋此去,一定成功。

” 话休絮烦。

且说宋江军马,屯扎卫州城外。

宋先锋正在帐只议事,忽报卢先锋差人飞报捷音,并乞宋先锋再议进兵之策。

宋江大喜,对吴用道:“卢先锋一日连克二城,贼已丧胆。

”正说间,又有两路哨军报道:“辉县、武涉两处围城兵马,闻陵川失守,都解围去了。

”宋江对吴用道:“军师神算,古今罕有。

”欲拔寨西行,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计议进兵。

吴用道:“卫州左孟门,右太行,南滨大河,西压上党,地当冲要。

倘贼人知大兵西去,从昭德提兵南下,我兵东西不能相顾,将如之何?

”宋江道:“军师之言最当。

”便令关胜、呼延灼、公孙胜,领五千军马,镇守卫州。

再令水军头领李俊、二张、三阮、二童,统领水军船只,泊聚卫河,与城内相为掎角。

分拨已定,诸将领命去了。

宋江众将,统领大兵,即日拔寨起行。

于路无话。

来到高平,卢俊义等出城迎接。

宋江道:“弟兄每连克二城,功劳不小。

功绩簿上都一一起录。

”卢俊义领新降将耿恭参见。

宋江道:“将军弃邪归正,与宋某等同替国家出力。

朝廷自当重用。

”耿恭拜谢侍立。

宋江以人马众多,不便入城,就于城外扎寨。

即日与吴用、卢俊义商议:“如今当去打那个州郡?

”吴用道:“盖州山高涧深,道路险阻。

今已克了两个属县,其势已孤。

当先取盖州,以分敌势。

然后分分两路夹剿,威胜可破也。

”宋江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

”传令柴进同李应去守陵川,替回花荣等六将,前来听用。

史进同穆弘守高平。

柴进等四人遵令去了。

当下有没羽箭张清禀道:“小将两日感冒风寒,欲于高平暂住,调摄痊可,赴营听用。

”宋江便教神医安道全同张清住高平疗治。

次日,花荣等已到。

宋江令花荣、秦明、索超、孙立,领兵五千为先锋,董平、杨志、朱仝、史进、穆弘、韩滔、彭玘,领兵一万为左翼,黄信、林冲、宣赞、郝思文、欧鹏、邓飞,领兵一万为右翼,徐宁、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李忠为后队,宋江、卢俊义等其余将佐,统领大后伙中军。

这一路雄兵,杀奔盖州来,却似龙离大海,虎出深林。

正是:人人要建封侯绩,个个思成荡寇功。

毕竟宋江兵马如何攻打盖州?

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九十二回·振军威小李广神箭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统领军兵人马,分五队进发,来打盖州。

盖州哨探军人,探听的实,飞报人城来。

城中守将钮文忠,原是绿林中出身,江湖上打劫的金银财物,尽行资助田虎,同谋造反,占据宋朝州郡,因此官封枢密使之职。

惯使一把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猛将四员,名号四威将,协同镇守盖州。

那四员?

猊威将方琼,貔威将安士荣,彪威将褚亨,态威将于玉麟。

这四威将手下,各有偏将四员,共偏将一十六员。

乃是: 杨端,郭信,苏吉,张翔,方顺,沈安,卢元,王吉,石敬,秦升,莫真,盛本,赫仁,曹洪,石逊,桑英。

钮文忠同正偏将佐,统领着三万北兵,据守盖州。

近闻陵川、高平失守,一面准备迎敌官军,一面甲文去威胜、晋宁两处,告急求救。

当下闻报,即遣正将方琼,偏将杨端、郭信、苏吉、张翔,领兵五千,出城迎敌。

临行,钮文忠道:“将军在意!

我随后领兵接应。

”方琼道:“不消枢密分付。

那两处城池,非缘力不能敌,都中了他诡计。

方某今日不杀他几个,誓不回城!

” 当下各各披挂上马,领兵出东门,杀奔前来。

宋兵前队迎着,摆开阵势,战鼓喧天。

北阵里门旗开处,方琼出马当先,四员偏将簇拥在左右。

那方琼头戴卷云冠,披挂龙鳞甲,身穿绿锦袍,腰系狮蛮带,足穿抹绿靴,左挂弓,右悬箭,跨一匹黄鬃马,燃一条浑铁枪,高叫道:“水洼草寇,怎敢用诡计赚我城池!

”宋阵中孙立喝道:“助逆反贼!

今天兵到来,尚不知死!

”拍马直抢方琼。

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业中,斗过三十余合,方琼渐渐力怯。

北军阵中张翔,见方琼斗不过防立,他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向孙立飕的一箭。

孙立早已看见,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

那马直立起来。

孙立跳在一边,拈着枪便来步斗。

那马负痛,望北跑了十数步便倒。

张翔见射不倒孙立,飞马提刀,又来助战。

却得秦明接住厮杀。

孙立欲归阵换马,被方琼一条枪不离左右的绞住,不能脱身。

那边恼犯了神臂将花荣,骂道:“贼将怎敢放暗箭!

教他认我一箭。

”口里说着,手里的弓已开得满满地,觑定方琼较亲,飕的只一箭,正中方琼面门,翻身落马。

孙立赶上,一枪结果。

急回本阵,换马去了。

张翔与秦明厮杀,秦明那条棍不离张翔的顶门上下。

张翔只办得架隔遮拦。

又见方琼落马,心中惧怯,渐渐输将下来。

北阵里郭信,拍马拈枪,来助张翔。

秦明力敌二将,全无惧怯。

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在阵前厮杀。

花荣再取第二枝箭,搭上弦,望张翔后心,觑得亲切,弓开满月,箭发流星,飕的又一箭,喝声道:“认箭!

”正中张翔后心,射个透明,那枝箭直透前胸而出。

头盔倒挂,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郭信见张翔中箭,卖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

秦明紧紧赶去。

此时孙立已换马出阵,同花荣、索超,招兵卷杀过来。

北兵大乱。

那边杨端、郭信、苏吉,抵当不住,望后急退。

猛听的北兵后面,喊声大振。

却是钮文忠恐方琼有失,令安士荣、于玉麟,各领五千军马,分两路合杀拢来。

这里花荣等四将,急分兵抵敌。

却被那杨端、郭信、苏吉,勒转兵马,回身杀来。

当不得三面夹攻,花荣等四将夺力冲突,看看围在垓心。

又听的东边喊杀连天,北军大乱。

左是董平等七将,右是黄信等七将,两翼兵马,一齐冲杀过来。

北兵大败,杀死者甚多。

安士荣、于玉麟等,领兵急拥进城,闭了城门。

宋兵追至城下。

城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

宋兵方退。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都到,离城五里屯扎。

宋江升帐,教萧让标写花荣头功。

忽然起一阵怪风,飞土扬尘,从西过东,把旗帜都摇撼的歪邪。

吴用道:“这阵风,今夜必主贼兵劫寨。

可速准备。

”宋江道:“这阵风真个不比寻常。

”便令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领三行兵,于寨左埋伏。

王英、陈达、杨春、李忠,领三千兵,于寨右埋伏。

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于寨中埋伏。

炮响为号,一齐杀出。

分拨已了,宋江与吴用秉烛谈兵。

且说钮文忠见折了二将,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

正在帐中纳闷,当有貔威将安士荣献计道:“恩相放心!

宋江这夥,连赢了几阵,已是志骄气满,必无准备。

今夜安某领一支兵去劫寨,可获全胜,以报今日之仇。

”钮枢密道:“将军若去,我当亲自领兵接应。

却令于、褚二将军坚守城池。

”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恩相亲征,必擒宋江。

”计议已定,至二更时分,士荣同偏将沈安、卢元、玉吉、石敬,统领五千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鸾铃,出的城来,衔枚疾走。

直至宋兵寨前,发声喊,一拥杀入寨来。

只见寨门大开,寨中灯烛辉煌。

安士荣情知中计,急退不迭。

宋寨中一声炮响,左有燕顺等四将,右有王英等四将,一齐奔杀拢来。

寨内李逵等六将,领蛮牌步兵,滚杀出寨来。

北军大败,四散逃命。

沈安被武松一戒刀砍死。

王吉被王英杀死。

宋兵把安士荣、卢元、石敬人马,围在垓心。

看看危急。

却得钮文忠同偏将曹洪、石逊领兵救应。

混杀一场,各自收兵。

次日,钮文忠计点军士,折去千余。

又折了沈安、王吉二将。

石逊身带重伤,命在呼吸。

正忧闷间,忽报威胜有使命,擎赍令旨到来。

钮文忠连忙上马出北门迎接。

使臣进城,宣读令旨,说:“近来司天监夜观天象,有罡星入犯晋地分野。

务宜坚守城池,不得有误。

”钮文忠诉说:“宋朝差宋江等兵马,前来厮杀。

连破两个城池。

宋兵已到这里。

昨日厮杀,又折了正偏将佐五员。

若得救兵早到,方保无虞。

”使臣道:“在下离威胜时,尚未有这个消息。

行至中路,始听的传说,宋朝遣兵到俺这里。

”钮文忠设宴管待,馈送礼物。

一面准备擂木炮石,强弓硬弩,火箭火器,坚守城池,以待救兵,不在话下。

再说燕顺、王英等众将,杀散劫寨贼兵,得胜回寨。

次日,宋江传令,修治轒輼器械,准备攻城。

令林冲、索超、宣赞、郝思文领兵一万,攻打东门。

徐宁、秦明、韩滔、彭玘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董平、杨志、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攻打西门。

却空着北门。

恐有救兵到来,城内冲突,两路受敌。

却令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领兵五千,于城东北高冈下埋伏。

黄信、孙立、欧鹏、邓飞领兵五千,于城西北密林里埋伏。

倘贼人调遣救兵至,两路夹击。

令花荣、王英、张青、孙新、李立,领马兵一千为游骑,往来四门探听。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雷横,领步兵三百,与花荣等互相策应。

分拨已定,众将遵令去了。

宋江与卢俊议、吴用等正偏将佐,移扎营寨城东一里外。

令李云、汤隆,督修云梯飞楼,推赴各营驾用。

却说林冲等四将,在东城建竖云梯飞楼,逼近城垣。

令轻捷军士上飞楼,攀援欲上。

下面呐喊助威。

怎禁的城内火箭,如飞蝗般射出来。

军士躲避不迭。

无移时,那飞楼已被烧毁吻剌喇倾折下来。

军士跌死了五六名,重伤者十数名。

西南二处攻打,亦被火箭火炮伤损军士。

为是一连六七日,攻打不下。

宋江见攻城不克,同卢俊义、吴用亲到南门城下,催督攻城。

只见花荣等五将,领游骑从西哨探过东来。

城楼上于玉麟同偏将杨端、郭信,监督军士守御。

杨端望见花荣渐近城楼,便道:“前日被他一连伤了二将,今日与他报仇则个。

”急拈起弓,搭上箭,望着花荣前心飕的一箭射来。

花荣听的弓弦响,把身望后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咬在口里。

起身把枪带在了事环上,左手拈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觑定杨端较亲,只一箭正中杨端咽喉,扑通的望后便倒。

花荣大叫:“鼠辈怎敢放冷箭!

