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耻于跟姹紫嫣红的百花同长同生,宁願在艰难困苦中见我独立精神。寒溪深山苍老的危崖之下,迎霜傲雪几点花开不藉春的照应。


简介

《早梅》是淸代甯调元的一首咏物诗,作者藉早梅抒情,通过写梅花的孤髙,表现了诗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志在奋发向上的精神追求。这首诗没有惊人之笔,也不用艳丽词句,只以其朴的语言描写了梅花孤髙挺秀的形象,从而巧妙地寄托了诗人自己的感情。一开头就用「姹紫嫣红」描写了一个美好的春天。五颜六色的花朵,娇艳美丽,都争着在春天开放。唯有梅花耻于此,不屑和它们一起去赶这个时髦。诗人藉用东施效颦这一典故,用一「耻」字,写出梅花不肯随波逐流的可贵品格。二句「独从末路见精神」,进而勾画梅花不同凡花的精神。梅花独僻蹊路,在不为人们所注意的地方开花飘香,显现出它独有的奕奕神采。这里虽是纯然写景,却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 「一切景语皆情语」。在不为人注目的场所独自开花,正透露出诗人孤髙自常的情怀.三四句随着「独从末路」展开,描绘出一幅使人耳目一新的画面:在溪山深处的苍崖之下,早梅凌寒开放了。它并不依靠等待春光到来纔开放,虽然只有星星点点的几朵,却有自己独特的品格。这两句没有写梅花的色、形、咏等特征,而主要是突出写梅花的精神和灵魂,歌颂它不趋时尚、不赶浪潮,于艰难环境中「数点开来不藉春」的独立不迁的坚强意志。这首诗贯串着一个「独」字,「耻效颦」体现了「独」,「不藉春」也体现了「独」。又贯串着一个「见」字,见于「末路」,见于「溪山深处苍崖下」,既「独」又「见」,既孤髙又勃发,写出了早梅的特色,更是青年诗人的美好人格理想的一种体现和象征。诗人投身革命,历尽磨折,身陷囹圄,也可谓身处末路,但他意志坚强,大义凛然,正与梅花的精神相同。诗人勉励自己要永葆革命的青春,不惧怕环境的险恶,不根据政治气候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态度。通过对梅花孤髙挺秀形象的描绘,表现了诗人反对封建黑暗统治,不肯随波逐流的精神。



临池心解

〔朱和羹〕 〔清〕

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

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

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

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

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

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倏忽五六年矣。

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书路小道夫,岂易易哉!

能用笔便是大家、名家,必笔笔有活趣。

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太傅之得意也。

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羲之之赏心也。

即此数语,可悟古人用笔之妙。

古人每称弄笔弄字,最可深玩。

临《乐毅论》十五日,深悟藏蜂之妙。

廿五日,深悟回腕藏锋并用。

作为两层悟入,癸巳临来仲楼《十七帖》,深悟转换之妙。

至二十日,又悟侧左让右之诀。

余廿岁外见东坡书,即知其为偏锋,亦时有此疑,不敢率论,直至癸巳秋,见黄山谷小品于蒋子久家,其中有东坡不善作草书,只用诸葛笔,又云举背作案,倚笔成书,不能用双钩悬腕,自视此说,二十年不可解之疑,一日豁然冰解矣!

凡欲学书名世者,虽学楷学草,然当以行为主,守定一家以为宗主,专心临摹,得其用笔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一一入微,然后别取一种临数月,再将前所宗者临三月,觉此一番,眼力与前不同,如此数转,以各家之妙资我一人,转阻转变转变,转入转入转妙,如此三年,然后取所主书摹写数月,则飞动之态,尽入笔端,结体虽雅正,用笔则奇宕,此时真书草书行书一时尽悟,可入古人之室矣!

行书点画之间须有草意,盖笔笔飞动,纯是天真横溢,无迹可寻,而有遒劲萧远之致,必深得回腕藏锋之妙,而以自然出之。

其先习《黄庭》、《洛神》以端其本,其后习各种草书以发其气,其中又习数十种行书以成其格,安得不至妙境。

行书之功十倍草书。

或曰古人有忙中不作草字,奈何?

曰:斯人斯时所未学者,草耳,未学则以为难,理或然欤?

或曰:此说误。

不及作草者,不及起草再誊真耳。

学行书即能通真,学真书不能通行。

以此知行书之功不小。

锺太傅书,一点一画皆有篆隶之遗,至于结构,不如右军。

格之凤翥龙蟠如张芝,如索靖,皆锺一家书,以右军视之,正如太羹元酒不复过而问矣!

