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八十八回·渡泸水再缚番王识诈降三擒孟获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众将上帐问曰:“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

丞相何故放之?

”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

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诸将闻言,皆未肯信。

当日孟获行至泸水,正遇手下败残的蛮兵,皆来寻探。

众兵见了孟获,且惊且喜,拜问曰:“大王如何能勾回来?

”获曰:“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

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

”众皆大喜,拥孟获渡了泸水,下住寨栅,会集各洞酋长,陆续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约有十余万骑。

此时董荼那、阿会喃已在洞中。

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引洞兵来。

获传令曰:“吾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

彼川兵远来劳苦,况即日天炎,彼兵岂能久住?

吾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看诸葛亮如何施谋!

”众酋长从其计,尽拘船筏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竖敌楼。

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

粮草皆是各洞供运。

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坦然不忧。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哨马飞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

又兼水势甚急,隔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有蛮兵守把。

”时值五月,天气炎热,南方之地,分外炎酷,军马衣甲,皆穿不得。

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曰:“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我兵。

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

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树,拣林木茂盛之处,与我将息人马。

”乃遣吕凯离泸水百里,拣阴凉之地,分作四个寨子。

使王平、张嶷、张翼、关索各守一寨,内外皆搭草棚,遮盖马匹,将士乘凉,以避暑气。

参军蒋琬看了,入问孔明曰:“某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时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

”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

”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米到。

孔明令入。

岱参拜毕,一面将米药分派四寨。

孔明问曰:“汝将带多少军来?

”马岱曰:“有三千军。

”孔明曰:“吾军累战疲困,欲用汝军,未知肯向前否?

”岱曰:“皆是朝廷军马,何分彼我?

丞相要用,虽死不辞。

”孔明曰:“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

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

”岱曰:“如何断得?

”孔明曰:“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此处水慢,可以扎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军渡水,直入蛮洞,先断其粮,然后会合董荼那、阿会喃两个洞主,便为内应。

不可有误。

” 马岱欣然去了,领兵前到沙口,驱兵渡水。

因见水浅,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

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

马岱大惊,连夜回告孔明。

孔明随唤向导土人问之。

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泸水,日间甚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

或饮此水,其人必死。

若要渡时。

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方可无事。

”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选精壮军五六百,随着马岱,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无事,岱领着二千壮军,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

那夹山峪,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

马岱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

洞蛮不知,正解粮到,被岱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

此时孟获在寨中,终日饮酒取乐,不理军务,谓众酋长曰:“吾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

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

蜀人受不过酷热,必然退走。

那时吾与汝等随后击之,便可擒诸葛亮也。

”言讫,呵呵大笑。

忽然班内一酋长曰:“沙口水浅,倘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

当分军守把。

”获笑曰:“汝是本处土人,如何不知?

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矣。

”酋长又曰:“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何如?

”获曰:“不必多疑。

吾境内之人,安肯助敌人耶?

”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平北将军马岱”旗号。

获笑曰:“量此小辈,何足道哉!

”即遣副将忙牙长,引三千兵投夹山峪来。

却说马岱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二千军摆在山前。

两阵对圆,忙牙长出马,与马岱交锋,只一合,被岱一刀,斩于马下。

蛮兵大败走回,来见孟获,细言其事。

获唤诸将问曰:“谁敢去敌马岱?

”言未毕,董荼那出曰:“某愿往。

”孟获大喜,遂与三千兵而去。

获又恐有人再渡泸水,即遣阿会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却说董荼那引蛮兵到了夹山峪下寨,马岱引兵来迎。

部内军有认得是董荼那,说与马岱如此如此。

岱纵马向前大骂曰:“无义背恩之徒!

吾丞相饶汝性命,今又背反,岂不自羞!

”董荼那满面惭愧,无言可答,不战而退。

马岱掩杀一阵而回。

董荼那回见孟获曰:“马岱英雄,抵敌不住。

”获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不战而退,正是卖阵之计!

”喝教推出斩了。

众酋长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将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归本寨。

诸多酋长皆来告董荼那曰:“我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中国。

中国亦不曾侵我。

今因孟获势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

想孔明神机莫测,曹操、孙权尚自惧之,何况我等蛮方乎?

况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无可为报。

今欲舍一死命,杀孟获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

”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

”内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齐同声应曰:“愿往!

”于是董荼那手执钢刀,引百余人,直奔大寨而来,时孟获大醉于帐中。

董荼那引众人持刀而入,帐下有两将侍立。

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当报效。

”二将曰:“不须将军下手,某当生擒孟获,去献丞相。

”于是一齐入帐,将孟获执缚已定,押到泸水边,驾船直过北岸,先使人报知孔明。

却说孔明已有细作探知此事,于是密传号令,教各寨将士,整顿军器,方教为首酋长解孟获入来,其余皆回本寨听候。

董荼那先入中军见孔明,细说其事。

孔明重加赏劳,用好言抚慰,遣董荼那引众酋长去了,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非汝之能也。

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

”孟获曰:“吾虽蛮人,颇知兵法。

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当率兵再决胜负。

若丞相这番再擒得我,那时倾心吐胆归降,并不敢改移也。

”孔明曰:“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无轻恕。

”令左右去其绳索,仍前赐以酒食,列坐于帐上。

孔明曰:“吾自出茅庐,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汝蛮邦之人,何为不服?

”获默然不答。

孔明酒后,唤孟获同上马出寨,观看诸营寨栅所屯粮草,所积军器。

孔明指谓孟获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

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将,粮草兵器,汝安能胜吾哉?

汝若早降,吾当奏闻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

意下若何?

”获曰:“某虽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

若丞相肯放回去,就当招安本部人马,同心合胆,方可归顺。

”孔明欣然,又与孟获回到大寨。

饮酒至晚,获辞去。

孔明亲自送至泸水边,以船送获归寨。

孟获来到本寨,先伏刀斧手于帐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会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尽皆杀之,弃尸于涧。

孟获随即遣亲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军出了夹山峪,要与马岱交战,却并不见一人。

及问土人,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归大寨去了。

获再回洞中,与亲弟孟优商议曰:“如今诸葛亮之虚实,吾已尽知,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优领了兄计,引百余蛮兵,搬载金珠、宝贝、象牙、犀角之类,渡了泸水,径投孔明大寨而来。

方才过了河时,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摆开:为首大将乃马岱也。

孟优大惊。

岱问了来情,令在外厢,差人来报孔明。

孔明正在帐中与马谡、吕凯、蒋琬、费祎等共议平蛮之事,忽帐下一人,报称孟获差弟孟优来进宝贝。

孔明回顾马谡曰:“汝知其来意否?

”谡曰:“不敢明言。

容某暗写于纸上,呈与丞相,看合钧意否?

”孔明从之。

马谡写讫,呈与孔明。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曰:“擒孟获之计,吾已差派下也。

汝之所见,正与吾同。

”遂唤赵云入,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

又唤魏延入,亦低言分付。

又唤王平、马忠、关索入,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计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优入帐,优再拜于帐下曰:“家兄孟获,感丞相活命之恩,无可奉献,辄具金珠宝贝若干,权为赏军之资。

续后别有进贡天子礼物。

”孔明曰:“汝兄今在何处?

”优曰:“为感丞相天恩,径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少时便回来也。

”孔明曰:“汝带多少人来?

”优曰:“不敢多带。

只是随行百余人,皆运货物者。

”孔明尽教入帐看时,皆是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蓬头跣足,身长力大之士。

孔明就令随席而坐,教诸将劝酒,殷勤相待。

却说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忽报有二人回了。

唤入问之,具说:“诸葛亮受了礼物大喜,将随行之人,皆唤入帐中,杀牛宰羊,设宴相待。

二大王令某密报大王:今夜二更,里应外合,以成大事。

”孟获听知甚喜,即点起三万蛮兵,分为三队。

获唤各洞酋长分付曰:“各军尽带火具。

今晚到了蜀寨时,放火为号。

吾当自取中军,以擒诸葛亮。

”诸多蛮将,受了计策,黄昏左侧,各渡泸水而来。

孟获带领心腹蛮将百余人,径投孔明大寨,于路并无一军阻当。

前至寨门,获率众将骤马而入,乃是空寨,并不见一人。

获撞入中军,只见帐中灯烛荧煌,孟优并番兵尽皆醉倒。

原来孟优被孔明教马谡、吕凯二人管待,令乐人搬做杂剧,殷勤劝酒,酒内下药,尽皆昏倒,浑如醉死之人。

孟获入帐问之,内有醒者,但指口而已。

获知中计,急救了孟优等一干人。

却待奔回中队,前面喊声大震,火光骤起,蛮兵各自逃窜。

一彪军杀到,乃是蜀将王平。

获大惊,急奔左队时,火光冲天,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魏延。

获慌忙望右队而来,只见火光又起,又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赵云。

三路军夹攻将来,四下无路。

孟获弃了军士,匹马望泸水而逃。

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驾一小舟,获慌令近岸。

人马方才下船,一声号起,将孟获缚住。

原来马岱受了计策,引本部兵扮作蛮兵,撑船在此,诱擒孟获。

于是孔明招安蛮兵,降者无数。

孔明一一抚慰,并不加害。

就教救灭了余火。

须臾,马岱擒孟获至。

赵云擒孟优至。

魏延、马忠、王平、关索擒诸洞酋长至。

孔明指孟获而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礼诈降,如何瞒得过吾!

今番又被我擒,汝可服否?

”获曰:“此乃吾弟贪口腹之故,误中汝毒,因此失了大事。

吾若自来,弟以兵应之,必然成功。

此乃天败,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

”孔明曰:“今已三次,如何不服?

”孟获低头无语。

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

”孟获曰:“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亲丁,和丞相大战一场。

那时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

”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轻恕。

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韬略之书,再整亲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后悔。

”遂令武士去其绳索,放起孟获,并孟优及各洞酋长,一齐都放。

孟获等拜谢去了。

此时蜀兵已渡泸水。

孟获等过了泸水,只见岸口陈兵列将,旗帜纷纷。

获到营前,马岱高坐,以剑指之曰:“这番拿住,必无轻放!