教你一个个都死!

”把右手去取箭,却待要再射时,只听的城楼上发声喊,那几个军士一齐都滚下楼去。

于玉麟、郭信吓的面如土色,躲避不迭。

花荣冷笑道:“今日认的神箭将军了!

”宋江、卢俊义喝采不已。

吴用道:“兄长,我等却好同花将军去看视城垣形势。

”花荣等拥护着宋江、卢俊义、吴用,绕城周匝,看了一遍。

宋江、卢俊议、吴用回到寨中。

吴用唤临川降将耿恭,问盖州城中路径。

孙恭道:“钮文忠将旧州治做帅府,当城之中。

城北有几个庙宇。

空处却都是草场。

”吴用听罢,对宋江计议。

便唤时迁、石秀近前,密语道:“如此依计,往花荣军前,密传将令,相机行事。

”再唤凌振、解珍、解宝,领二百名军士,携带轰天子母大小号炮,如此前去。

教鲁智深、武松带领金鼓手三百名,刘唐、杨雄、郁保四、段景住,每人带领二百名军士,各备火把,往东南西北,依计而行。

又令戴宗往东西南三营,密传号令。

只看城中火起,迸力攻城。

分拨已定,众头领遵令去了。

且说钮文忠日夜指望救兵,毫无消耗,十分忧闷。

添拨军士,搬运木石,上城坚守。

至夜黄昏时分,猛听的北门外喊声振天,鼓角齐鸣。

钮文忠驰往北门,上城眺望时,喊声金鼓都息了,却不知何处兵马。

正疑虑间,城南喊声又起,金鼓振天。

钮文忠令于玉麟紧守北门,自己急驰至南城看时,喊声已息,金鼓也不鸣了。

钮文忠眺望多时,唯听的宋军南营里隐隐更鼓之声,静悄悄地火光儿也没半点。

徐徐下城,欲到帅府前点视,猛听的东门外连珠炮响,城西呐喊,擂鼓喧天价起。

钮文忠东奔西逐,直闹到天明。

宋兵又来攻城。

至夜方退。

是夜,二鼓时分,又听的鼓角喊声。

钮文忠道:“这厮是疑兵之计,不要采他。

俺这里只坚守城池,看他怎地!

”忽报东门火光烛天,火把不计其数飞楼云梯,逼近城来。

钮文忠闻报,驰往东城,同褚亨、石敬、秦升,督军士用火箭炮石,正在打射。

猛可的一声火炮,响振山谷,把城楼也振动。

城内军民,十分惊恐。

如是的蒿恼了两夜。

天明,又来攻城。

军士时刻不得合眼。

钮文忠也时刻在城巡视。

忽望见西北上旌旗蔽日遮天,望东南而来。

宋兵中十数骑哨马,飞也似投大寨去了。

钮文忠料是救兵,遣于玉麟准备出城接应。

却说西北上那支军马,乃是晋宁守将田虎的兄弟三大王田彪,接了盖州救救文书,便遣部下猛将凤翔王远,领兵二万,前来救援。

已过阳城,望盖州进发,离城尚有十余里,猛听的一声炮响,东西高冈下密林中,飞出两彪军来,却是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八员猛将,一万雄兵,卷杀过来。

晋宁兵虽是二万,远来劳困,怎当得这里埋伏了十余日,养成精锐,两路夹攻。

晋宁军大败,弃下金鼓旗枪,盔甲马匹无数。

军士杀死大半。

凤翔王远,脱逃性命,领了败残头目士卒,仍回晋宁去了。

不题。

再说钮文忠见两军截住厮杀,急遣于玉麟领兵开北门杀出接应。

那北门却是无兵攻打。

于玉麟领兵出城,才过吊桥,正遇着花荣游骑,从西而来。

北军大叫:“神箭将军来了!

”慌的急退不迭,一拥乱抢进城去。

于玉麟已是在南城吓破了胆,那里敢来交战,也跑进城去。

花荣等冲过来,杀死二十余人,不去赶杀,让他进城。

城中急急闭门。

那时石秀、时迁,穿了北军号衣,已浑入城。

时迁、石秀,进的城门,趁闹哄里,溜进小巷。

转过那条巷,却有一个神祠,版额上写道:“当境土地神祠。

”时迁、石秀踅进祠来,见一个道人在东壁下向火。

那道人看见两个军土进祠来,便道:“长官,外面消息如何?

”军人道:“适才俺每被于将军点去厮杀,却撞着了那神箭将军,于将军也不敢与他交锋。

俺每乱抢进城,却被俺趁闹,闪到这里。

”便向身边,取出两块散碎银,递与道人,说:“你有藏下的酒,胡乱把两碗我每吃。

其实寒冷。

”那人笑将起来,道:“长官,你也不知!

这几日军情紧急,神道的香火也一些没有,那讨半滴酒来!

”便把银递还时迁。

石秀推住他的手道:“这点儿你且收着,却再理会。

我每连日守城辛苦,时刻不得合眼,今夜权在这里睡了,明早便去。

”那道人摇着手道:“二位长官莫怪!

钮将军军令严紧,少顷便来查看。

我若留二位在此,都不能个干净。

”时迁道:“恁般说,且再处。

”石秀便挨在道人身边,也去向火。

时迁张望前后无人,对石秀丢个眼色。

石秀暗地取出佩刀。

那道人只顾向火,被石秀从背后槅察的一刀,割下头来,便把祠门拴了。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时迁转过神厨,后壁却有门户。

户外小小一个天井,屋檐下堆积两堆儿乱草。

时迁、石秀,搬将出来,遮盖了道人尸首。

开了祠门,从后面天井中,爬上屋去。

两个伏在脊下,仰看天边,明朗朗地现出数十个星来。

时迁、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来,到祠外探看,并无一个人来往。

两个再踅几步,左右张望。

邻近虽有几家居民,都静悄悄地闭着门,隐隐有哭泣之声。

时迁再踅向南去,转过一带土墙,却是偌大一块空地,上面有数十堆柴草。

时迁暗想道:“这是草料场,如何无军人看守?

”原来城中将士,只顾城上御敌,却无暇到此处点视。

那看守军人听的宋军杀散救兵,料城中已不济事,各顾性命,预先藏匿去了。

时迁、石秀复身到神祠里,取了火种,把道人尸首上乱草点着。

却溜到草场内,两个分投去,一连上六七处。

少顷,草场内烘烘火起,烈焰冲天。

那神祠内也烧将起来。

草场西侧一个居民,听的火起,打着火把出来探听。

时迁抢过来,劈手夺了火把。

石秀道:“待我每去报钮元帅。

”居民见两个是军士,那敢与他别拗。

时迁执着火把,同石秀一径望南跑去,口里嚷着报元帅。

见居民房屋下得手的所在,又上两把火。

却丢下火把,踅过一边。

两个脱下北军号衣,躲在僻静处。

城中见四五路火起,一时鼎沸起来。

钮文忠见草场火起,急领军士驰往救火。

城外见城内火起,知是时迁、石秀内应,迸力攻打。

宋江同吴用带领解珍、解宝,驰至城南。

吴用道:“我前日见那边城垣稍低。

”便令秦明等把飞楼逼近城垣。

吴用对解珍、解宝道:“贼人丧胆,军士已罢。

兄弟努力上城。

”解珍带朴刀,上飞楼,攀女墙,一跃而上。

随后解宝也奋跃上去。

两个发声喊,抢下女墙,挥刀乱砍。

城上军士,本是困顿惊恐,又见解珍、解宝十分凶猛,都乱窜滚下城去。

褚亨见二人上城,挺枪来斗了十数合,被解宝一朴刀搠翻。

解珍赶上,剁下头来。

此时宋兵从飞楼攀援上城,已有百十余人。

解珍、解宝当先,一齐抢杀下城,大叫道:“上前的剁做肉泥。

”众人杀死石敬、秦升,砍翻把门军士,夺了城门,放下吊桥。

徐宁等众将,领兵拥入。

徐宁同韩滔领兵杀奔东门。

安士荣抵敌不住,被徐宁戳死。

夺门放林冲等众将入城。

秦明同彭玘领兵抢夺西门,放董平等入城。

莫真、赫仁、曹洪,被乱兵所杀。

杀的尸横市井,血满街衢。

钮文忠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同于玉麟领二百余人,出北门便走。

未及一里,黑暗里突出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一个猛将军,一个莽和尚,拦住去路。

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钮文忠、于玉麟性命如何?