锺书须玩其点画,如鱼如虫如枯枝如坠石,其旨趣在点画之间,虽古却少变动,简却少蕴藉,于势之一字尚未尽致,若夫王则纯以势胜势,欹而反正,则又秘之又秘矣!

华亭少时,学李北海,又学米襄阳,于二家盘旋最久,故得李十之二三,得米十之六七。

生平虽无所不临,而得力则在此。

今后学董者,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

盖以董学董终不是董。

米中年方临颜。

陈中丞好学书,元章授以提笔法,曰以腕抵纸,则笔端有指力,无臂力也。

曰提笔亦可作小字乎?

元章笑顾,小吏取纸书黼黻,赞笔划端严,字如蝇头,而位置规模皆若大字,因请其法。

曰:无他,惟自今以往,每作字时,不可一字不提笔,久之自熟矣!

八法转换,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

所以能清能浑者,全在能留得笔住。

留笔总在能换处,见之转换者,用笔一反一正也,此结构用笔也,即古人回腕藏锋之秘,不肯明言。

所谓手授口诀者,试问笔如何能留由,先一步是用腕力,腕力用得不坠之时,方才用留,笔笔既留矣,如何能转,曰,即此提笔之果,能提笔,然又要认得换笔,自然笔笔清,笔笔浑。

其法贵在窗下用熟,及临书时,一切相忘,惟有神气飞舞而已。

所谓抽刀断水,断而不断是也。

观舞剑而悟者,张旭也,斗蛇而悟者,文与可也。

舞剑斗蛇最得古人用笔之妙,临来仲楼所刻《舞鹤赋》五年,字体始定。

用笔四处,不可不留心,如出也收也放也转也。

余虽得元宰嫡传,初学书时,只临肥本《兰亭》,三年不辍,又不敢易他贴。

介子尝笑其拙。

三年后方临董书,旋临《官奴贴》,又稍涉坡仙北海,旋弃之,遂转学杨少师《乐志论》,又复有悟,但嫌其结构谨严,无疏散之致,又以《舞鹤赋》为主,如此二年,遂临二王全帖十册不停手,不下座者,七月及临毕。

之后作字更拙陋,无一笔如意。

余私心恨之,乃掷笔不敢作书者数月,后又猎心复萌,取旧日所临再虚心奋入,觉此际较从前大有不同,每一字中,又开无限法门,与我相瞻于静对之际,若以精微相合者,然后知古人之妙,未敢轻示后人,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则见一分,有十分则见十分也。

盖每字有数层悟入者,余乃知之又敛。

我胜气淡,我妄心临颜、柳、欧、虞而寝食于褚者,数月于宋之四家,元之一家,明之诸家,皆无所不窥,而独以米老为最,又取从前诸帖,时时拈起,回旋往复屈指计之,不知费几许几月矣!

乙巳春,过昆陵,见王双白,双白见余书静正因偏,告同人曰:此似董而深于少师之法者,元宰之后一人也。

因劝余,不必泛临各家,当以董为主,间入少师之法,已足成家传世也。

自是始专业华亭,誓以终老。

双白髫年,即从董先生游,今六十余矣。

董历游南北,双白多从之,故笔法精深,自谓得不传之秘,又亲书三十二字授余,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

余初见以为不然,盖势之一字,余未深明,然每从诸家之说,以为未有不从中锋而得者,今日侧笔,胡为乎第?

余从事于此有年,惟此一势字未了得,毋中锋之过乎。

归来临帖数百字试双白传法,犹未了解此势字。

初秋一病,淹留至十九日不愈,即起坐亭中,见风吹竹叶相迎相亚,忽迫忽避,恍有所得,觉前日半解半阻,至此神悟顿开,涣然冰释矣!

羲之云,执笔在手,手不知运,运笔在腕,腕不自执。

此四句贵先讲明。

透观此语,转腕之法贵矣。

次选临古帖,择其佳者摹之,所贵识得弃取,次折笔点画之间一一折开,看其起止,法熟后自臻神化。

以上五条乃元宰先生临池妙诀。

此外,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也。

侧笔取势者,于结构处一反一正。

所谓锋锋相向,此从运腕得之。

凡字得势则活,得势则传。

徐欣二字,让左侧右可悟势欹而反正。

永兴抽刀断水,自谓于道有悟,及舞剑斗蛇龙蟠凤翥诸法,一以贯之矣!

