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三藏圣教序

盖闻:二仪有像,显覆载以含生。

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

是以,窥天鉴地,庸愚皆识其端。

明阴洞阳,贤哲罕穷其数。

然而,天地苞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像也。

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

故知,像显可征,虽愚不惑。

形潜莫睹,在智犹迷。

况乎,佛道崇虚,乘幽控寂,弘济万品,典御十方。

举威灵而无上,抑神力而无下。

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于毫厘。

无灭无生,历千劫而不古。

若隐若显,运百福而长今。

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

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

故知,蠢蠢凡愚,区区庸鄙,投其旨趣,能无疑惑者哉!

然则,大教之兴,基乎西土,腾汉庭而皎梦,照东域而流慈。

昔者,分形分迹之时,言未驰而成化。

当常现常之世,民仰德而知遵。

及乎,晦影归真,迁仪越世。

金容掩色,不镜三千之光。

丽象开图,空端四八之相。

于是,微言广被,拯含类于三涂。

遗训遐宣,导群生于十地。

然而,真教难仰,莫能一其旨归。

曲学易遵,邪正于焉纷纠。

所以,空有之论,或习俗而是非。

大小之乘,乍沿时而隆替。

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

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

长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

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

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只千古而无对。

凝心内境,悲正法之陵迟。

栖虑玄门,慨深文之讹谬。

思欲,分条析理,广彼前闻。

截伪续真,开兹后学。

是以,翘心净土,往游西域。

乘危远迈,杖策孤征。

积雪晨飞,途闲失地。

惊砂夕起,空外迷天。

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

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

诚重劳轻,求深愿达。

周游西宇,十有七年。

穷历道邦,询求正教。

双林八水,味道餐风。

鹿苑鹫峰,瞻奇仰异。

承至言于先圣,受真教于上贤,探赜妙门,精穷奥业。

一乘五律之道,驰骤于心田。

八藏三箧之文,波涛于口海。

爰自所历之国,总将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译布中夏,宣扬胜业。

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垂。

圣教缺而复全,苍生罪而还福。

湿火宅之干焰,共拔迷途。

朗爱水之昏波,同臻彼岸。

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

升坠之端,惟人所托。

譬夫,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华。

莲出渌波,飞尘不能污其叶,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

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

夫以卉木无知,犹资善而成善。

况乎人伦有识,不缘庆而求庆。

方冀,兹经流施,将日月而无穷。

斯福遐敷,与乾坤而永大。

朕,才谢珪璋。

言惭博达。

至于内典,尤所未闲。

昨制序文,深为鄙拙。

唯恐,秽翰墨于金简。

标瓦砾于珠林。

忽得来书,谬承褒赞。

循躬省虑。

弥盖厚颜,善不足称,空劳致谢。

皇帝在春宫述三藏圣记。

夫!

显扬正教,非智无以广其文。

崇阐微言,非贤莫能定其旨。

盖真如圣教者,诸法之玄宗,众经之轨躅也。

综括宏远,奥旨遐深,极空有之精微,体生灭之机要。

词茂道旷,寻之者不究其源。

文显义幽,履之者莫测其际。

故知,圣慈所被。

业无善而不臻。

妙化所敷,缘无恶而不剪。

开法网之纲纪,弘六度之正教。

拯群有之涂炭,启三藏之秘扃。

是以,名无翼而长飞,道无根而永固。

道名流庆,历遂古而镇常。

赴感应身,经尘劫而不朽。

晨钟夕梵,交二音于鹫峰。

慧日法流,转双轮于鹿菀。

排空宝盖,接翔云而共飞。

庄野春林,与天华而合彩。

伏惟皇帝陛下 上玄资福,垂拱而治八荒。

德被黔黎,敛衽而朝万国。

恩加朽骨,石室归贝叶之文。

泽及昆虫,金匮流梵说之偈。

遂使,阿耨达水,通神甸之八川。

耆阇崛山,接嵩华之翠岭。

窃以,性德凝寂,麋归心而不通。

智地玄奥,感恳诚而遂显。

岂谓,重昏之夜,烛慧炬之光。

火宅之朝,降法雨之泽。

于是,百川异流,同会于海,万区分义,总成乎实。

岂与汤武校其优劣!