再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三回·李逵梦闹天池宋江兵分两路

〔施耐庵〕 〔明〕

话说钮文忠见盖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与同于玉麟、郭信、盛本、桑英保护而行,正撞着李逵、鲁智深,领步兵截住去路。

李逵高叫道:“俺奉宋先锋将令,等候你这夥败撮乌多时了!

”轮双斧杀来。

手起斧落,早把郭信、桑英砍翻。

钮文忠吓得魂不附体,措手不及,被鲁智深一禅杖,连盔带头,打得粉碎,撞下马去。

二百余人,杀个尽绝。

只被于玉麟、盛本,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了。

鲁智深道:“留下那两个驴头罢!

等他去报信。

”仍割下三颗首级,夺得鞍马盔甲,一径进城献纳。

且说宋江大队人马入盖州城,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火焰,不许伤害居民。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教军士将首级号令各门。

天明,出榜安抚百姓。

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盖州屯住。

赏劳三军诸将。

功绩簿上,标写石秀、时迁、解珍、解宝功次。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盖州。

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

写书申呈宿太尉。

此时腊月将终。

宋江料理军务,不觉过了三四日,忽报张清病可,同安道全来参见听用。

宋江喜道:“甚好!

明日是宣和五年的元旦,却得聚首。

” 次日黎明,众将穿公服幞头,宋江率领众兄弟,望阙朝贺,行五拜三叩头礼已毕,卸下幞头公服,各穿红锦战袍。

九十二个头领,及新降将耿恭,齐齐整整,都来贺节,参拜宋江。

宋先锋大排筵席,庆贺宴赏。

众兄弟轮次与宋江称觞献寿。

酒至数巡,宋江对众将道:“赖众兄弟之力,国家复了三个城池。

又值元旦,相聚欢乐,实为罕有。

独是公孙胜、呼延灼、关胜,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及守陵川柴进、李应,守高平史进、穆弘,这十五兄弟,不在面前,甚是悒怏。

”当下便唤军中头目,领二百余名军役,各各另外赏劳。

教即日担送羊酒,分头去送到卫州、陵川、高平三处守城头领交纳,兼报捷音。

分付兀是未了,忽报三处守城头领,差人到此候贺。

都奉先锋将令,戎事在身,不能亲来拜贺。

宋江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见面一般。

”赏劳来人,陪众兄弟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次日,宋先锋准备出东郊迎春。

因明日子时正四刻,又逢立春节候。

是夜刮起东北风,浓云密布,纷纷洋洋,降下一天大雪。

明日,众头领起来看时,但见: 纷纷柳絮,片片鹅毛。

空中白鹭群飞,江上素鸥翻覆。

飞来庭院,转旋作态因风。

映彻戈矛,灿烂增辉荷日。

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怅迷踪。

万户银装,多少幽人成佳句。

正是:“尽道丰年好,丰年瑞若何?

边关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 当下地文星萧让,对众头领说道:“这雪有数般名色:一片的是蜂儿,二片的是鹅毛,三片的是攒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唤做梅花,六片唤做六出。

这雪本是阴气凝结,所以六出应着阴数。

到立春以后,都是梅花杂片,更无六出了。

今日虽已立春,尚在冬春之交,那雪片却是或五或六。

”乐和听了这几句议论,便走向檐前,把皂衣袖儿,承受那落下来的雪片看时,真个雪花六出,内一出尚未全去,还有些圭角,内中也有五出的了。

乐和连声叫道:“果然,果然!

”众人都拥上来看,却被李逵鼻中冲出一阵热气,把那雪花儿冲灭了。

众人都大笑。

却惊动了宋先锋,走出来问道:“众兄弟笑什么?

”众人说:“正看雪花,被黑旋风鼻气冲灭了。

”宋江也笑道:“我已分付置酒在宜春圃,与众兄弟赏玩则个。

” 原来这州治东,有个宜春圃,圃中有一座雨香亭,亭前颇有几株桧柏松梅。

当晚众头领在雨香亭,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不觉日暮,点上灯烛。

宋江酒酣,闲话中追论起昔日被难时,多亏了众兄弟。

”我本郓城小吏,身犯大罪,蒙众兄弟于千枪万刃之中,九死一生之内,屡次舍着性命,救出我来。

当江州与戴宗兄弟押赴市曹时,万分是个鬼。

到今日却得为国家臣子,与国家出力。

回思往日之事,真如梦中!

”宋江说到此处,不觉潸然泪下。

戴宗、花荣及同难的几个弟兄,听了这段话,也都吊下泪来。

李逵这时,多饮了几杯酒,酣醉上来。

一头与众人说着话,眼皮儿却渐渐合拢来,便用双臂衬着脸,已是睡去。

忽转念道:“外面雪兀是未止。

”心里想着,身体未常动掸,却像已走出亭子外的一般。

看外面时,又是奇怪:“原来无雪,只管在里面兀坐,待我到那厢去走一回。

”离了宜春圃,须臾,出了州城。

猛可想起:“阿也!

忘带了板斧。

”把手向腰间摸时,“原来插在这里。

”向前不分南北,莽莽撞撞的,不知行了多少路。

却见前面一座高山。

无移时,行到山前。

只见山凹里走出一个人来,头带折角头巾,身穿淡黄道袍,迎上前来笑道:“将军要闲步时,转过此山,是有得意处。

”李逵道:“大哥,这个山名,叫做什么?

”那秀士道:“此山唤做天池岭。

将军闲玩回来,仍到此处相会。

”李逵依着他,真个转过那山,忽见路傍有一所庄院。

只听的庄里大闹。

李逵闯将进去,却是十数个人,都执棍棒器械,在那里打桌击凳,把家火什物,打的粉碎。

内中一个大汉骂道:“老牛子!

快把女儿好好地送与我做浑家,万事干休!

若说半个不字,教你们都是个死!

”李逵从外人来,听了这几句说话,心如火炽,口似烟生,喝道:“你这夥乌汉,如何强要人家女儿!

”那夥人嚷道:“我们是要人女儿,干你屁事!

”李逵大怒,拔出板斧砍去。

好生作怪,却是不禁砍,只一斧,砍翻了两三个。

那几个要走,李逵赶上,一连六七斧,砍的七颠八倒,尸横满地。

单只走了一个,望外跑去了。

李逵抢到里面,只见两扇门儿紧紧地闭着。

李逵一脚踢开,见里面有个白须老儿,和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啼哭。

见李逵抢入来,叫道:“不好了,打进来了!

”李逵大叫道:“我是路见不平的。

前面那夥乌汉,被我都杀了。

你随我来看。

”那老儿战战兢兢的跟出来看了,反扯住李逵道:“虽是除了凶人,须连累我吃官司。

”李逵笑道:“你那老儿,也不晓得黑爷爷!

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见今同宋公明哥哥奉诏征讨田虎。

他每见在城中吃酒。

我不耐烦,出来闲走。

莫说那几个乌汉,就是杀了几千,也打什么乌不紧!

”那老儿方才揩泪道:“恁般却是好也!

请将军到里面坐地。

”李逵走进去。

那边已摆上一桌子酒馔。

老儿扶李逵上面坐了,满满地筛一碗酒,双手捧过来道:“蒙将军救了女儿,满饮此盏。

”李逵接过来便吃。

老头儿又来劝。

一连吃了四五碗。

只见先前啼哭的老婆子,领了一个年少女子,上前叉手,双双地道了个万福。

婆子便道:“将军在宋先锋部下,又恁般奢遮,如不弃丑陋,情愿把小女配与将军。

”李逵听了这句话,跳将起来道:“这样腌臜歪货!

却才可是我要谋你的女儿,杀了这几个撮鸟。

快夹了鸟嘴,不要放那鸟屁!

”只一脚,把桌子踢翻,跑出门来。

只见那边一个彪形大汉,仗着一条朴刀,大踏步赶上来,大喝一声道:“兀那黑贼不要走!

却才这几个兄弟如何都把来杀了?

我们是要他家女儿,干你甚事!

”挺朴刀直抢上来。

李逵大怒,轮斧来迎,与那汉斗了二十余合。

那汉斗不过,隔开板斧,拖着朴刀,飞也似跑去。

李逵紧紧追赶。

赶过一个林子,猛见许多宫殿。

那汉奔至殿前,撇了朴刀,在人丛一混,不见了那汉。

只听得殿上喝道:“李逵不得无礼!

着他来见朝。

”李逵猛省道:“这是文德殿。

前日随宋哥哥在此见朝。

这是皇帝的所在。

”又听得殿上说道:“李逵快俯伏。

”李逵藏了板斧,上前观看。

只见皇帝远远的坐在殿上,许多官员排列殿前。

了逵端端正正朝上拜了三拜,心中想道:“阿也!

少了一拜!

”天子问道:“适才你为何杀了许多人?

”李逵跪着说道:“这厮门强要占人女儿,臣一时气忿,所以杀了。

”天子道:“李逵路见不平,剿除奸党,义勇可嘉,赦汝无罪。

敕汝做了值殿将军。

”李逵心中喜欢道:“原来皇帝恁般明白。

”一因磕了十数个头,便起身立于殿下。

无移时,只见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一班儿跪下,俯伏奏道:“今有宋江统领兵马,征讨田虎,逗遛不进,终日饮洒。

伏乞皇上治罪。

”李逵听了这句话,那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掿两斧抢上前,一斧一个,劈下头来。

大叫道:“皇帝!

你不要听那贼臣的说话!

我宋哥哥连破了三个城池,见今屯兵盖州,就要出兵,如何恁般欺诳!

”众文武见杀了四个大臣,都要来捉李逵。

李逵掿两斧叫道:“敢来捉我,把那四个做样!

”众人因此不敢动手。

李逵大笑道:“快当!

快当!

那四个贼臣,今日才得了当!

我去报与宋哥哥知道。

”大踏步离了宫殿。

猛可的又见一座山。

看那山时,却是适才遇见秀士的所在。

那秀士兀是立在山坡前,又迎将上来,笑道:“将军此游得意否?