又,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

“势”字最妙侧笔取势,言其书画有锋,势欹而反正也。

丰南隅《考功》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掌虚指实,意前笔后。

此十六字,古人所传用笔之诀也。

双钩悬腕,食指中指圆曲如钩,节与母指相齐,而撮管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指。

让左侧右者,左腕让而居外,右腕侧而居中,当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颌下无欹斜之患。

掌虚指实者,指不实则颤掣无准,掌不虚则窒碍无势,三指撮齐,上俯仰,进退往复,垂缩刚柔,曲直钩环,纵横转运,无不如意,则笔在画中而左右皆无病矣。

若夫意前笔后,工夫熟后,方可臻也,非纸成堆,笔成冢,安能有此神化。

此南隅论临池家法,矜为神妙。

以余观之,只是搦管法,至所以运笔并未之及,况让左侧右,注解总非耶?

或曰让左侧右,毕竟如何,此拗腕法也,亦只向右边之一法耳。

《六书》象形、会意、谐声,指事转注假借,发笔处、收笔处、转笔处皆有口授妙诀。

又起不孤,伏不寡,亦双白妙语。

陈眉公执笔撮于指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

右军执笔向内,大令执笔向外,鲁公执笔真正中锋,今持其墨迹,向日中照之,划中微有一线,其色更黑,画画皆然。

三人执笔虽不同,然皆悬腕、悬肘。

董先生学大令,邹虎臣则全仿鲁公。

董先生于明朝书家不甚许可,或有推祝枝山者曰,枝山只能作草,颇不入格。

于文徵明,但服其能画,于米万钟则更唾之矣。

于黄邓稍蒙许可。

董用羊毫,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

所谓毫毛茂茂,但笔笔尖耳!

用之写小楷、小行或微杂紫毫。

若匾额宜用羊毫,字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

匾额横字,书宜长瘦,不宜扁阔。

直竖匾额,高悬七八丈者,上字宜微大,下字宜微小,大字宜笔笔用力,黑多白少,言用笔宜肥也。

凡写字,先小字后大字,先缜密后纵宕,理所必然。

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

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

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

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

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

邹虎臣初学书最服膺董先生,及双钩悬腕三年而后成之。

又邹虎臣评“宋四家”书,蔡曰嫩,苏曰俗,黄曰野,米曰贱,以其偏旁欹斜鲜庄雅之度耳。

毗陵有“束第”二字,经一尺五六寸,乃元宰书,真得势字。

元宰尝云,余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能实证者,在起倒收束处耳,过此一关,虽右军父子亦无奈何耳!

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

所谓迹似欹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

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谈此窍也。

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怒笔木僵之谓。

乃如大力之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得之,须悟后始知余言也。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不识,遂以墨猪当之,皆成俗笔。

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当于圆熟处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

初师颜平原《多宝塔碑》,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不如晋,遂专仿《黄庭经》及锺元常《宣示表》、《戎辂表》、《丙舍帖》,凡三年,自谓偪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

游嘉兴,得亲观项子京家藏古人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作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砚矣。

然自此,渐渐有心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

虽翰墨小道,其艰如此,况学道乎?

庚戍二月二十日华亭论书。

内度景有历代内府玉宝及历代名人图章,又有一长印云:“玉皇殿上掌书仙。

”此七字甚俗,然朱色如新,是亦一奇。

观其语,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

古洲藏此神物,提督马进宝欲得之,以为进京入贡之用。

古洲索价虽三千金,亦权意终无售意也。

马价六百金,古洲不应。

有人献计于马,遂以暗通海上郑成功为名,发兵黑夜围古洲宅,擒置于狱,凡家之所藏尽为马有,不独内景经也。

又馈金珠乃得免。

后马自京师还,召古洲一饭而已。

刘玉少家藏眉公真迹甚多。

余昔婆娑其下,见一白纸,便面,横书“闲挥白羽扇”五字,此款极新。

山谷小品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

观眉公此书,方知古人工书无他奇,但能用笔耳。

大令草书淳古,殊近伯英,论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

余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似右军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耳。

山谷谓《洛神赋》非王子敬书。

以字格笔力去之太远,乃米宣猷书。

山谷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瘗鹤铭》,隋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

然适能作小楷,亦不能摆脱规矩。

客曰:子何不舍子之冻蝇?