”孟获到了自己寨时,赵云早已袭了此寨,布列兵马。

云坐于大旗下,按剑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

”获喏喏连声而去。

将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摆在坡上,勒马厉声而言曰:“吾今已深入巢穴,夺汝险要。

汝尚自愚迷,抗拒大军!

这回拿住,碎尸万段,决不轻饶!

”孟获等抱头鼠窜,望本洞而去。

后人有诗赞曰:“五月驱兵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

誓将雄略酬三顾,岂惮征蛮七纵劳。

” 却说孔明渡了泸水,下寨已毕,大赏三军,聚众将于帐下曰:“孟获第二番擒来,吾令遍观各营虚实,正欲令其来劫营也。

吾知孟获颇晓兵法,吾以兵马粮草炫耀,实令孟获看吾破绽,必用火攻。

彼令其弟诈降,欲为内应耳。

吾三番擒之而不杀,诚欲服其心,不欲灭其类也。

吾今明告汝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

”众将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虽子牙、张良不能及也。

”孔明曰:“吾今安敢望古人耶?

皆赖汝等之力,共成功业耳。

”帐下诸将听得孔明之言,尽皆喜悦。

却说孟获受了三擒之气,忿忿归到银坑洞中,即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十万,克日齐备,各队人马,云推雾拥,俱听孟获调用。

伏路军探知其事,来报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也。

”遂上小车而行。

正是:若非洞主威风猛,怎显军师手段高!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八十九回·武乡侯四番用计南蛮王五次遭擒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引数百骑前来探路。

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

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

孔明遂问吕凯,凯曰:“闻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

可令人伐之,于河上搭起竹桥,以渡军马。

”孔明即调三万人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水放下,于河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

乃调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垒土为城。

过桥南岸,一字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

却说孟获引数十万蛮兵,恨怒而来。

将近西洱河,孟获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战。

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众将簇拥而出。

孔明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口中辱骂。

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

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

蛮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

诸将大怒,皆来禀孔明曰:“某等情愿出寨决一死战!

”孔明不许。

诸将再三欲战,孔明止曰:“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

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

孔明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已多懈怠,乃聚诸将曰:“汝等敢出战否?

”众将欣然要出。

孔明先唤赵云、魏延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计策先进。

却唤王平、马忠入帐,受计去了。

又唤马岱分付曰:“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

吾军一退,汝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

”岱受计而去。

又唤张翼曰:“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孟获知之,必来追赶,汝却断其后。

”张翼受计而退。

孔明只教关索护车。

众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蛮兵望见,不敢冲突。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蜀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

孟优曰:“诸葛弃寨而走,莫非有计否?

”孟获曰:“吾料诸葛亮弃辎重而去,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若非吴侵,定是魏伐。

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

可速追之,不可错过。

”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

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

沿河一带,又设锦城。

蛮兵哨见,皆不敢进。

获谓优曰:“此是诸葛亮惧吾追赶,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

”遂将蛮兵屯于河岸。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

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

却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风大起。

四壁厢火明鼓响,蜀兵杀到。

蛮兵獠丁,自相冲突,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

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

获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而走。

又一彪军杀出,乃是马岱。

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望山谷中而逃。

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一辆小车。

车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蛮王孟获!

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

”获大怒,回顾左右曰:“吾遭此人诡计!

受辱三次。

今幸得这里相遇。

汝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

”数骑蛮兵,猛力向前。

孟获当先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趷踏一声,踏了陷坑,一齐塌倒。

大林之内,转出魏延,引数百军来,一个个拖出,用索缚定。

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此时大半皆归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

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抚慰,尽令放回。

蛮兵皆感叹而去。

少顷,张翼解孟优至。

孔明诲之曰:“汝兄愚迷,汝当谏之。

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

”孟优羞惭满面。

伏地告求免死。

孔明曰:“吾杀汝不在今日。

吾且饶汝性命,劝谕汝兄。

”令武士解其绳索,放起孟优。

优泣拜而去。

不一时,魏延解孟获至。

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说!

”获曰:“吾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

”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

获全无惧色,回顾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报四番之恨!

”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

孔明问曰:“吾今四次以礼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

”获曰:“吾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吾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复能战乎?

”获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时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犒军,誓不反乱。

”孔明即笑而遣之。

获欣然拜谢而去。

于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望南迤逦而行。

早望见尘头起处,一队兵到。

乃是兄弟孟优,重整残兵,来与兄报仇。

兄弟二人,抱头相哭,诉说前事。

优曰:“我兵屡败,蜀兵屡胜,难以抵当。

只可就山阴洞中,退避不出。

蜀兵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

”获问曰:“何处可避?

”优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秃龙洞。

洞主朵思大王,与弟甚厚,可投之。

”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见了朵思大王。

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礼毕,诉说前事。

朵思曰:“大王宽心。

若蜀兵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

”获大喜,问计于朵思。

朵思曰:“此洞中止有两条路:东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

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

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

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

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巳,午时方收,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

水不可饮,人马难行。

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名哑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

二曰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

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

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

此处虫鸟皆无,惟有汉伏波将军曾到。

自此以后,更无一人到此。

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稳居敝洞,若蜀兵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

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定然饮水,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

何用刀兵耶!

”孟获大喜,以手加额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

”又望北指曰:“任诸葛神机妙算,难以施设!

四泉之水,足以报败兵之恨也!

”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

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遂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望南进发。

此时正当六月炎天,其热如火。

有后人咏南方苦热诗曰:“山泽欲焦枯,火光覆太虚。

不知天地外,暑气更何如!

”又有诗曰:“赤帝施权柄,阴云不敢生。

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

忍舍溪边坐?

慵抛竹里行。

如何沙塞客,擐甲复长征!

”孔明统领大军,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报:“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内有兵把守。

山恶岭峻,不能前进。

”孔明请吕凯问之,凯曰:“某曾闻此洞有条路,实不知详细。

”蒋琬曰:“孟获四次遭擒,既已丧胆,安敢再出?

况今天气炎热,军马疲乏,征之无益。

不如班师回国。

”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获之计也。

吾军一退,彼必乘势追之。

今已到此,安有复回之理!

”遂令王平领数百军为前部。

却教新降蛮兵引路,寻西北小径而入。

前到一泉,人马皆渴,争饮此水。

王平探有此路,回报孔明。

比及到大寨之时,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惊,知是中毒,遂自驾小车,引数十人前来看时,见一潭清水,深不见底,水气凛凛,军不敢试。

孔明下车,登高望之,四壁峰岭,鸟雀不闻,心中大疑。

忽望见远远山冈之上,有一古庙。

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见一石屋之中,塑一将军端坐,旁有石碑,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因平蛮到此,土人立庙祀之。

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托孤之重,今承圣旨,到此平蛮。

欲待蛮方既平,然后伐魏吞吴,重安汉室。

今军士不识地理,误饮毒水,不能出声。

万望尊神,念本朝恩义,通灵显圣,护佑三军!

”祈祷已毕,出庙寻土人问之。

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

孔明请老叟入庙,礼毕,对坐于石上。

孔明问曰:“丈者高姓?

”老叟曰:“老夫久闻大国丞相隆名,幸得拜见。

蛮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浅。

”孔明问泉水之故,老叟答曰:“军所饮水,乃哑泉之水也,饮之难言,数日而死。

此泉之外,又有三泉:东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而死,名曰柔泉。

正南有一泉,人若溅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

西南有一泉,沸如热汤,人若浴之,皮肉尽脱而死,名曰灭泉。

敝处有此四泉,毒气所聚,无药可治,又烟瘴甚起,惟未、申、酉三个时辰可往来。

余者时辰,皆瘴气密布,触之即死。

” 孔明曰:“如此则蛮方不可平矣。

蛮方不平,安能并吞吴、魏,再兴汉室?

有负先帝托孤之重,生不如死也!

”老叟曰:“丞相勿忧。

老夫指引一处,可以解之。

”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见,望乞指教。

”老叟曰:“此去正西数里,有一山谷,入内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万安溪。

上有一高士,号为万安隐者。

此人不出溪有数十余年矣。

其草庵后有一泉,名安乐泉。

人若中毒,汲其水饮之即愈。

有人或生疥癞,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叶芸香。

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

丞相可速往求之。

”孔明拜谢,问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胜。

愿闻高姓。

”老叟入庙曰:“吾乃本处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特来指引。

”言讫、喝开庙后石壁而入。

孔明惊讶不已,再拜庙神,寻旧路上车,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备信香、礼物,引王平及众哑军,连夜望山神所言去处,迤逦而进。

入山谷小径,约行二十余里,但见长松大柏,茂竹奇花,环绕一庄。

篱落之中,有数间茅屋,闻得馨香喷鼻。

孔明大喜,到庄前扣户,有一小童出。

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欣然出曰:“来者莫非汉丞相否?

”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

”隐者曰:“久闻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

”遂邀孔明入草堂。

礼毕,分宾主坐定。

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今承嗣君圣旨,领大军至此,欲服蛮邦,使归王化。

不期孟获潜入洞中,军士误饮哑泉之水。

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言高士有药泉,可以治之。

望乞矜念,赐神水以救众兵残生。

”隐者曰:“量老夫山野废人,何劳丞相枉驾。

此泉就在庵后。

”教取来饮。

于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哑军,来到溪边,汲水饮之。

随即吐出恶涎,便能言语。

童子又引众军到万安溪中沐浴。

隐者于庵中进柏子茶、松花菜,以待孔明。

隐者告曰:“此间蛮洞多毒蛇恶蝎,柳花飘入溪泉之间,水不可饮。

但掘地为泉,汲水饮之方可。

”孔明求“薤叶芸香”,隐者令众军尽意采取:“各人口含一叶,自然瘴气不侵。

”孔明拜求隐者姓名,隐者笑曰:“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

”孔明愕然。

隐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长即老夫孟节,次孟获,又次孟优。

父母皆亡。

二弟强恶,不归王化。

某屡谏不从,故更名改姓,隐居于此。

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

”孔明叹曰:“方信盗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

”遂与孟节曰:“吾申奏天子,立公为王,可乎?