”李逵道:“好教大哥得知,适才被俺杀了四个贼臣。

”那秀士笑道:“原来如此。

我原在汾、沁之间,近日偶游于此,知将军等心存忠义。

我还有紧要说话与将军说。

目今宋先锋征讨田虎,我有十字要诀,可擒田虎。

将军须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知道。

”便对了逵念道:“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一连念了五六遍。

李逵听他说得有理,便依着他温念这十个字。

那秀士又向树林中指道:“那边有一个年老的婆婆在林中坐地。

”李逵才转身看时,已不见了那个秀士。

李逵道:“他恁地去得快!

我且到林子里去看是什么人。

”抢入林子来,果然有个婆子坐着。

李逵近前看时,却原来是铁牛的老娘,呆呆地闭着眼,坐在青石上。

李逵向前抱住道:“娘呀!

你一向在那里吃苦?

铁牛只道被虎吃了,今日却在这里!

”娘道:“吾儿,我原不曾被虎吃。

”李逵哭着说道:“铁牛今日受了招安,真个做了官。

宋哥哥大兵见屯扎城中。

铁牛背娘到城中去。

”正在那里说,猛可的一声响亮,林子里跳出一个斑斓猛虎,吼了一声,把尾一剪,向前直扑下来。

慌的李逵掿板斧,望虎砍去,用力太猛了,双斧劈个空,一交扑去,却扑在宜春圃雨香亭酒桌上。

宋江与众兄弟追论往日之事,正说到浓深处。

初时见李逵伏在桌上打盹,也不在意。

猛可听的一声响,却是李逵睡中双手把桌子一拍,碗碟掀翻,溅了两袖羹汁,口里兀是嚷道:“娘,大虫走了!

”睁开两眼看时,灯烛辉煌,众兄弟团团坐着,还在那里吃酒。

李逵道:“啐!

原来是梦,却也快当!

”众人都笑道:“什么梦?

”恁般得意!

”李逵先说:“梦见我的老娘,原不曾死。

正好说话,却被大虫打断。

”众人都叹息。

李逵再说到杀却奸徒踢翻桌子,那边鲁智深、武松、石秀听了,都拍手道:“快当!

”李逵笑道:“还有快当的哩。

”又说到杀了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贼臣。

众人拍着手,齐声大叫道:“快当,快当!

如此也不枉了做梦!

”宋江道:“众兄弟禁声!

这是梦中说话,什么要紧!

”李逵正说到兴浓处,揎拳裸袖的说道:“打什么乌不紧!

真个一生不曾做恁般快畅的事!

还有一椿奇异:梦一个秀士,对我说什么:'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他说这十个字,乃是破田虎的要诀,教我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

”宋江、吴用都详解不出。

当有安道全听的“琼矢镞”三字,正欲启齿说话,张清以目视之。

安道全微笑,遂不开口。

吴用道:“此梦颇异,雪霁便可进兵。

”当下酒散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雪霁,宋江升帐,与卢俊义、吴学究计议,兵分两路,东西进征。

东一路渡壶关,取昭德,繇潞城、榆社,直抵贼巢之后,却从大谷到临县,会兵合剿。

西一路取晋宁,出霍山,取汾阳,繇介休、平遥、祁县,直抵威胜之西北,合兵临县,取威胜,擒田虎。

当下分拨两路将佐。

正先锋宋江,管领正偏将佐四十七员:军师吴用,林冲,索超,徐宁,孙立,张清,戴宗,朱仝,樊瑞,李逵,鲁智深,武松,鲍旭,项充,李衮,单廷珪,魏定国,马麟,燕顺,解珍,解宝,宋清,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凌振,汤隆,李云,刘唐,燕青,孟康,王定六,蔡福,蔡庆,朱贵,裴宣,萧让,蒋敬,乐和,金大坚,安道全,郁保四,皇甫端,侯健,段景住,时迁,河北降将耿恭。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佐四十员:军师朱武,秦明,杨志,黄信,欧鹏邓飞,雷横,吕方,郭盛,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穆春,焦挺,郑天寿,杨雄,石秀邹渊,邹润,张清,孙二娘,李立,陈达,杨春,李忠,孔明,孔亮,杨林,周通,石勇,杜迁,宋万,丁得孙,龚旺,陶宗旺,曹正,薛永,朱富,白胜。

宋江分派已定,再与卢俊义商议道:“今从此处分兵,东西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拣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两队分定人数,写成阄子,各拈一处。

”当下裴宣写成东西两处阄子。

宋江、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阄。

只因宋江拈起这个阄来,直教:三军队里,再添几个英雄猛将。

五龙山前,显出一段奇闻异术。

毕竟宋先锋拈着那一处?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四回·关胜义降三将李逵莽陷众人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在盖州分定两队兵马人数,写成阄子,与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个阄子看时,却是东路。

卢俊义阄得西路,是不必说。

只等雪净起程。

留下花荣、董平、施恩、杜兴,拨兵二万,镇守盖州。

到初六日吉期,宋江、卢俊义,准备起兵。

忽报盖州属县阳城、沁水两处军民,累被田虎残虐,不得已投顺。

今知天兵到来,军民擒缚阳城守将寇孚、沁水守将陈凯,解赴军前。

两县耆老,率领百姓,牵羊担酒,献纳城池。

宋先锋大喜,大加赏劳两处军民,给榜抚慰,复为良民。

宋先锋以寇孚、陈凯知天兵到此,不速来归顺,着即斩首祭旗,以儆贼人。

是日,两路大兵俱出北门。

花荣等置酒饯送。

宋江执杯对花荣道:“贤弟威镇贼军,堪为此城之保障。

今此城惟北面受敌,倘有贼兵,当设奇击之,以丧贼胆,则贼人不敢南窥矣。

”花荣等唯唯受命。

宋江又执杯对卢俊义道:“今日出兵,却得阳城、沁水献俘之喜。

二处既平,贤弟可以长驱直抵晋宁,早建大功,生擒贼首田虎,报效朝廷,同享富贵。

”卢俊义道:“赖兄长之威,两处不战而服。

既奉严令,敢不尽心殚力。

”宋江教萧让取前日照依许贯忠图画另写成的一轴,付与卢俊义收置备阅。

当下正先锋宋江,传令拨兵三队:林冲、索超、徐宁、张清领兵一万为前队:孙立、朱仝、燕顺、马麟、单廷珪、魏定国、汤隆、李云领兵一万为后队。

宋江与吴用统领其余将佐,领兵三万为中军。

三队共军兵五万,望东北进发。

副先锋卢俊义辞了宋江、花荣等,管领四下员将佐,军兵五万,望西北进征。

花荣、董平、施恩、杜兴,饯别宋江、卢俊义入城。

花荣传令地城北五里外,扎两个营寨。

施恩、杜兴各领兵五千,设强弓硬弩,并诸般火器,屯扎以当敌锋。

又于东西两路,设奇兵埋伏,不题,其高平自有史进、穆弘,陵川自有李应、柴进,卫州自有公孙一清、关胜、呼延灼,各各守御。

看官牢记话头。

且说宋先锋三队人马,离盖州行三十余里。

宋江在马上遥见前面有座山岭,多样时,方到山前。

却在马首之右。

宋江观看那山形势,比他山又是不同。

但见: 万叠流岚鳞密次,数峰连峙雁成行。

岭颠崖石如城郭,插天云木绕苍苍。

宋江正在观看山景,忽见李逵上前用手指道:“哥哥,此山光景,与前日梦中无异。

”宋江即唤降将耿恭问道:“你在此久,必知此山来历。

若依许贯忠图上,此山在州城东,当叫做天池岭。

”李逵道:“梦中那秀士正是说天池岭,我却忘了。

”耿恭道:“此山果是天池岭。

其颠石崖如城郭一般,昔人避兵之处。

近来土人说,此岭有灵异,夜间石崖中往往有红光照耀。

又有樵者到崖畔,有异香扑鼻。

”宋江听罢,便道:“如此却符合李逵的梦。

”是日,兵行六十里安营。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来到壶关之南。

离关五里下寨。

那个壶关,原在山之东麓。

山形似壶,汉时始置关于此。

因此叫做壶关。

山东有抱犊山,与壶关山麓相连。

壶关正在两山之中。

离昭德城南八十余里,乃昭德之险隘。

上有田虎手下猛将八员,精兵三万镇守。

那八员猛将是谁?

山士奇,陆辉,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

却说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好使枪。

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

拒敌有功,伪受兵马都监之职。

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武艺精熟。

田虎闻朝廷差宋江等兵马前来,特差他到昭德,挑选精兵一万,协同陆辉等镇守壶关。

彼处一应调遣,俱得便宜行事,不必奏闻。

山士奇到壶关,知盖州失守,料宋兵必来取关,日日励兵秣马,准备迎敌。

忽报宋兵已到关南五里外扎营。

士奇整点马军一万,同史定、竺敬、仲良,随即披挂上马,领兵出关迎敌,与宋兵对阵。

两边列成阵势,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采绣旗摇。

北阵门旗开处,一将立马当先。

看他怎生结束?

凤翅明盔稳戴,鱼鳞铠甲重披。

锦红袍上织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

纯钢铁棍紧挺,青毛鬃马频嘶。

壶关新到大将军,山都监士奇便是。

山士奇高叫:“水洼草寇,敢来侵犯我边疆!

”那边豹子头林冲,骤马出阵,喝道:“助虐匹夫!

天兵到来,兀是抗拒!

”拈矛纵马,直抢士奇。

二将抢到垓心,两军呐喊,二骑相攻,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

斗经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林冲暗暗喝采。

竺敬见士奇不能取胜,拍马飞刀助战。

那边没羽箭张清,飞马接住。

四骑马在阵前两对儿厮杀。

张清与竺敬斗至二十余合,张清力怯,拍马便走。

竺敬骤马赶来。

张清带住花枪,向锦袋内取一石子,扭过身躯,觑定竺敬面门,一石子飞去,喝声道:“着!