余无以应,因知此技非得不传之秘者,未易易也。

凡欲作书,先端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寡默,如对至尊,则无不美也。

褚河南印印泥,张长史锥画沙,颜太师屋漏痕、折钗股,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悟入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

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三见之则其不合者盈眼矣。

故观今人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行行须求合法,字字须求生动。

《淳化阁帖》初刻系枣版,银定拓。

余友吴天定为余父述古公门人所居,又相怜。

余朝夕得把玩后,湖广胡天骝出一册见示,乃二王草书,生动变化,余一见即知为潭帖,在淳化之上。

观其后款,果然为二王草书。

邢子愿得力于此。

淳化秘阁续帖内欧阳太子率更、李太白皆极妙。

太白字,天真豪放,逼似其为人,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

余见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来仲楼,书种堂正续,二刻鹪了瓴、红绶轩、海鸥堂、青来馆、蒹葭室、众香堂、大来堂、研庐帖十余种,其中惟戏鸿堂、宝鼎斋为最。

先生平生学力皆在此二种,其余诸帖,研蚩各半,而最劣者,则青众香也。

笔意酷似杨彦仲,疑其伪作也。

《淳化阁贴》所见诸本,皆系钱文倩物。

文倩囊涩,先质六册于一富贾,余四册,余尝见之。

其中二王一册,笔法秀宕,下真迹一等,果俊物也,细玩却是潭帖。

在明朝唯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为最妙,谓之肃本。

从宋拓原本双钩勒上石所刻,费数万,较今市本相去天渊焉。

明朝法贴,大刻有“郁冈斋”乃王氏所刻,“停云馆”乃文氏所刻。

“郁冈斋”余童年曾见之,不复记忆。

“停云馆”余见之于张玉立家,其中《黄庭》、《兰亭》刻有多种,而帖中所载宋、元诸家最详。

又涿州冯相公所刻“快雪堂”,亦备载苏、米书,采摭颇精,于晋魏历代之书,十得四五耳。

至于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临摹历代大家及自书题跋,精妙绝伦,近则可掩“郁冈斋”,远则踞诸《淳化》各种名帖之上,诚罕观也。

余见二王帖十卷,首幅刻右军、大令二像,前六卷皆右军书,后三卷皆大令书,共一百七十余页,末一卷皆名贤题跋,乃金坛李氏所刻。

李为元、明两朝世家,故能办此。

余曾不停手临七月余,后以乏米,质之张氏,得六星后未能赎,可叹耳!

二王有《甲戍帖》,在《淳化》之上。

宜兴蒋如奇,号邃初,在扬州盐商家得之,价值千金。

蒋与刘馀佑同年,蒋死,其子中落,适刘子名芳烈者,为镇江太守,蒋子修谒刘,请看不还,以北寄为辞,及蒋归,然刘所赠不下数百金也,后数年,蒋游京师谒馀佑,又赠数百金。

蒋遂不敢言,至今竟为刘氏所有。

米南宫对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气,蔡襄勒字,杜衍摆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

” 余学书十六年,方悟得势字,至二十七年,方悟得三折笔锋。

今人把笔无几时,便思挥屏扇纤素,开口便轻议前贤,只是不自知丑态耳。

历代名家,各有妙悟,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如两峰出云,忽然自合,如见舞剑器,如见道斗蛇,如闻嘉陵江声,乃于道字方有悟,抽刀断水,总只悟得个势字,是取势又兼用笔,其余三折锋之说,自卫夫人及羲、献而后无有问途者,岂知之,固秘之耶。

抑得势即三折笔耶,可以不言耶,妙极!

落笔要有疏宕纵逸之气,凡作字时,便存此想,不可忽略,然必在极熟之后,笔忘手,手忘笔,方能臻此三折笔法。

元宰以争座位为颜书第一,为其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最为深思。

学书之人先须笔笔能到古人,及至到处,则须劈破天荒自成一家。

秦少游绝爱政黄牛书,问其笔法,政曰:字,心书也。

着意则不佳,故每求儿童书以观其神气。

余学书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临摹古帖备极苦心,虽时与古人盘旋,然堂奥未窥也。

壬子腊月回山西陈家集,晴窗之下,偶临元宰禅悦一则,忽悟得变化笔法,然非口授,亦不能透彻耳。

凡临贴到数月之后,工夫沉密则平日笔意反为法所缚,动笔辄更拙滞,不得如意,如须换一两种帖,庶前之所临,活变生动,从不经意处潇洒而出。

临小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大字,临大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小字,若转换数日笔意飞舞,厥迹既佳,大小亦可任意矣!