”节曰:“为嫌功名而逃于此,岂复有贪富贵之意!

”孔明乃具金帛赠之。

孟节坚辞不受。

孔明嗟叹不已,拜别而回。

后人有诗曰:“高士幽栖独闭关,武侯曾此破诸蛮。

至今古木无人境,犹有寒烟锁旧山。

”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令军士掘地取水。

掘下二十余丈,并无滴水。

凡掘十余处,皆是如此。

军心惊慌。

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汉之福,受命平蛮。

今途中乏水,军马枯渴。

倘上天不绝大汉,即赐甘泉!

若气运已终,臣亮等愿死于此处!

”是夜祝罢,平明视之,皆得满井甘泉。

后人有诗曰:“为国平蛮统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

耿恭拜井甘泉出,诸葛虔诚水夜生。

”孔明军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径直入秃龙洞前下寨。

蛮兵探知,来报孟获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气,又无枯渴之患,诸泉皆不应。

”朵思大王闻知不信,自与孟获来高山望之。

只见蜀兵安然无事,大桶小担,搬运水浆,饮马造饭。

朵思见之,毛发耸然,回顾孟获曰:“此乃神兵也!

”获曰:“吾兄弟二人与蜀兵决一死战,就殒于军前,安肯束手受缚!

”朵思曰:“若大王兵败,吾妻子亦休矣。

当杀牛宰马,大赏洞丁,不避水火,直冲蜀寨,方可得胜。

”于是大赏蛮兵。

正欲起程,忽报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

孟获大喜曰:“邻兵助我,我必胜矣!

”即与朵思大王出洞迎接。

杨锋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以敌蜀兵百万。

我有五子,皆武艺足备。

愿助大王。

”锋令五子入拜,皆彪躯虎体,威风抖擞。

孟获大喜,遂设席相待杨锋父子。

酒至半酣,锋曰:“军中少乐,吾随军有蛮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

”获欣然从之。

须臾,数十蛮姑,皆披发跣足,从帐外舞跳而入,群蛮拍手以歌和之。

杨锋令二子把盏。

二子举杯诣孟获、孟优前。

二人接杯,方欲饮酒,锋大喝一声,二子早将孟获、孟优执下座来。

朵思大王却待要走,已被杨锋擒了。

蛮姑横截于帐上,谁敢近前。

获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吾与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无冤,何故害我?

”锋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无可以报。

今汝反叛,何不擒献!

” 于是各洞蛮兵,皆走回本乡。

杨锋将孟获、孟优、朵思等解赴孔明寨来。

孔明令入,杨锋等拜于帐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获、孟优等呈献。

”孔明重赏之,令驱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

”获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要杀便杀,只是不服!

”孔明曰:“汝赚吾入无水之地,更以哑泉、灭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军无恙,岂非天意乎?

汝何如此执迷?

”获又曰:“吾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

汝若就彼擒之,吾当子子孙孙,倾心服事。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

如那时擒住,汝再不服,当灭九族。

”叱左右去其缚,放起孟获。

获再拜而去。

孔明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皆释其缚,赐酒食压惊。

二人悚惧,不敢正视。

孔明令鞍马送回。

正是:深临险地非容易,更展奇谋岂偶然!

未知孟获整兵再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回·驱巨善六破蛮兵烧藤甲七擒孟获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一干人,杨锋父子皆封官爵,重赏洞兵。

杨锋等拜谢而去。

孟获等连夜奔回银坑洞。

那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

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

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

洞西二百里,有盐井。

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

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

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

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巢穴。

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

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为“卜鬼”。

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之人祭之。

若人患病,不肯服药,只祷师巫,名为“药鬼”。

其处无刑法,但犯罪即斩。

有女长成,却于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为“学艺”。

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

倘若不熟,杀蛇为羹,煮象为饭。

每方隅之中,上户号曰“洞主”,次曰“酋长”。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转易货物。

其风俗如此。

却说孟获在洞中,聚集宗党千余人,谓之曰:“吾屡受辱于蜀兵,立誓欲报之。

汝等有何高见?

”言未毕,一人应曰:“吾举一人,可破诸葛亮。

”众视之,乃孟获妻弟,现为八番部长,名曰‘带来洞主’。

获大喜,急问何人。

带来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纳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

手下更有三万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书具礼,某亲往求之。

此人若允,何惧蜀兵哉!

”获欣然,令国舅赍书而去。

却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为前面屏障。

却说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遥望见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

即遣魏延、赵云同领一军,于旱路打城。

军到城下时,城上弓弩齐发:原来洞中之人,多习弓弩,一弩齐发十矢,箭头上皆用毒药。

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

赵云、魏延不能取胜,回见孔明,言药箭之事。

孔明自乘小车,到军前看了虚实,回到寨中,令军退数里下寨。

蛮兵望见蜀兵远退,皆大笑作贺,只疑蜀兵惧怯而退,因此夜间安心稳睡,不去哨探。

却说孔明约军退后,即闭寨不出。

一连五日,并无号令。

黄昏左侧,忽起微风。

孔明传令曰:“每军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时分应点。

无者立斩。

”诸将皆不知其意,众军依令预备。

初更时分,又传令曰:“每军衣襟一幅,包土一包。

无者立斩。

”众军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预备。

孔明又传令曰:“诸军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

先到者有赏。

”众军闻令,皆包净土,飞奔城下。

孔明令积土为蹬道,先上城者为头功。

于是蜀兵十余万,并降兵万余,将所包之土,一齐弃于城下。

一霎时,积土成山,接连城上。

一声暗号,蜀兵皆上城。

蛮兵急放弩时,大半早被执下,余者弃城而走。

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蜀将督军分路剿杀。

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宝,皆赏三军。

败残蛮兵逃回见孟获说:“朵思大王身死。

失了三江城。

”获大惊。

正虑之间,人报蜀兵已渡江,现在本洞前下寨。

孟获甚是慌张。

忽然屏风后一人大笑而出曰:“既为男子,何无智也?

我虽是一妇人,愿与你出战。

”获视之,乃妻祝融夫人也。

夫人世居南蛮,乃祝融氏之后。

善使飞刀,百发百中。

孟获起身称谢。

夫人欣然上马,引宗党猛将数百员、生力洞兵五万,出银坑宫阙,来与蜀兵对敌。

方才转过洞口,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乃是张嶷。

蛮兵见之,却早两路摆开。

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

张嶷见之,暗暗称奇。

二人骤马交锋。

战不数合,夫人拨马便走。

张嶷赶去,空中一把飞刀落下。

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马。

蛮兵发一声喊,将张嶷执缚去了。

马忠听得张嶷被执,急出救时,早被蛮兵捆住。

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战,坐下马绊倒,亦被擒了。

都解入洞中来见孟获。

获设席庆贺。

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张嶷、马忠要斩。

获止曰:“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

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诸葛亮,杀之未迟。

”夫人从其言,笑饮作乐。

却说败残兵来见孔明,告知其事。

孔明即唤马岱、赵云、魏延三人受计,各自领军前去。

次日,蛮兵报入洞中,说赵云搦战。

祝融夫人即上马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拨马便走。

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

魏延又引军来搦战,夫人纵马相迎。

正交锋紧急,延诈败而逃,夫人只不赶。

次日,赵云又引军来搦战,夫人领洞兵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诈败而走,夫人按标不赶。

欲收兵回洞时,魏延引军齐声辱骂,夫人急挺标来取魏延。

延拨马便走。

夫人忿怒赶来,延骤马奔入山僻小路。

忽然背后一声响亮,延回头视之,夫人仰鞍落马:原来马岱埋伏在此,用绊马索绊倒。

就里擒缚,解投大寨而来。

蛮将洞兵皆来救时,赵云一阵杀散。

孔明端坐于帐上,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缚,请在别帐赐酒压惊,遣使往告孟获,欲送夫人换张嶷、马忠二将。

孟获允诺,即放出张嶷、马忠,还了孔明。

孔明遂送夫人入洞。

孟获接入,又喜又恼。

忽报八纳洞主到。

孟获出洞迎接,见其人骑着白象,身穿金珠缨络,腰悬两口大刀,领着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

获再拜哀告,诉说前事。

木鹿大王许以报仇。

获大喜,设宴相待。

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带猛兽而出。

赵云、魏延听知蛮兵出,遂将军马布成阵势。

二将并辔立于阵前视之,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人多不穿衣甲,尽裸身赤体,面目丑陋。

身带四把尖刀。

军中不鸣鼓角,但筛金为号。

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手执蒂钟,身骑白象,从大旗中而出。

赵云见了,谓魏延曰:“我等上阵一生,未尝见如此人物。

”二人正沉吟之际,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语,手摇蒂钟。

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如同骤雨。

一声画角响,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

蜀兵如何抵当,往后便退。

蛮兵随后追杀,直赶到三江界路方回。

赵云、魏延收聚败兵,来孔明帐前请罪,细说此事。

孔明笑曰:“非汝二人之罪。

吾未出茅庐之时,先知南蛮有驱虎豹之法。

吾在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随军有二十辆车,俱封记在此。

今日且用一半。

留下一半,后有别用。

”遂令左右取了十辆红油柜车到帐下,留十辆黑油柜车在后。

众皆不知其意。

孔明将柜打开,皆是木刻彩画巨兽,俱用五色绒线为毛衣,钢铁为牙爪,一个可骑坐十人。

孔明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领了一百,口内装烟火之物,藏在军中。

次日,孔明驱兵大进,布于洞口。

蛮兵探知,入洞报与蛮王。

木鹿大王自谓无敌,即与孟获引洞兵而出。

孔明纶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于车上。

孟获指曰:“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

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

”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摇蒂钟。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猛兽突出。

孔明将羽扇一摇,其风便回吹彼阵中去了,蜀阵中假兽拥出。

蛮洞真兽见蜀阵巨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诸恶兽不敢前进,皆奔回蛮洞,反将蛮兵冲倒无数。

孔明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

木鹿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洞内孟获宗党,皆弃宫阙,扒山越岭而走。

孔明大军占了银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缉擒孟获,忽报:“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孟获归降,获不从,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余人尽皆擒来,献与丞相。

”孔明听知,即唤张嶷、马忠,分付如此如此。

二将受了计,引二千精壮兵,伏于两廊。

孔明即令守门将,俱放进来。

带来洞主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拜于殿下。

孔明大喝曰:“与吾擒下!

