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九十回·驱巨善六破蛮兵烧藤甲七擒孟获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等一干人,杨锋父子皆封官爵,重赏洞兵。

杨锋等拜谢而去。

孟获等连夜奔回银坑洞。

那洞外有三江:乃是泸水、甘南水、西城水。

三路水会合,故为三江。

其洞北近平坦三百余里,多产万物。

洞西二百里,有盐井。

西南二百里,直抵泸、甘。

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环抱其洞。

山上出银矿,故名为银坑山。

山中置宫殿楼台,以为蛮王巢穴。

其中建一祖庙,名曰“家鬼”。

四时杀牛宰马享祭,名为“卜鬼”。

每年常以蜀人并外乡之人祭之。

若人患病,不肯服药,只祷师巫,名为“药鬼”。

其处无刑法,但犯罪即斩。

有女长成,却于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为“学艺”。

年岁雨水均调,则种稻谷。

倘若不熟,杀蛇为羹,煮象为饭。

每方隅之中,上户号曰“洞主”,次曰“酋长”。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皆在三江城中买卖,转易货物。

其风俗如此。

却说孟获在洞中,聚集宗党千余人,谓之曰:“吾屡受辱于蜀兵,立誓欲报之。

汝等有何高见?

”言未毕,一人应曰:“吾举一人,可破诸葛亮。

”众视之,乃孟获妻弟,现为八番部长,名曰‘带来洞主’。

获大喜,急问何人。

带来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纳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恶蝎跟随。

手下更有三万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书具礼,某亲往求之。

此人若允,何惧蜀兵哉!

”获欣然,令国舅赍书而去。

却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为前面屏障。

却说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遥望见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

即遣魏延、赵云同领一军,于旱路打城。

军到城下时,城上弓弩齐发:原来洞中之人,多习弓弩,一弩齐发十矢,箭头上皆用毒药。

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

赵云、魏延不能取胜,回见孔明,言药箭之事。

孔明自乘小车,到军前看了虚实,回到寨中,令军退数里下寨。

蛮兵望见蜀兵远退,皆大笑作贺,只疑蜀兵惧怯而退,因此夜间安心稳睡,不去哨探。

却说孔明约军退后,即闭寨不出。

一连五日,并无号令。

黄昏左侧,忽起微风。

孔明传令曰:“每军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时分应点。

无者立斩。

”诸将皆不知其意,众军依令预备。

初更时分,又传令曰:“每军衣襟一幅,包土一包。

无者立斩。

”众军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预备。

孔明又传令曰:“诸军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

先到者有赏。

”众军闻令,皆包净土,飞奔城下。

孔明令积土为蹬道,先上城者为头功。

于是蜀兵十余万,并降兵万余,将所包之土,一齐弃于城下。

一霎时,积土成山,接连城上。

一声暗号,蜀兵皆上城。

蛮兵急放弩时,大半早被执下,余者弃城而走。

朵思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蜀将督军分路剿杀。

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宝,皆赏三军。

败残蛮兵逃回见孟获说:“朵思大王身死。

失了三江城。

”获大惊。

正虑之间,人报蜀兵已渡江,现在本洞前下寨。

孟获甚是慌张。

忽然屏风后一人大笑而出曰:“既为男子,何无智也?

我虽是一妇人,愿与你出战。

”获视之,乃妻祝融夫人也。

夫人世居南蛮,乃祝融氏之后。

善使飞刀,百发百中。

孟获起身称谢。

夫人欣然上马,引宗党猛将数百员、生力洞兵五万,出银坑宫阙,来与蜀兵对敌。

方才转过洞口,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乃是张嶷。

蛮兵见之,却早两路摆开。

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飞刀,手挺丈八长标,坐下卷毛赤兔马。

张嶷见之,暗暗称奇。

二人骤马交锋。

战不数合,夫人拨马便走。

张嶷赶去,空中一把飞刀落下。

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马。

蛮兵发一声喊,将张嶷执缚去了。

马忠听得张嶷被执,急出救时,早被蛮兵捆住。

望见祝融夫人挺标勒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战,坐下马绊倒,亦被擒了。

都解入洞中来见孟获。

获设席庆贺。

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张嶷、马忠要斩。

获止曰:“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杀彼将,是不义也。

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诸葛亮,杀之未迟。

”夫人从其言,笑饮作乐。

却说败残兵来见孔明,告知其事。

孔明即唤马岱、赵云、魏延三人受计,各自领军前去。

次日,蛮兵报入洞中,说赵云搦战。

祝融夫人即上马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拨马便走。

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

魏延又引军来搦战,夫人纵马相迎。

正交锋紧急,延诈败而逃,夫人只不赶。

次日,赵云又引军来搦战,夫人领洞兵出迎。

二人战不数合,云诈败而走,夫人按标不赶。

欲收兵回洞时,魏延引军齐声辱骂,夫人急挺标来取魏延。

延拨马便走。

夫人忿怒赶来,延骤马奔入山僻小路。

忽然背后一声响亮,延回头视之,夫人仰鞍落马:原来马岱埋伏在此,用绊马索绊倒。

就里擒缚,解投大寨而来。

蛮将洞兵皆来救时,赵云一阵杀散。

孔明端坐于帐上,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缚,请在别帐赐酒压惊,遣使往告孟获,欲送夫人换张嶷、马忠二将。

孟获允诺,即放出张嶷、马忠,还了孔明。

孔明遂送夫人入洞。

孟获接入,又喜又恼。

忽报八纳洞主到。

孟获出洞迎接,见其人骑着白象,身穿金珠缨络,腰悬两口大刀,领着一班喂养虎豹豺狼之士,簇拥而入。

获再拜哀告,诉说前事。

木鹿大王许以报仇。

获大喜,设宴相待。

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带猛兽而出。

赵云、魏延听知蛮兵出,遂将军马布成阵势。

二将并辔立于阵前视之,只见蛮兵旗帜器械皆别:人多不穿衣甲,尽裸身赤体,面目丑陋。

身带四把尖刀。

军中不鸣鼓角,但筛金为号。

木鹿大王腰挂两把宝刀,手执蒂钟,身骑白象,从大旗中而出。

赵云见了,谓魏延曰:“我等上阵一生,未尝见如此人物。

”二人正沉吟之际,只见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语,手摇蒂钟。

忽然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如同骤雨。

一声画角响,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

蜀兵如何抵当,往后便退。

蛮兵随后追杀,直赶到三江界路方回。

赵云、魏延收聚败兵,来孔明帐前请罪,细说此事。

孔明笑曰:“非汝二人之罪。

吾未出茅庐之时,先知南蛮有驱虎豹之法。

吾在蜀中已办下破此阵之物也:随军有二十辆车,俱封记在此。

今日且用一半。

留下一半,后有别用。

”遂令左右取了十辆红油柜车到帐下,留十辆黑油柜车在后。

众皆不知其意。

孔明将柜打开,皆是木刻彩画巨兽,俱用五色绒线为毛衣,钢铁为牙爪,一个可骑坐十人。

孔明选了精壮军士一千余人,领了一百,口内装烟火之物,藏在军中。

次日,孔明驱兵大进,布于洞口。

蛮兵探知,入洞报与蛮王。

木鹿大王自谓无敌,即与孟获引洞兵而出。

孔明纶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于车上。

孟获指曰:“车上坐的便是诸葛亮!

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

”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摇蒂钟。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猛兽突出。

孔明将羽扇一摇,其风便回吹彼阵中去了,蜀阵中假兽拥出。

蛮洞真兽见蜀阵巨兽口吐火焰,鼻出黑烟,身摇铜铃,张牙舞爪而来,诸恶兽不敢前进,皆奔回蛮洞,反将蛮兵冲倒无数。

孔明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

木鹿大王死于乱军之中。

洞内孟获宗党,皆弃宫阙,扒山越岭而走。

孔明大军占了银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缉擒孟获,忽报:“蛮王孟获妻弟带来洞主,因劝孟获归降,获不从,今将孟获并祝融夫人及宗党数百余人尽皆擒来,献与丞相。

”孔明听知,即唤张嶷、马忠,分付如此如此。

二将受了计,引二千精壮兵,伏于两廊。

孔明即令守门将,俱放进来。

带来洞主引刀斧手解孟获等数百人,拜于殿下。

孔明大喝曰:“与吾擒下!

”两廊壮兵齐出,二人捉一人,尽被执缚。

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诡计,如何瞒得过我!

汝见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来降,吾不加害。

汝只道吾深信,故来诈降,欲就洞中杀吾!

”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带利刀。

孔明问孟获曰:“汝原说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是我等自来送死,非汝之能也。

吾心未服。

”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时耶?

”获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倾心归服,誓不反矣。

”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虑哉!

”令武士尽去其缚,叱之曰:“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轻恕!

”孟获等抱头鼠窜而去。

却说败残蛮兵有千余人,大半中伤而逃,正遇蛮王孟获。

获收了败兵,心中稍喜,却与带来洞主商议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今投何地安身?

”带来洞主曰:“止有一国可以破蜀。

”获喜曰:“何处可去?

”带来洞主曰:“此去东南七百里,有一国,名乌戈国。

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恶兽为饭。

身有鳞甲,刀箭不能侵。

其手下军士,俱穿藤甲。

其藤生于山涧之中,盘于石壁之上。

国人采取,浸于油中,半年方取出晒之。

晒干复浸,凡十余遍,却才造成铠甲。

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经水不湿,刀箭皆不能入:因此号为‘藤甲军’。

今大王可往求之。

若得彼相助,擒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

”孟获大喜,遂投乌戈国,来见兀突骨。

其洞无宇舍,皆居土穴之内。

孟获入洞,再拜哀告前事。

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与汝报仇。

”获欣然拜谢。

于是兀突骨唤两个领兵俘长: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万兵,皆穿藤甲,离乌戈国望东北而来。

行至一江,名桃花水,两岸有桃树,历年落叶于水中,若别国人饮之尽死,惟乌戈国人饮之,倍添精神。

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却说孔明令蛮人哨探孟获消息,回报曰:“孟获请乌戈国主,引三万藤甲军,现屯于桃花渡口。

孟获又在各番聚集蛮兵,并力拒战。

”孔明听说,提兵大进,直至桃花渡口。

隔岸望见蛮兵,不类人形,甚是丑恶。

又问土人,言说即日桃叶正落,水不可饮。

孔明退五里下寨,留魏延守寨。

次日,乌戈国主引一彪藤甲军过河来,金鼓大震。

魏延引兵出迎。

蛮兵卷地而至。

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于地。

刀砍枪刺,亦不能入。

蛮兵皆使利刀钢叉,蜀兵如何抵当,尽皆败走。

蛮兵不赶而回。

魏延复回,赶到桃花渡口,只见蛮兵带甲渡水而去。

内有困乏者,将甲脱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

魏延急回大寨,来禀孔明,细言其事。

孔明请吕凯并土人问之。

凯曰:“某素闻南蛮中有一乌戈国,无人伦者也。

更有藤甲护身,急切难伤。

又有桃叶恶水,本国人饮之,反添精神。

别国人饮之即死:如此蛮方,纵使全胜,有何益焉?

不如班师早回。

”孔明笑曰:“吾非容易到此,岂可便去!