余十六岁时,过金陵,侄孙直儒家见其五百金所购欧书《乐志论》墨迹,余极爱之,因屡愿习此种,又苦其难弃前学,心识其法,五十二年未尝语人,后传李锡奇、乐继武及明晋卿子,名观者共传三人焉。

在直孺家见颜鲁公《争坐位》墨迹,在唐版纸上无一字涂抹遗漏,与世所传草稿不同,字形瘦劲奇变,踊跃生动,如龙眼大,后幅并无人题跋,只有数行落年月姓名,但云是鲁公当日誊清,上之当事者,历代藏之。

粤西荔波县瑶蛮洞中,传为世宝。

万历末,有浙西顾姓者,官于其地,诱而得之,藏于其家。

天启间转入吴门韩某之手,直儒用八百金购得之。

此卷华亭且未之见,况前此书家乎?

宜其题跋之无人也。

余得华亭门人传法,眼能小具别鉴,故知其为真迹也。

镇江曹次师家藏苏、米真迹,来扬求售。

米之用笔,顿跌清古,与世所传真壤十纸,相去天渊,即较之方圆庵《张志孝碑》,亦不相类。

乍视之,不知为米书。

米老儒古帖,结构盘桓,气魄雄浑,笔意磊落。

王双白云:明朝只有一大家,董元宰是也,下此都是名家。

总明朝书家论之,可与唐宋匹者,一邓太素,二邹衣白,三倪苏门,四陈眉公,盖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劲有屈铁之势,全以骨胜,所少者细筋,又无变化,新新之态。

至于邹书则中锋悬腕,荧迥刚劲,但拘于颜法,又时伤瘦硬,未能变化耳。

若倪书,笔法秀逸,从董脱胎,于历代之法蕴蓄宏深,而出之简远,不似他人着力。

陈眉公用笔甚活,自成一家,能于紧处用藏锋,其结构如松柯掩缭,有骨有趣,从苏脱胎,一毫不背。

此四人皆亚于董,正是孔门有四哲耳。

凡用新笔,以滚水洗毫二三分,胶腥散毫为之一净则刚健者,遇滚水必软熟,与笔中柔毫为一类,后以指攒圆,且不可令曲,听干三四日后,剔砚上垢,去墨腥,新水浓研,即以前笔饱醮,仍深二三分,不可濡水,随意作大小字百余个,再以指攒圆,直候干收贮,量所用笔头浅深清水缓开,如意中式,然后醮墨,此华亭秘传也。

又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捺之,令四面之毫,无一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

若临米,纵小字亦须深开,运用轻重方能随意。

若写毕,亦另有秘传。

凡作字时,几上当安笔七八枝或十余枝,若用笔少不如意即弃去另换一枝,勿惜小费致留恶札于世相传。

善书者不择笔,此英雄欺人语也。

凡书字,墨须新磨,重按缓转,则汁细色鲜,书笺纸宜用烟墨,书宣纸宜用胶墨。

书熟宣胶墨与烟墨同研乃佳。

若纯用烟墨,一经裱后,则墨色晕出,字迹模糊矣。

研墨成后,必须令其停十余分钟,乃取笔醮写之,则光彩异常。

又,墨须浓,笔须健,以健笔用浓墨,则作字有力而气韵浮动。

又作字须有胆,胆大则悬腕自足,胆小虽悬肘不成。

凡书字,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变美,离之则两伤。

临古须要无我,一有我便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

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然非穷极古今,一步步脚踏实地,积习久之,纵横变化无适不当,必不能地负海涵,独扛百斛。

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积,万仞者尺寸之移。

孙虔礼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凡临古人,始必求其甚似,久久剥换遗貌,取神则相契,在牝牡骊黄之外,斯为神似。

宋人谓,颜字学褚,绝不相似。

此可悟临古之妙矣!

凡临古人,始在能取,继则能舍。

能取易,能舍难,然不能取无由能舍。

善学柳下惠,莫若鲁男子,于此可悟舍法。

非折骨还父,折肉还母,何从现得清静法身来。

余忆七岁时,读书东门王忆峰家,王称道董先生之学,余即慕其为人。

余十七岁时,得笔法于南都。

所谓手授口诀者,于此始知之。

十九岁得“宝鼎斋”初拓,甚爱之。

是时购先生真迹,然余以沉溺八股,既鲜闲暇,又生畏惮,是以不果学。

乙酉之变,余家片纸只字都无存者,避乱湖边,教授阅三四年,复购数种。

丙戊春,学永兴真书,两月即弃去,仍临肥本《兰亭》,直到戊子元旦,始落笔志毕生。

于此年三月廿四日临《所堂大罗经·止静太古》一则。

岁月蹉跎,忽惊老迈,古之书家,自成童即能把笔,如大令六七岁受笔法,一到壮年,名满四方。

子昂三十八岁已官就名成。

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亦帷有立志坚定,工夫不懈,庶几有成耳。

折须提笔,转须捻笔,折乃圆,圆乃劲。

习古人书,必须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

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一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