”正中竺敬鼻凹,翻身落马,鲜血迸流。

张清回马拈枪来刺。

北阵里史定、仲良双出,死救得脱。

关上见打翻一将,恐士奇有失,遂鸣金收兵。

宋江亦令鸣金,收兵回寨。

与吴用商议道:“今日打翻一员贼将,少挫锐气。

我见山势险峻,关形壮固。

用何良策,可破此关?

”林冲道:“来日扣关搦战,一定要杀却那个贼将。

众兄弟迸力冲杀上去。

”吴用道:“将军不可造次。

孙武子云:'不可胜者,守也。

可胜者,攻也。

'谓敌未可胜,则我当自守。

待敌可胜,则攻之尔。

”宋江道:“军师之言甚善。

” 次日,林冲、张清来禀宋先锋,要领兵搦战。

宋江分付道:“纵使战胜,亦不得轻易上关。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接应。

当下林冲、张清,领五千军马,在关下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从辰至午,关上不见动静。

林冲与张清却待要回寨,猛听的关内一声炮响,关门开处,山士奇同伍肃、史定、吴成、仲良,领兵二万,冲杀下来。

林冲对张清道:“贼人乘我之疲,我等努力向前。

”后队索超、徐宁领兵一齐上前。

两边列阵,更不打话,寻对厮杀。

林冲斗伍肃。

士奇出马,张清拈梨花枪接住。

吴成、史定双出,索超挥斧跃马,力敌二将。

当下两军迭声呐喊。

七骑马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灯影般捉对儿厮杀。

正斗到酣闹处,豹子头林冲大喝一声,只一矛将伍肃戳下马来。

吴成、史定两个战索超,兀是力怯,见那边伍肃落马,史定急卖个破绽,拍马望本阵奔去。

吴成见史定败阵,隔开斧要走,被索超挥斧砍为两段。

山士奇见折了二将,拨马回阵。

张清赶上,手起一石子,打着脑后头盔,铿然有声。

惊的士奇伏鞍而走。

仲良急领兵进关。

被林冲等驱兵冲杀过来,北军大败。

山士奇领兵乱撺入关,闭门不迭。

林冲等直杀至关下,被关上矢石打射下来,因此不能得人。

林冲左臂早中一矢。

收兵回寨。

宋江令安道全疗治林冲箭疮,幸的甲厚,不致伤重,不在话下。

且说山士奇进关,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又折了二将。

对众商议。

一面差人往威胜晋王处说:“宋江等兵强将猛,难以抵敌,乞添差良将镇守,庶保无虞。

”一面密约抱犊山守将唐斌、文仲容、崔埜,领精兵悄地出抱犊之东,抄宋兵之后。

约定日期,放炮为号。

”我这里领兵出关,冲杀下来。

两路夹功,必获全胜。

”当下计议已定,坚守关隘,只等唐斌处消息不题。

再说宋先锋见壶关险阻,急切不能破。

相拒半月有余,正在帐中纳闷,忽报卫州关将军差人驰书到来,内有机密事情。

宋江与吴用连忙拆开观看。

书中说“抱犊山寨主唐斌,原是蒲东军官。

为人勇敢刚直,素与关某结义。

被势豪陷害。

唐斌忿怒,杀死仇家,官府追捕紧急。

那时自蒲东南下,欲投梁山,路经此山被劫。

当下唐斌与本山头目文仲容、崔埜争斗,文、崔二人都不能赢他。

因此请唐斌上山,让他为寨主。

旧年因田虎侵夺壶关,要他降顺。

唐斌本意不肯。

后见势孤,勉强降顺。

却只在本山住扎,为壶关掎角,以备南兵。

近闻关某镇守卫州,新岁元旦,唐斌单骑潜至卫州,诉说向来衷曲。

他久慕兄长忠义,今欲归顺天朝,投降兄长麾下,建功赎罪。

关某单骑同唐斌到抱犊山。

见文仲容、崔埜二人爽亮,毫无猥琐之态。

二人亦欲归顺,密约相机献关,以为进身之资。

”宋江详悉来书,与吴用计议,按兵不动,只看关内动静,然后策应。

却说山士奇差人密约唐斌,悄地出兵。

军人回报,目今月明如昼,待月晦进兵,务使敌人不觉为妙。

士奇道:“也见是是。

”一连过了十余日,宋军也不来攻打。

忽报唐斌领数骑从抱犊山侧驰至关内。

须臾,唐斌到关,参见山士奇。

唐斌道:“今夜三更,文仲容、崔埜领兵一万,潜出抱犊山之东。

人披软战,马摘銮铃,黎明必到宋兵寨后。

这里可速准备出关接应。

”士奇喜道:“两路夹击,宋兵必败。

”士奇置酒管待。

至暮,唐斌上关探望道:“奇怪!

星光下,却像关外有人哨探的。

”一头说,便向亲随军士箭壶中,取两枝箭,望关外射去。

也是此关合破,关外真个有几个军卒,奉宋先锋将令,在黑影里潜探关中消息。

唐斌那枝箭,可可地射着一个军卒右股。

但射的股肉疼痛,却似无箭镞的。

军士怪异。

取箭细看,原来有许多绢帛紧紧缠缚着箭镞。

军卒知有别情,飞奔至寨中报知宋先锋。

宋江在灯烛之下,拆开看时,内有蝇头细字几行,却是唐斌密约:“次日黎明献关。

有文仲容、崔埜领兵潜至先锋寨后。

只等炮响,关内杀出接应。

好时唐斌在彼,乘机夺关。

宋先锋乞速准备进关。

”宋江看罢,与吴用密议准备。

吴用道:“关将军料无差误。

然敌兵出我之后,不可不做准备。

当令孙立、朱仝、单廷珪、魏定国、燕顺领兵一万,卷旗息鼓,潜出寨后。

如遇文、崔二将兵到,勿令彼遽逼营寨。

直待我兵已得此关,听放轰天子母号炮,方可容他近前。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五千,潜往寨东埋伏。

林冲、张清,领兵五千,潜往寨西埋伏。

只听寨内炮响,两路齐出接应,合兵冲杀上关。

万一我兵中彼奸计,即来救应。

”宋江道:“军师筹画甚善。

”当下依议传令,众将遵守,准备去了。

再说山士奇在关内得唐斌消息,专听宋兵寨后炮声。

候至天明,忽听得关南连珠炮响。

唐斌同士奇上关眺望,见宋军寨后尘起,旌旗错乱。

唐斌道:“此必文、崔二将兵到,可速出关接应。

”山士奇同史定领精兵一万先出关冲杀,令唐斌、陆辉领兵一万,随后策应。

却令竺敬、仲良住扎关上。

当下宋兵见关上冲出兵来,望后急退。

山士奇当先驱兵卷杀过来,猛听的一声炮响,宋兵左右撞出两彪军马,杀奔前来。

唐斌见宋兵两队杀出,急回马领兵,抢上关来,横矛立马于门外。

山士奇、史定正在分头厮杀,宋寨中又一声炮声,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标枪牌手,滚杀过来。

士奇知有准备,急招兵回马上关。

关前一将立马,大叫道:“唐斌在此!

壶关已属宋朝。

山士奇可速下马投降。

”手起一矛,早把竺敬戳死。

山士奇大惊,罔知所措。

领数十骑,望西抵死冲突去了。

林冲、张清要夺关隘,也不来追赶,领兵杀上关来。

那时,李逵等步兵轻捷,已抢上关。

即放号炮,同唐斌赶杀把关军士,夺了壶关。

仲良被乱兵所杀。

关外史定,被徐宁搠翻。

北兵四散逃窜,弃下盔甲马匹无数,杀死二千余人,生擒五百余名。

降者甚众。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次第入关。

唐斌下马,拜见宋江道:“唐某犯罪,闻先锋仁义,那时欲奔投大寨。

只因无个门路,不获拜识尊颜。

今天假其便,使唐某得随鞭钉,实满平生之愿。

”说罢,又拜。

宋江答礼不迭,慌忙扶起道:“将军归顺朝廷,同宋某荡平叛逆。

宋某回朝保奏天子,自当优叙。

”次后孙立等众将,与同文仲容、崔埜领两路兵马,屯扎关外听令。

宋江传令,文、崔二将入关相见。

孙立等统领兵马,且屯扎关外。

文仲容、崔埜进关参拜宋先锋道:“文某、崔某有缘,得侍麾下,愿效犬马。

”宋江大喜道:“将军等同赚此关,功勋不小。

宋某于功续薄上,一一标记明白。

”即令设宴与唐斌等三人庆贺。

一面计点关内外军士,新降兵二万余人,获战马一千余匹。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赏劳将佐军兵已毕,宋江问唐斌昭德城中兵将多寡。

唐斌道:“城内原有三万兵马。

山士奇选出一万守关。

今城中兵马,尚有二万,正偏将佐共十员,那十员乃是: 孙琪,叶声,金鼎,黄钺,冷宁,戴美,翁奎,杨春,牛庚,蔡泽。

” 唐斌又道:“田虎恃壶关为昭德屏障。

壶关已破,田虎失一臂矣。

唐某不才,愿为前部,去打昭德。

”当下陵川降将耿恭,愿同唐斌为前部。

宋江依允。

少顷,宋江对文仲容、崔埜道:“两位素居抱犊山,知彼情形,威风久著。

宋某欲令二位管令本部人马,仍往抱犊屯扎,以当一面。

待宋某打破昭德,那时请将军相会。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文仲容、崔埜同声答道:“先锋之令,安敢不遵。