尧舜比其圣德者哉!

玄奘法师者,夙怀聪令,立志夷简,神清龆龀之年,体拔浮华之世。

凝情定室,匿迹幽巖,栖息三禅,巡游十地。

超六尘之境,独步迦维。

会一乘之旨,随机化物。

以中华之无质,寻印度之真文。

远涉恒河,终期满字。

频登雪岭,更获半珠。

问道往还,十有七载。

备通释典,利物为心。

以贞观十九年九月六日,奉敕于弘福寺,翻译圣教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

引大海之法流,洗尘劳而不竭。

传智灯之长焰,皎幽闇而恒明。

自非久植胜缘,何以显扬斯旨!

所谓,法相常住,齐三光之明。

我皇福臻,同二仪之固。

伏见御制众经论序,照古腾今。

理,含金石之声。

文,抱风云之润。

治辄以轻尘足岳,坠露添流,略举大纲,以为斯记。

治素无才学,性不聪敏。

内典诸文,殊未观览。

所作论序,鄙拙尤繁。

忽见来书,褒扬赞述。

抚躬自省,惭悚交并。

劳师等远臻,深以为愧。

贞观廿二年八月三日。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听说天地有形状,所以显露在外、覆盖并且承载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因为四季没有形状,所以深藏着严寒酷热来化育万物。因此观察体验天地的变化,即使是平凡而愚蠢的人也能知道它的一些征兆;要通晓明白阴阳变化,即使是贤能而有智慧的人也极少有研究透它的变化规律的。但是天地包容着阴阳变化而容易懂的原因,是因为天地有形状;阴阳变化在天地之间而难研究透的原因,是因为阴阳变化是没有形状的。所以天地的形象显露在外并能得到验证,即使愚蠢的人也会明白;而阴阳的变化隐藏了起来没有人能看得见,即使是聪明人仍会迷惑不解。 况且佛道推崇虚空,它驾乘着隐秘来操纵着超脱一切的境界,也主张广泛救济众多生灵,用佛教的理论来治理天下。佛法一旦施发神威就没有上限,克制神奇的力量也没有下限。佛道从大处说它遍布宇宙,从小处说又能收拢一丝一毫。因为佛道主张不生不灭,超脱一切,所以虽历经久远而永不衰落。它有时隐藏,有时显露,以多种多样的形式传送着无数的幸福直到如今。佛道中寓含的神妙的道理和高深的玄机,即使遵循它也没有谁知道它的边际的;佛法的流传,深邃而静远,即使推崇它也没有谁探究出它的根源。所以众多平凡而无知的人,以及那些平庸浅陋之辈,面对佛教高深的旨意,能没有疑惑不解吗? 佛教兴起于西天竺,东汉始在中原传布。于是关于佛祖分形分迹,当常现常涅磐成佛,金身光照三千世界。普度众生,脱离四八相苦难等经论遗训,在东土弘扬,受到众多僧俗景仰遵循,使众生免遭三途之劫,而达到生功德之十地。然而正宗佛教义理高深,难以理解,加之不正确的经书杂掺其中,真伪邪正纠葛在一起,空宗、有宗两派教旨,不同风习之人,或说此是彼非;大乘、小乘两个教义,在辩论是非曲直中,时而此兴彼衰,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个叫玄奘的法师,是法门的领袖人物。