又临古须透一步,翻一局,乃适得其正。

古人言,智过其师,方名得髓。

此最解人语。

人必各自立一家,乃可与古人相抗。

魏晋迄今,无有一家同者,非由风会迁流,亦缘规模自树。

仆常谓,使右军在今日,亦学不得,正恐为古人所盖耳。

作书须笔笔有原本乃佳,一笔杜撰便不成字。

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其末,未详其本,随意写写耳。

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

东坡论唐六家书,永禅师骨深称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

欧阳率更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

褚河南清远潇洒,微杂隶体。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为神逸。

颜鲁公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

柳少师本于颜而能自出新意,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

东坡于唐代变迁之迹论之最精,而武断私造之字则置而不论也。

北宋书家,东坡及山谷米襄阳大抵高际阔步,气韵轩昂,或诋其棱角怒张则失之过。

蔡襄李时亦有声于时。

宣和时徽宗留意书法,得杜唐稽一人书法不传。

高宗南渡,力图恢复,乃作评书之文,为翰墨志,玩物而已。

大旨可宗,惟在羲、献,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区区江右,固足以寒心乎!

后之学书者,当思有益于国家社会乃可。

宋以后书家,变迁最异者为洪武体或谓之宋字,横细纵角,字体方正,施之刻书,良有裨益,惟文人习之者,除碑版亦无用之者,仅为书手(原为手民)专家之学也。

凡写榜书,须我之气足盖世,虽字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如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

榜书每一字中,必有两笔不用力处,须安顿使简淡,令全字之势,宽然有余,乃能跌荡尽意,此正善用力处。

凡作榜书,不须拘结构长短阔狭,随其字体为之,则差参错落,自成法度,一排比令整齐,便是俗格。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二字突出矣。

又榜书结构体宜少长,高悬则方,若结体太方则高悬起便扁阔,而势散矣!

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

乾隆中叶后,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

然此体唐宋亦有之。

段成式《酉阳杂俎》诡习内载有官楷手书《沈括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则死无一笔是矣。

窃以谓此种楷法为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

清朝若沈文恪、姜西溟之在圣祖时,查詹事、汪中允、陈弈禧之在世宗时,张文敏、汪文端之在高宋时,庶几卓尔不群矣。

至若梁文定、彭文勤之楷法,则又昔人所云堆墨书矣!

凡写对联,落己名不宜太低,太低则吊脚不合格。

若拓图章则宜留地步,不拓则少低亦可,总以合式为上乘。

又首联宜站左边,对联宜站右边,以便路款。

又凡字格宜上紧下松,留有余地,步且见人福泽。

定武《兰亭》石刻,出自率更,若以为率更所书者,余偿疑焉。

太宗於此叙爱之如此其笃也,得之如此其难也,既欲寿诸贞石,嘉彼士林,乃舍右军之真迹用率更之临本,殆不然矣!

后见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云:帝得帖,命冯承素、韩通政等各拓数本赐太子诸王,一时能书如欧阳、虞、褚诸公,皆临拓相尚,刘竦嘉话录云:兰亭序,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以分赐近臣。

何子楚跋云:唐太宗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自拓之文夺其勒石留之禁中,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书也。

又《兰亭博议》云:欧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自山谷喜定武本,于是士大夫争宝之。

欲学书者,必得传授。

明季华亭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人沈公荃、逮国朝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金陵梅君钜。

余学书三十年后,始缘钜得其传,先是张公秘其法,不授人,一日同何公坐狱中,何公叩之再三,乃告之,仍嘱勿泄。

及出狱,何公偏语人梅君,因得之。

及张公总裁某馆梅君誊录馆中见公作书,狐裘袖拂几上。

张公曰,观吾袖拂几乎,腕实悬而动也。

于此可以知书法之秘诀矣,亦贵学者有恒耳。

峨嵋碛

〔李鼎元〕 〔清〕

仲春暖似夏初时,万县桐花开满枝。

夜半山岈残月吐,一痕沙碛画娥眉。

别母

〔汪中〕 〔清〕

细雨春镫夜欲分,白头闲坐话艰辛。

出门便是天涯别,明日思亲梦里人。

钝吟书要

〔冯班〕 〔清〕

书是君子之艺,程、朱亦不废。

我于此有功,今为尽言之:先学间架,古人所谓结字也,间架既明,则学用笔。

间架可看石碑,用笔非真迹不可。

结字晋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

用理则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晋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则字有常格,不及晋人矣。