吾明日自有平蛮之策。

”于是令赵云助魏延守寨,且休轻出。

次日,孔明令土人引路,自乘小车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处,遍观地理。

山险岭峻之处,车不能行,孔明弃车步行。

忽到一山,望见一谷,形如长蛇,皆光峭石壁,并无树木,中间一条大路。

孔明问土人曰:“此谷何名?

”土人答曰:“此处名为盘蛇谷。

出谷则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

”孔明大喜曰:“此乃天赐吾成功于此也!

”遂回旧路,上车归寨,唤马岱分付曰:“与汝黑油柜车十辆,须用竹竿千条,柜内之物,如此如此。

可将本部兵去把住盘蛇谷两头,依法而行。

与汝半月限,一切完备。

至期如此施设。

倘有走漏,定按军法。

”马岱受计而去。

又唤赵云分付曰:“汝去盘蛇谷后,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

所用之物,克日完备。

”赵云受计而去。

又唤魏延分付曰:“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

如蛮兵渡水来敌,汝便弃了寨,望白旗处而走。

限半个月内,须要连输十五阵,弃七个寨栅。

若输十四阵,也休来见我。

”魏延领命,心中不乐,怏怏而去。

孔明又唤张翼另引一军,依所指之处,筑立寨栅去了。

却令张嶷、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如此行之。

各人都依计而行。

却说孟获与乌戈国主兀突骨曰:“诸葛亮多有巧计,只是埋伏。

今后交战,分付三军:但见山谷之中,林木多处,不可轻进。

”兀突骨曰:“大王说的有理。

吾已知道中国人多行诡计。

今后依此言行之。

吾在前面厮杀。

汝在背后教道。

”两人商议已定。

忽报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营寨。

兀突骨即差二俘长引藤甲军渡了河,来与蜀兵交战。

不数合,魏延败走。

蛮兵恐有埋伏,不赶自回。

次日,魏延又去立了营寨。

蛮兵哨得,又引众军渡过河来战。

延出迎之。

不数合,延败走。

蛮兵追杀十余里,见四下并无动静,便在蜀寨中屯住。

次日,二俘长请兀突骨到寨,说知此事。

兀突骨即引兵大进,将魏延追一阵。

蜀兵皆弃甲抛戈而走,只见前有白旗。

延引败兵,急奔到白旗处,早有一寨,就寨中屯住。

兀突骨驱兵追至,魏延引兵弃寨而走。

蛮兵得了蜀寨。

次日,又望前追杀。

魏延回兵交战,不三合又败,只看白旗处而走,又有一寨,延就寨屯住。

次日,蛮兵又至。

延略战又走。

蛮兵占了蜀寨。

话休絮烦,魏延且战且走,已败十五阵,连弃七个营寨。

蛮兵大进追杀。

兀突骨自在军前破敌,于路但见林木茂盛之处,便不敢进。

却使人远望,果见树阴之中,旌旗招飐。

兀突骨谓孟获曰:“果不出大王所料。

”孟获大笑曰:“诸葛亮今番被吾识破!

大王连日胜了他十五阵,夺了七个营寨,蜀兵望风而走。

诸葛亮已是计穷。

只此一进,大事定矣!

”兀突骨大喜,遂不以蜀兵为念。

至第十六日,魏延引败残兵,来与藤甲军对敌,兀突骨骑象当先,头戴日月狼须帽,身披金珠缨络,两肋下露出生鳞甲,眼目中微有光芒,手指魏延大骂。

延拨马便走。

后面蛮兵大进。

魏延引兵转过了盘蛇谷,望白旗而走。

兀突骨统引兵众,随后追杀。

兀突骨望见山上并无草木,料无埋伏,放心追杀。

赶到谷中,见数十辆黑油柜车在当路。

蛮兵报曰:“此是蜀兵运粮道路,因大王兵至,撇下粮车而走。

”兀突骨大喜,催兵追赶。

将出谷口,不见蜀兵,只见横木乱石滚下,垒断谷口。

兀突骨令兵开路而进,忽见前面大小车辆,装载干柴,尽皆火起。

兀突骨忙教退兵,只闻后军发喊,报说谷中已被干柴垒断,车中原来皆是火药,一齐烧着。

兀突骨见无草木,心尚不慌,令寻路而走。

只见山上两边乱丢火把,火把到处,地中药线皆着,就地飞起铁炮。

满谷中火光乱舞,但逢藤甲,无有不着。

将兀突骨并三万藤甲军,烧得互相拥抱,死于盘蛇谷中。

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时,只见蛮兵被火烧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铁炮打的头脸粉碎,皆死于谷中,臭不可闻。

孔明垂泪而叹曰:“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

”左右将士,无不感叹。

却说孟获在寨中,正望蛮兵回报。

忽然千余人笑拜于寨前,言说:“乌戈国兵与蜀兵大战,将诸葛亮围在盘蛇谷中了。

特请大王前去接应。

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蜀。

今知大王前到,特来助战。

”孟获大喜,即引宗党并所聚番人,连夜上马。

就令蛮兵引路。

方到盘蛇谷时,只见火光甚起,臭气难闻。

获知中计,急退兵时,左边张嶷,右边马忠,两路军杀出。

获方欲抵敌,一声喊起,蛮兵中大半皆是蜀兵,将蛮王宗党并聚集的番人,尽皆擒了。

孟获匹马杀出重围,望山径而走。

正走之间,见山凹里一簇人马,拥出一辆小车。

车中端坐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道袍,乃孔明也。

孔明大喝曰:“反贼孟获!

今番如何?

”获急回马走。

旁边闪过一将,拦住去路,乃是马岱。

孟获措手不及,被马岱生擒活捉了。

此时王平、张翼已引一军赶到蛮寨中,将祝融夫人并一应老小皆活捉而来。

孔明归到寨中,升帐而坐,谓众将曰:“吾今此计,不得已而用之,大损阴德。

我料敌人必算吾于林木多处埋伏,吾却空设旌旗,实无兵马,疑其心也。

吾令魏文长连输十五阵者,坚其心也。

吾见盘蛇谷止一条路,两壁厢皆是光石,并无树木,下面都是沙土,因令马岱将黑油柜安排于谷中,车中油柜内,皆是预先造下的火炮,名曰‘地雷’,一炮中藏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节,以引药线。

才一发动,山损石裂。

吾又令赵子龙预备草车,安排于谷中。

又于山上准备大木乱石。

却令魏延赚兀突骨并藤甲军入谷,放出魏延,即断其路,随后焚之。

吾闻:‘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

’藤甲虽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见火必着。

蛮兵如此顽皮,非火攻安能取胜?

使乌戈国之人不留种类者,是吾之大罪也!

”众将拜伏曰:“丞相天机,鬼神莫测也!

”孔明令押过孟获来。

孟获跪于帐下。

孔明令去其缚,教且在别帐与酒食压惊。

孔明唤管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却说孟获与祝融夫人并孟优、带来洞主、一切宗党在别帐饮酒。

忽一人入帐谓孟获曰:“丞相面羞,不欲与公相见。

特令我来放公回去,再招人马来决胜负。

公今可速去。

”孟获垂泪言曰:“七擒七纵,自古未尝有也。

吾虽化外之人,颇知礼义,直如此无羞耻乎?

”遂同兄弟妻子宗党人等,皆匍匐跪于帐下,肉袒谢罪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复反矣!

”孔明曰:“公今服乎?

”获泣谢曰:“某子子孙孙皆感覆载生成之恩,安得不服!

”孔明乃请孟获上帐,设宴庆贺,就令永为洞主。

所夺之地,尽皆退还。

孟获宗党及诸蛮兵,无不感戴,皆欣然跳跃而去。

后人有诗赞孔明曰:“羽扇纶巾拥碧幢,七擒妙策制蛮王。

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 长史费祎入谏曰:“今丞相亲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蛮方。

目今蛮王既已归服,何不置官吏,与孟获一同守之?

”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则当留兵,兵无所食,一不易也。

蛮人伤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祸患,二不易也。

蛮人累有废杀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不留人,不运粮,与相安于无事而已。

”众人尽服。

于是蛮方皆感孔明恩德,乃为孔明立生祠,四时享祭,皆呼之为“慈父”。

各送珍珠金宝、丹漆药材、耕牛战马,以资军用,誓不再反。

南方已定。

却说孔明犒军已毕,班师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为前锋。

延引兵方至泸水,忽然阴云四合,水面上一阵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军不能进。

延退兵回报孔明。

孔明遂请孟获问之。

正是:塞外蛮人方帖服,水边鬼卒又猖狂。

未知孟获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班师伐中原武侯上表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及诸部落,罗拜相送。

前军至泸水,时值九月秋天,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

兵不能渡,回报孔明。

孔明遂问孟获,获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

”孔明曰:“用何物祭享?

”获曰:“旧时国中因猖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

”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

果见阴风大起,波涛汹涌,人马皆惊。

孔明甚疑,即寻土人问之。

土人告说:“自丞相经过之后,夜夜只闻得水边鬼哭神号。

自黄昏直至天晓,哭声不绝。

瘴烟之内,阴鬼无数。

因此作祸,无人敢渡。

”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

前者马岱引蜀兵千余,皆死于水中。

更兼杀死南人,尽弃此处。

狂魂怨鬼,不能解释,以致如此。

吾今晚当亲自往祭。

”土人曰:“须依旧例,杀四十九颗人头为祭,则怨鬼自散也。

”孔明曰:“本为人死而成怨鬼,岂可又杀生人耶?

吾自有主意。

”唤行厨宰杀牛马。

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

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

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

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令董厥读祭文。

其文曰:“维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一日,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蜀中将校及南人亡者阴魂曰:我大汉皇帝,威胜五霸,明继三王。

昨自远方侵境,异俗起兵。

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

我奉王命,问罪遐荒。

大举貔貅,悉除蝼蚁。

雄军云集,狂寇冰消。

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

但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

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习武从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

齐坚奉国之诚,并效忠君之志。

何期汝等偶失兵机,缘落奸计: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

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献俘将及。

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

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

我当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

用兹酬答,以慰汝心。

至于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凭依不远。

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想宜宁帖,毋致号啕。

聊表丹诚,敬陈祭祀。

呜呼,哀哉!

伏惟尚飨!

”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

孟获等众,尽皆哭泣。

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千鬼魂,皆随风而散。

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军俱到泸水南岸,但见云收雾散,风静浪平。

蜀兵安然尽渡泸水,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吕凯守四郡。

发付孟获领众自回,嘱其勤政驭下,善抚居民,勿失农务。

孟获涕泣拜别而去。

孔明自引大军回成都。

后主排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辇立于道傍,以候孔明。

孔明慌下车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怀忧,臣之罪也。

”后主扶起孔明,并车而回,设太平筵会,重赏三军。

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

孔明奏准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优恤。

人心欢悦,朝野清平。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汉建兴四年也。

丕先纳夫人甄氏,即袁绍次子袁熙之妇,前破邺城时所得。

后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聪明,丕甚爱之。

后丕又纳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甚有颜色。

其父尝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

”故号为“女王”。

自丕纳为贵妃,因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为后,却与幸臣张韬商议。

时丕有疾,韬乃诈称于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上书天子年月日时,为魇镇之事。

丕大怒,遂将甄夫人赐死,立郭贵妃为后。

因无出,养曹睿为己子。

虽甚爱之,不立为嗣。

睿年至十五岁,弓马熟娴。

当年春二月,丕带睿出猎。

行于山坞之间,赶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观小鹿驰于曹睿马前。

丕大呼曰:“吾儿何不射之?