他从小就很聪明,心怀忠诚,早就能明白“三空”的教义;长大后他的神情、性格又和佛教的要求很是投合,他总是坚持包括“四忍”境界的佛门修行。即使是松林涧的清风、湖水中的朗月,也比不上他的清丽华美;即使是仙饮的晨露、明亮的珍珠,岂能和他的明朗润泽相比?所以他智慧超群,没有牵挂,精神清透,并不显露;他超出“六空”,不同于常人,多少年来没有人可以和相比。他聚精会神地从内心修炼自己,常以正统佛学的衰落为悲伤;他静心钻研佛教,常因这精深的理论被谬传而感慨叹息;他想着要有条有理地分辨剖析经文,扩大佛学古代的经文典籍;取掉虚假的,保留真实的,让后辈学者从此开始不再混淆真伪。因此他向往净土,就到西域去求学。他冒着生命危险在万里征途上行进;他拄着拐杖独自远行。途中艰险无以计数,早晨的漫天飞雪,行进途中有时找不到栖身之地;傍晚的滚滚风沙,遮天蔽月难辨方向。在万里山川之上,有着他排开险阻、拨开迷雾前进的身影;在多少个严寒酷暑的季节里,留下他踩霜宿雨而前进的脚印。他凭着对佛祖的诚心,视付出的辛苦为小事,期望着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他游遍了西域各国,历时一十七年。他历经了所有经过的地方,探询追寻正教。他经双林;到八水,体会到了佛教圣地的高贵风尚;他去鹿苑,登鹫峰,瞻仰了佛祖生活过的奇珍异途。他在先贤圣人那里接受了深奥的学问。对于“一乘”“五律”的佛学教说,他很快就牢记在心中,对“八藏”“三箧 ”的佛学理论,他讲起来就象波涛流水,滔滔不绝。 于是玄奘从所经过的大小国家中,总共搜集吸取了三藏主要著作,一共六百五十七部,翻译成汉文后在中原传布,从此这宏大的功业得以宣扬。慈仁的云朵,从西地缓缓飘来,功德无量的佛法象及时雨一样遍洒在大唐的国土上。残缺不全的佛教教义终于恢复完整,在苦难中生活的百姓又得到了幸福。熄灭了火屋里燃烧的熊熊烈火,(解救众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从此不再迷失方向;佛光普照,驱散了昏暗,照耀着众生到达超脱生死的彼岸。因此懂得了做恶必将因果报应而坠入苦海,行善也必定会凭着佛缘而升入天堂。为什么会有升有坠,那就只有看人的所作所为。比如桂花生长在高高的山岭上,天上的雨露才能够滋润它的花朵;莲花出自清澈的湖水,飞扬的尘土就不会玷污它的叶子。这并不是说莲花原本洁净,桂花原本贞洁,的确是因为桂花所依附的条件本来就高,所以那些卑贱的东西不能伤害到它;莲花依附的本来就很洁净,所以那些肮脏的东西就玷污不了它。花草树木没有知觉,尚且能凭借好的条件成就善事,更何况人类有血有肉有思维,却不能凭借好的条件去寻求幸福。希望这部《大唐三藏圣教》经得以流传广布,象日月一样,永放光芒;将这种福址久远地布撒人间,与天地共存,发扬广大。 我才学品德远不能比圭璋玉质,有愧拙文不能圆满表达衷情,至于佛学经义尤缺知闻,昨作序文很拙劣,唯恐污秽经典,又如置瓦砾于珠玑经典上。承蒙大师错爱,来书褒赞。抚躬自省,惭愧交并。劳师等远臻,深以为愧。