”两廊壮兵齐出,二人捉一人,尽被执缚。

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诡计,如何瞒得过我!

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吾不加害。

汝只道吾深信,故来诈降,欲就洞中杀吾!

”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带利刀。

孔明问孟获曰:“汝原说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是我等自来送死,非汝之能也。

吾心未服。

”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时耶?

”获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倾心归服,誓不反矣。

”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虑哉!

”令武士尽去其缚,叱之曰:“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轻恕!

”孟获等抱头鼠窜而去。

却说败残蛮兵有千余人,大半中伤而逃,正遇蛮王孟获。

获收了败兵,心中稍喜,却与带来洞主商议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今投何地安身?

”带来洞主曰:“止有一国可以破蜀。

”获喜曰:“何处可去?

”带来洞主曰:“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一国,名乌戈国。

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恶兽为饭。

身有鳞甲,刀箭不能侵。

其手下军士,俱穿藤甲。

其藤生于山涧之中,盘于石壁之上。

国人采取,浸于油中,半年方取出晒之。

晒干复浸,凡十余遍,却才造成铠甲。

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经水不湿,刀箭皆不能入:因此号为‘藤甲军’。

今大王可往求之。

若得彼相助,擒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

”孟获大喜,遂投乌戈国,来见兀突骨。

其洞无宇舍,皆居土穴之内。

孟获入洞,再拜哀告前事。

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与汝报仇。

”获欣然拜谢。

于是兀突骨唤两个领兵俘长: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万兵,皆穿藤甲,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

行至一江,名桃花水,两岸有桃树,历年落叶于水中,若别国人饮之尽死,惟乌戈国人饮之,倍添精神。

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却说孔明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回报曰:“孟获请乌戈国主,引三万藤甲军,现屯于桃花渡口。

孟获又在各番聚集蛮兵,并力拒战。

”孔明听说,提兵大进,直至桃花渡口。

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形,甚是丑恶。

又问土人,言说即日桃叶正落,水不可饮。

孔明退五里下寨,留魏延守寨。

次日,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金鼓大震。

魏延引兵出迎。

蛮兵卷地而至。

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于地。

刀砍枪刺,亦不能入。

蛮兵皆使利刀钢叉,蜀兵如何抵当,尽皆败走。

蛮兵不赶而回。

魏延复回,赶到桃花渡口,只见蛮兵带甲渡水而去。

内有困乏者,将甲脱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

魏延急回大寨,来禀孔明,细言其事。

孔明请吕凯并土人问之。

凯曰:“某素闻南蛮中有一乌戈国,无人伦者也。

更有藤甲护身,急切难伤。

又有桃叶恶水,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

别国人饮之即死:如此蛮方,纵使全胜,有何益焉?

不如班师早回。

”孔明笑曰:“吾非容易到此,岂可便去!

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

”于是令赵云助魏延守寨,且休轻出。

次日,孔明令土人引路,自乘小车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处,遍观地理。

山险岭峻之处,车不能行,孔明弃车步行。

忽到一山,望见一谷,形如长蛇,皆光峭石壁,并无树木,中间一条大路。

孔明问土人曰:“此谷何名?

”土人答曰:“此处名为盘蛇谷。

出谷则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

”孔明大喜曰:“此乃天赐吾成功于此也!

”遂回旧路,上车归寨,唤马岱分付曰:“与汝黑油柜车十辆,须用竹竿千条,柜内之物,如此如此。

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两头,依法而行。

与汝半月限,一切完备。

至期如此施设。

倘有走漏,定按军法。

”马岱受计而去。

又唤赵云分付曰:“汝去盘蛇谷后,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

所用之物,克日完备。

”赵云受计而去。

又唤魏延分付曰:“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

如蛮兵渡水来敌,汝便弃了寨,望白旗处而走。

限半个月内,须要连输十五阵,弃七个寨栅。

若输十四阵,也休来见我。

”魏延领命,心中不乐,怏怏而去。

孔明又唤张翼另引一军,依所指之处,筑立寨栅去了。

却令张嶷、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如此行之。

各人都依计而行。

却说孟获与乌戈国主兀突骨曰:“诸葛亮多有巧计,只是埋伏。

今后交战,分付三军:但见山谷之中,林木多处,不可轻进。

”兀突骨曰:“大王说的有理。

吾已知道中国人多行诡计。

今后依此言行之。

吾在前面厮杀。

汝在背后教道。

”两人商议已定。

忽报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营寨。

兀突骨即差二俘长引藤甲军渡了河,来与蜀兵交战。

不数合,魏延败走。

蛮兵恐有埋伏,不赶自回。

次日,魏延又去立了营寨。

蛮兵哨得,又引众军渡过河来战。

延出迎之。

不数合,延败走。

蛮兵追杀十余里,见四下并无动静,便在蜀寨中屯住。

次日,二俘长请兀突骨到寨,说知此事。

兀突骨即引兵大进,将魏延追一阵。

蜀兵皆弃甲抛戈而走,只见前有白旗。

延引败兵,急奔到白旗处,早有一寨,就寨中屯住。

兀突骨驱兵追至,魏延引兵弃寨而走。

蛮兵得了蜀寨。

次日,又望前追杀。

魏延回兵交战,不三合又败,只看白旗处而走,又有一寨,延就寨屯住。

次日,蛮兵又至。

延略战又走。

蛮兵占了蜀寨。

话休絮烦,魏延且战且走,已败十五阵,连弃七个营寨。

蛮兵大进追杀。

兀突骨自在军前破敌,于路但见林木茂盛之处,便不敢进。

却使人远望,果见树阴之中,旌旗招飐。

兀突骨谓孟获曰:“果不出大王所料。

”孟获大笑曰:“诸葛亮今番被吾识破!

大王连日胜了他十五阵,夺了七个营寨,蜀兵望风而走。

诸葛亮已是计穷。

只此一进,大事定矣!

”兀突骨大喜,遂不以蜀兵为念。

至第十六日,魏延引败残兵,来与藤甲军对敌,兀突骨骑象当先,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披金珠缨络,两肋下露出生鳞甲,眼目中微有光芒,手指魏延大骂。

延拨马便走。

后面蛮兵大进。

魏延引兵转过了盘蛇谷,望白旗而走。

兀突骨统引兵众,随后追杀。

兀突骨望见山上并无草木,料无埋伏,放心追杀。

赶到谷中,见数十辆黑油柜车在当路。

蛮兵报曰:“此是蜀兵运粮道路,因大王兵至,撇下粮车而走。

”兀突骨大喜,催兵追赶。

将出谷口,不见蜀兵,只见横木乱石滚下,垒断谷口。

兀突骨令兵开路而进,忽见前面大小车辆,装载干柴,尽皆火起。

兀突骨忙教退兵,只闻后军发喊,报说谷中已被干柴垒断,车中原来皆是火药,一齐烧着。

兀突骨见无草木,心尚不慌,令寻路而走。

只见山上两边乱丢火把,火把到处,地中药线皆着,就地飞起铁炮。

满谷中火光乱舞,但逢藤甲,无有不着。

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于盘蛇谷中。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皆死于谷中,臭不可闻。

孔明垂泪而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

”左右将士,无不感叹。

却说孟获在寨中,正望蛮兵回报。

忽然千余人笑拜于寨前,言说:“乌戈国兵与蜀兵大战,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中了。

特请大王前去接应。

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蜀。

今知大王前到,特来助战。

”孟获大喜,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连夜上马。

就令蛮兵引路。

方到盘蛇谷时,只见火光甚起,臭气难闻。

获知中计,急退兵时,左边张嶷,右边马忠,两路军杀出。

获方欲抵敌,一声喊起,蛮兵中大半皆是蜀兵,将蛮王宗党并聚集的番人,尽皆擒了。

孟获匹马杀出重围,望山径而走。

正走之间,见山凹里一簇人马,拥出一辆小车。

车中端坐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道袍,乃孔明也。

孔明大喝曰:“反贼孟获!

今番如何?

”获急回马走。

旁边闪过一将,拦住去路,乃是马岱。

孟获措手不及,被马岱生擒活捉了。

此时王平、张翼已引一军赶到蛮寨中,将祝融夫人并一应老小皆活捉而来。

孔明归到寨中,升帐而坐,谓众将曰:“吾今此计,不得已而用之,大损阴德。

我料敌人必算吾于林木多处埋伏,吾却空设旌旗,实无兵马,疑其心也。

吾令魏文长连输十五阵者,坚其心也。

吾见盘蛇谷止一条路,两壁厢皆是光石,并无树木,下面都是沙土,因令马岱将黑油柜安排于谷中,车中油柜内,皆是预先造下的火炮,名曰‘地雷’,一炮中藏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

才一发动,山损石裂。

吾又令赵子龙预备草车,安排于谷中。

又于山上准备大木乱石。

却令魏延赚兀突骨并藤甲军入谷,放出魏延,即断其路,随后焚之。

吾闻:‘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

’藤甲虽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见火必着。

蛮兵如此顽皮,非火攻安能取胜?