”当下酒罢,文、崔辞别宋先锋,往抱犊去了。

次日,宋先锋升帐,令戴宗往晋宁卢先锋处探听军情,速来回报。

戴宗遵令起程不题。

宋江与吴用计议,分拨军马,攻打昭德。

唐斌、耿恭领兵一万,攻打东门,索超、张清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却空着西门,防威胜救兵至,恐内外冲突不便。

又令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为游兵,往来接应。

令孙立、朱仝、燕顺,领兵进关,同樊瑞、马麟,管领兵马,镇守壶关。

分拨已定,宋先锋与吴学究统领其余将佐,拔寨起行。

离昭德城南十里下寨,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威胜伪省院官接得壶关守将山士奇及晋宁田彪告急申文,奏知田虎,说:“宋兵势大,壶关、晋宁两处危急。

”田虎升殿,与众人计议发兵救援。

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个人,首戴黄冠,身披鹤氅,上前奏道:“臣启大王,臣愿往壶关退敌。

”那人姓乔,单名个冽字。

其原先是陕西泾原人。

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

梦觉,产冽。

那乔冽入骨好使枪弄棒。

偶游崆峒山,遇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

也曾往九宫县二仙山访道。

罗真人不肯接见。

令道童传命对乔冽说:“你攻于外道,不悟玄微。

待你遇德魔降,然后见我。

”乔冽艴然而返。

自恃有术,游浪不羁。

因他多幻术,人都称他做幻魔君。

后来到安定州。

本州亢阳,五个月雨无涓滴。

州官出榜:“如有祈至雨泽者,给信赏钱三千贯。

”乔冽揭榜上坛,甘霖大澍。

州官见雨足,把这信赏钱不在意了。

也是乔冽合当有事,本处有个歪学究,姓何名才,与本州库吏最密,当下探知此事,他便撺掇库吏,把信赏钱大半孝顺州官,其余侵来入己。

何才与库吏借贷,也拈得些儿油水。

库吏却将三贯钱把与乔冽道:“你有恁般高术,要这钱也没用头。

我这里正项钱量,兀自起解不足,东那西撮。

你这项信赏钱,依着我,权且存置库内,日后要用,却来陆续支取。

”乔冽听了,大怒道:“信赏钱原是本州富户协助的,你如何恣意侵克?

库藏粮饷,都是民脂民膏,你只顾侵来肥己,买笑追欢,败坏了国家许多大事!

打死你这污滥腌臜,也与库藏除了一蠹!

”提起拳头,劈脸便打。

那库吏是酒色淘虚的人,更兼身体肥胖,未动手先是气喘,那里架隔得住。

当下被乔冽拳头脚踢,痛打一顿,狼狈而归。

卧床四五日,鸣呼哀哉,伤重而死。

库吏妻孥在本州投了状词。

州官也七分猜着,是因信赏钱弄出这事来。

押纸公文,差人勾捉凶身乔冽对问。

乔冽探知此事,连夜逃回泾原。

收拾同母离家,逃奔到威胜,更名改姓,扮做全真。

把冽字改做清字,起个法号,叫做道清。

未几,田虎作乱,知道清有术,勾引入夥,捏造妖言,逞弄幻术,煽惑愚民,助田虎侵夺州县。

田虎每事靠道清做主,伪封他做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之职。

那时方才出姓。

因此都称他做国师乔道清。

当下乔道清启奏田虎,愿部领军马,往壶关拒敌。

田虎道:“国师恁般替寡人分忧!

”说还未毕,又见殿帅孙安,上前启奏:“臣愿领军马去援晋宁。

”田虎加封乔道清、孙安为征南大元帅,各拨兵马二万前去。

乔道清又奏道:“壶关危急,臣选轻骑,星驰往救。

”田虎大喜,令枢密院分拨兵将,随从乔道清、孙安进征。

枢密院得令,选将拨兵,交付二人。

乔道清、孙安即日整点军马起程。

那个孙安与乔道清同乡,他也是泾原人。

生的身长九尺,腰大八围,颇知韬略,膂力过人。

学得一身出色的好武艺,惯使两口镔铁剑。

后来为报父仇,杀死二人。

因官府追捕紧急,弃家逃走。

他素与乔道清交厚。

闻知乔道清在田虎手下,遂到威胜投诉乔道清。

道清荐与田虎,拒敌有功,伪受殿帅之职。

今日统领十员偏将,军马二万往救晋宁。

那十员偏将是谁?

乃是: 梅玉,秦英,金祯,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

那十员偏将,都伪授统制之职。

当下孙安辞别乔道清,统领军马,望晋宁进发,不题。

再说乔道清将二万军马,着团练聂新、冯玘统领,随后自己同四员偏将先行。

那四员?

雷震,倪麟,费珍,薛灿。

那四员偏将,都伪授总管之职。

随着乔道清,管领精兵二千,星夜望昭德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昭德城北十里外。

前骑探马来报:“昨日被宋兵打破壶关,目今分兵三路,攻打昭德城池。

”乔道清闻报,大怒道:“这厮们恁般无礼!

教他认俺的手段!

”领兵飞奔前来。

正遇唐斌、耿恭领兵攻打北门。

忽报西北上有二千余骑到来。

唐斌、耿恭列阵迎敌。

乔道清兵马已到。

两阵相对,旗鼓相望。

南北尚离一箭之地。

唐斌、耿恭看见北阵前四员将佐,簇拥着一个先生,立马于红罗宝盖下。

那先生怎生模样?

但见: 头戴紫金嵌宝鱼尾道冠,身穿皂沿边烈火锦鹤氅,腰系杂色采丝绦,足穿云头方赤舄。

仗一口锟铻铁古剑,坐一匹雪花银鬃马。

八字眉碧眼落腮胡。

四方口声与钟相似。

那先生马前皂旗上,金写两行十九个大字,乃是:“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征南在元帅乔。

”耿恭看罢,惊骇道:“这个人利害!

”两军未及交锋,恰遇李逵等五百游兵突至。

李逵便欲上前。

耿恭道:“此人是晋王手下第一个了得的,会行妖术,最是利害。

”李逵道:“俺抢上去砍了那撮鸟,却使什么鸟术!

”唐斌也说:“将军不可轻敌!

”李逵那里肯听,挥板斧冲杀上去。

鲍旭、项充、李衮恐李逵有失,领五百团牌标枪手,一齐滚杀过去。

那先生呵呵大笑,喝道:“这厮不得狂逞!

”不慌不忙,把那口宝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好好地白日青天,霎时黑雾漫漫,狂风飒飒,飞土扬尘。

更有一团黑气,把李逵等五百余人罩住,却似摄入黑漆皮袋内一般。

眼前并无一隙亮光,一毫也动掸不得。

耳畔但听的风雨之声,却不知身在何处。

任你英雄好汉,不能插翅飞腾。

你便火首金刚,怎逃地网天罗。

八臂那吒,难脱龙潭虎窟。

毕竟李逵等众人危困,生死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双林镇燕青遇故

〔施耐庵〕 〔明〕

诗曰: 韩文参大颠,东坡访玉泉。

僧来白马寺,经到赤乌年。

叶叶风中树,重重火里莲。

无尘心镜净,只此是金仙。

原来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事。

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

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本师。

宋公明亦然是素有善心,时刻点悟,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

当时众弟兄亦要同往,宋江难以阻当,就与军师众皆计议,只除公孙胜道教外,可委副先锋掌管军马。

四哨无人,可差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一同卢俊义管领大队军马,陆续前进。

宋江与众将,只带一千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

就将人马屯扎下营。

先使人上山报知。

宋江等众弟兄,都脱去戎装惯带,各穿随身锦绣战袍,步行上山。

转到山门外,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

数内有认的鲁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百余个头领跟着宋江,尽皆惊羡不已。

堂头首座来禀宋江道:“长老坐禅入定之际,不能相接,将车切勿见罪,恕责则个!

”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

供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来。

”宋江等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

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罢。

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发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

众人入进方丈之中,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

鲁智深向前插香礼拜。

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

”鲁智深默默无言。

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耐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

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

智深和尚与宋江做兄弟时,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善,善心常在。

今引宋江等众弟兄来参大师。

”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循环。

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于心,深知众将义气为重。

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

”宋江称谢不已。

有诗为证: 谋财致命凶心重,放火屠城恶行多。

忽地寻思念头起,五台山上礼弥陀。

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采段来,供献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

无义钱财,决不敢受。

”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

”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

”鲁智深拜谢已了。

宋江亦取金银采段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

宋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

”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

智真长老会集众僧,于法堂上讲法参禅。

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于法堂中坐下。

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立于两边。

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

智真长老到法座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今上天子万岁万万岁,皇后齐肩,太子千秋,金枝茂盛,玉叶光辉,文武官僚同增禄位,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日转千阶,名垂万载!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五谷丰登,三教兴隆,四方宁静,诸事祯祥,万事如意!

”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坐。

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

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

”智真长老道:“有何法语要问老僧?

”宋江向前道:“请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

特来请问于禅师。

”智真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

堪叹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

咦!

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

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

”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请斋。

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

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

我师语录,实不省悟。

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

”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 “当风雁影翻,东阙不团圆。

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

”宋江看了,不晓其意。

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某心前程凶吉。

”智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恐泄天机。

”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

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

”偈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 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于身边,拜谢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记取其言,休忘了本来面目。

”说罢,又歇了一宵。

次日,宋江、鲁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

众人便出寺来。

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作别。

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

众将回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着宋江众将,都相见了。

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众人参禅设誓一事。

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

萧让道:“禅机法语,等闲如何省的!

”众皆嗟呀不已。

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发。

凡经过地方,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

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服。

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

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夫,都走拢来观看。

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著,一对对并辔而行。

正行之间,只见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著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里?