我的序文不值得称颂赞美,空劳法师来信致谢。 宣扬佛教圣业,非聪慧者不能广其经典;崇阐微言大义,非品识兼优者,不能申明宗旨。真如圣教是诸经论的本源,其内容博大宏远,教旨玄奥幽深,空有之论阐发精微,生灭要旨,体识精深。词章华茂法理恢弘,探求者难以究其源;经文浅显,义理深邃,研习者不能测其际。由是可知,慈悲的佛法广布,行善业必得善果,行恶者必断佛缘。举纲开佛法之网,弘扬六度彼岸之教义,拯救三界众生于泥沼烈火之中,开启佛教经论神秘殿堂之门。于是圣教之名望,不翼而飞遍天下,经文义理永值众生心田之中。佛道慈悲、幸福、欢乐万古常在,虔诚信佛,感应惠施,虽经千灾万劫也能成正果。早晨的钟声,黄昏的诵经,交响回荡于灵鹫山麓,佛祖智慧之光,佛法神力流布,法轮常转于圣地鹿苑。金身佛祖头上高悬七华宝盖,与飞翔的彩云一起流动;庄野春林圣地,佛祖说法如雨如云,又如天花乱坠。 皇帝陛下,上苍赐福于他,垂裳拱手而治理天下,德政布行万邦百姓,使节群臣恭谨朝见天子。皇帝的恩泽,施与衰翁老媪,遍布昆虫动物,从而迎来贝叶真经置之金匮石室。遂使西天竺的阿耨达水与神州的黄河、长江相通,耆者崛山与嵩、岳、华山相连。我想佛法本性凝静幽寂,事佛者如不定禅修心焉能得道,佛经义理玄妙深奥,必须诚信感悟,方能修成正果。圣教经典的智慧之光,能遍照茫茫昏暗尘世,佛法如雨,润泽万物,拯救众生于火宅之中。于是不同源流的百川,总汇于法海,各地诸多教派,终统一于圣教经义。皇帝的丰功伟德,天下共仰,又何必与汤、武校其优劣,与尧、舜比其圣德呢? 玄奘法师自幼天资灵秀,气质善美,洁身自好,从不与浮华尘世同流。为使唐土诸经典,能去伪续真,补缺除讹,达到文质并茂,他立志往西天竺求经问道,远涉恒河,频登雪岭,巡游大小邦国,置身幽岩,禅居寺院,瞻仰释迦超尘出世的胜迹,礼拜佛祖讲经说法的圣地迦维,到处寻访搜罗贝叶真经,历时十七年,终于获得期望的释典,更得珍贵的舍利珠,满载回归大唐都城长安。贞观十九年二月六日,精通梵文经典的玄奘法师,奉太宗皇帝之命在弘福寺翻译佛经。这些浩瀚经典,能为众生净洗六尘,往极乐彼岸,能使昏暗的尘世,永远明亮。如果不是长久深结佛缘,又怎能迎来六百五十七部真经,宣扬大义要旨呢;真所谓法相的光辉,同日月星辰一样,永放光明。玄奘法师自幼天资灵秀,气质善美,洁身自好,从不与浮华尘世同流。为使唐土诸经典,能去伪续真,补缺除讹,达到文质并茂,他立志往西天竺求经问道,远涉恒河,频登雪岭,巡游大小邦国,置身幽岩,禅居寺院,瞻仰释迦超尘出世的胜迹,礼拜佛祖讲经说法的圣地迦维,到处寻访搜罗贝叶真经,历时十七年,终于获得期望的释典,更得珍贵的舍利珠,满载回归大唐都城长安。贞观十九年二月六日,精通梵文经典的玄奘法师,奉太宗皇帝之命在弘福寺翻译佛经。这些浩瀚经典,能为众生净洗六尘,往极乐彼岸,能使昏暗的尘世,永远明亮。如果不是长久深结佛缘,又怎能迎来六百五十七部真经,宣扬大义要旨呢;真所谓法相的光辉,同日月星辰一样,永放光明。 治素无才学,又无聪敏的禀性,尤其诸多佛经未曾观览,所写序论粗拙繁杂。今忽见法师来书,对我褒扬称赞,自感惭恐交加,烦劳三藏法师等远道送来,真是有愧有愧。