使乌戈国之人不留种类者,是吾之大罪也!

”众将拜伏曰:“丞相天机,鬼神莫测也!

”孔明令押过孟获来。

孟获跪于帐下。

孔明令去其缚,教且在别帐与酒食压惊。

孔明唤管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却说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带来洞主、一切宗党在别帐饮酒。

忽一人入帐谓孟获曰:“丞相面羞,不欲与公相见。

特令我来放公回去,再招人马来决胜负。

公今可速去。

”孟获垂泪言曰:“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

吾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义,直如此无羞耻乎?

”遂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皆匍匐跪于帐下,肉袒谢罪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孔明曰:“公今服乎?

”获泣谢曰:“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安得不服!

”孔明乃请孟获上帐,设宴庆贺,就令永为洞主。

所夺之地,尽皆退还。

孟获宗党及诸蛮兵,无不感戴,皆欣然跳跃而去。

后人有诗赞孔明曰:“羽扇纶巾拥碧幢,七擒妙策制蛮王。

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 长史费祎入谏曰:“今丞相亲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蛮方。

目今蛮王既已归服,何不置官吏,与孟获一同守之?

”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则当留兵,兵无所食,一不易也。

蛮人伤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祸患,二不易也。

蛮人累有废杀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不留人,不运粮,与相安于无事而已。

”众人尽服。

于是蛮方皆感孔明恩德,乃为孔明立生祠,四时享祭,皆呼之为“慈父”。

各送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以资军用,誓不再反。

南方已定。

却说孔明犒军已毕,班师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为前锋。

延引兵方至泸水,忽然阴云四合,水面上一阵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军不能进。

延退兵回报孔明。

孔明遂请孟获问之。

正是:塞外蛮人方帖服,水边鬼卒又猖狂。

未知孟获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班师伐中原武侯上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及诸部落,罗拜相送。

前军至泸水,时值九月秋天,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

兵不能渡,回报孔明。

孔明遂问孟获,获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

”孔明曰:“用何物祭享?

”获曰:“旧时国中因猖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

”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

果见阴风大起,波涛汹涌,人马皆惊。

孔明甚疑,即寻土人问之。

土人告说:“自丞相经过之后,夜夜只闻得水边鬼哭神号。

自黄昏直至天晓,哭声不绝。

瘴烟之内,阴鬼无数。

因此作祸,无人敢渡。

”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

前者马岱引蜀兵千余,皆死于水中。

更兼杀死南人,尽弃此处。

狂魂怨鬼,不能解释,以致如此。

吾今晚当亲自往祭。

”土人曰:“须依旧例,杀四十九颗人头为祭,则怨鬼自散也。

”孔明曰:“本为人死而成怨鬼,岂可又杀生人耶?

吾自有主意。

”唤行厨宰杀牛马。

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

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

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

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令董厥读祭文。

其文曰:“维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一日,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蜀中将校及南人亡者阴魂曰:我大汉皇帝,威胜五霸,明继三王。

昨自远方侵境,异俗起兵。

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

我奉王命,问罪遐荒。

大举貔貅,悉除蝼蚁。

雄军云集,狂寇冰消。

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

但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

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习武从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

齐坚奉国之诚,并效忠君之志。

何期汝等偶失兵机,缘落奸计: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

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献俘将及。

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

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

我当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

用兹酬答,以慰汝心。

至于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凭依不远。

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想宜宁帖,毋致号啕。

聊表丹诚,敬陈祭祀。

呜呼,哀哉!

伏惟尚飨!

”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

孟获等众,尽皆哭泣。

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千鬼魂,皆随风而散。

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军俱到泸水南岸,但见云收雾散,风静浪平。

蜀兵安然尽渡泸水,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吕凯守四郡。

发付孟获领众自回,嘱其勤政驭下,善抚居民,勿失农务。

孟获涕泣拜别而去。

孔明自引大军回成都。

后主排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辇立于道傍,以候孔明。

孔明慌下车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怀忧,臣之罪也。

”后主扶起孔明,并车而回,设太平筵会,重赏三军。

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

孔明奏准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优恤。

人心欢悦,朝野清平。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汉建兴四年也。

丕先纳夫人甄氏,即袁绍次子袁熙之妇,前破邺城时所得。

后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聪明,丕甚爱之。

后丕又纳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甚有颜色。

其父尝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

”故号为“女王”。

自丕纳为贵妃,因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为后,却与幸臣张韬商议。

时丕有疾,韬乃诈称于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上书天子年月日时,为魇镇之事。

丕大怒,遂将甄夫人赐死,立郭贵妃为后。

因无出,养曹睿为己子。

虽甚爱之,不立为嗣。

睿年至十五岁,弓马熟娴。

当年春二月,丕带睿出猎。

行于山坞之间,赶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观小鹿驰于曹睿马前。

丕大呼曰:“吾儿何不射之?

”睿在马上泣告曰:“陛下已杀其母,臣安忍复杀其子也。

”丕闻之,掷弓于地曰:“吾儿真仁德之主也!

”于是遂封睿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医治不痊,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三人入寝宫。

丕唤曹睿至,指谓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复生。

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辅之,勿负朕心。

”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

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万岁。

”丕曰:“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

”正言间,内侍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

丕召入谓曰:“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辅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

”言讫,堕泪而薨。

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

于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等,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睿为大魏皇帝。

谥父丕为文皇帝,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

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其余文武官僚,各各封赠。

大赦天下。

时雍、凉二州缺人守把,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

曹睿从之,遂封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

领诏去讫。

早有细作飞报入川。

孔明大惊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余皆不足虑:司马懿深有谋略,今督雍、凉兵马,倘训练成时,必为蜀中之大患。

不如先起兵伐之。

”参军马谡曰:“今丞相平南方回,军马疲敝,只宜存恤,岂可复远征?

某有一计,使司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钧意允否?

”孔明问是何计,马谡曰:“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曹睿素怀疑忌。

何不密遣人往洛阳、邺郡等处,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

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

使曹睿心疑,必然杀此人也。

”孔明从之,即遣人密行此计去了。

却说邺城门上。

忽一日见贴下告示一道。

守门者揭了,来奏曹睿。

睿观之,其文曰:“骠骑大将军总领雍、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谨以信义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创立基业,本欲立陈思王子建为社稷主。

不幸奸谗交集,岁久潜龙。

皇孙曹睿,素无德行,妄自居尊,有负太祖之遗意。

今吾应天顺人,克日兴师,以慰万民之望。

告示到日,各宜归命新君。

如不顺者,当灭九族!

先此告闻,想宜知悉。

” 曹睿览毕,大惊失色,急问群臣。

太尉华歆奏曰:“司马懿上表乞守雍、凉,正为此也。

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

久必为国家大祸。

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诛之。

”王朗奏曰:“司马懿深明韬略,善晓兵机,素有大志。

若不早除,久必为祸。

”睿乃降旨,欲兴兵御驾亲征。

忽班部中闪出大将军曹真奏曰:“不可。

文皇帝托孤于臣等数人,是知司马仲达无异志也。

今事未知真假,遽尔加兵,乃逼之反耳。

或者蜀、吴奸细行反间之计,使我君臣自乱,彼却乘虚而击,未可知也。

陛下幸察之。

”睿曰:“司马懿若果谋反,将奈何?

”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汉高伪游云梦之计。

御驾幸安邑,司马懿必然来迎。

观其动静,就车前擒之,可也。

”睿从之,遂命曹真监国,亲自领御林军十万,径到安邑。

司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严,乃整兵马,率甲士数万来迎。

近臣奏曰:“司马懿果率兵十余万,前来抗拒,实有反心矣。

”睿慌命曹休先领兵迎之。

司马懿见兵马前来,只疑车驾亲至,伏道而迎。

曹休出曰:“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

”懿大惊失色,汗流遍体,乃问其故。

休备言前事。

懿曰:“此吴、蜀奸细反间之计,欲使我君臣自相残害,彼却乘虚而袭。

某当自见天子辨之。

”遂急退了军马,至睿车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安敢有异心?

必是吴、蜀之奸计。

臣请提一旅之师,先破蜀,后伐吴,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

”睿疑虑未决。

华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权。

可即罢归田里。

”睿依言,将司马懿削职回乡,命曹休总督雍。

凉军马。

曹睿驾回洛阳。

却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川中。

孔明闻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马懿总雍、凉之兵。

今既中计遭贬,吾有何忧!

”次日,后主早朝,大会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师表》一道。

表曰:“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罢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弩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咨,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 后主览表曰:“相父南征,远涉艰难。

方始回都,坐未安席。

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

”孔明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

今南方已平,可无内顾之忧。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更待何日?

”忽班部中太史谯周出奏曰:“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

”乃顾孔明曰:“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强为?

”孔明曰:“天道变易不常,岂可拘执?

吾今且驻军马于汉中,观其动静而后行。

”谯周苦谏不从。

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费祎等为侍中,总摄宫中之事。

又留向宠为大将,总督御林军马。

蒋琬为参军。

张裔为长史,掌丞相府事。

杜琼为谏议大夫。

杜微、杨洪为尚书。

孟光、来敏为祭酒。

尹默、李譔为博士。

郤正、费诗为秘书。

谯周为太史。

内外文武官僚一百余员,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诏归府,唤诸将听令: 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都亭侯魏延。

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

牙门将——裨将军王平。

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 副将——定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吕义。

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平北将军、陈仓侯马岱, 副将——飞卫将军廖化。

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抚戎将军、关内侯张嶷。

行中军师——车骑大将军、都乡侯刘琰。

中监军——扬武将军邓芝。

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

前将军——都亭侯袁綝。

左将军——高阳侯吴懿。

右将军——玄都侯高翔。

后将军——安乐侯吴班。

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

前将军——征南将军刘巴。

前护军——偏将军、汉城亭侯许允。

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咸。

右护军——偏将军刘敏。

后护军——典军中郎将官雝。

行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

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

行参军——偏将军爨习。

行参军——裨将军杜义,武略中郎将杜祺,绥戎都尉盛孛攵。

从事——武略中郎将樊岐。

典军书记——樊建。

丞相令史——董厥。

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

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

以上一应官员,都随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知内外事诸葛亮。

分拨已定,又檄李严等守川口以拒东吴。

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师伐魏。

忽帐下一老将,厉声而进曰:“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

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

”众视之,乃赵云也。

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为折一臂也。

今将军年纪已高,倘稍有参差,动摇一世英名,减却蜀中锐气。

”云厉声曰:“吾自随先帝以来,临阵不退,遇敌则先。

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

愿为前部先锋!