”睿在马上泣告曰:“陛下已杀其母,臣安忍复杀其子也。

”丕闻之,掷弓于地曰:“吾儿真仁德之主也!

”于是遂封睿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医治不痊,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三人入寝宫。

丕唤曹睿至,指谓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复生。

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辅之,勿负朕心。

”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

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万岁。

”丕曰:“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

”正言间,内侍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

丕召入谓曰:“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辅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

”言讫,堕泪而薨。

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

于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等,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睿为大魏皇帝。

谥父丕为文皇帝,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

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其余文武官僚,各各封赠。

大赦天下。

时雍、凉二州缺人守把,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

曹睿从之,遂封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

领诏去讫。

早有细作飞报入川。

孔明大惊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余皆不足虑:司马懿深有谋略,今督雍、凉兵马,倘训练成时,必为蜀中之大患。

不如先起兵伐之。

”参军马谡曰:“今丞相平南方回,军马疲敝,只宜存恤,岂可复远征?

某有一计,使司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钧意允否?

”孔明问是何计,马谡曰:“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曹睿素怀疑忌。

何不密遣人往洛阳、邺郡等处,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

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

使曹睿心疑,必然杀此人也。

”孔明从之,即遣人密行此计去了。

却说邺城门上。

忽一日见贴下告示一道。

守门者揭了,来奏曹睿。

睿观之,其文曰:“骠骑大将军总领雍、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谨以信义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创立基业,本欲立陈思王子建为社稷主。

不幸奸谗交集,岁久潜龙。

皇孙曹睿,素无德行,妄自居尊,有负太祖之遗意。

今吾应天顺人,克日兴师,以慰万民之望。

告示到日,各宜归命新君。

如不顺者,当灭九族!

先此告闻,想宜知悉。

” 曹睿览毕,大惊失色,急问群臣。

太尉华歆奏曰:“司马懿上表乞守雍、凉,正为此也。

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

久必为国家大祸。

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诛之。

”王朗奏曰:“司马懿深明韬略,善晓兵机,素有大志。

若不早除,久必为祸。

”睿乃降旨,欲兴兵御驾亲征。

忽班部中闪出大将军曹真奏曰:“不可。

文皇帝托孤于臣等数人,是知司马仲达无异志也。

今事未知真假,遽尔加兵,乃逼之反耳。

或者蜀、吴奸细行反间之计,使我君臣自乱,彼却乘虚而击,未可知也。

陛下幸察之。

”睿曰:“司马懿若果谋反,将奈何?

”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汉高伪游云梦之计。

御驾幸安邑,司马懿必然来迎。

观其动静,就车前擒之,可也。

”睿从之,遂命曹真监国,亲自领御林军十万,径到安邑。

司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严,乃整兵马,率甲士数万来迎。

近臣奏曰:“司马懿果率兵十余万,前来抗拒,实有反心矣。

”睿慌命曹休先领兵迎之。

司马懿见兵马前来,只疑车驾亲至,伏道而迎。

曹休出曰:“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

”懿大惊失色,汗流遍体,乃问其故。

休备言前事。

懿曰:“此吴、蜀奸细反间之计,欲使我君臣自相残害,彼却乘虚而袭。

某当自见天子辨之。

”遂急退了军马,至睿车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安敢有异心?

必是吴、蜀之奸计。

臣请提一旅之师,先破蜀,后伐吴,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

”睿疑虑未决。

华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权。

可即罢归田里。

”睿依言,将司马懿削职回乡,命曹休总督雍。

凉军马。

曹睿驾回洛阳。

却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川中。

孔明闻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马懿总雍、凉之兵。

今既中计遭贬,吾有何忧!

”次日,后主早朝,大会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师表》一道。

表曰:“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罢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弩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咨,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 后主览表曰:“相父南征,远涉艰难。

方始回都,坐未安席。

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

”孔明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

今南方已平,可无内顾之忧。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更待何日?

”忽班部中太史谯周出奏曰:“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

”乃顾孔明曰:“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强为?

”孔明曰:“天道变易不常,岂可拘执?

吾今且驻军马于汉中,观其动静而后行。

”谯周苦谏不从。

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费祎等为侍中,总摄宫中之事。

又留向宠为大将,总督御林军马。

蒋琬为参军。

张裔为长史,掌丞相府事。

杜琼为谏议大夫。

杜微、杨洪为尚书。

孟光、来敏为祭酒。

尹默、李譔为博士。

郤正、费诗为秘书。

谯周为太史。

内外文武官僚一百余员,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诏归府,唤诸将听令: 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都亭侯魏延。

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

牙门将——裨将军王平。

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 副将——定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吕义。

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平北将军、陈仓侯马岱, 副将——飞卫将军廖化。

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抚戎将军、关内侯张嶷。

行中军师——车骑大将军、都乡侯刘琰。

中监军——扬武将军邓芝。

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

前将军——都亭侯袁綝。

左将军——高阳侯吴懿。

右将军——玄都侯高翔。

后将军——安乐侯吴班。

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

前将军——征南将军刘巴。

前护军——偏将军、汉城亭侯许允。

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咸。

右护军——偏将军刘敏。

后护军——典军中郎将官雝。

行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

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

行参军——偏将军爨习。

行参军——裨将军杜义,武略中郎将杜祺,绥戎都尉盛孛攵。

从事——武略中郎将樊岐。

典军书记——樊建。

丞相令史——董厥。

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

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

以上一应官员,都随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知内外事诸葛亮。

分拨已定,又檄李严等守川口以拒东吴。

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师伐魏。

忽帐下一老将,厉声而进曰:“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

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

”众视之,乃赵云也。

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为折一臂也。

今将军年纪已高,倘稍有参差,动摇一世英名,减却蜀中锐气。

”云厉声曰:“吾自随先帝以来,临阵不退,遇敌则先。

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

愿为前部先锋!

”孔明再三苦劝不住。

云曰:“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

”孔明曰:“将军既要为先锋,须得一人同去。

”言未尽,一人应曰:“某虽不才,愿助老将军先引一军前去破敌。

”孔明视之,乃邓芝也。

孔明大喜,即拨精兵五千。

副将十员,随赵云、邓芝去讫。

孔明出师,后主引百官送于北门外十里。

孔明辞了后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望汉中迤逦进发。

却说边庭探知此事,报入洛阳。

是日曹睿设朝,近臣奏曰:“边官报称:诸葛亮率领大兵三十余万,出屯汉中,令赵云、邓芝为前部先锋,引兵入境。

”睿大惊,问群臣曰:“谁可为将,以退蜀兵?

”忽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父死于汉中,切齿之恨,未尝得报。

今蜀兵犯境,臣愿引本部猛将,更乞陛下赐关西之兵,前往破蜀,上为国家效力,下报父仇,臣万死不恨!

”众视之,乃夏侯渊之子夏侯楙也。

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与夏侯惇为子。

后夏侯渊为黄忠所斩,曹操怜之,以女清河公主招为驸马,因此朝中钦敬。

虽掌兵权,未尝临阵。

当时自请出征,曹睿即命为大都督,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迎敌。

司徒王朗谏曰:“不可。

夏侯驸马素不曾经战,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

更兼诸葛亮足智多谋,深通韧略,不可轻敌。

”夏侯楙叱曰:“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欲为内应耶?

吾自幼从父学习韬略,深通兵法。

汝何欺我年幼?

吾若不生擒诸葛亮,誓不回见天子!

”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楙辞了魏主,星夜到长安,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孔明。

正是:欲秉白旄摩将士,却教黄吻掌兵权。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诸葛亮智取三城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率兵前至沔阳,经过马超坟墓,乃令其弟马岱挂孝,孔明亲自祭之。

祭毕,回到寨中,商议进兵。

忽哨马报道:“魏主曹睿遣驸马夏侯楙,调关中诸路军马,前来拒敌。

”魏延上帐献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无谋。

延愿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岭以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夏侯楙若闻某骤至,必然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

某却从东方而来,丞相可大驱士马,自斜谷而进。

如此行之,则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也。

”孔明笑曰:“此非万全之计也。

汝欺中原无好人物,倘有人进言,于山僻中以兵截杀,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伤锐气。

决不可用。

”魏延又曰:“丞相兵从大路进发,彼必尽起关中之兵,于路迎敌,则旷日持久,何时而得中原?

”孔明曰:“吾从陇右取平坦大路,依法进兵,何忧不胜!

”遂不用魏延之计。

魏延怏怏不悦。

孔明差人令赵云进兵。

却说夏侯楙在长安聚集诸路军马。

时有西凉大将韩德,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西羌诸路兵八万到来。

见了夏侯楙,楙重赏之,就遣为先锋。

德有四子,皆精通武艺,弓马过人:长子韩瑛,次子韩瑶,三子韩琼,四子韩琪。

韩德带四子并西羌兵八万,取路至凤鸣山,正遇蜀兵。

两阵对圆。

韩德出马,四子列于两边。

德厉声大骂曰:“反国之贼,安敢犯吾境界!

”赵云大怒,挺枪纵马,单搦韩德交战。

长子韩瑛,跃马来迎。

战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死于马下。

次子韩瑶见之,纵马挥刀来战。

赵云施逞旧日虎威,抖擞精神迎战。

瑶抵敌不住。

三子韩琼,急挺方天戟骤马前来夹攻。

云全然不惧,枪法不乱。

四子韩琪,见二兄战云不下,也纵马抡两口日月刀而来,围住赵云。

云在中央独战三将。

少时,韩琪中枪落马,韩阵中偏将急出救去。

云拖枪便走。

韩琼按戟,急取弓箭射之,连放三箭,皆被云用枪拨落。

琼大怒,仍绰方天戟纵马赶来。

却被云一箭射中面门,落马而死,韩瑶纵马举宝刀便砍赵云。

云弃枪于地,闪过宝刀,生擒韩瑶归阵,复纵马取枪杀过阵来。

韩德见四子皆丧于赵云之手,肝胆皆裂,先走入阵去。

西凉兵素知赵云之名,今见其英勇如昔,谁敢交锋?

赵云马到处,阵阵倒退。

赵云匹马单枪,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后人有诗赞曰:“忆昔常山赵子龙,年登七十建奇功。

独诛四将来冲阵,犹似当阳救主雄。

” 邓芝见赵云大胜,率蜀兵掩杀,西凉兵大败而走。

韩德险被赵云擒住,弃甲步行而逃。

云与邓芝收军回寨。

芝贺曰:“将军寿已七旬,英勇如昨。

今日阵前力斩四将,世所罕有!

”云曰:“丞相以吾年迈,不肯见用,吾故聊以自表耳。

”遂差人解韩瑶,申报捷书,以达孔明。

却说韩德引败军回见夏侯楙,哭告其事。

楙自统兵来迎赵云。

探马报入蜀寨,说夏侯楙引兵到。

云上马绰枪,引千余军,就凤鸣山前摆成阵势。

当日,夏侯楙戴金盔,坐白马,手提大砍刀,立在门旗之下。

见赵云跃马挺枪,往来驰骋,楙欲自战。

韩德曰:“杀吾四子之仇,如何不报!