简介

《大唐三藏圣教序》,简称《圣教序》,由唐太宗撰写。最早由唐初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褚遂良所书,称为《雁塔圣教序》,后由沙门怀仁从王羲之书法中集字,刻制成碑文,称《唐集右军圣教序并记》,或《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因碑首横刻有七尊佛像,又名《七佛圣教序》。集王圣教序碑刻立于唐咸亨三年(六七二),碑通高三五零、宽一零八、厚二十八厘米。碑文三十行,行八十三至八十八字不等。



秋日湖上

〔薛莹〕 〔唐〕

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

沉浮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东山寺

〔白居易〕 〔唐〕

直上青霄望八都,白云影里月轮孤。

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春归

〔杜甫〕 〔唐〕

苔径临江竹,茅檐檐地花。

别来频甲子,倏忽又春华。

倚杖看孤石,倾壶就浅沙。

远鸥浮水静,轻燕受风斜。

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

此身醒复醉,乘兴即为家。

三绝句

〔杜甫〕 〔唐〕

【其一 · 楸花】 楸树馨香倚钓矶,斩新花蕊未应飞。

不如醉里风吹尽,可忍醒时雨打稀。

【其二 · 鸬鹚】 门外鸬鹚去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

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

【其三 · 春笋】 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人行。

会须上番看成竹,客至从嗔不出迎。

三绝句

〔杜甫〕 〔唐〕

【其一】 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

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

【其二】 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

自说二女啮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

【其三】 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

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

新乐府·缚戎人

〔白居易〕 〔唐〕

缚戎人,缚戎人,耳穿面破驱入秦。

天子矜怜不忍杀,诏徙东南吴与越。

黄衣小使录姓名,领出长安乘递行。

身被金创面多瘠,扶病徒行日一驿。

朝餐饥渴费杯盘,夜卧腥臊污床席。

忽逢江水忆交河,垂手齐声呜咽歌。

其中一虏语诸虏,尔苦非多我苦多。

同伴行人因借问,欲说喉中气愤愤。

自云乡管本凉原,大历年中没落蕃。

一落蕃中四十载,遣著皮裘系毛带。

唯许正朝服汉仪,敛衣整巾潜泪垂。

誓心密定归乡计,不使蕃中妻子知。

暗思幸有残筋力,更恐年衰归不得。

蕃候严兵鸟不飞,脱身冒死奔逃归。

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

惊藏青冢寒草疏,偷渡黄河夜冰薄。

忽闻汉军鼙鼓声,路傍走出再拜迎。

游骑不听能汉语,将军遂缚作蕃生。

配向东南卑湿地,定无存卹空防备。

念此吞声仰诉天,若为辛苦度残年。

凉原乡井不得见,胡地妻儿虚弃捐。

没蕃被囚思汉土,归汉被劫为蕃虏。

早知如此悔归来,两地宁如一处苦。