”孔明再三苦劝不住。

云曰:“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

”孔明曰:“将军既要为先锋,须得一人同去。

”言未尽,一人应曰:“某虽不才,愿助老将军先引一军前去破敌。

”孔明视之,乃邓芝也。

孔明大喜,即拨精兵五千。

副将十员,随赵云、邓芝去讫。

孔明出师,后主引百官送于北门外十里。

孔明辞了后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望汉中迤逦进发。

却说边庭探知此事,报入洛阳。

是日曹睿设朝,近臣奏曰:“边官报称:诸葛亮率领大兵三十余万,出屯汉中,令赵云、邓芝为前部先锋,引兵入境。

”睿大惊,问群臣曰:“谁可为将,以退蜀兵?

”忽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父死于汉中,切齿之恨,未尝得报。

今蜀兵犯境,臣愿引本部猛将,更乞陛下赐关西之兵,前往破蜀,上为国家效力,下报父仇,臣万死不恨!

”众视之,乃夏侯渊之子夏侯楙也。

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与夏侯惇为子。

后夏侯渊为黄忠所斩,曹操怜之,以女清河公主招为驸马,因此朝中钦敬。

虽掌兵权,未尝临阵。

当时自请出征,曹睿即命为大都督,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迎敌。

司徒王朗谏曰:“不可。

夏侯驸马素不曾经战,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

更兼诸葛亮足智多谋,深通韧略,不可轻敌。

”夏侯楙叱曰:“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欲为内应耶?

吾自幼从父学习韬略,深通兵法。

汝何欺我年幼?

吾若不生擒诸葛亮,誓不回见天子!

”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楙辞了魏主,星夜到长安,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孔明。

正是:欲秉白旄摩将士,却教黄吻掌兵权。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七回·征南寇丞相大兴师抗天兵蛮王初受执

〔罗贯中〕 〔明〕

却说诸葛丞相在于成都,事无大小,皆亲自从公决断。

两川之民,欣乐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又幸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凡遇差徭,争先早办。

因此军需器械应用之物,无不完备。

米满仓廒,财盈府库。

建兴三年,益州飞报:蛮王孟获,大起蛮兵十万,犯境侵掠。

建宁太守雍闿,乃汉朝什方侯雍齿之后,今结连孟获造反。

牂牁郡太守朱褒、越巂郡太守高定,二人献了城。

止有永昌太守王伉不肯反。

现今雍闿、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马,皆与孟获为向导官,攻打永昌郡。

今王伉与功曹吕凯,会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势甚急。

孔明乃入朝奏后主曰:“臣观南蛮不服,实国家之大患也。

臣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

”后主曰“东有孙权,北有曹丕,今相父弃朕而去,倘吴、魏来攻,如之奈何?

”孔明曰:“东吴方与我国讲和,料无异心。

若有异心,李严在白帝城,此人可当陆逊也。

曹丕新败,锐气已丧,未能远图。

且有马超守把汉中诸处关口,不必忧也。

臣又留关兴、张苞等分两军为救应,保陛下万无一失。

今臣先去扫荡蛮方,然后北伐,以图中原,报先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

”后主曰:“朕年幼无知,惟相父斟酌行之。

”言未毕,班部内一人出曰:“不可!

不可!

”众视之,乃南阳人也,姓王,名连,字文仪,现为谏议大夫。

连谏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

丞相秉钧衡之重任,而自远征,非所宜也。

且雍闿等乃疥癣之疾,丞相只须遣一大将讨之,必然成功。

”孔明曰:“南蛮之地,离国甚远,人多不习王化,收伏甚难,吾当亲去征之。

可刚可柔,别有斟酌,非可容易托人。

” 王连再三苦劝,孔明不从。

是日,孔明辞了后主,令蒋琬为参军,费祎为长史,董厥、樊建二人为掾史。

赵云、魏延为大将,总督军马。

王平、张翼为副将。

并川将数十员:共起川兵五十万,前望益州进发。

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入军来见孔明曰:“自荆州失陷,逃难在鲍家庄养病。

每要赴川见先帝报仇,疮痕未合,不能起行。

近已安痊,打探得系吴仇人已皆诛戮,径来西川见帝,恰在途中遇见征南之兵,特来投见。

”孔明闻之,嗟讶不已。

一面遣人申报朝廷,就令关索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

大队人马,各依队伍而行。

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所经之处,秋毫无犯。

却说雍闿听知孔明自统大军而来,即与高定、朱褒商议,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雍闿在左,朱褒在右。

三路各引兵五六万迎敌。

于是高定令鄂焕为前部先锋。

焕身长九尺,面貌丑恶,使一枝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领本部兵,离了大寨,来迎蜀兵。

却说孔明统大军已到益州界分。

前部先锋魏延,副将张翼、王平,才入界口,正遇鄂焕军马。

两阵对圆,魏延出马大骂曰:“反贼早早受降!

”鄂焕拍马与魏延交锋。

战不数合,延诈败走,焕随后赶来。

走不数里,喊声大震。

张翼、王平两路军杀来,绝其后路。

延复回,三员将并力拒战,生擒鄂焕。

解到大寨,入见孔明。

孔明令去其缚,以酒食待之。

问曰:“汝是何人部将?

”焕曰:“某是高定部将。

”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义之士,今为雍闿所惑,以致如此。

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归降,免遭大祸。

”鄂焕拜谢而去,回见高定,说孔明之德。

定亦感激不已。

次日,雍闿至寨。

礼毕,闿曰:“如何得鄂焕回也?

”定曰:“诸葛亮以义放之。

”闿曰:“此乃诸葛亮反间之计:欲令我两人不和,故施此谋也。

”定半信不信,心中犹豫。

忽报蜀将搦战,闿自引三万兵出迎。

战不数合,闿拨马便走。

延率兵大进,追杀二十余里。

次日,雍闿又起兵来迎。

孔明一连三日不出。

至第四日,雍闿、高定分兵两路,来取蜀寨。

却说孔明令魏延两路伺候。

果然雍闿、高定两路兵来,被伏兵杀伤大半,生擒者无数,都解到大寨来。

雍闿的人,囚在一边。

高定的人,囚在一边。

却令军士谣说:“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闿的人尽杀。

”众军皆闻此言。

少时,孔明令取雍闿的人到帐前,问曰:“汝等皆是何人部从?

”众伪曰:“高定部下人也。

”孔明教皆免其死,与酒食赏劳,令人送出界首,纵放回寨。

孔明又唤高定的人问之。

众皆告曰:“吾等实是高定部下军士。

”孔明亦皆免其死,赐以酒食。

却扬言曰:“雍闿今日使人投降,要献汝主并朱褒首级以为功劳,吾甚不忍。

汝等既是高定部下军,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

若再擒来,决不轻恕。

” 众皆拜谢而去。

回到本寨,入见高定,说知此事。

定乃密遣人去雍闿寨中探听,却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说孔明之德。

因此雍闿部军,多有归顺高定之心。

虽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稳,又令一人来孔明寨中探听虚实。

被伏路军捉来见孔明。

孔明故意认做雍闿的人,唤入帐中问曰:“汝元帅既约下献高定、朱褒二人首级,因何误了日期?

汝这厮不精细,如何做得细作!

”军士含糊答应。

孔明以酒食赐之,修密书一封,付军士曰:“汝持此书付雍闿,教他早早下手,休得误事。

”细作拜谢而去,回见高定,呈上孔明之书,说雍闿如此如此。

定看书毕,大怒曰:“吾以真心待之,彼反欲害吾,情理难容!

”便唤鄂焕商议。

焕曰:“孔明乃仁人,背之不祥。

我等谋反作恶,皆雍闿之故。

不如杀闿以投孔明。

”定曰:“如何下手?

”焕曰:“可设一席,令人去请雍闿。

彼若无异心,必坦然而来。

若其不来,必有异心。

我主可攻其前,某伏于寨后小路候之。

闿可擒矣。

”高定从其言,设席请雍闿。

闿果疑前日放回军士之言,惧而不来。

是夜高定引兵杀投雍闿寨中。

原来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时助战。

雍闿军不战自乱。

闿上马望山路而走。

行不二里,鼓声响处,一彪军出,乃鄂焕也:挺方天戟,骤马当先。

雍闿措手不及,被焕一戟刺于马下,就枭其首级。

闿部下军士皆降高定。

定引两部军来降孔明,献雍闿首级于帐下。

孔明高坐于帐上,喝令左右推转高定,斩首报来。

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将雍闿首级来降,何故斩也?

”孔明大笑曰:“汝来诈降。

敢瞒吾耶!

”定曰:“丞相何以知吾诈降?

”孔明于匣中取出一缄,与高定曰:“朱褒已使人密献降书,说你与雍闿结生死之交,岂肯一旦便杀此人?

吾故知汝诈也。

”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间之计也。

丞相切不可信!

”孔明曰:“吾亦难凭一面之词。

汝若捉得朱褒,方表真心。

”定曰:“丞相休疑。

某去擒朱褒来见丞相,若何?

”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方息也。

” 高定即引部将鄂焕并本部兵,杀奔朱褒营来。

比及离寨约有十里,山后一彪军到,乃朱褒也。

褒见高定军来,慌忙与高定答话。

定大骂曰:“汝如何写书与诸葛丞相处,使反间之计害吾耶?