宋人用意,意在学晋人也。

意不周币则病生,此时代所压。

赵松雪更用法,而参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

为奴书之论者不知也。

唐人行书皆出二王,宋人行书多出颜鲁公。

赵子昂云:“用笔千古不变。

只看宋人亦妙,唐人难得也。

蔡君谟正书有法无病,朱夫子极推之。

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是古人秘法。

”姜白石云:“不必如此。

知此君愦愦。

黄山谷纯学瘗鹤铭,其用笔得于周子发,故遒健。

周子发俗,山谷胸次高,故遒健而不俗。

近董思白不取遒健,学者更弱俗,董公却不俗。

” 虞世南能整齐不倾倒。

欧阳询四面停匀,八方平正。

此是二家书法妙处,古人所言也。

欧书如凌云台,轻重分毫无负,妙哉!

欧公一片神骨,极有作用,倚墙靠壁,便不是。

巉子山一流人有墙壁,所以不好。

姜立纲尤俗。

余见欧阳信本行书真迹,及皇甫君碑,始悟定武兰亭全是欧法。

姜白石都不解。

董宗伯云:“王右军如龙,李北海如象。

不如云王右军如凤,李北海如俊鹰。

当学蔡君谟书,欲得字字有法,笔笔用意。

又学山谷老人,欲得使尽笔势,用尽腕力。

又学米元章,始知出入古人,去短取长。

” 荐季直表不必是真迹,亦恐是唐人临本。

使转纵横,熟视殆不似正书,徐季海似学此也。

汉人分书不纯方,唐人分书不纯扁,王司寇误论,只看孝经与劝进碑尔。

顾云美云:唐人分书极学汉人。

此论佳,可破惑者。

八分书只汉碑可学,更无古人真迹。

近日学分书者乃云:“碑刻不足据。

”不知学何物?

汉人分书多剥蚀,唐人多完好。

今之昧于分书者多学碑上字,作剥蚀状,可笑也!

虞世南庙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师。

贫人不能学书,家无古迹也。

然真迹只须数行便可悟用笔。

间架规模,只看石刻亦可。

学草书须逐字写过,令使转虚实一一尽理,至兴到之时,笔势自生。

大小相参,上下左右,起止映带,虽狂如旭、素,咸臻神妙矣。

古人醉时作狂草,细看无一失笔,平日工夫细也。

此是要诀。

姜白石论书,略有梗概耳。

其所得绝粗,赵松雪重之,为不可解。

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古钗脚,如壁拆痕,古人用笔妙处,白石皆言不必。

然又云:侧笔出锋。

此大谬。

出锋者末锐不收。

褚云透过纸背者也,侧则露锋在一面矣。

颜书胜柳书,柳书法却甚备,便初学。

古人作横画,如千里阵云。

黄山谷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

运腕太疾,起处有顿笔之迹。

今人于起处作点,殊失势也。

余教童子作书,每日只学十字,点画体势须使毫发毕肖,百日以后便解自作书矣。

张长史云:“小字展令大,尽笔势为之也。

大字蹙令小,遏锋藏势,使间架有余也。

”今广平府有颜鲁公仪门字,门字小,仪字大,却相称,殊不见有异,奇迹也。

左去吻,右去肩,欧阳兰台不用此法。

东坡谈书皆笃论,过于黄、米。

米老喜作快口语,不知者执之,多为所误。

山谷只自言其所得耳。

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

晋人尽理,唐人尽法,宋人多用新意,自以为过唐人,实不及也。

娄子柔先生云:“米元章好割截古迹,有书贾俗气。

”名言也。

东坡书有病笔,唐人无此。

颜鲁公书磊落嵬峨,自是台阁中物。

米元章不喜颜正书,至今人直以为怪矣。

子字分书,横画不飞,倚人直笔,不向左挑起。

人字加三撇,是古升字。

黄长睿疑智果书不真,此不习南朝书法也。

欧阳公不信遗教经,东坡殊不以为然。

宋人蔡君谟书最佳,今人不重,只缘不学古耳。

书法无他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

用笔近日尚有传,结字古法尽矣。

变古法须有胜古人处,都不知古人,却言不取古法,直是不成书耳!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逼之若将飞动。

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

坡书真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态。

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

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

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

苏斜川却云:“不然。

我信山谷。

” 作书须自家主张,然不是不学古人,须看真迹,然不是不学碑刻。

唐人用法谨严,晋人用法潇洒,然未有无法者,意即是法。

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

本领极要紧,心意附本领而生。

邑人严道普名泽,家藏右军二谢帖。

或诮之曰:“谁见右军执笔作此字?