”纵马轮开山大斧,直取赵云。

云奋怒挺枪来迎。

战不三合,枪起处,刺死韩德于马下,急拨马直取夏侯楙。

楙慌忙闪入本阵。

邓芝驱兵掩杀,魏兵又折一阵,退十余里下寨。

楙连夜与众将商议曰:“吾久闻赵云之名,未尝见面。

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当阳长坂之事。

似此无人可敌,如之奈何?

”参军程武,乃程昱之子也,进言曰:“某料赵云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来日都督再引兵出,先伏两军于左右。

都督临阵先退,诱赵云到伏兵处。

都督却登山指挥四面军马,重叠围住,云可擒矣。

”楙从其言,遂遣董禧引三万军伏于左,薛则引三万军伏于右。

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复整金鼓旗幡,率兵而进。

赵云、邓芝出迎。

芝在马上谓赵云曰:“昨夜魏兵大败而走,今日复来,必有诈也。

老将军防之。

”子龙曰:“量此乳臭小儿,何足道哉!

吾今日必当擒之!

”便跃马而出。

魏将潘遂出迎,战不三合,拨马便走。

赵云赶去,魏阵中八员将一齐来迎。

放过夏侯楙先走,八将陆续奔走。

赵云乘势追杀,邓芝引兵继进。

赵云深入重地,只听得四面喊声大震。

邓芝急收军退回,左有董禧,右有薛则,两路兵杀到。

邓芝兵少,不能解救。

赵云被困在垓心,东冲西突,魏兵越厚。

时云手下止有千余人,杀到山坡之下,只见夏侯楙在山上指挥三军。

赵云投东则望东指,投西则望西指,因此赵云不能突围,乃引兵杀上山来。

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山。

赵云从辰时杀至酉时,不得脱走,只得下马少歇,且待月明再战。

却才卸甲而坐,月光方出,忽四下火光冲天,鼓声大震,矢石如雨,魏兵杀到,皆叫曰:“赵云早降!

”云急上马迎敌。

四面军马渐渐逼近,八方弩箭交射甚急,人马皆不能向前。

云仰天叹曰:“吾不服老,死于此地矣!

”忽东北角上喊声大起,魏兵纷纷乱窜,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持丈八点钢矛,马项下挂一颗人头。

云视之,乃张苞也。

苞见了赵云,言曰:“丞相恐老将军有失,特遣某引五千兵接应。

闻老将军被困,故杀透重围。

正遇魏将薛则拦路,被某杀之。

”云大喜,即与张苞杀出西北角来。

只见魏兵弃戈奔走:一彪军从外呐喊杀人,为首大将提偃月青龙刀,手挽人头。

云视之,乃关兴也。

兴曰:“奉丞相之命,恐老将军有失,特引五千兵前来接应。

却才阵上逢着魏将董禧,被吾一刀斩之,枭首在此。

丞相随后便到也。

”云曰:“二将军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以定大事?

”张苞闻言,遂引兵去了。

兴曰:“我也干功去。

”遂亦引兵去了。

云回顾左右曰:“他两个是吾子侄辈,尚且争先干功。

吾乃国家上将,朝廷旧臣,反不如此小儿耶?

吾当舍老命以报先帝之恩!

”于是引兵来捉夏侯楙。

当夜三路兵夹攻,大破魏军一阵。

邓芝引兵接应,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夏侯楙乃无谋之人,更兼年幼,不曾经战,见军大乱,遂引帐下骁将百余人,望南安郡而走。

众军因见无主,尽皆逃窜。

兴、苞二将闻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连夜赶来。

楙走入城中,令紧闭城门,驱兵守御。

兴、苞二人赶到,将城围住。

赵云随后也到:三面攻打。

少时,邓芝亦引兵到。

一连围了十日,攻打不下。

忽报丞相留后军住沔阳,左军屯阳平,右军屯石城,自引中军来到。

赵云、邓芝、关兴、张苞皆来拜问孔明,说连日攻城不下。

孔明遂乘小车亲到城边周围看了一遍,回寨升帐而坐。

众将环立听令。

孔明曰:“此郡壕深城峻,不易攻也。

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如只久攻,倘魏兵分道而出,以取汉中,吾军危矣。

”邓芝曰:“夏侯楙乃魏之驸马,若擒此人,胜斩百将。

今困于此,岂可弃之而去?

”孔明曰:“吾自有计。

此处西连天水郡,北抵安定郡,二处太守,不知何人?

”探卒答曰:“天水太守马遵,安定太守崔谅。

”孔明大喜,乃唤魏延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关兴、张苞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心腹军士二人受计,如此行之。

各将领命,引兵而去。

孔明却在南安城外,令军运柴草堆于城下,口称烧城。

魏兵闻知,皆大笑不惧。

却说安定太守崔谅,在城中闻蜀兵围了南安,困住夏侯楙,十分慌惧,即点军马约共四千,守住城池。

忽见一人自正南而来,口称有机密事。

崔谅唤入问之,答曰:“某是夏侯都督帐下心腹将裴绪。

今奉都督将令,特来求救于天水、安定二郡。

南安甚急,每日城上纵火为号,专望二郡救兵,并不见到。

因复差某杀出重围,来此告急。

可星夜起兵为外应。

都督若见二郡兵到,却开城门接应也。

”谅曰:“有都督文书否?

”绪贴肉取出,汗已湿透。

略教一视,急令手下换了乏马,便出城望天水而去。

不二日,又有报马到,告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教安定早早接应。

崔谅与府官商议。

多官曰:“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驸马,皆我两郡之罪也:只得救之。

”谅即点起人马,离城而去,只留文官守城。

崔谅提兵向南安大路进发,遥望见火光冲天,催兵星夜前进,离南安尚有五十余里,忽闻前后喊声大震,哨马报道:“前面关兴截住去路,背后张苞杀来!

”安定之兵,四下逃窜。

谅大惊,乃领手下百余人,往小路死战得脱,奔回安定。

方到城壕边,城上乱箭射下来。

蜀将魏延在城上叫曰:“吾已取了城也!

何不早降?

”原来魏延扮作安定军,夤夜赚开城门,蜀兵尽入,因此得了安定。

崔谅慌投天水郡来。

行不到一程,前面一彪军摆开。

大旗之下,一人纶巾羽扇,道袍鹤氅,端坐于车上。

谅视之,乃孔明也,急拨回马走。

关兴、张苞两路兵追到,只叫:“早降!

”崔谅见四面皆是蜀兵,不得已遂降,同归大寨。

孔明以上宾相待。

孔明曰:“南安太守与足下交厚否?

”谅曰:“此人乃杨阜之族弟杨陵也。

与某邻郡,交契甚厚。

”孔明曰:“今欲烦足下入城,说杨陵擒夏侯楙,可乎?

”谅曰:“丞相若令某去,可暂退军马,容某入城说之。

”孔明从其言,即时传令,教四面军马各退二十里下寨。

崔谅匹马到城边叫开城门,入到府中,与杨陵礼毕,细言其事。

陵曰:“我等受魏主大恩,安忍背之?

可将计就计而行。

”遂引崔谅到夏侯楙处,备细说知。

楙曰:“当用何计?

”杨陵曰:“只推某献城门,赚蜀兵入,却就城中杀之。

”崔谅依计而行,出城见孔明,说:“杨陵献城门,放大军入城,以擒夏侯楙。

杨陵本欲自捉,因手下勇士不多,未敢轻动。

”孔明曰:“此事至易:今有足下原降兵百余人,于内暗藏蜀将扮作安定军马,带入城去、先伏于夏侯楙府下。

却暗约杨陵,待半夜之时,献开城门,里应外合。

”崔谅暗思:“若不带蜀将去,恐孔明生疑。

且带入去,就内先斩之,举火为号,赚孔明入来,杀之可也。

”因此应允。

孔明嘱曰:“吾遣亲信将关兴、张苞随足下先去,只推救军杀入城中,以安夏侯楙之心。

但举火,吾当亲入城去擒之。

”时值黄昏,关兴、张苞受了孔明密计,披挂上马,各执兵器,杂在安定军中,随崔谅来到南安城下。

杨陵在城上撑起悬空板,倚定护心栏,问曰:“何处军马?

”崔谅曰:“安定救军来到。

”谅先射一号箭上城,箭上带着密书曰:“今诸葛亮先遣二将,伏于城中,要里应外合。

且不可惊动,恐泄漏计策。

待入府中图之。

”杨陵将书见了夏侯楙,细言其事。

楙曰:“既然诸葛亮中计,可教刀斧手百余人,伏于府中。

如二将随崔太守到府下马,闭门斩之。

却于城上举火,赚诸葛亮入城。

伏兵齐出,亮可擒矣。

” 安排已毕,杨陵回到城上言曰:“既是安定军马,可放入城。

”关兴跟崔谅先行,张苞在后。

杨陵下城,在门边迎接。

兴手起刀落,斩杨陵于马下。

崔谅大惊,急拨马奔到吊桥边,张苞大喝曰:“贼子休走!

汝等诡计,如何瞒得丞相耶!

”手起一枪,刺崔谅于马下。

关兴早到城上,放起火来。

四面蜀兵齐入。

夏侯楙措手不及,开南门并力杀出。

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是王平。

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楙于马上,余皆杀死。

孔明入南安,招谕军民,秋毫无犯。

众将各各献功。

孔明将夏侯楙囚于车中。

邓芝问曰:“丞相何故知崔谅诈也?

”孔明曰:“吾已知此人无降心,故意使入城。

彼必尽情告与夏侯楙,欲将计就计而行。

吾见来情,足知其诈,复使二将同去,以稳其心。

此人若有真心,必然阻当。

彼欣然同去者,恐吾疑也。

他意中度二将同去,赚入城内杀之未迟。

又令吾军有托,放心而进。

吾已暗嘱二将,就城门下图之。

城内必无准备,吾军随后便到。

此出其不意也。

”众将拜服。

孔明曰:“赚崔谅者,吾使心腹人诈作魏将裴绪也。

吾又去赚天水郡,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今可乘势取之。

”乃留吴懿守南安,刘琰守安定,替出魏延军马去取天水郡。

却说天水郡太守马遵,听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乃聚文武官商议。

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曰:“夏侯驸马乃金枝玉叶,倘有疏虞,难逃坐视之罪。

太守何不尽起本部兵以救之?

”马遵正疑虑间,忽报夏侯驸马差心腹将裴绪到。

绪入府,取公文付马遵,说:“都督求安定、天水两郡之兵,星夜救应。

”言讫,匆匆而去。

次日又有报马到,称说:“安定兵已先去了,教太守火急前来会合。

” 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

”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

父名冏,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乱,没于王事。

维自幼博览群书,兵法武艺,无所不通。

奉母至孝,郡人敬之。

后为中郎将,就参本郡军事。

当日姜维谓马遵曰:“近闻诸葛亮杀败夏侯楙,困于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自重围之中而出?

又且裴绪乃无名下将,从不曾见。

况安定报马,又无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乃蜀将诈称魏将。

赚得太守出城,料城中无备,必然暗伏一军于左近,乘虚而取天水也,”马遵大悟曰:“非伯约之言,则误中奸计矣!