”褒目瞪口呆,不能回答。

忽然鄂焕于马后转过,一戟刺朱褒于马下。

定厉声而言曰:“如不顺者皆戮之!

”于是众军一齐拜降。

定引两部军来见孔明,献朱褒首级于帐下。

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杀此二贼,以表忠心。

”遂命高定为益州太守,总摄三郡。

令鄂焕为牙将。

三路军马已平。

于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

孔明入城已毕,问曰:“谁与公守此城,以保无虞?

”伉曰:“某今日得此郡无危者,皆赖永昌不韦人,姓吕,名凯,字季平。

皆此人之力。

”孔明遂请吕凯至。

凯入见,礼毕。

孔明曰:“久闻公乃永昌高士,多亏公保守此城。

今欲平蛮方,公有何高见?

”吕凯遂取一图,呈与孔明曰:“某自历仕以来,知南人欲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战之处,画成一图,名曰《平蛮指掌图》。

今敢献与明公。

明公试观之,可为征蛮之一助也。

”孔明大喜,就用吕凯为行军教授,兼向导官。

于是孔明提兵大进,深入南蛮之境。

正行军之次,忽报天子差使命至。

孔明请入中军,但见一人素袍白衣而进,乃马谡也——为兄马良新亡,因此挂孝。

——谡曰:“奉主上敕命,赐众军酒帛。

”孔明接诏已毕,依命一一给散,遂留马谡在帐叙话。

孔明问曰:“吾奉天子诏,削平蛮方。

久闻幼常高见,望乞赐教。

”谡曰:“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

南蛮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久矣。

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叛。

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服。

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

蛮兵若知内虚,其反必速。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愿丞相但服其心足矣。

”孔明叹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

”于是孔明遂令马谡为参军,即统大兵前进。

却说蛮王孟获,听知孔明智破雍闿等,遂聚三洞元帅商议。

第一洞乃金环三结元帅,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帅,第三洞乃阿会喃元帅。

三洞元帅入见孟获。

获曰:“今诸葛丞相领大军来侵我境界,不得不并力敌之。

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进。

如得胜者,便为洞主。

”于是分金环三结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会喃取右路:各引五万蛮兵,依令而行。

却说孔明正在寨中议事,忽哨马飞报,说三洞元帅分兵三路到来。

孔明听毕,即唤赵云、魏延至,却都不分付。

更唤王平、马忠至,嘱之曰:“今蛮兵三路而来,吾欲令子龙、文长去。

此二人不识地理,未敢用之。

王平可往左路迎敌,马忠可往右路迎敌。

吾却使子龙、文长随后接应。

今日整顿军马,来日平明进发。

”二人听令而去。

又唤张嶷、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领一军,往中路迎敌。

今日整点军马,来日与王平、马忠约会而进。

吾欲令子龙、文长去取,奈二人不识地理,故未敢用之。

”张嶷、张翼听令去了。

赵云、魏延见孔明不用,各有愠色。

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险,为蛮人所算,失其锐气耳。

”赵云曰:“倘我等识地理,若何?

”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动。

”二人怏怏而退。

赵云请魏延到自己寨内商议曰:“吾二人为先锋,却说不识地理而不肯用。

今用此后辈,吾等岂不羞乎?

”延曰:“吾二人只今就上马,亲去探之。

捉住土人,便教引进,以敌蛮兵,大事可成。

”云从之,遂上马径取中路而来。

方行不数里,远远望见尘头大起。

二人上山坡看时,果见数十骑蛮兵,纵马而来。

二人两路冲出。

蛮兵见了,大惊而走。

赵云、魏延各生擒几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却细问其故。

蛮兵告曰:“前面是金环三结元帅大寨,正在山口。

寨边东西两路,却通五溪洞并董荼那、阿会喃各寨之后。

” 赵云、魏延听知此话,遂点精兵五千,教擒来蛮兵引路。

比及起军时,已是二更天气。

月明星朗,趁着月色而行。

刚到金环三结大寨之时,约有四更,蛮兵方起造饭,准备天明厮杀。

忽然赵云、魏延两路杀入,蛮兵大乱。

赵云直杀入中军,正逢金环三结元帅。

交马只一合,被云一枪刺落马下,就枭其首级。

余军溃散。

魏延便分兵一半,望东路抄董荼那寨来。

赵云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会喃寨来。

比及杀到蛮兵大寨之时,天已平明。

先说魏延杀奔董荼那寨来。

董荼那听知寨后有军杀至,便引兵出寨拒敌。

忽然寨前门一声喊起,蛮兵大乱。

原来王平军马早已到了。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

董荼那夺路走脱,魏延追赶不上。

却说赵云引兵杀到阿会喃寨后之时,马忠已杀至寨前。

两下夹攻,蛮兵大败,阿会喃乘乱走脱。

各自收军,回见孔明。

孔明问曰:“三洞蛮兵,走了两洞之主。

金环三结元帅首级安在?

”赵云将首级献功。

众皆言曰:“董荼那、阿会喃皆弃马越岭而去,因此赶他不上。

”孔明大笑曰:“二人吾已擒下了。

”赵、魏二人并诸将皆不信。

少顷,张嶷解董荼那到,张翼解阿会喃到。

众皆惊讶。

孔明曰:“吾观吕凯图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龙、文长之锐气,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环三结,随即分兵左右寨后抄出,以王平、马忠应之。

非子龙、文长不可当此任也。

吾料董荼那、阿会喃必从便径往山路而走,故遣张嶷、张翼以伏兵待之,令关索以兵接应,擒此二人。

”诸将皆拜伏曰:“丞相机算,神鬼莫测!

” 孔明令押过董荼那、阿会喃至帐下,尽去其缚,以酒食衣服赐之,令各自归洞,勿得助恶。

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

孔明谓诸将曰:“来日孟获必然亲自引兵厮杀,便可就此擒之。

”乃唤赵云、魏延至,付与计策,各引五千兵去了。

又唤王平、关索同引一军,授计而去。

孔明分拨已毕,坐于帐上待之。

却说蛮王孟获在帐中正坐,忽哨马报来,说三洞元帅,俱被孔明捉将去了。

部下之兵,各自溃散。

获大怒,遂起蛮兵迤逦进发,正遇王平军马。

两阵对圆,王平出马横刀望之:只见门旗开处,数百南蛮骑将两势摆开。

中间孟获出马:头顶嵌宝紫金冠,身披缨络红锦袍,腰系碾玉狮子带,脚穿鹰嘴抹绿靴,骑一匹卷毛赤兔马,悬两口松纹镶宝剑,昂然观望,回顾左右蛮将曰:“人每说诸葛亮善能用兵。

今观此阵,旌旗杂乱,队伍交错。

刀枪器械,无一可能胜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谬也。

早知如此,吾反多时矣。

谁敢去擒蜀将:以振军威?

”言未尽,一将应声而出,名唤忙牙长。

使一口截头大刀,骑一匹黄骠马,来取王平。

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便走。

孟获驱兵大进,迤逦追赶。

关索略战又走,约退二十余里。

孟获正追杀之间,忽然喊声大起,左有张嶷,右有张翼,两路兵杀出,截断归路。

王平、关索复兵杀回。

前后夹攻,蛮兵大败。

孟获引部将死战得脱,望锦带山而逃。

背后三路兵追杀将来。

获正奔走之间,前面喊声大起,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

获见了大惊,慌忙奔锦带山小路而走。

子龙冲杀一阵,蛮兵大败,生擒者无数。

孟获止与数十骑奔入山谷之中,背后追兵至近,前面路狭,马不能行,乃弃了马匹,爬山越岭而逃。

忽然山谷中一声鼓响,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计策,引五百步军,伏于此处,孟获抵敌不住,被魏延生擒活捉了。

从骑皆降。

魏延解孟获到大寨来见孔明。

孔明早已杀牛宰羊,设宴在寨。

却教帐中排开七重围子手,刀枪剑戟,灿若霜雪。

又执御赐黄金钺斧,曲柄伞盖,前后羽葆鼓吹,左右排开御林军,布列得十分严整。

孔明端坐于帐上,只见蛮兵纷纷穰穰,解到无数。

孔明唤到帐中,尽去其缚,抚谕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获所拘,今受惊唬。

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门而望。

若听知阵败,定然割肚牵肠,眼中流血。

吾今尽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

”言讫,各赐酒食米粮而遣之。

蛮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

孔明教唤武士押过孟获来。

不移时,前推后拥,缚至帐前。

获跪与帐下。

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

”获曰:“两川之地,皆是他人所占土地,汝主倚强夺之,自称为帝。

吾世居此处,汝等无礼,侵我土地:何为反耶?

”孔明曰:“吾今擒汝,汝心服否?

”获曰:“山僻路狭,误遭汝手,如何肯服!

”孔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

”获曰:“汝放我回去,再整军马,共决雌雄。

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

”孔明即令去其缚。

与衣服穿了,赐以酒食,给与鞍马,差人送出路,径望本寨而去。

正是:寇入掌中还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

未知再来交战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六回·难张温秦宓逞天辩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罗贯中〕 〔明〕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军权皆归于逊。

张昭、顾雍启奏吴王,请自改元。

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

忽报魏主遣使至,权召入。

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于魏,魏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

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东吴可来接应。

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

昭曰:“陆伯言极有高见,可问之。

”权即召陆逊至。

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

今若不从,必为仇矣。

臣料魏与吴皆无诸葛亮之敌手。

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

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

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

”权从之,乃谓魏使曰:“军需未办,择日便当起程。

”使者拜辞而去。

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

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

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

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开”。

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

孙权知了此信,乃谓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

孤若妄动,又结怨于西蜀矣。

”忽报西蜀遣邓芝到。

张昭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遣邓芝为说客也。

”权曰:“当何以答之?

”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

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

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

” 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于左右,各执军器,召邓芝入。

芝整衣冠而入。

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

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

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

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

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

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何不拜!