缚戎人,戎人之中我苦辛。

自古此冤应未有,汉心汉语吐蕃身。

腊月八日于剡县石城寺礼拜

〔孟浩然〕 〔唐〕

石壁开金像,香山倚铁围。

下生弥勒见,回向一心归。

竹柏禅庭古,楼台世界稀。

夕岚增气色,馀照发光辉。

讲席邀谈柄,泉堂施浴衣。

愿承功德水,从此濯尘机。

江行无题一百首

〔钱起〕 〔唐〕

【其一】 倾酒向涟漪,乘流东去时。

寸心同尺璧,投此报冯夷。

【其二】 江曲全萦楚,云飞半自秦。

岘山回首望,如别故关人。

【其三】 浦烟函夜色,冷日转秋旻。

自有沈碑石,清光不照人。

【其四】 楚岸云空合,楚城人不来。

只今谁善舞,莫恨发阳台。

【其五】 行背青山郭,吟当白露秋。

风流无屈宋,空咏古荆州。

【其六】 晚来渔父喜,罾重欲收迟。

恐有长江使,金钱愿赎龟。

【其七】 去指龙沙路,徒悬象阙心。

夜凉无远梦,不为偶闻砧。

【其八】 霁云疏有叶,雨浪细无花。

隐放扁舟去,江天自有涯。

【其九】 好日当秋半,层波动旅肠。

已行千里外,谁与共秋光。

【其十】 润色非东里,官曹更建章。

宦游难自定,来唤棹船郎。

【其十一】 夜江清未晓,徒惜月光沉。

不是因行乐,堪伤老大心。

【其十二】 翳日多乔木,维舟取束薪。

静听江叟语,俱是厌兵人。

【其十三】 箭漏日初短,汀烟草未衰。

雨馀虽更绿,不是采蘋时。

【其十四】 山雨夜来涨,喜鱼跳满江。

岸沙平欲尽,垂蓼入船窗。

【其十五】 渚边新雁下,舟上独凄凉。

俱是南来客,怜君缀一行。

【其十六】 牵路沿江狭,沙崩岸不平。

尽知行处险,谁肯载时轻。

【其十七】 云密连江暗,风斜著物鸣。

一杯真战将,笑尔作愁兵。

【其十八】 柳拂斜开路,篱边数户村。

可能还有意,不掩向江门。

【其十九】 不识桓公渴,徒吟子美诗。

江清唯独看,心外更谁知。

【其二十】 憔悴异灵均,非谗作逐臣。

如逢渔父问,未是独醒人。

【其二十一】 水涵秋色静,云带夕阳高。

诗癖非吾病,何妨吮短毫。

【其二十二】 登舟非古岸,还似阻西陵。

箕伯无多少,回头讵不能。

【其二十三】 帆翅初张处,云鹏怒翼同。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其二十四】 秋云久无雨,江燕社犹飞。

却笑舟中客,今年未得归。

【其二十五】 佳节虽逢菊,浮生正似萍。

故山何处望,荒岸小长亭。

【其二十六】 行到楚江岸,苍茫人正迷。

只知秦塞远,格磔鹧鸪啼。

【其二十七】 月下江流静,村荒人语稀。

鹭鸶虽有伴,仍共影双飞。

【其二十八】 斗转月未落,舟行夜已深。

有村知不远,风便数声砧。

【其二十九】 棹惊沙鸟迅,飞溅夕阳波。

不顾鱼多处,应防一目罗。

【其三十】 渐觉江天远,难逢故国书。

可能无往事,空食鼎中鱼。

【其三十一】 岸草连荒色,村声乐稔年。

晚晴初获稻,闲却采莲船。

【其三十二】 滩浅争游鹭,江清易见鱼。

怪来吟未足,秋物欠红蕖。

【其三十三】 蛩响依莎草,萤飞透水烟。

夜凉谁咏史,空泊运租船。

【其三十四】 睡稳叶舟轻,风微浪不惊。

任君芦苇岸,终夜动秋声。

【其三十五】 自念平生意,曾期一郡符。

岂知因谪宦,斑鬓入江湖。

【其三十六】 烟渚复烟渚,画屏休画屏。

引愁天末去,数点暮山青。

【其三十七】 水天凉夜月,不是惜清光。

好物随人秘,秦淮忆建康。

【其三十八】 古来多思客,摇落恨江潭。

今日秋风至,萧疏独沔南。

【其三十九】 映竹疑村好,穿芦觉渚幽。

渐安无旷土,姜芋当农收。

【其四十】 秋风动客心,寂寂不成吟。

飞上危樯立,啼乌报好音。

【其四十一】 见底高秋水,开怀万里天。

旅吟还有伴,沙柳数枝蝉。

【其四十二】 九日自佳节,扁舟无一杯。

曹园旧尊酒,戏马忆高台。

【其四十三】 兵火有馀烬,贫村才数家。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其四十四】 渚禽菱芡足,不向稻粱争。