”维笑曰:“太守放心。

某有一计,可擒诸葛亮,解南安之危。

”正是:运筹又遇强中手,斗智还逢意外人。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九十三回·姜伯约归降孔明武乡侯骂死王朝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献计于马遵曰:“诸葛亮必伏兵于郡后,赚我兵出城,乘虚袭我。

某愿请精兵三千,伏于要路。

太守随后发兵出城,不可远去,止行三十里便回。

但看火起为号,前后夹攻,可获大胜。

如诸葛亮自来,必为某所擒矣。

”遵用其计,付精兵与姜维去讫,然后自与梁虔引兵出城等候。

只留梁绪、尹赏守城。

原来孔明果遣赵云引一军埋伏于山僻之中,只待天水人马离城,便乘虚袭之。

当日细作回报赵云,说天水太守马遵,起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

赵云大喜,又令人报与张翼、高翔,教于要路截杀马遵。

此二处兵亦是孔明预先埋伏。

却说赵云引五千兵,径投天水郡城下,高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汝知中计,早献城池,免遭诛戮!

”城上梁绪大笑曰:“汝中吾姜伯约之计,尚然不知耶?

”云恰待攻城,忽然喊声大震,四面火光冲天。

当先一员少年将军,挺枪跃马而言曰:“汝见天水姜伯约乎!

”云挺枪直取姜维。

战不数合,维精神倍长。

云大惊,暗忖曰:“谁想此处有这般人物!

”正战时,两路军夹攻来,乃是马遵、梁虔引军杀回。

赵云首尾不能相顾,冲开条路,引败兵奔走,姜维赶来。

亏得张翼、高翔两路军杀出,接应回去。

赵云归见孔明,说中了敌人之计。

孔明惊问曰:“此是何人,识吾玄机?

”有南安人告曰:“此人姓姜,名维,字伯约,天水冀人也。

事母至孝,文武双全,智勇足备,真当世之英杰也。

”赵云又夸奖姜维枪法,与他人大不同。

孔明曰:“吾今欲取天水,不想有此人。

”遂起大军前来。

却说姜维回见马遵曰:“赵云败去,孔明必然自来。

彼料我军必在城中。

今可将本部军马,分为四枝:某引一军伏于城东,如彼兵到则截之。

太守与梁虔、尹赏各引一军城外埋伏。

梁绪率百姓在城上守御。

”分拨已定。

却说孔明因虑姜维,自为前部,望天水郡进发。

将到城边,孔明传令曰:“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激励三军,鼓噪直上。

若迟延日久,锐气尽隳,急难破矣。

”于是大军径到城下。

因见城上旗帜整齐,未敢轻攻。

候至半夜,忽然四下火光冲天,喊声震地,正不知何处兵来。

只见城上亦鼓噪呐喊相应,蜀兵乱窜。

孔明急上马,有关兴。

张苞二将保护,杀出重围。

回头看时,正东上军马,一带火光,势若长蛇。

孔明令关兴探视,回报曰:“此姜维兵也。

”孔明叹曰:“兵不在多,在人之调遣耳。

此人真将才也!

”收兵归寨,思之良久,乃唤安定人问曰:“姜维之母,现在何处?

”答曰:“维母今居冀县。

”孔明唤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一军,虚张声势,诈取冀县。

若姜维到,可放入城。

”又问:“此地何处紧要?

”安定人曰:“天水钱粮,皆在上圭阝。

若打破上圭阝,则粮道自绝矣。

”孔明大喜,教赵云引一军去攻上圭阝。

孔明离城三十里下寨。

早有人报入天水郡,说蜀兵分为三路:一军守此郡,一军取上圭阝,一军取冀城。

姜维闻之,哀告马遵曰:“维母现在冀城,恐母有失。

维乞一军往救此城,兼保老母。

”马遵从之,遂令姜维引三千军去保冀城。

梁虔引三千军去保上圭阝。

却说姜维引兵至冀城,前面一彪军摆开,为首蜀将,乃是魏延。

二将交锋数合,延诈败奔走。

维入城闭门,率兵守护,拜见老母,并不出战。

赵云亦放过梁虔入上邽城去了。

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取夏侯楙至帐下。

孔明曰:“汝惧死乎?

”楙慌拜伏乞命。

孔明曰:“目今天水姜维现守冀城,使人持书来说:‘但得驸马在,我愿归降。

’吾今饶汝性命,汝肯招安姜维否?

”楙曰:“情愿招安。

”孔明乃与衣服鞍马,不令人跟随,放之自去。

楙得脱出寨,欲寻路而走,奈不知路径。

正行之间,逢数人奔走。

楙问之,答曰:“我等是冀县百姓。

今被姜维献了城池,归降诸葛亮,蜀将魏延纵火劫财,我等因此弃家奔走,投上圭阝去也。

”楙又问曰:“今守天水城是谁?

”土人曰:“天水城中乃马太守也。

”楙闻之,纵马望天水而行。

又见百姓携男抱女远来,所说皆同。

楙至天水城下叫门,城上人认得是夏侯楙,慌忙开门迎接。

马遵惊拜问之。

楙细言姜维之事。

又将百姓所言说了。

遵叹曰:“不想姜维反投蜀矣!

”梁绪曰:“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虚降。

”楙曰:“今维已降,何为虚也?

”正踌躇间,时已初更,蜀兵又来攻城。

火光中见姜维在城下挺枪勒马,大叫曰:“请夏侯都督答话!

”夏侯楙与马遵等皆到城上,见姜维耀武扬威大叫曰:“我为都督而降,都督何背前言?

”楙曰:“汝受魏恩,何故降蜀?

有何前言耶?

”维应曰:“汝写书教我降蜀,何出此言?

汝要脱身,却将我陷了?

我今降蜀,加为上将,安有还魏之理?

”言讫,驱兵打城,至晓方退。

原来夜间妆姜维者,乃孔明之计,令部卒形貌相似者,假扮姜维攻城,因火光之中,不辨真伪。

孔明却引兵来攻冀城。

城中粮少,军食不敷。

姜维在城上,见蜀军大车小辆,搬运粮草,入魏延寨中去了。

维引三千兵出城,径来劫粮。

蜀兵尽弃了粮车,寻路而走。

姜维夺得粮车,欲要入城,忽然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张翼也。

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引一军又到,两下夹攻。

维力穷抵敌不住,夺路归城。

城上早插蜀兵旗号:原来已被魏延袭了。

维杀条路奔天水城,手下尚有十余骑。

又遇张苞杀了一阵,维止剩得匹马单枪,来到天水城下叫门。

城上军见是姜维,慌报马遵。

遵曰:“此是姜维来赚我城门也。

”令城上乱箭射下。

姜维回顾蜀兵至近,遂飞奔上邽城来。

城上梁虔见了姜维,大骂曰:“反国之贼,安敢来赚我城池!

吾已知汝降蜀矣!

”遂乱箭射下。

姜维不能分说,仰天长叹,两眼泪流,拨马望长安而走。

行不数里,前至一派大树茂林之处,一声喊起,数千兵拥出:为首蜀将关兴,截住去路。

维人困马乏,不能抵当,勒回马便走。

忽然一辆小车从山坡中转出。

其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摇羽扇,乃孔明也。

孔明唤姜维曰:“伯约此时何尚不降?

”维寻思良久,前有孔明,后有关兴,又无去路,只得下马投降。

孔明慌忙下车而迎,执维手曰:“吾自出茅庐以来,遍求贤者,欲传授平生之学,恨未得其人。

今遇伯约,吾愿足矣。

”维大喜拜谢。

孔明遂同姜维回寨,升帐商议取天水、上圭阝之计。

维曰:“天水城中尹赏、梁绪,与某至厚。

当写密书二封,射入城中,使其内乱,城可得矣。

”孔明从之。

姜维写了二封密书,拴在箭上,纵马直至城下,射入城中。

小校拾得,呈与马遵。

遵大疑,与夏侯楙商议曰:“梁绪、尹赏与姜维结连,欲为内应,都督宜早决之。

”楙曰:“可杀二人。

”尹赏知此消息,乃谓梁绪曰:“不如纳城降蜀,以图进用。

”是夜,夏侯楙数次使人请梁、尹二人说话。

二人料知事急,遂披挂上马,各执兵器,引本部军大开城门,放蜀兵入。

夏侯楙、马遵惊慌,引数百人出西门,弃城投羌胡城而去。

梁绪、尹赏迎接孔明入城。

安民已毕,孔明问取上圭阝之计。

梁绪曰:“此城乃某亲弟梁虔守之,愿招来降。

”孔明大喜。

绪当日到上圭阝唤梁虔出城来降孔明。

孔明重加赏劳,就令梁绪为天水太守,尹赏为冀城令,梁虔为上圭阝令。

孔明分拨已毕,整兵进发。

诸将问曰:“丞相何不去擒夏侯楙?

”孔明曰:“吾放夏侯楙,如放一鸭耳。

今得伯约,得一凤也!

”孔明自得三城之后,威声大震,远近州郡,望风归降。

孔明整顿军马,尽提汉中之兵,前出祁山,兵临渭水之西。

细作报入洛阳。

时魏主曹睿太和元年,升殿设朝。

近臣奏曰:“夏侯驸马已失三郡,逃窜羌中去了。

今蜀兵已到祁山,前军临渭水之西,乞早发兵破敌。

”睿大惊,乃问群臣曰:“谁可为朕退蜀兵耶?

”司徒王朗出班奏曰:“臣观先帝每用大将军曹真,所到必克。

今陛下何不拜为大都督,以退蜀兵?

”睿准奏,乃宣曹真曰:“先帝托孤与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视乎?

”真奏曰:“臣才疏智浅,不称其职。

”王朗曰:“将军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辞。

老臣虽驽钝,愿随将军一往。

”真又奏曰:“臣受大恩,安敢推辞?

但乞一人为副将。

”睿曰:“卿自举之。

”真乃保太原阳曲人,姓郭,名淮,字伯济,官封射亭侯,领雍州刺史。

睿从之,遂拜曹真为大都督,赐节钺。

命郭淮为副都督,王朗为军师。

朗时年已七十六岁矣。

选拨东西二京军马二十万与曹真。

真命宗弟曹遵为先锋,又命荡寇将军朱赞为副先锋。

当年十一月出师,魏主曹睿亲自送出西门之外方回。

曹真领大军来到长安,过渭河之西下寨。

真与王朗、郭淮共议退兵之策。

朗曰:“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

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话,管教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战自退。

”真大喜,是夜传令:来日四更造饭,平明务要队伍整齐,人马威仪,旌旗鼓角,各按次序。

当时使人先下战书。

次日,两军相迎,列成阵势于祁山之前。

蜀军见魏兵甚是雄壮,与夏侯楙大不相同。

三军鼓角已罢,司徒王朗乘马而出。

上首乃都督曹真,下首乃副都督郭淮。

两个先锋压住阵角。

探子马出军前,大叫曰:“请对阵主将答话!

”只见蜀兵门旗开处,关兴、张苞分左右而出,立马于两边。

次后一队队骁将分列。

门旗影下,中央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车中,纶巾羽扇,素衣皂绦,飘然而出。

孔明举目见魏阵前三个麾盖,旗上大书姓名:中央白髯老者,乃军师、司徒王朗。

孔明暗忖曰:“王朗必下说词,吾当随机应之。

”遂教推车出阵外,令护军小校传曰:“汉丞相与司徒会话。

”王朗纵马而出。

孔明于车上拱手,朗在马上欠身答礼。

朗曰:“久闻公之大名,今幸一会。

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何故兴无名之兵?

