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庐三首其三

晨兴攀霁楼，围织瘦茎竹。

往岁摩箨龙，千竿尽出屋。

翻恨绿无缝，遮我眺碑目。

叶底漏西山，悬帔劣盈幅。

温暾散峰气，草风靡荒谷。

坐数出林鸦，传馨杂糟曲。

偻指弃邱墓，海滨送歌哭。

惯睹跋鲸鲵，疚迟侣麋鹿。

脱命三径归，野花红映肉。

哀乐日搅肠，暂获盥初服。

终补草堂松，敢负东篱菊。

窅然吾丧我，睥睨天使独。

久客归敝庐，有如打包僧。

空宇存几榻，照壁悽龛灯。

凝尘满鼠迹，挂断青丝绳。

旧佣挈男去，薪脚堆相仍。

舟车载病奚，僵卧侪冻蝇。

呻吟万山腹，断续雌鸱应。

量水调散剂，味谁辨淄渑。

出入自操作，仰见白月升。

墙根风啸竹，疑有鬼物凭。

拒户橐驼坐，吾其悟大乘。

山风含涕洟，跽此远游客。

荐物阻兵戈，三岁霜露隔。

松楸亦改世，抚我先朝碣。

国覆复为人，惨澹亲魂魄。

九幽目不瞑，易器乘肘腋。

非想托华胥，诬天熄王迹。

流徙到孤儿，穷海供一掷。

蛟鼍肆出没，豺虎愈充斥。

只影遂生还，梦寐踏阡陌。

擎杯寒雨中，云拥千峰白。

步步视宿草，忍忆印履舄。

空对衔纸鸦，飞集旧栽柏。

归梦狃恍惚，取途梦在眼。

挂席指颓岸，齧痕作籀篆。

跃就平肩舆，西山荐一脔。

寒飙吼空荒，夜雪留绝巘。

重裘战凛冽，孰测大钧转。

辙径乱潦水，桥栏长苔藓。

小市猫犬亲，断畦牛豕践。

此乡远烽燧，炊烟犹结绾。

暝色糅青苍，萧坛扪可辨。

羁魂促怵惕，泪落旧陇坂。

墓旁记枫树，万恨同未剪。

网丝存吾庐，擎烛悬馀喘。

越江犯重湖，了了见乡国。

严城殷鼓鼙，几变旌旗色。

穿市乱邪许，仕女仍梭织。

被兵拥完区，幸脱豺虎逼。

落舆历轩堂，亲旧稍在侧。

我如华表鹤，万事成追忆。

谢侯引佳趣，解装会酒食。

坐间列父老，失喜转惶惑。

述往抚来兹，魂梦影盗贼。

终宴踵别馆，绸缪接长德。

岿然八十叟，神完耿精识。

尘冥啸魑魅，禦侮有馀力。

阶除雷雨飞，孤烛吐胸臆。

默卜大难兴，益痛生理仄。

一世谁救疗，抵几长太息。

伶俜久窜伏，歌哭亦已极。

荡荡指尧舜，栖栖满孔墨。

饱眼掀海鲸，鬐鬣刺天直。

客归迷所向，人群依典则。

宵阑声震瓦，愧对面黧黑。

破晓梦未稳，喧枕机轮声。

扶床视窗罅，涛澜浩纵横。

趺坐千呼吸，默默数水程。

俄顷出岸树，青苍曳微晴。

霄云烂组绮，下翼扁舟轻。

大孤悬在眼，石钟对峥嵘。

烽燧气不散，丛雁绕哀鸣。

负嵎亦奚为，但博啼妇婴。

喋血百里间，井闾烧榛荆。

我过揽形便，笑成竖子名。

亘古积一鬨，快殉蛮触争。

蛟鲸伏相噬，雪浪淘豪英。

五老蹲寥廓，闻世有馀情。

亭午发浔阳，日气散如霰。

楼船纵东下，江波皎匹练。

群山贡参差，欲掩匡庐面。

窈窕入吴天，凄迷缅楚甸。

草树靡千里，一碧春烟恋。

孤游觅邱陇，往还同客燕。

孰云风景殊，临流万霆旋。

累岁扰南服，几传江上战。

转输遏商贾，屠劫及郡县。

觊觎天堑雄，伏戎踵相煽。

设险备非常，翻利促巨变。

茫茫对捉鼻，野暝鸟飞倦。

待拭沾襟痕，海月眼中见。

崩坼始一呼，黍离事如昨。

衣冠从之靡，人纲荡扫箨。

杨侯独懔懔，守土埋铁脚。

微命争几希，雄风在寥廓。

遗墨重敦彝，劲正验所学。

劫灰拾公子，沥血镌碧落。

愿从拓万本，心死为发药。

晚明召交侵，势已坼坤轴。

孱王拥群小，一隅俟颠覆。

史公控江淮，丹赤炳孤纛。

空弮大事去，魂冷梅花麓。

平生学不苟，成仁讵一蹴。

见奇左忠毅，献艺诸生服。

乃知伟丈夫，讲习始蛰伏。

夷险盟石友，遂以垂芳躅。

掠眼一世人，握椠志干禄。

安怪尸方州，弃甲窜豕鹿。

公也信国俦，正气久私淑。

留遗负笈砚，神血凝幽独。

想见濡墨地，万象吐其腹。

蓝侯获摩挲，古色犹照烛。

此物配人豪，应痛兴亡速。

移情起顽懦，英灵长在目。

汤氏阅三世，死事称天下。

贞悯续父祖，被服准儒者。

尤耽诗书画，落墨尽都雅。

当年狃承平，金陵盛游冶。

筑屋标诗窟，耆彦接杯斝。

一朝据巨寇，胜地馀砾瓦。

公挺挈家殉，安问灾梧槚。

平居作二图，缀句自披写。

乱离谁收拾，但吊旧吟社。

荏苒六十年，改世躏戎马。

方翁偶得之，摩挲日不舍。

海滨出示客，宁叹艺能寡。

群儿煽讆言，忠孝掷败鲊。

堂堂公如生，举取砭症瘕。

一技有本根，又以励苟且。

翁为伤心人，诱我涕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