”芝昂然而答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说齐乎!

可速入油鼎。

”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生!

”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

”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等也?

”权曰:“尔欲为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

”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

乃设兵陈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

”权闻言惶惶,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

愿先生教我。

”芝曰:“大王欲与蜀和,还是欲与魏和?

”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

但恐蜀主年轻识浅,不能全始全终耳。

”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

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

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

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而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

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

”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

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之礼相待。

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

孤今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为我介绍乎!

”芝曰:“适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

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

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人?

”权曰:“孤意已决,先生勿疑。

” 于是吴王留住邓芝,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

蜀有邓芝,不辱其主。

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

”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为使。

”众视之,乃吴郡吴人,姓张,名温,字惠恕,现为中郎将。

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达孤之情。

”温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

”权大喜,重赏张温,使同邓芝入川通好。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奏后主曰:“邓芝此去,其事必成。

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

陛下当礼貌之,令彼回吴,以通盟好。

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

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平定蛮方,然后图魏。

魏削则东吴亦不能久存,可以复一统之基业也。

”后主然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

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张温入。

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

后主赐锦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

后主但敬礼而已。

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

次日,孔明设宴相待。

孔明谓张温曰:“先帝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

当今主上,深慕吴王,欲捐旧忿,永结盟好,并力破魏。

望大夫善言回奏。

”张温领诺。

酒至半酣,张温喜笑自若,颇有傲慢之意。

次日,后主将金帛赐与张温,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命众官相送。

孔明殷勤劝酒。

正饮酒间,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长揖,入席就坐。

温怪之,乃问孔明曰:“此何人也?

”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敕,现为益州学士。

”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

”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

”温曰:“且说公何所学?

”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

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

”温笑曰:“公既出大言,请即以天为问:天有头乎?

”宓曰:“有头。

”温曰:“头在何方?

”宓曰:“在西方。

《诗》云:‘乃眷西顾。

’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

”温又问:“天有耳乎?

”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

《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无耳何能听?

”温又问:“天有足乎?

”宓曰:“有足。

《诗》云:‘天步艰难。

’无足何能步?

”温又问:“天有姓乎?

”宓曰:“岂得无姓!

”温曰:“何姓?

”宓答曰:“姓刘。

”温曰:“何以知之?

”宓曰:“天子姓刘,以故知之。

”温又问曰:“日生于东乎?

”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

”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座皆惊。

张温无语,宓乃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事下问,必能深明天之理。

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

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

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

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

愿先生教我。

”张温无言可对,乃避席而谢曰:“不意蜀中多出俊杰!

恰闻讲论,使仆顿开茅塞。

”孔明恐温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间问难,皆戏谈耳。

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

”温拜谢。

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就与张温同行。

张、邓二人拜辞孔明,望东吴而来。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乃聚文武商议。

忽近臣奏曰:“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礼。

”权召入。

张温拜于殿前,备称后主、孔明之德,愿求永结盟好,特遣邓尚书又来答礼。

权大喜,乃设宴待之。

权问邓芝曰:“若吴、蜀二国同心灭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岂不乐乎?

”芝答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如灭魏之后,未识天命所归何人。

但为君者,各修其德。

为臣者,各尽其忠:则战争方息耳。

”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如是耶!

”遂厚赠邓芝还蜀。

自此吴、蜀通好。

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

魏主曹丕听知,大怒曰:“吴、蜀连和,必有图中原之意也。

不若朕先伐之。

”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

此时大司马曹仁、太尉贾诩已亡。

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阔民稀,而欲用兵,未见其利。

今日之计,莫若养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后用之,则吴、蜀方可破也。

”丕怒曰:“此迂儒之论也!

今吴、蜀连和,早晚必来侵境,何暇等待十年!

”即传旨起兵伐吴。

司马懿奏曰:“吴有长江之险,非船莫渡。

陛下必御驾亲征,可选大小战船,从蔡、颖而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取南徐:此为上策。

”丕从之。

于是日夜并工,造龙舟十只,长二十余丈,可容二千余人,收拾战船三千余只。

魏黄初五年秋八月,会聚大小将士,令曹真为前部,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为大将先行,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曹休为合后,刘晔、蒋济为参谋官。

前后水陆军马三十余万,克日起兵。

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留在许昌,凡国政大事,并皆听懿决断。

不说魏兵起程。

却说东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吴国。

近臣慌奏吴王曰:“今魏王曹丕,亲自乘驾龙舟,提水陆大军三十余万,从蔡、颖出淮,必取广陵渡江,来下江南。

甚为利害。

”孙权大惊,即聚文武商议。

顾雍曰:“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可修书与诸葛孔明,令起兵出汉中,以分其势。

一面遣一大将,屯兵南徐以拒之。

”权曰:“非陆伯言不可当此大任。

雍曰:“陆伯言镇守荆州,不可轻动。

”权曰:“孤非不知,奈眼前无替力之人。

”言未尽,一人从班部内应声而出曰:“臣虽不才,愿统一军以当魏兵。

若曹丕亲渡大江,臣必生擒,以献殿下。

若不渡江,亦杀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视东吴。

”权视之,乃徐盛也。

权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带,孤何忧哉!

”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总镇都督建业、南徐军马。

盛谢恩,领命而退。

即传令教众官军多置器械,多设旌旗,以为守护江岸之计。

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将军,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将军何不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敌?

直待曹丕兵至,恐无及矣。

”盛视之,乃吴王侄孙韶也。

韶字公礼,官授扬威将军,曾在广陵守御。

年幼负气,极有胆勇。

盛曰:“曹丕势大。

更有名将为先锋,不可渡江迎敌。

待彼船皆集于北岸,吾自有计破之。

”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军马,更兼深知广陵路势,吾愿自去江北,与曹丕决一死战。

如不胜,甘当军令。

”盛不从。

韶坚执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

盛怒曰:“汝如此不听号令,吾安能制诸将乎?

”叱武士推出斩之。

刀斧手拥孙韶出辕门之外,立起皂旗。

韶部将飞报孙权。

权听知,急上马来救。

武士恰待行刑,孙权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孙韶。

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广陵,深知地利。

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直待他下了长江,东吴指日休矣!

”权径入营来。

徐盛迎接入帐,奏曰:“大王命臣为都督,提兵拒魏。

今扬威将军孙韶,不遵军法,违令当斩,大王何故赦之?

”权曰:“韶倚血气之壮,误犯军法,万希宽恕。

”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国家之典刑也。

若以亲而免之,何以令众乎?

”权曰:“韶犯法,本应任将军处治。

奈此子虽本姓俞氏,然孤兄甚爱之,赐姓孙。

于孤颇有劳绩。

今若杀之,负兄义矣。

”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

”权令孙韶拜谢。

韶不肯拜,厉声而言曰:“据吾之见,只是引军去破曹丕!

便死也不服你的见识!

”徐盛变色。

权叱退孙韶,谓徐盛曰:“便无此子,何损于兵?

今后勿再用之。

”言讫自回。

是夜,人报徐盛说:“孙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潜地过江去了。

”盛恐有失,于吴王面上不好看,乃唤丁奉授以密计,引三千兵渡江接应。

却说魏主驾龙舟至广陵,前部曹真已领兵列于大江之岸。

曹丕问曰:“江岸有多少兵?

”真曰:“隔岸远望,并不见一人,亦无旌旗营寨。

”丕曰:“此必诡计也。

朕自往观其虚实。

”于是大开江道,放龙舟直至大江,泊于江岸。

船上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仪銮簇拥,光耀射目。

曹丕端坐舟中,遥望江南,不见一人,回顾刘晔、蒋济曰:“可渡江否?

”晔曰:“兵法实实虚虚。

彼见大军至,如何不作整备?

陛下未可造次。

且待三五日,看其动静,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

”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于江中。

当夜月黑,军士皆执灯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昼。

遥望江南,并不见半点儿火光。

丕问左右曰:“此何故也?

”臣奏曰:“想闻陛下天兵来到,故望风逃窜耳。

”丕暗笑。

及至天晓,大雾迷漫,对面不见。

须臾风起,雾散云收,望见江南一带皆是连城:城楼上枪刀耀日,遍城尽插旌旗号带。

顷刻数次人来报:“南徐沿江一带,直至石头城,一连数百里,城郭舟车,连绵不绝,一夜成就。

”曹丕大惊。

原来徐盛束缚芦苇为人,尽穿青衣,执旌旗,立于假城疑楼之上。

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如何不胆寒?

丕叹曰:“魏虽有武士千群,无所用之。

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图也!

” 正惊讶间,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溅湿龙袍,大船将覆。

曹真慌令文聘撑小舟急来救驾。

龙舟上人立站不住。

文聘跳上龙舟,负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

忽流星马报道:“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

”丕听得,大惊失色,便教回军。

众军各自奔走。

背后吴兵追至。

丕传旨教尽弃御用之物而走。

龙舟将次入淮,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孙韶也。

魏兵不能抵当,折其大半,淹死者无数。

诸将奋力救出魏主。

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里,淮河中一带芦苇,预灌鱼油,尽皆火着。

顺风而下,风势甚急,火焰漫空,绝住龙舟。

丕大惊,急下小船傍岸时,龙舟上早已火着。

丕慌忙上马。

岸上一彪军杀来。

为首一将,乃丁奉也。

张辽急拍马来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却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军无数。

背后孙韶、丁奉夺得马匹、车仗、船只、器械,不计其数。

魏兵大败而回。

吴将徐盛全获大功,吴王重加赏赐。

张辽回到许昌,箭疮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话下。

却说赵云引兵杀出阳平关之次,忽报丞相有文书到,说益州耆帅雍闿结连蛮王孟获,起十万蛮兵,侵掠四郡。

因此宣云回军,令马超坚守阳平关,丞相欲自南征。

赵云乃急收兵而回。

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亲自南征。

正是:方见东吴敌北魏,又看西蜀战南蛮。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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