”孔明曰:“吾奉诏讨贼,何谓无名?

”朗曰:“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曩自桓、灵以来,黄巾倡乱,天下争横。

降至初平、建安之岁,董卓造逆,傕、汜继虐。

袁术僭号于寿春,袁绍称雄于邺土。

刘表占据荆州,吕布虎吞徐郡:盗贼蜂起,奸雄鹰扬,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

我太祖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

万姓倾心,四方仰德。

非以权势取之,实天命所归也。

世祖文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中国以临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

今公蕴大才、抱大器,自欲比于管、乐,何乃强欲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耶?

岂不闻古人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我大魏带甲百万,良将千员。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公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不失封侯之位。

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 孔明在车上大笑曰:“吾以为汉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论,岂期出此鄙言!

吾有一言,诸军静听:昔日桓、灵之世,汉统陵替,宦官酿祸。

国乱岁凶,四方扰攘。

黄巾之后,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迁劫汉帝,残暴生灵。

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吾素知汝所行: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

理合匡君辅国,安汉兴刘。

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

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天下之人,愿食汝肉!

今幸天意不绝炎汉,昭烈皇帝继统西川。

吾今奉嗣君之旨,兴师讨贼。

汝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

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

皓首匹夫!

苍髯老贼!

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

老贼速退!

可教反臣与吾共决胜负!

” 王朗听罢,气满胸膛,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

后人有诗赞孔明曰:“兵马出西秦,雄才敌万人。

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吾不逼汝。

汝可整顿军马,来日决战。

”言讫回车。

于是两军皆退。

曹真将王朗尸首,用棺木盛贮,送回长安去了。

副都督郭淮曰:“诸葛亮料吾军中治丧,今夜必来劫寨。

可分兵四路:两路兵从山僻小路,乘虚去劫蜀寨。

两路兵伏于本寨外,左右击之。

”曹真大喜曰:“此计与吾相合。

”遂传令唤曹遵、朱赞两个先锋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万军,抄出祁山之后。

但见蜀兵望吾寨而来,汝可进兵去劫蜀寨。

如蜀兵不动,便撤兵回,不可轻进。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

真谓淮曰:“我两个各引一枝军,伏于寨外,寨中虚堆柴草,只留数人。

如蜀兵到,放火为号。

”诸将皆分左右,各自准备去了。

却说孔明归帐,先唤赵云、魏延听令。

孔明曰:“汝二人各引本部军去劫魏寨。

”魏延进曰:“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丧劫寨。

他岂不提防?

”孔明笑曰:“吾正欲曹真知吾去劫寨也。

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后,待我兵过去,却来袭我寨。

吾故令汝二人,引兵前去,过山脚后路,远下营寨,任魏兵来劫吾寨。

汝看火起为号,分兵两路:文长拒住山口。

子龙引兵杀回,必遇魏兵,却放彼走回,汝乘势攻之,彼必自相掩杀。

可获全胜。

”二将引兵受计而去。

又唤关兴、张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军,伏于祁山要路。

放过魏兵,却从魏兵来路,杀奔魏寨而去。

”二人引兵受计去了。

又令马岱、王平、张翼、张嶷四将,伏于寨外,四面迎击魏兵。

孔明乃虚立寨栅,居中堆起柴草,以备火号。

自引诸将退于寨后,以观动静。

却说魏先锋曹遵、朱赞黄昏离寨,迤逦前进。

二更左侧,遥望山前隐隐有军行动。

曹遵自思曰:“郭都督真神机妙算!

”遂催兵急进。

到蜀寨时,将及三更。

曹遵先杀入寨,却是空寨,并无一人。

料知中计,急撤军回。

寨中火起。

朱赞兵到,自相掩杀,人马大乱。

曹遵与朱赞交马,方知自相践踏。

急合兵时,忽四面喊声大震,王平、马岱、张嶷、张翼杀到。

曹、朱二人引心腹军百余骑,望大路奔走。

忽然鼓角齐鸣,一彪军截住去路,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大叫曰:“贼将那里去?

早早受死!

”曹、朱二人夺路而走。

忽喊声又起,魏延又引一彪军杀到。

曹、朱二人大败,夺路奔回本寨。

守寨军士,只道蜀兵来劫寨,慌忙放起号火。

左边曹真杀至,右边郭淮杀至,自相掩杀。

背后三路蜀兵杀到:中央魏延,左边关兴,右边张苞,大杀一阵。

魏兵败走十余里,魏将死者极多。

孔明全获大胜,方始收兵。

曹真、郭淮收拾败军回寨,商议曰:“今魏兵势孤,蜀兵势大,将何策以退之?

”淮曰:“胜负乃兵家常事,不足为忧。

某有一计,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顾,定然自走矣。

”正是:可怜魏将难成事,欲向西方索救兵。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九回·武乡侯四番用计南蛮王五次遭擒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自驾小车,引数百骑前来探路。

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势虽慢,并无一只船筏。

孔明令伐木为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

孔明遂问吕凯,凯曰:“闻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数围。

可令人伐之,于河上搭起竹桥,以渡军马。

”孔明即调三万人入山,伐竹数十万根,顺水放下,于河面狭处,搭起竹桥,阔十余丈。

乃调大军于河北岸一字儿下寨,便以河为壕堑,以浮桥为门,垒土为城。

过桥南岸,一字下三个大营,以待蛮兵。

却说孟获引数十万蛮兵,恨怒而来。

将近西洱河,孟获引前部一万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战。

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乘驷马车,左右众将簇拥而出。

孔明见孟获身穿犀皮甲,头顶朱红盔,左手挽牌,右手执刀,骑赤毛牛,口中辱骂。

手下万余洞丁,各舞刀牌,往来冲突。

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紧闭,不许出战。

蛮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门前叫骂。

诸将大怒,皆来禀孔明曰:“某等情愿出寨决一死战!

”孔明不许。

诸将再三欲战,孔明止曰:“蛮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来,狂恶正盛,不可迎也。

且宜坚守数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计破之。

” 于是蜀兵坚守数日。

孔明在高阜处探之,窥见蛮兵已多懈怠,乃聚诸将曰:“汝等敢出战否?

”众将欣然要出。

孔明先唤赵云、魏延入帐,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计策先进。

却唤王平、马忠入帐,受计去了。

又唤马岱分付曰:“吾今弃此三寨,退过河北。

吾军一退,汝可便拆浮桥,移于下流,却渡赵云、魏延军马过河来接应。

”岱受计而去。

又唤张翼曰:“吾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孟获知之,必来追赶,汝却断其后。

”张翼受计而退。

孔明只教关索护车。

众军退去,寨中多设灯火。

蛮兵望见,不敢冲突。

次日平明,孟获引大队蛮兵径到蜀寨之时,只见三个大寨,皆无人马,于内弃下粮草车仗数百余辆。

孟优曰:“诸葛弃寨而走,莫非有计否?

”孟获曰:“吾料诸葛亮弃辎重而去,必因国中有紧急之事:若非吴侵,定是魏伐。

故虚张灯火以为疑兵,弃车仗而去也。

可速追之,不可错过。

”于是孟获自驱前部,直到西洱河边。

望见河北岸上,寨中旗帜整齐如故,灿若云锦。

沿河一带,又设锦城。

蛮兵哨见,皆不敢进。

获谓优曰:“此是诸葛亮惧吾追赶,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

”遂将蛮兵屯于河岸。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为筏,以备渡河。

却将敢战之兵,皆移于寨前面。

却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风大起。

四壁厢火明鼓响,蜀兵杀到。

蛮兵獠丁,自相冲突,孟获大惊,急引宗族洞丁杀开条路,径奔旧寨。

忽一彪军从寨中杀出,乃是赵云。

获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处而走。

又一彪军杀出,乃是马岱。

孟获只剩得数十个败残兵,望山谷中而逃。

见南、北、西三处尘头火光,因此不敢前进,只得望东奔走,方才转过山口,见一大林之前,数十从人,引一辆小车。

车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蛮王孟获!

天败至此,吾已等候多时也!

”获大怒,回顾左右曰:“吾遭此人诡计!

受辱三次。

今幸得这里相遇。

汝等奋力前去,连人带车砍为粉碎!

”数骑蛮兵,猛力向前。

孟获当先呐喊,抢到大林之前,趷踏一声,踏了陷坑,一齐塌倒。

大林之内,转出魏延,引数百军来,一个个拖出,用索缚定。

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蛮兵,并诸甸酋长洞丁——此时大半皆归本乡去了——除死伤外,其余尽皆归降。

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抚慰,尽令放回。

蛮兵皆感叹而去。

少顷,张翼解孟优至。

孔明诲之曰:“汝兄愚迷,汝当谏之。

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

”孟优羞惭满面。

伏地告求免死。

孔明曰:“吾杀汝不在今日。

吾且饶汝性命,劝谕汝兄。

”令武士解其绳索,放起孟优。

优泣拜而去。

不一时,魏延解孟获至。

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说!

”获曰:“吾今误中诡计,死不瞑目!

”孔明叱武士推出斩之。

获全无惧色,回顾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报四番之恨!

”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缚,赐酒压惊,就坐于帐中。

孔明问曰:“吾今四次以礼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

”获曰:“吾虽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专施诡计,吾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复能战乎?

”获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时倾心降服,尽献本洞之物犒军,誓不反乱。

”孔明即笑而遣之。

获欣然拜谢而去。

于是聚得诸洞壮丁数千人,望南迤逦而行。

早望见尘头起处,一队兵到。

乃是兄弟孟优,重整残兵,来与兄报仇。

兄弟二人,抱头相哭,诉说前事。

优曰:“我兵屡败,蜀兵屡胜,难以抵当。

只可就山阴洞中,退避不出。

蜀兵受不过暑气,自然退矣。

”获问曰:“何处可避?

”优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秃龙洞。

洞主朵思大王,与弟甚厚,可投之。

”于是孟获先教孟优到秃龙洞,见了朵思大王。

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获入洞,礼毕,诉说前事。

朵思曰:“大王宽心。

若蜀兵到来,令他一人一骑不得还乡,与诸葛亮皆死于此处!

”获大喜,问计于朵思。

朵思曰:“此洞中止有两条路:东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来之路,地势平坦,土厚水甜,人马可行。

若以木石垒断洞口,虽有百万之众,不能进也。

西北上有一条路,山险岭恶,道路窄狭。

其中虽有小路,多藏毒蛇恶蝎。

黄昏时分,烟瘴大起,直至巳,午时方收,惟未、申、酉三时,可以往来。

水不可饮,人马难行。

此处更有四个毒泉:一名哑泉,其水颇甜,人若饮之,则不能言,不过旬日必死。

二曰灭泉,此水与汤无异,人若沐浴,则皮肉皆烂,见骨必死。

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溅之在身,则手足皆黑而死。

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如绵而死。

此处虫鸟皆无,惟有汉伏波将军曾到。

自此以后,更无一人到此。

今垒断东北大路,令大王稳居敝洞,若蜀兵见东路截断,必从西路而入。

于路无水,若见此四泉,定然饮水,虽百万之众,皆无归矣。

何用刀兵耶!

”孟获大喜,以手加额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

”又望北指曰:“任诸葛神机妙算,难以施设!

