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鹿

噫吁戏危哉，老人是百千万劫之馀灰。

问其生时朝代不敢说，但云少壮尚无为。

眼看富贵贫贱流，三番两番肉作堆。

儿孙丧尽亲戚死，剩此零星乾枯骸。

纷纷眇者扶跛者，跛者扶眇者，面凹骨削背复鲐。

离城十里，五日乃至，登阶一尺如天台。

敢希鸠杖与麋粥，但愿脱籍归蒿莱。

堂上赫怒声如雷，叩头出血谁汝哀。

昔日汉家天子威，海宇父老子弟还相聚。

酒酣歌罢帝亲语，丰沛世世无所与。

老人兮老人，尔既赤手今且回。

生守官园喂官马，死作泥土填官街。

哀草无根疾风吹，王孙不归辱涂泥。

头白老妻无完衣，鸳鸯到死犹双飞。

自言有子长须髭，垂暮泣血生别离。

今我若此子乌知，骨肉冻折命如丝。

左手执瓢右枯枝，此即二人送老儿。

大僧结束何新鲜，锦裁窄袖黑貂缘。

出门三礼释尊前，翻身上马挥金鞭。

玉作刀头绒作鞯，疾如飞鸟轻如烟。

自言五上长安道，目视汉官如虱蚤。

归来依旧守空门，独立皂边添马草。

偪仄复偪仄，大地不容膝。

乌飞翼折高逾尺，冈上梧桐化作棘，薜荔昼呼何时息。

孝子大痴人，不随白马随黄尘。

白马有时死，黄尘无日清。

夜寒看鹿栅，朝出采鬼薪。

不识大风与大雪，朝朝暮暮海之滨。

胸怀裂尽面颜笑，但愿爷娘温且饱。

罗浮之山多蒿莱，山上还留说法台。

锦绣凋残玉女哀，村底无人空落梅。

铁桥流水尚潆回，白云一出不复来。

忆昔荷锄辟荒草，只今空向巫闾老。

何时再上罗浮道，辛苦前朝老衲衣。

十年与尔不相离，骨残心碎无完肌，至今襟袖血迹遗。

谁云新者可代故，何忍抛撇冬夏披。

衲兮衲兮汝勿悲，虽然破烂胜牙绯，生御风沙死裹尸。

我歌我歌歌将歇，揽衣忽起增哽咽。

我忧不独在乡国，我罪当诛复何说。

笔尖有鬼石流血，天地无情难永诀。

呜呼木佛木佛能不哀，狞飙苦雨四面来。

狞飙苦雨四面来，土床一尺魂徘徊。

父母生儿不得守山丘，死者已矣生者流。

松楸日冷风飕飕，石人空立麋鹿游。

昔烦朝使丰碑留，煌煌天语题上头。

今日正清明，谁人更浇一杯水。

团圞荒草多新鬼，安得鹤归华表兮，尽洒千年之血泪。

有弟有弟字耳叔，少年多病耽幽谷。

孝廉船覆青衫泥，三人惟尔守孤独。

黄沙杳杳望兄回，日暮走向荒城哭。

哭声到天兮天不闻，摧胸肝兮难久全，休望收吾骨兮葬江边。

有姊有姊夫早撇，手持木槵剪玄发。

诸妹零星俱夭折，最小尚馀安得活。

忆我出门姊幽咽，忽闻姊死心割裂。

吁嗟人生聚散兮若飞蓬，东西虽隔兮望故丛，只今长别兮无时逢。

乌藤矫矫长七尺，当时与尔初相得。

瞿昙倒退愁弥勒，共夸有眼明如日。

今来绝域支冰雪，狮子昼眠狐跳立。

藤兮藤兮讵终穷，恐随风雨兮化作龙，何日将予兮直上千峰与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