”两个叙了礼,说着话。

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话。

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

”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

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

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

系一条杂吕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

必非碌碌庸人,定是山林逸士。

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风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

”那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

今日得以拜见。

”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小可宋江,何劳如此。

”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居山野。

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

后来小子在江湖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羡不已。

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

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

”燕青亦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

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

哥哥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后赶来。

”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

只恨宋某命薄,无缘得遇。

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

”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

”宋江道:“恁地时,却不敢相强。

”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

况且到京,倘早晚便要朝见。

”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

”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

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

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发。

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

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马,让与许贯忠乘坐。

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冠带,穿了随身便服。

两人各上了马,军汉背著包裹,跟随在后,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

过了些村舍林岗,前面却是山僻曲折的路。

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

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

”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

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

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晚。

但见: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原来这座山叫做大伾山,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

《书经》上说道:“至于大伾”,这便是个证见。

今属大名府浚县地方。

话休繁絮。

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

树木丛中,闪著两三处草舍。

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

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后。

许贯忠指著说道:“这个便是蜗居。

”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发村童,穿一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乾的松枝榾柮,堆积于茅檐之下。

听得马啼响,立起身往外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

”仔细看时,后面马上,却是主人。

慌忙跑出门外,叉手立著,呆呆地看。

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方觉。

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

军人把马拴了。

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

茶罢,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后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

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

贯忠携著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

推开后窗,却临著一溪清水,两人就倚著窗槛坐地。

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

”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实是难得。

”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

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鸡,一盘鱼,乃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

贯忠筛了一杯,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

”燕青称谢道:“相扰却是不当。

”数杯酒后,窗外月光如昼。

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

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

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

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

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

” 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

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

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留心。

”说罢大笑,洗盏更酌。

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些须薄礼,少尽鄙忱。

”贯忠坚辞不受。

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

”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

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

小弟的念头久灰。

兄长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

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

’”燕青点头嗟叹。

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后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叠嶂,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

山中居住的人家,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

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

”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道:“兄长少待!

”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弟近来的几笔拙画。

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后或者亦有用得着处。

”燕青谢了,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

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

燕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

”两人各悒怏分手。

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

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提。

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

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皇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著本身服色。

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

今逆虏投降,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

”再拜称谢。

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

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

”天子准奏,仍敕光禄寺大设御宴。

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金帛,尽于内府关支。

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安歇,听候圣旨。

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么封爵,只顾延挨。

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知兄长。

”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每同饮几杯。

”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北缓步行来。

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傍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

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

”石秀笑道:“俺每用不著他。

”两个笑著望前又行。

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

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著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

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

”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

”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

”两个嗟叹了一回,说着话,只顾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

石秀道:“俺两个鸟耍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

”戴宗道:“兀那前面不是个酒店?

”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

戴宗敲著桌子叫道:“将酒来!

”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

“官人打多少酒?

”石秀道:“先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

”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羊肉,一盘嫩鸡。

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着雨伞杆棒,背个包裹,拽扎起皂衫,腰系著缠袋,腿 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

”过卖旋了一角酒,摆下两三碟菜蔬。

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公干。

”拿起酒,大口价吃。

戴宗把眼瞅著,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么鸟事?

”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么事恁般要紧?

”那汉一头吃酒吃肉,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

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

毕竟那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九回·宋公明破阵成功宿太尉颁恩降诏

〔施耐庵〕 〔明〕

诗曰: 阵列混天排剑戟,四围八面怪云生。

分分曜宿当前现,朗朗明星直下横。

黄钺白旄风内舞,朱幡皂盖阵中行。

若非玄女亲传法,边塞焉能定太平。

话说当下宋江梦中授得九天玄女之法,不忘一句,便请军师吴用计议定了,申复赵枢密。

寨中合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

连更晓夜,催并完成。

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

宋江传令,各各分派。

便点按中央戊已土黄袍军马,战大辽水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枪将董平。

左右撞破皂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麟、穆春。

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袍军马,战大辽木星阵内,差大将一员豹子头林冲。

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杨春、陈达、杨林。

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马,战大辽金星阵内,差大将一员霹雳火秦明。

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刘唐、雷横、单廷圭、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

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军马,战大辽火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鞭呼延灼。

左右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玘、孔明、邹渊、邹润。

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战大辽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一员大刀关胜。

左右撞破中军黄旗主阵人马,差副将八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薛永。

再差一枝绣旗花袍军,打大辽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隆、蔡福。

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大辽太阴右军阵中,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

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擒大辽国主,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

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

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协助破阵。

阵前还立五方旗帜八面,分拨人员,仍排九宫八卦阵势。

宋江传令已罢,众将各各遵依。

一面趱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

正是:计就惊天地,谋成破鬼神。

有诗为证: 五行生克本天成,化化生生自不停。

玄女忽然传法象,兀颜机阵一时平。

且说兀颜统军连日见宋江不出交战,差遣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

宋江连日制造完备,选定日期。

是晚起身,来与辽兵相接,一字儿摆开阵势。

前面尽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只待天色傍晚。

黄昏左侧,只见朔风凛凛,彤云密布,罩合天地,未晚先黑。

宋江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

当夜先分出四路兵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

这分出四路军马,赶杀大辽哨路番军,绕阵脚而走,杀投北去。

初更左侧,宋江军中连珠炮响。

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火星。

关胜随即杀入中军,直取土星。

主将林冲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木星。

秦明领军撞入右军阵内,直取金星。

董平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水星。

公孙胜在阵中仗剑作法,踏罡布斗,敕起五雷。

是夜南风大作,吹的树梢垂地,走石飞沙,雷公闪电。

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车,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大辽军阵。

一丈青扈三娘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阴阵中。

花和尚鲁智深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阳阵中。

玉麒麟卢俊义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

你我自去寻队厮杀。

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杀气满天,走石飞沙。

端的是杀得星移斗转,日月无光,鬼哭神号,人兵撩乱。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上马时,雷车已到中军。

烈焰涨天,炮声震地,关胜一枝军马早到帐前。

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戟与关胜大战,怎禁没羽箭张清取石子望空中乱打,打的四边牙将,中伤者多,逃命散走。

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纵马横刀,乱杀军将。

兀颜统军见身畔没了羽翼,拨回马望北而走。

关胜飞马紧追。

正是:饶君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花荣在背后见兀颜统军输了,一骑马也追将来。

急拈弓搭箭,望兀颜统军射将去。

那箭正中兀颜统军后心。

听的铮地一声,火光迸散,正射在护心镜上。

却待再射,关胜赶上,提起青龙刀当头便砍。

那兀颜统军披着三重铠甲,贴里一层连环镔铁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方是锁子黄金甲。

关胜那一刀砍过,只透的两层。

再复一刀,兀颜统军就刀影里闪过,勒马挺方天戟来迎。

两个又斗到三五合,花荣赶上,觑兀颜统军面门,又放一箭。

兀颜统军急躲,那枝箭带耳根穿住凤翅金冠。

兀颜统军急走,张清飞马赶上,拈起石子望头脸上便打。

石子飞去,打的兀颜统军扑在马上,拖着画戟而走。

关胜赶上,再复一刀。

那青龙刀落处,把兀颜统军连腰截骨带头砍着,攧下马去。

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

张清赶来,再复一枪。

可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

堪叹辽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有诗为证: 李靖六花人亦识,孔明八卦世应知。

混天只想无人敌,也有神机打破时。

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辽兵太阳阵内。

那耶律得重急待要走,被武松一戒刀掠断马头,倒撞下马来。

揪住头发,一刀取了首级。

两个孩儿逃命走了。

杀散太阳阵势。

鲁智深道:“俺们再去中军,拿了大辽国主,便是了事也。

” 且说辽兵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四边喊起厮杀,慌忙整顿军器上马,引女兵伺候。

只见一丈青舞起双刀,纵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帐来。

正与天寿公主交锋。

两个斗无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劈胸揪住。

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绞做一块。

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天寿公主。

顾大嫂、孙二娘在阵里,杀散女兵。

孙新、张青、蔡庆在外面夹攻。

可怜金枝玉叶如花女,却作归降被缚人!

且说卢俊义引兵杀到中军,解珍、解宝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番官番将。

当有护驾大臣与众多牙将紧护大辽国主銮驾,往北而走。

阵内罗、月孛二皇侄,俱被刺死于马下。

计都皇侄就马上活拿了。

紫气皇侄不知去向。

大兵重重围住,直杀到四更方息,杀的辽兵二十余万不留一个。

将及天明,诸将都回。

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

一丈青献太阴星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朱仝献水星曲利出清,欧鹏、邓飞、马麟献斗木獬萧大观,杨林、陈达献心月狐裴直,单廷圭、魏定国献胃土雉高彪,韩滔、彭玘献柳土獐雷春、翼火蛇狄圣。

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

宋江将生擒八将,尽行解赴赵枢密中军收禁。

所得马匹,就行俵拨各将骑坐。

且说大辽国主,慌速退入燕京,急传圣旨,坚闭四门,紧守城池,不出对敌。

宋江知得大辽国主退回燕京,便教军马拔寨都起,直追至城下,团团围住。

令人请赵枢密直至后营,监临打城。

宋江传令教就燕京城外团团竖起云梯炮石,扎下寨栅,准备打城。

辽国郎主心慌,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

”大辽郎主遂从众议。

于是城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珍,再不敢侵犯中国。

”宋江引着来人,直到后营,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一节,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赵枢密听了道:“此乃国家大事。

投降之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

你辽国有心投降,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

圣旨准你辽国皈降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罢战。

”来人领了这话,便入城回复郎主,奏知此事。

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

时有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曰:“目今郎主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

在于危急之际。

论臣愚意,可多把金帛贿赂,以结人心。

微臣亲往宋先锋寨内,重许厚礼。

一面令其住兵停战,免的攻城,一面收拾礼物,径往东京,投买省院诸官,令其于天子之前,善言启奏,别作宛转。

目今中国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专权,童子皇帝听他四个主张。

可把金帛贿赂与此四人,买其讲和。

必降诏赦,收兵罢战。

”郎主准奏。

次日,丞相褚坚出城来,直到宋先锋寨中。

宋江接至帐上,便问:“丞相来意何如?

