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

江南存孑遗，凶灾又先睹。

蕴孽滋蝗蝻，旦暮生翅股。

吏民困捕治，爬剔草根土。

戢戢势已高，人力宁尽取。

我还迎旱气，负手过场圃。

妇子糠籺肠，殷忧死无所。

日飞愁叹声，恍接至精主。

一片钟山云，酿作夜来雨。

稼苗回焦卷，苏息到编户。

破晓兼雷风，翻盆射万弩。

益藉荡洗功，杀虫如杀虎。

莫问漏屋中，竖儒仰天语。

雨馀炎景更，挟客骋荒乘。

披榛城阙外，平湖卧圜镜。

初荷一望迷，翠盖争郊迎。

摇烟出彩朵，离立红裳映。

小艇穿逶迤，宛夺羊肠径。

温馨生发肤，微觉凉吹并。

系杙寻茗亭，苇竹烽烬剩。

倚栏俄有获，水鸟啼声竞。

侧睨旧楼台，夙昔飞觞咏。

醉态围千山，雄谈杂嘲评。

人鬼互代谢，嗤碎北海榜。

浮踪抚景光，念念换衰盛。

回棹落悲笳，兹游奖乘兴。

翟侯脱兵戈，初逢春申渎。

悄步衢市间，揽袂不敢哭。

寻觅所栖舍，窜去同快犊。

岁积消息断，江海正翻覆。

传闻匿京师，下帘拥饘粥。

夙擅君平易，遂卖季主卜。

龌龊阅时人，鄙彼飞食肉。

隔腊笃行李，戢影钟山麓。

我亦携孥还，安砚溪上屋。

抱膝廓无侪，雨歇听剥啄。

被服故儒者，齿豁发如秃。

自言更忧患，冥悟发往牍。

姬孔图象微，抽绎满其腹。

著书列数卷，仓卒授写录。

起叹嘉所为，活国归自淑。

阨穷丛疚多，请事砭碌碌。

凉云烂天墟，拂几待卒读。

季运坏纪纲，蜩螗沸九有。

死灰吹橐籥，万象迷蓬莠。

忧愤起台郎，伸纸肝为剖。

章疏数十上，祸源揭八九。

尸居那訾省，狂且搆煽久。

中怵大事去，归心悬南斗。

士夫倾祖饯，图咏夸众手。

仰天谢公祠，酸风满榆柳。

含涕辞国门，谁解平生负。

无何神器覆，大地虱群丑。

匡山云所都，出没豺虎吼。

曳杖不敢窥，鸦穿烽燧厚。

陆沈势益急，麻鞋几奔走。

江南复相携，痴怀如中酒。

草痕寻故国，馀此骨未朽。

画底猿鹤呼，行吟一回首。

二客信狂痴，刚气挠不改。

自放屡劫身，畸零影人海。

瞰我狼狈归，过语破磊块。

茫茫大造间，何者非有待。

天亡奖方寸，此事泣真宰。

偷为纵浪游，纡郁山陵在。

驰道上崎嵚，石像犹甲铠。

悲风飒随穴，竦立吊千载。

废兴一瞬过，与世供傀儡。

岩木挺剑戟，野果坼珠琲。

剩闻啼鸦翻，伴趋尺八鮾。

三日愁霖令人老，破屋漏床成鲍倒。

昨宵飘瓦点滴稀，卧拥凉衾测苍昊。

梦回睡眼乍开阖，光气微腾窗槅晓。

火急曳履跻楼头，果吐钟山日杲杲。

园林四照乌鹊呼，旌旗千里氛霾扫。

俯窥溪涨缩泥痕，坐待炊烟萦木杪。

菜佣渔妇稍稍出，步船陵树看看好。

自笑流亡得一归，复关晴雨乱怀抱。

霁色烂郊径，车影初穿梭。

乱后湖上楼，新构觌嵬峨。

暖烟曳红翠，满眼万柄荷。

光气暧神霄，风香迎寐多。

遥岫作凹凸，藓亭明一螺。

朱栏依茗坐，缥缈采菱歌。

打桨换儿女，流人鬓亦皤。

残阳掠鸂鶒，想像啼灵娥。

言返钟山居，鼾榻依溪岸。

掠眸乌鹊翻，搅寐蛙黾乱。

众卉稍出屋，山光接仍断。

一瓢谢世人，孤寄比流窜。

雨窗眷二士，作邻穷海畔。

熢燧照骚魂，杯茗过昏旦。

歌泣中有物，恶知人代换。

极天悬寸恨，风雷不能散。

月下横滨桥，各供反覆看。

此生寻梦中，步步成悽惋。

离忧并吟魔，阴晴聊把玩。

睡起亲盥椸，初知与客左。

不报呵当关，含情嗒然坐。

端责诗逋来，亦幸避嫁祸。

别子又一岁，何术饱饼䴹。

念脱劫杀地，流转反过我。

倔强江海间，为儒冷秦火。

昏壁抄细字，丛残守蹇跛。

寄食图书馆，相望蔽尘堁。

一啄随蝗螟，吾曹真琐琐。

袖稿就絮语，微笑赎顽惰。

环庐烟树迷，微晴有佳色。

好事挟李侯，作社侑酒食。

名园奖夙尚，水石留胸臆。

依径绕亭榭，相看长荆棘。

齐叶满池荷，承日净如拭。

袅袅新燕浮，漠漠游鯈匿。

挥扇坐虚堂，嬉弄污纸墨。

裙屐虱老丑，枯肠漏湢㳁。

低散苍蝇声，几案接喘息。

兴亡不关人，狂痴欲成德。

风光借一醉，柳影向深黑。

酸骨托奔轮，夜城忘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