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词

我诗时苦难，法诗时苦易。

若欲诗笔工，两人先易地。

张君下笔有古人，我诗下笔苦有我。

若论诗格超，有人有我皆不可。

咄哉诗道匪易言，何况雅颂至此巳及三千年。

谁无好句播人口，大扺来往起灭一一如云烟。

天有日月星，地有岳与渎。

笔端撼之不能动，何以奴视荆朱仆贲育。

若夫一身之内理更该，心志各淩烁，口眼各阖开。

不将我之心志口眼寄于古人四体百骸内，始觉我与天地错立成三才。

不能已于心，乃复出诸口。

为天地立言，于我亦何有。

有所溢于目，乃复矢厥音。

为山水写照，而我何容心。

一言二言精不磨，千语万语宁嫌多。

铺笺直可概八极，濡墨真欲成江河。

然后张君诗、法君诗，牛腰巨卷掷我，我欲顶礼同所师。

且令前万古与后万古，得我数辈中立藉可相支持。

出门谁是看花路，纵马直前知不误。

斜行七里破曙光，马不识途能嗅香。

平明一寺拦街出，万绿冲门马惊逸。

客行下马方拂尘，花下已有先来人。

羡君何止寻花早，花气入帘餐欲饱。

十分花事惜已过，砌下渐比枝头多。

明朝更惜花无几，窗外怪风成阵起。

看花人老花莫悲，花下几见常追随。

不然花枝南头两间屋，曾有诗魂抱花宿。

眠时如鸥立如鹤，看得开时复看落。

如今寂寞锁几春，花屋祇当诗人坟。

门阑雨圯纸窗破，时聆吟声夜深堕。

君行叹息欲出门，我更代花招客魂。

君不见客魂定在花深处，怪底曙鸦啼不住。

墙头无雨声，墙下无草色。

杏花一枝空复情，薄暝吹香作寒食。

春衣初试欲出门，东风吹尘日已昏。

天娇南去路如掌，杨柳缺处藏春坟。

春坟高高尽尺五，贴遍纸钱知有主。

桥西燕子飞不停，啄得几家坟上土。

啄残坟上土，来作梁间尘。

堂前宴客开酒樽，即是扫墓归来人。

世间行乐皆如此，一边生人一边死。

消沉代谢那得知，冷眼却输双燕子。

东风吹尘日向西，燕子亦逐游蜂飞。

成团蝴蝶出门去，屋角几树桃花低。

城陀高低土无隙，高种花枝下栽麦。

老翁往岁食有馀，麦穗既黄桃实赤。

今年无雨桃少华，麦陇三月飞黄沙。

关心岁事各惆怅，令我兴尽思还家。

归来闭户同谁语，一枕轻寒夜如许。

忽惊飞梦到江南，借得鹁鸪来唤雨。

我家门前接早潮，却行一里数十桥。

桥边朱楼桥下艇，千尺阑干漾清影。

扶桥杨柳高接天，楼上著客疑飞仙。

偶然窗际落高咏，却惹游鱼出波听。

此桥此屋别几年，转眼风月凋朱颜。

幸从尘外觅栖止，百步尚有泉溅溅。

车声马声何日歇，每遇桥名辄惊绝。

桥心何止无水流，反惹岸尘高尺一。

先生诗思本最超，更喜画里逢溪桥。

桃花溪南杨柳梢，著一斗室如鸦巢。

我因乡梦频生妒，君为寻诗盍延伫。

径携秃笔及团蕉，明日从君画中住。

蓬壶有仙人，早岁即食禄。

所居尤禁近，丹阙森在目。

官清饶暇日，当干驻车轴。

闭门诗作命，万事不贮腹。

我顷谓先生，身外物皆足。

无须更诛茆，天地即诗屋。

苦吟朝复夜，双举日月烛。

惟愁凿幽险，或致鬼夜哭。

元气不可漓，期君返真璞。

诗名试屈指，海内不五六。

馀如阅传舍，彼此可驻宿。

赏心虽偶寄，过眼亦苦速。

兹龛庶?兀，表以出檐木。

名山原有待，坛坫今已筑。

我亦念故居，卷施一隅谷。

一屋如舫门开斜，半空吹香不见花。

入门老干复横路，根古半入邻人家。

抬头花向竹梢飐，一架正把天光遮。

绿云蒙蒙杂紫霞，花朵缺处蜂为衙。

花光岂止润眉宇，坐久衣上浓香加。

主人华筵开咄嗟，有画可质无须赊。

巷南喧喧来酒车，花片惊落随飞鸦。

以花入酒沁齿牙，海滨石首津门虾。

更喜芦笋先抽芽，年光慨如赴壑蛇。

春止一日须豪奢，握拳透爪拇阵哗。

上树百遍能搔爬，酒盏嵌入枝了杈。

不尔恐有旁人挐，十三清宵月正华。

笑视竹影生窗纱，忽思逃席路复叉。

一径却好鸣官蛙，到家冥冥吹晓笳，袖底香气留些些。

鞭梢生层云，马尾摇晴晖。

却行数里即天上，侧帽忽碍星芒归。

云外一株树，我疑是落棠，不然何以夸父掷杖来兹方。

石林何周遭，复疑天尽处，不然何以竖亥逡巡欲回步。

地高于天石压云，北斗背上生崚峋。

几回洗眼望来路，祇觉黄气一缕从东奔。

汉家西南羌，元人鄂端尾，去此不知凡有几。

一条天路虽分明，历万万古无人经。

饮源三日马亦灵，五色石上飞而行。

天河转近沧溟远，三面银光截云断。

行经万里无一人，立久气如春日暖。

乃知山经水注皆放哉，眼底甫觅真源回。

道逢青鸟亦不讶，见惯捧日黄人来。

君不见相公奉命安河流，怒涛如雷喧七州。

此时那识凿空使，藐尔巳据天西头。

一寻其源一疏委，同日奏功天子喜。

云梯关北望板桐，只隔地中三万里。

入门一径何硗确，山鸟迎人如鼓乐。

绕垣三折到寺楼，松栎围堂密如幄。

是时正值新晴后，破曙园亭色班驳。

张颠窗里先挥翰，以指擘笺如可学。

卷头祇写波一层，巳觉清光动榱桷。

苦吟尚厌人声杂，径上高枝与商榷。

何生入座先邀客，后日出游期可确。

坡陀高下石百堆，坐啖冰棱与瓜瓝。

新莲去菂桃芟核，客未及餐遭鸟啄。

累累红果堆绿阴，不问邻家枣先扑。

谁人升屋思逃酒，墙角银衫险遭捉。

树头啖果人不知，风峭时时堕菱壳。

碧筒杯好长三尺，荷露殊清酒偏浊。

东西拇阵何喧杂，热暑欲将衣袖濯。

趁闲拉客凌波去，忽有小舟无木榷。

船头三四船梢两，喜得吴侬体修揱。

岂惟快饮荷盘露，盘底嫩红时一搦。

离离百顷生晚凉，此乐江南庶堪较。

坐中谁复吟诗健，欲以持桡抵横槊。

弄波东去香尤迥，指爪时惊刺菱角。

潭平日落风正生，手撼前汀鹭丝觉。

我行虽值秋，气候巳冬月。

尚喜天宇温，风霰犹未烈。

蒙蒙远道开湿光，杨柳绿尽初生黄。

歉乡岂独民无业，树底饥乌亦餐叶。

寒夜鸡失晨，马嘶声愈警。

十笼银烛煇，远逊残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