四泉之水,足以报败兵之恨也!

”自此,孟获、孟优终日与朵思大王筵宴。

却说孔明连日不见孟获兵出,遂传号令教大军离西洱河,望南进发。

此时正当六月炎天,其热如火。

有后人咏南方苦热诗曰:“山泽欲焦枯,火光覆太虚。

不知天地外,暑气更何如!

”又有诗曰:“赤帝施权柄,阴云不敢生。

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

忍舍溪边坐?

慵抛竹里行。

如何沙塞客,擐甲复长征!

”孔明统领大军,正行之际,忽哨马飞报:“孟获退往秃龙洞中不出,将洞口要路垒断,内有兵把守。

山恶岭峻,不能前进。

”孔明请吕凯问之,凯曰:“某曾闻此洞有条路,实不知详细。

”蒋琬曰:“孟获四次遭擒,既已丧胆,安敢再出?

况今天气炎热,军马疲乏,征之无益。

不如班师回国。

”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获之计也。

吾军一退,彼必乘势追之。

今已到此,安有复回之理!

”遂令王平领数百军为前部。

却教新降蛮兵引路,寻西北小径而入。

前到一泉,人马皆渴,争饮此水。

王平探有此路,回报孔明。

比及到大寨之时,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惊,知是中毒,遂自驾小车,引数十人前来看时,见一潭清水,深不见底,水气凛凛,军不敢试。

孔明下车,登高望之,四壁峰岭,鸟雀不闻,心中大疑。

忽望见远远山冈之上,有一古庙。

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见一石屋之中,塑一将军端坐,旁有石碑,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庙:因平蛮到此,土人立庙祀之。

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托孤之重,今承圣旨,到此平蛮。

欲待蛮方既平,然后伐魏吞吴,重安汉室。

今军士不识地理,误饮毒水,不能出声。

万望尊神,念本朝恩义,通灵显圣,护佑三军!

”祈祷已毕,出庙寻土人问之。

隐隐望见对山一老叟扶杖而来,形容甚异。

孔明请老叟入庙,礼毕,对坐于石上。

孔明问曰:“丈者高姓?

”老叟曰:“老夫久闻大国丞相隆名,幸得拜见。

蛮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浅。

”孔明问泉水之故,老叟答曰:“军所饮水,乃哑泉之水也,饮之难言,数日而死。

此泉之外,又有三泉:东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饮之,咽喉无暖气,身躯软弱而死,名曰柔泉。

正南有一泉,人若溅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

西南有一泉,沸如热汤,人若浴之,皮肉尽脱而死,名曰灭泉。

敝处有此四泉,毒气所聚,无药可治,又烟瘴甚起,惟未、申、酉三个时辰可往来。

余者时辰,皆瘴气密布,触之即死。

” 孔明曰:“如此则蛮方不可平矣。

蛮方不平,安能并吞吴、魏,再兴汉室?

有负先帝托孤之重,生不如死也!

”老叟曰:“丞相勿忧。

老夫指引一处,可以解之。

”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见,望乞指教。

”老叟曰:“此去正西数里,有一山谷,入内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万安溪。

上有一高士,号为万安隐者。

此人不出溪有数十余年矣。

其草庵后有一泉,名安乐泉。

人若中毒,汲其水饮之即愈。

有人或生疥癞,或感瘴气,于万安溪内浴之,自然无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叶芸香。

人若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

丞相可速往求之。

”孔明拜谢,问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胜。

愿闻高姓。

”老叟入庙曰:“吾乃本处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特来指引。

”言讫、喝开庙后石壁而入。

孔明惊讶不已,再拜庙神,寻旧路上车,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备信香、礼物,引王平及众哑军,连夜望山神所言去处,迤逦而进。

入山谷小径,约行二十余里,但见长松大柏,茂竹奇花,环绕一庄。

篱落之中,有数间茅屋,闻得馨香喷鼻。

孔明大喜,到庄前扣户,有一小童出。

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发,欣然出曰:“来者莫非汉丞相否?

”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

”隐者曰:“久闻丞相大纛南征,安得不知!

”遂邀孔明入草堂。

礼毕,分宾主坐定。

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托孤之重,今承嗣君圣旨,领大军至此,欲服蛮邦,使归王化。

不期孟获潜入洞中,军士误饮哑泉之水。

夜来蒙伏波将军显圣,言高士有药泉,可以治之。

望乞矜念,赐神水以救众兵残生。

”隐者曰:“量老夫山野废人,何劳丞相枉驾。

此泉就在庵后。

”教取来饮。

于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哑军,来到溪边,汲水饮之。

随即吐出恶涎,便能言语。

童子又引众军到万安溪中沐浴。

隐者于庵中进柏子茶、松花菜,以待孔明。

隐者告曰:“此间蛮洞多毒蛇恶蝎,柳花飘入溪泉之间,水不可饮。

但掘地为泉,汲水饮之方可。

”孔明求“薤叶芸香”,隐者令众军尽意采取:“各人口含一叶,自然瘴气不侵。

”孔明拜求隐者姓名,隐者笑曰:“某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

”孔明愕然。

隐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长即老夫孟节,次孟获,又次孟优。

父母皆亡。

二弟强恶,不归王化。

某屡谏不从,故更名改姓,隐居于此。

今辱弟造反,又劳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节合该万死,故先于丞相之前请罪。

”孔明叹曰:“方信盗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

”遂与孟节曰:“吾申奏天子,立公为王,可乎?

”节曰:“为嫌功名而逃于此,岂复有贪富贵之意!

”孔明乃具金帛赠之。

孟节坚辞不受。

孔明嗟叹不已,拜别而回。

后人有诗曰:“高士幽栖独闭关,武侯曾此破诸蛮。

至今古木无人境,犹有寒烟锁旧山。

”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令军士掘地取水。

掘下二十余丈,并无滴水。

凡掘十余处,皆是如此。

军心惊慌。

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汉之福,受命平蛮。

今途中乏水,军马枯渴。

倘上天不绝大汉,即赐甘泉!

若气运已终,臣亮等愿死于此处!

”是夜祝罢,平明视之,皆得满井甘泉。

后人有诗曰:“为国平蛮统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

耿恭拜井甘泉出,诸葛虔诚水夜生。

”孔明军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径直入秃龙洞前下寨。

蛮兵探知,来报孟获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气,又无枯渴之患,诸泉皆不应。

”朵思大王闻知不信,自与孟获来高山望之。

只见蜀兵安然无事,大桶小担,搬运水浆,饮马造饭。

朵思见之,毛发耸然,回顾孟获曰:“此乃神兵也!

”获曰:“吾兄弟二人与蜀兵决一死战,就殒于军前,安肯束手受缚!

”朵思曰:“若大王兵败,吾妻子亦休矣。

当杀牛宰马,大赏洞丁,不避水火,直冲蜀寨,方可得胜。

”于是大赏蛮兵。

正欲起程,忽报洞后迤西银冶洞二十一洞主杨锋引三万兵来助战。

孟获大喜曰:“邻兵助我,我必胜矣!

”即与朵思大王出洞迎接。

杨锋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万,皆披铁甲,能飞山越岭,足以敌蜀兵百万。

我有五子,皆武艺足备。

愿助大王。

”锋令五子入拜,皆彪躯虎体,威风抖擞。

孟获大喜,遂设席相待杨锋父子。

酒至半酣,锋曰:“军中少乐,吾随军有蛮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

”获欣然从之。

须臾,数十蛮姑,皆披发跣足,从帐外舞跳而入,群蛮拍手以歌和之。

杨锋令二子把盏。

二子举杯诣孟获、孟优前。

二人接杯,方欲饮酒,锋大喝一声,二子早将孟获、孟优执下座来。

朵思大王却待要走,已被杨锋擒了。

蛮姑横截于帐上,谁敢近前。

获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吾与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无冤,何故害我?

”锋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诸葛丞相活命之恩,无可以报。

今汝反叛,何不擒献!

” 于是各洞蛮兵,皆走回本乡。

杨锋将孟获、孟优、朵思等解赴孔明寨来。

孔明令入,杨锋等拜于帐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获、孟优等呈献。

”孔明重赏之,令驱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

”获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要杀便杀,只是不服!

”孔明曰:“汝赚吾入无水之地,更以哑泉、灭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军无恙,岂非天意乎?

汝何如此执迷?

”获又曰:“吾祖居银坑山中,有三江之险,重关之固。

汝若就彼擒之,吾当子子孙孙,倾心服事。

”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马,与吾共决胜负。

如那时擒住,汝再不服,当灭九族。

”叱左右去其缚,放起孟获。

获再拜而去。

孔明又将孟优并朵思大王皆释其缚,赐酒食压惊。

二人悚惧,不敢正视。

孔明令鞍马送回。

正是:深临险地非容易,更展奇谋岂偶然!

未知孟获整兵再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八回·渡泸水再缚番王识诈降三擒孟获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放了孟获,众将上帐问曰:“孟获乃南蛮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

丞相何故放之?

”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

直须降伏其心,自然平矣。

”诸将闻言,皆未肯信。

当日孟获行至泸水,正遇手下败残的蛮兵,皆来寻探。

众兵见了孟获,且惊且喜,拜问曰:“大王如何能勾回来?

”获曰:“蜀人监我在帐中,被我杀死十余人,乘夜黑而走。

正行间,逢着一哨马军,亦被我杀之,夺了此马:因此得脱。

”众皆大喜,拥孟获渡了泸水,下住寨栅,会集各洞酋长,陆续招聚原放回的蛮兵,约有十余万骑。

此时董荼那、阿会喃已在洞中。

孟获使人去请,二人惧怕,只得也引洞兵来。

获传令曰:“吾已知诸葛亮之计矣,不可与战,战则中他诡计。

彼川兵远来劳苦,况即日天炎,彼兵岂能久住?

吾等有此泸水之险,将船筏尽拘在南岸,一带皆筑土城,深沟高垒,看诸葛亮如何施谋!

”众酋长从其计,尽拘船筏于南岸,一带筑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竖敌楼。

楼上多设弓弩炮石,准备久处之计。

粮草皆是各洞供运。

孟获以为万全之策,坦然不忧。

却说孔明提兵大进,前军已至泸水,哨马飞报说:“泸水之内,并无船筏。

又兼水势甚急,隔岸一带筑起土城,皆有蛮兵守把。

”时值五月,天气炎热,南方之地,分外炎酷,军马衣甲,皆穿不得。

孔明自至泸水边观毕,回到本寨,聚诸将至帐中,传令曰:“今孟获兵屯泸水之南,深沟高垒,以拒我兵。

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

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树,拣林木茂盛之处,与我将息人马。

”乃遣吕凯离泸水百里,拣阴凉之地,分作四个寨子。

使王平、张嶷、张翼、关索各守一寨,内外皆搭草棚,遮盖马匹,将士乘凉,以避暑气。

参军蒋琬看了,入问孔明曰:“某看吕凯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败于东吴时之地势矣,倘蛮兵偷渡泸水,前来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

”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

”蒋琬等皆不晓其意。

忽报蜀中差马岱解暑药并粮米到。

孔明令入。

岱参拜毕,一面将米药分派四寨。

孔明问曰:“汝将带多少军来?

”马岱曰:“有三千军。

”孔明曰:“吾军累战疲困,欲用汝军,未知肯向前否?