静宿凉湾月,应无失侣声。

【其四十五】 轻云未护霜,树杪橘初黄。

信是知名物,微风过水香。

【其四十六】 渺渺望天涯,清涟浸赤霞。

难逢星汉使,乌鹊日乘槎。

【其四十七】 土旷深耕少,江平远钓多。

生平皆弃本,金革竟如何。

【其四十八】 海月非常物,等闲不可寻。

披沙应有地,浅处定无金。

【其四十九】 风晚冷飕飕,芦花已白头。

旧来红叶寺,堪忆玉京秋。

【其五十】 风好来无阵,云闲去有踪。

钓歌无远近,应喜罢艨艟。

【其五十一】 吴疆连楚甸,楚俗异吴乡。

漫把尊中物,无人啄蟹筐。

【其五十二】 岸绿野烟远,江红斜照微。

撑开小渔艇,应到月明归。

【其五十三】 雨馀江始涨,漾漾见流薪。

曾叹河中木,斯言忆古人。

【其五十四】 叶舟维夏口,烟野独行时。

不见头陀寺,空怀幼妇碑。

【其五十五】 晚泊武昌岸,津亭疏柳风。

数株曾手植,好事忆陶公。

【其五十六】 坠露晓犹浓,秋花不易逢。

涉江虽已晚,高树搴芙蓉。

【其五十七】 舟航依浦定,星斗满江寒。

若比阴霾日,何妨夜未阑。

【其五十八】 近戍离金落,孤岑望火门。

唯将知命意,潇洒向乾坤。

【其五十九】 丛菊生堤上,此花长后时。

有人还采掇,何必在春期。

【其六十】 夕景残霞落,秋寒细雨晴。

短缨何用濯,舟在月中行。

【其六十一】 堤坏漏江水,地坳成野塘。

晚荷人不折,留取作秋香。

【其六十二】 左宦终何路,摅怀亦自宽。

襞笺嘲白鹭,无意喻枭鸾。

【其六十三】 楼空人不归,云似去时衣。

黄鹤无心下,长应笑令威。

【其六十四】 白帝朝惊浪,浔阳暮映云。

等闲生险易,世路只如君。

【其六十五】 橹慢开轻浪,帆虚带白云。

客船虽狭小,容得庾将军。

【其六十六】 风雨正甘寝,云霓忽晚晴。

放歌虽自遣,一岁又峥嵘。

【其六十七】 静看秋江水,风微浪渐平。

人间驰竞处,尘土自波成。

【其六十八】 风劲帆方疾,风回棹却迟。

较量人世事,不校一毫厘。

【其六十九】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

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

【其七十】 幽思正迟迟,沙边濯弄时。

自怜非博物,犹未识凫葵。

【其七十一】 曾有烟波客,能歌西塞山。

落帆唯待月,一钓紫菱湾。

【其七十二】 千顷水纹细,一拳岚影孤。

君山寒树绿,曾过洞庭湖。

【其七十三】 光阔重湖水,低斜远雁行。

未曾无兴咏,多谢沈东阳。

【其七十四】 晚菊绕江垒,忽如开古屏。

莫言时节过,白日有馀馨。

【其七十五】 秋寒鹰隼健,逐雀下云空。

知是江湖阔,无心击塞鸿。

【其七十六】 日落长亭晚,山门步障青。

可怜无酒分,处处有旗亭。

【其七十七】 江草何多思,冬青尚满洲。

谁能惊鵩鸟,作赋为沙鸥。

【其七十八】 远岸无行树,经霜有半红。

停船搜好句,题叶赠江枫。

【其七十九】 身世比行舟,无风亦暂休。

敢言终破浪,唯愿稳乘流。

【其八十】 数亩苍苔石,烟濛鹤卵洲。

定因词客遇,名字始风流。

【其八十一】 兴闲停桂楫,路好过松门。

不负佳山水,还开酒一尊。

【其八十二】 幽怀念烟水,长恨隔龙沙。

今日滕王阁,分明见落霞。

【其八十三】 短楫休敲桂,孤根自驻萍。

自怜非剑气,空向斗牛星。

【其八十四】 江流何渺渺,怀古独依依。

渔父非贤者,芦中但有矶。

【其八十五】 高浪如银屋,江风一发时。

笔端降太白,才大语终奇。

【其八十六】 细竹渔家路,晴阳看结缯。

喜来邀客坐,分与折腰菱。

【其八十七】 幸有烟波兴,宁辞笔砚劳。

缘情无怨刺,却似反离骚。

【其八十八】 平湖五百里,江水想通波。

不奈扁舟去,其如决计何。

【其八十九】 数峰云断处,去岸映高山。

身到韦江日,犹应未得闲。

【其九十】 一湾斜照水,三版顺风船。

未敢相邀约,劳生只自怜。

【其九十一】 江雨正霏微,江村晚渡稀。

何曾妨钓艇,更待得鱼归。

【其九十二】 沙上独行时,高吟到楚词。

难将垂岸蓼,盈把当江蓠。

【其九十三】 新野旧楼名,浔阳胜赏情。

照人长一色,江月共凄清。

【其九十四】 愿饮西江水,那吟北渚愁。

莫教留滞迹,远比蔡昭侯。

【其九十五】 湖口分江水,东流独有情。

当时好风物,谁伴谢宣城。

【其九十六】 浔阳江畔菊,应似古来秋。

为问幽栖客,吟时得酒不。

【其九十七】 高峰有佳号,千尺倚寒松。

若使炉烟在,犹应为上公。

【其九十八】 万木已清霜,江边村事忙。

故溪黄稻熟,一夜梦中香。

【其九十九】 楚水苦萦回,征帆落又开。

可缘非直路,却有好风来。

【其一百】 远谪岁时晏,暮江风雨寒。

仍愁系舟处,惊梦近长滩。

寄许京兆孟容书

〔柳宗元〕 〔唐〕

宗元再拜五支座前:伏蒙赐书诲谕,微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

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

何则?

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

是以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

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

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沉没,复起为人。

夫何素望,敢以及此。

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

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忠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

末路孤危,阨塞臲卼,凡事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

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

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

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

此皆丈人所见,不敢为他人道说。

怀不能已,复载简续。

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偿哉?

今其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一作无分毫事)〉,坐食俸禄,明德至渥也。

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

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

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

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