”褚坚先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先锋金帛玩好之物。

宋江听了,说与丞相褚坚道:“俺连日攻城,不愁打你这个城池不破。

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

看见你城上竖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

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

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兵不动。

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

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

再勿复言!

”褚坚惶恐。

宋江又道:“丞相,容汝上国朝京,取自上裁。

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

汝勿迟滞。

” 褚坚拜谢了宋先锋,作别出寨,上马回燕京来,奏知国主。

众大臣商议已定。

次日,辽国君臣收拾玩好之物,金银宝贝,彩缯珍珠,装载上车。

差丞相褚坚并同番官一十五员,前往京师。

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离了燕京,到宋江寨内,参见了宋江。

宋江引褚坚来见赵枢密,说知此事:“辽国今差丞相褚坚,亲往京师朝见,告罪投降。

”赵枢密留住褚坚,以礼相待。

自来与宋先锋商议,亦动文书,申达天子。

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丞相褚坚,前往东京。

于路无话。

有诗为证: 战罢辽兵不自由,便将降表上皇州。

谦恭已布朝宗义,蝼蚁真贻败国羞。

剩水残山秋漠漠,荒城破郭月悠悠。

金珠满载为忱质,水浒英雄志已酬。

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

便将十车进奉金宝礼物,车仗人马,于馆驿内安下。

柴进、萧让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

禀说道:“即日兵马围困燕京,旦夕可破。

辽国郎主于城上竖起降旗,今遣丞相褚坚前来上表,请罢纳降,告赦罪兵。

未敢自专,来请圣旨。

”省院官说道:“你且与他馆驿内权时安歇,待俺这里从长计议。

” 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并省院大小官僚,都是好利之徒。

却说大辽丞相褚坚并众人,先寻门路,见了太师蔡京等四个大臣。

次后省院各官处,都有贿赂。

各各先以门路馈送礼物诸官已了。

次日早朝,大宋天子升殿,百官朝贺,拜舞已毕。

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燕京,围住城池攻击,旦夕可破。

今有大辽国主早竖降旗,情愿投降,遣使丞相褚坚,奉表称臣,纳降请罪,告赦讲和,求敕退兵罢战,情愿年年进奉,不敢有违。

臣等省院,不敢自专,伏乞圣鉴。

”天子曰:“似此讲和,休兵罢战,仍存本国。

汝等众卿如何计议?

”旁有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

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堪为唇齿之邦。

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

合准投降请罪,休兵罢战,诏回军马,以护京师。

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鉴。

”天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

”当有殿头官传令,宣褚坚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

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

宣表学士,高声读道: “大辽国主臣耶律辉顿首顿首百拜上言: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

不通圣贤之大经,罔究纲常之大礼。

诈文伪武,左右多狼心狗行之徒。

好赂贪财,前后悉鼠目獐头之辈。

小臣昏昧,屯众猖狂。

侵犯疆封,以致天兵而讨罪。

妄驱士马,动劳王室以兴师。

量蝼蚁安足以撼泰山,想众水必然归于大海。

念臣等虽守数座之荒城,应无半年之积蓄。

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土请罪。

倘蒙圣上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是以铭心刻骨,沥胆披肝,永为戎狄之番邦,实作天朝之屏翰。

老老幼幼,真获再生。

子子孙孙,久远感戴。

进纳岁币,誓不敢违。

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谨上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大辽国主臣耶律辉表。

” 徽宗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善。

天子命取御酒以赐来使。

丞相褚坚等便取金帛岁币,进在朝前。

天子命宝藏库收讫,仍另纳下每年岁币牛马等物。

天子回赐段匹表里,光禄寺赐宴。

敕令丞相褚坚等先回。

”待寡人差官,自来降诏。

”褚坚等谢恩,拜辞天子出朝,且归馆驿。

是日朝散,褚坚又令人再于各官门下,重打关节。

蔡京力许:“令丞相自回,都在我等四人身上。

”褚坚谢了太师,自回辽国去了。

却说蔡太师次日引百官入朝,启奏降诏回下辽国。

天子准奏,急敕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就御前便差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直往辽国开读。

另敕赵枢密,令宋先锋收兵罢战,班师回京。

将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

原夺城池,仍旧给还管领。

府库器具,交割辽邦归管。

天子朝退,百官皆散。

次日,省院诸官,都到宿太尉府,约日送行。

再说宿太尉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君命,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柴进、萧让同上辽邦。

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

在路行时,正值严冬之月,四野彤云密布,分扬雪坠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

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摚风,迤逦前进。

正是: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有诗为证: 太尉承宣不敢停,远赍恩诏到边庭。

皑皑积雪关山路,卉服雕题迓使星。

雪霁未消,渐临边塞。

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报知赵枢密,前去通报宋先锋。

宋江见哨马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

接着宿太尉,相见已毕,把了接风酒,各官俱喜。

请至寨中,设筵相待,同议朝廷之事。

宿太尉言说:“省院等官,蔡京、童贯、高俅、杨戬,俱各受了辽国贿赂,于天子前极力保奏此事,准其投降,休兵罢战。

诏回军马,守备京师。

”宋江听了,叹道:“非是宋某怨望朝廷,功勋至此,又成虚度!

”宿太尉道:“先锋休忧。

元景回朝,天子前必当重保。

”赵枢密又道:“放着下官为证,怎肯教虚费了将军大功!

”宋江禀道:“某等一百八人,竭力报国,并无异心,亦无希恩望赐之念。

只得众弟兄同守劳苦,实为幸甚。

若得枢相肯做主张,深感厚德。

”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席散。

随即差人一面报知大辽国主,准备接诏。

次日,宋江拨十员大将,护送宿太尉进辽国颁诏。

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

那十员上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领马步军三千,护持太尉,前遮后拥,摆布入城。

燕京百姓,排门香花灯烛。

大辽国主亲引百官文武,具服乘马,出南门迎接诏旨。

直至金銮殿上,十员大将立于左右,宿太尉立于龙亭之左,国主同百官跪于殿前。

殿头官喝拜。

国主同文武拜罢,辽国侍郎承恩请诏,就殿上开读。

诏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王立位,五帝禅宗。

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

虽中华而有主,焉夷狄岂无君!

兹尔辽国,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

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惸孤,不忍加诛,仍存其国。

诏书至日,即将军前所擒之将,尽数释放还国。

原夺一应城池,仍旧给还辽国管领。

所供岁币,慎勿怠忽。

于戏!

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职也。

尔其钦哉!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四年冬月 日。

” 当时辽国侍郎开读诏旨已罢,郎主与百官再拜谢恩。

行君臣礼毕,抬过诏驰龙案。

郎主便与宿太尉相见,叙礼已毕,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

番官进酒,戎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篪,胡旋慢舞。

筵宴已终,送宿太尉并众将于馆驿内安歇。

是日,跟去人员,都有赏劳。

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出城至寨,邀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燕京赴宴。

宋江便与军师吴用计议不行,只请的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饮宴。

是日,辽国郎主大张筵席,管待朝使。

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

异果堆筵,奇花散彩。

筵席将终,只见国主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宿太尉、赵枢密。

直饮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大辽国主会集文武群臣,番戎鼓乐,送太尉、枢密出城还寨。

再命丞相褚坚,将牛羊、马匹、金银、彩段等项礼物,直至宋先锋军前寨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

宋江传令,教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

仍将夺过檀州、蓟州、霸州、幽州,依旧给还大辽管领。

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

次后,收拾诸将军兵车仗人马,分拨人员,先发中军军马,护送赵枢密起行。

宋先锋寨内,自己设宴。

一面赏劳水军头目已了,着令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再使人入城中,请出左右二丞相,前赴军中说话。

当下辽国郎主,教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来至宋先锋行营,至于中军相见。

宋江邀请上帐,分宾而坐。

宋江开话道:“俺武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奇功在迩,本不容汝投降。

打破城池,尽皆剿灭,正当其理。

主帅听从,容汝申达朝廷。

皇上怜悯,存恻隐之心,不肯尽情追杀。

如此容汝投降,纳表请罪,今获大全。

吾待朝京,汝等勿以宋江等辈不能胜尔,休生反复,年年进贡,不可有缺。

吾今班师还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

天兵再至,决无轻恕!

”二丞相叩首伏罪拜谢。

宋江再用好言戒谕,二丞相恳谢而去。

宋江即拨一队军兵,与女将一丈青等先行。

随即唤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作文,以记其事。

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

至今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伪辽归顺已知天,纳币称臣自岁年。

勒石镌铭表功绩,颉颃铜柱及燕然。

宋江却将军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

只见鲁智深忽到帐前,合掌作礼,对宋江道:“小弟自从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赵员外送洒家上五台山,投礼智真长老,落发为僧。

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有乱清规。

师父送俺来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清禅师,讨个执事僧做。

相国寺里着洒家看守菜园。

为救林冲,被高太尉要害,因此落草。

得遇哥哥,随从多时,已经数载。

思念本师,一向不曾参礼。

洒家常想师父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性,久后却得正果真身。

今日太平无事,兄弟权时告假数日,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就将平昔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如何。

哥哥军马,只顾前行,小弟随后便赶来也。

”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道:“你既有这个活佛罗汉在彼,何不早说,与俺等同去参礼,求问前程。

”当时与众人商议,尽皆要去。

惟有公孙胜道教不行。

宋江再与军师计议,留下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四个,委同副先锋卢俊义,掌管军马,陆续先行。

“俺们只带一千来人,随从众弟兄,跟着鲁智深,同去参礼智真长老。

”鲁智深见宋江说要去参禅,便道:“愿从哥哥同往。

”宋江等众,当时离了军前,收拾名香彩帛,表里金银,上五台山来。

正是:暂弃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

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

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

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踢透死生关。

毕竟宋江与鲁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