”岱曰:“皆是朝廷军马,何分彼我?

丞相要用,虽死不辞。

”孔明曰:“今孟获拒住泸水,无路可渡。

吾欲先断其粮道,令彼军自乱。

”岱曰:“如何断得?

”孔明曰:“离此一百五十里,泸水下流沙口,此处水慢,可以扎筏而渡。

汝提本部三千军渡水,直入蛮洞,先断其粮,然后会合董荼那、阿会喃两个洞主,便为内应。

不可有误。

” 马岱欣然去了,领兵前到沙口,驱兵渡水。

因见水浅,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过,半渡皆倒。

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

马岱大惊,连夜回告孔明。

孔明随唤向导土人问之。

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泸水,日间甚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

或饮此水,其人必死。

若要渡时。

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方可无事。

”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选精壮军五六百,随着马岱,来到泸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无事,岱领着二千壮军,令土人引路,径取蛮洞运粮总路口夹山峪而来。

那夹山峪,两下是山,中间一条路,止容一人一马而过。

马岱占了夹山峪,分拨军士,立起寨栅。

洞蛮不知,正解粮到,被岱前后截住,夺粮百余车,蛮人报入孟获大寨中。

此时孟获在寨中,终日饮酒取乐,不理军务,谓众酋长曰:“吾若与诸葛亮对敌,必中奸计。

今靠此泸水之险,深沟高垒以待之。

蜀人受不过酷热,必然退走。

那时吾与汝等随后击之,便可擒诸葛亮也。

”言讫,呵呵大笑。

忽然班内一酋长曰:“沙口水浅,倘蜀兵透漏过来,深为利害。

当分军守把。

”获笑曰:“汝是本处土人,如何不知?

吾正要蜀兵来渡此水,渡则必死于水中矣。

”酋长又曰:“倘有土人说与夜渡之法,当复何如?

”获曰:“不必多疑。

吾境内之人,安肯助敌人耶?

”正言之间,忽报蜀兵不知多少,暗渡泸水,绝断了夹山粮道,打着“平北将军马岱”旗号。

获笑曰:“量此小辈,何足道哉!

”即遣副将忙牙长,引三千兵投夹山峪来。

却说马岱望见蛮兵已到,遂将二千军摆在山前。

两阵对圆,忙牙长出马,与马岱交锋,只一合,被岱一刀,斩于马下。

蛮兵大败走回,来见孟获,细言其事。

获唤诸将问曰:“谁敢去敌马岱?

”言未毕,董荼那出曰:“某愿往。

”孟获大喜,遂与三千兵而去。

获又恐有人再渡泸水,即遣阿会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却说董荼那引蛮兵到了夹山峪下寨,马岱引兵来迎。

部内军有认得是董荼那,说与马岱如此如此。

岱纵马向前大骂曰:“无义背恩之徒!

吾丞相饶汝性命,今又背反,岂不自羞!

”董荼那满面惭愧,无言可答,不战而退。

马岱掩杀一阵而回。

董荼那回见孟获曰:“马岱英雄,抵敌不住。

”获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诸葛亮之恩,今故不战而退,正是卖阵之计!

”喝教推出斩了。

众酋长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将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归本寨。

诸多酋长皆来告董荼那曰:“我等虽居蛮方,未尝敢犯中国。

中国亦不曾侵我。

今因孟获势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

想孔明神机莫测,曹操、孙权尚自惧之,何况我等蛮方乎?

况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无可为报。

今欲舍一死命,杀孟获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涂炭之苦。

”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

”内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齐同声应曰:“愿往!

”于是董荼那手执钢刀,引百余人,直奔大寨而来,时孟获大醉于帐中。

董荼那引众人持刀而入,帐下有两将侍立。

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当报效。

”二将曰:“不须将军下手,某当生擒孟获,去献丞相。

”于是一齐入帐,将孟获执缚已定,押到泸水边,驾船直过北岸,先使人报知孔明。

却说孔明已有细作探知此事,于是密传号令,教各寨将士,整顿军器,方教为首酋长解孟获入来,其余皆回本寨听候。

董荼那先入中军见孔明,细说其事。

孔明重加赏劳,用好言抚慰,遣董荼那引众酋长去了,然后令刀斧手推孟获入。

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

今日如何?

”获曰:“此非汝之能也。

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残害,以致如此。

如何肯服!

”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

”孟获曰:“吾虽蛮人,颇知兵法。

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当率兵再决胜负。

若丞相这番再擒得我,那时倾心吐胆归降,并不敢改移也。

”孔明曰:“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无轻恕。

”令左右去其绳索,仍前赐以酒食,列坐于帐上。

孔明曰:“吾自出茅庐,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汝蛮邦之人,何为不服?

”获默然不答。

孔明酒后,唤孟获同上马出寨,观看诸营寨栅所屯粮草,所积军器。

孔明指谓孟获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

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将,粮草兵器,汝安能胜吾哉?

汝若早降,吾当奏闻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孙孙,永镇蛮邦。

意下若何?

”获曰:“某虽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

若丞相肯放回去,就当招安本部人马,同心合胆,方可归顺。

”孔明欣然,又与孟获回到大寨。

饮酒至晚,获辞去。

孔明亲自送至泸水边,以船送获归寨。

孟获来到本寨,先伏刀斧手于帐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会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将二人赚到大寨帐下,尽皆杀之,弃尸于涧。

孟获随即遣亲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军出了夹山峪,要与马岱交战,却并不见一人。

及问土人,皆言昨夜尽搬粮草,复渡泸水,归大寨去了。

获再回洞中,与亲弟孟优商议曰:“如今诸葛亮之虚实,吾已尽知,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优领了兄计,引百余蛮兵,搬载金珠、宝贝、象牙、犀角之类,渡了泸水,径投孔明大寨而来。

方才过了河时,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摆开:为首大将乃马岱也。

孟优大惊。

岱问了来情,令在外厢,差人来报孔明。

孔明正在帐中与马谡、吕凯、蒋琬、费祎等共议平蛮之事,忽帐下一人,报称孟获差弟孟优来进宝贝。

孔明回顾马谡曰:“汝知其来意否?

”谡曰:“不敢明言。

容某暗写于纸上,呈与丞相,看合钧意否?

”孔明从之。

马谡写讫,呈与孔明。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曰:“擒孟获之计,吾已差派下也。

汝之所见,正与吾同。

”遂唤赵云入,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

又唤魏延入,亦低言分付。

又唤王平、马忠、关索入,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计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优入帐,优再拜于帐下曰:“家兄孟获,感丞相活命之恩,无可奉献,辄具金珠宝贝若干,权为赏军之资。

续后别有进贡天子礼物。

”孔明曰:“汝兄今在何处?

”优曰:“为感丞相天恩,径往银坑山中收拾宝物去了,少时便回来也。

”孔明曰:“汝带多少人来?

”优曰:“不敢多带。

只是随行百余人,皆运货物者。

”孔明尽教入帐看时,皆是青眼黑面,黄发紫须,耳带金环,蓬头跣足,身长力大之士。

孔明就令随席而坐,教诸将劝酒,殷勤相待。

却说孟获在帐中专望回音,忽报有二人回了。

唤入问之,具说:“诸葛亮受了礼物大喜,将随行之人,皆唤入帐中,杀牛宰羊,设宴相待。

二大王令某密报大王:今夜二更,里应外合,以成大事。

”孟获听知甚喜,即点起三万蛮兵,分为三队。

获唤各洞酋长分付曰:“各军尽带火具。

今晚到了蜀寨时,放火为号。

吾当自取中军,以擒诸葛亮。

”诸多蛮将,受了计策,黄昏左侧,各渡泸水而来。

孟获带领心腹蛮将百余人,径投孔明大寨,于路并无一军阻当。

前至寨门,获率众将骤马而入,乃是空寨,并不见一人。

获撞入中军,只见帐中灯烛荧煌,孟优并番兵尽皆醉倒。

原来孟优被孔明教马谡、吕凯二人管待,令乐人搬做杂剧,殷勤劝酒,酒内下药,尽皆昏倒,浑如醉死之人。

孟获入帐问之,内有醒者,但指口而已。

获知中计,急救了孟优等一干人。

却待奔回中队,前面喊声大震,火光骤起,蛮兵各自逃窜。

一彪军杀到,乃是蜀将王平。

获大惊,急奔左队时,火光冲天,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魏延。

获慌忙望右队而来,只见火光又起,又一彪军杀到,为首蜀将乃是赵云。

三路军夹攻将来,四下无路。

孟获弃了军士,匹马望泸水而逃。

正见泸水上数十个蛮兵,驾一小舟,获慌令近岸。

人马方才下船,一声号起,将孟获缚住。

原来马岱受了计策,引本部兵扮作蛮兵,撑船在此,诱擒孟获。

于是孔明招安蛮兵,降者无数。

孔明一一抚慰,并不加害。

就教救灭了余火。

须臾,马岱擒孟获至。

赵云擒孟优至。

魏延、马忠、王平、关索擒诸洞酋长至。

孔明指孟获而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礼诈降,如何瞒得过吾!

今番又被我擒,汝可服否?

”获曰:“此乃吾弟贪口腹之故,误中汝毒,因此失了大事。

吾若自来,弟以兵应之,必然成功。

此乃天败,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

”孔明曰:“今已三次,如何不服?

”孟获低头无语。

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

”孟获曰:“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亲丁,和丞相大战一场。

那时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

”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轻恕。

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韬略之书,再整亲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后悔。

”遂令武士去其绳索,放起孟获,并孟优及各洞酋长,一齐都放。

孟获等拜谢去了。

此时蜀兵已渡泸水。

孟获等过了泸水,只见岸口陈兵列将,旗帜纷纷。

获到营前,马岱高坐,以剑指之曰:“这番拿住,必无轻放!

”孟获到了自己寨时,赵云早已袭了此寨,布列兵马。

云坐于大旗下,按剑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

”获喏喏连声而去。

将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摆在坡上,勒马厉声而言曰:“吾今已深入巢穴,夺汝险要。

汝尚自愚迷,抗拒大军!

这回拿住,碎尸万段,决不轻饶!

”孟获等抱头鼠窜,望本洞而去。

后人有诗赞曰:“五月驱兵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

誓将雄略酬三顾,岂惮征蛮七纵劳。

” 却说孔明渡了泸水,下寨已毕,大赏三军,聚众将于帐下曰:“孟获第二番擒来,吾令遍观各营虚实,正欲令其来劫营也。

吾知孟获颇晓兵法,吾以兵马粮草炫耀,实令孟获看吾破绽,必用火攻。

彼令其弟诈降,欲为内应耳。

吾三番擒之而不杀,诚欲服其心,不欲灭其类也。

吾今明告汝等,勿得辞劳,可用心报国。

”众将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备,虽子牙、张良不能及也。

”孔明曰:“吾今安敢望古人耶?

皆赖汝等之力,共成功业耳。

”帐下诸将听得孔明之言,尽皆喜悦。

却说孟获受了三擒之气,忿忿归到银坑洞中,即差心腹人赍金珠宝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处,并蛮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军健数十万,克日齐备,各队人马,云推雾拥,俱听孟获调用。

伏路军探知其事,来报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蛮兵皆至,见吾之能也。

”遂上小车而行。

正是:若非洞主威风猛,怎显军师手段高!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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