犹对人言语,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复一日。

然亦有大故。

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

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霿,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热。

茕茕予立,未有子息。

荒隅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

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择奠,顾盼无后继者,懔懔〈(一作茕茕,一作剽剽)〉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催心伤骨,若受锋刃。

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

先墓在城南,无异子弟为主,独托村邻。

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者因以益怠。

昼夜哀愤,俱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

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

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

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

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

城西有数顷田,果树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

家有赐书三千卷,尚在善和里旧宅,宅今已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

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无可为者。

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

复何敢更望大君子抚慰收恤,尚置人数中耶!

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

诚忧恐悲伤,无所告诉,以至此也。

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

故有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

管仲遇盗,升为功臣。

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

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其诟,犹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

直不疑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

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

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

钟仪南音,卒获返国。

叔向囚虏,自期必免。

范痤骑危,以生易死。

蒯通据鼎耳,为齐上客。

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

邹阳狱中,以书自活。

贾生斥逐,复召宣室。

倪宽摈死,后至御史大夫。

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为汉儒宗。

此皆瑰伟博辨奇壮之土,能自解脱。

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

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

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覼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

往时读书,自以不至抵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

每读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

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

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但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勿失。

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馀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疣,就婚娶,求胤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

书辞繁委,无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

无任恳恋之至。

不宣。

宗元再拜。

送高闲上人序

〔韩愈〕 〔唐〕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

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

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

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

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

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

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

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

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

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

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