”余曰:“能作此字即是右军,使右军不能作此字,我亦不重右军。

” 秦权上字,秦之隶书,乃篆之捷也。

与今正书不同,然非分书也。

盖隶书本如此,后渐变为今正书耳。

欧公以此似今八分,遂呼汉人分书为隶,既知其不同,且疑薛尚功摹之失体,误也。

今人作正书是钟、王法,然钟、王古字亦多与今不同。

世传六朝、唐初碑上字分隶相杂,疑当时正书如此。

至唐中叶以后,始变如今法。

后人纯学钟、王也。

右军正书多古字,东方朔画赞“序”字作“厚”,乐毅论“杀”字、“抃”字,黄庭经“耶”字,遗教经“□”字,今皆不行。

今人所用只是宋、元体。

曹娥碑犹古,陕西传摹,尽去之矣。

古人作小正书,与碑板诰命书不同。

今人用碑板上大字作小正书,不得体也。

祝希哲常痛言之。

唐人碑板刻手亦有工拙,然胜于宋人。

不习二王,下笔便错。

此名言也。

鲁公书如正人君子,冠佩而立,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米元章以为恶俗,妄也,欺人之谈也。

颜书要画中有筋,其用笔与徐季海父子相同。

多宝塔是少年时书,点画皆有法。

不知者学之,正如布算相似,须要看他墨酣意足处,与朱巨川诰参看最得。

书至成时,神奇变化,出没不穷。

若功夫浅,得少为足,便退落,如严天池二、三十岁好,后来便可厌,只为从前功夫不多也。

大略初学时多可观,后来不学,便不成书耳。

宋人作书多取新意,然意须从本领中来。

米老少时如集字,晚年行法亦不离杨少师、颜鲁公也。

本领精熟,则心意自能变化。

字有二法:一曰用笔。

汝用笔疏硬而骨枯,非法也。

看楷书,便知血脉处极细而有笔意也。

二曰布置。

左右向背,上下承盖,半阔半细,半高半低,分间架在布白处,汝毫无法,但直写而无意,不成字也。

布置用笔,千古讲之者多矣。

赵子昂专言此,汝可寻思。

凡学书千字文少不得,(简缘云:千字文是将右军字凑成,智永临写八百本,非永书也。

)此是右军旧法,得此便有根本。

如二王法帖,只是影子,惟架子尚在,可观耳。

书有二要:一曰用笔,非真迹不可。

二曰结字,只消看碑。

要知结字之妙,明朝人书,一字看不得。

看了误人事。

行书法二王起便是头路。

真行用羲之法,以小王发其笔性。

草书全用小王。

大草书用羲之法。

如狂草学旭,不如学素。

此吾法也。

教人作书,吾便于柳法。

二谢书只学赵,自余一步不窥,所以全不合古法也。

然用笔如锥画沙,细而有姿媚,汝短处正在此,不可不用功也。

若死学柳书,其病亦正同耳。

悟得柳公学古处,二王、欧、虞、褚、薛,打做一团方好也。

(简缘云:尽情吐露。

至嘱。

以上三札答无咎。

学书当有晋人法,看石刻亦不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

) 赵文敏为人少骨力,故字无雄浑之气,喜避难,须参以张从申、徐季海方可。

季海筋在画中,晚年有一种如渴骥奔泉之势,老极!

所以熟而不俗。

张书古甚,拙处人不知其妙也。

颜行如篆如籀,苏米皆学之,最宜留心。

作法书多失体,布置匀直少势。

钟公云:“点不变谓之布掞,画不变谓之布算,最是大忌。

”如“真”字中三笔须不同,“佳”字左倚入向右,右四画亦要俯仰有情。

今俱如算子,大似无讲贯也。

日来作虞法,觉其和缓宽裕,如见大人君子,全得右军体。

今日刻本黄庭多不是,但惜不见原本,字画俯仰处甚遒,翻多失之,与永师千文看方得。

(与无咎。

) 米颠作颜行,兼用杨景度,有散仙入圣之致。

坡公须带二徐。

本领千古不易,用笔学钟,结字学王。

晋人循理而法生,唐人用法而意出,宋人用意而古法具在。

知此方可看帖。

用意险而稳,奇而不怪,意生法中,此心法要悟。

行书右军止有兰亭及官奴帖,献之辞中令表。

米元章云:但取圣教序学之,更学右军诸扎,使大小相杂,便成书。

此言甚有会。

然兰亭、官奴,字无大小,正如唐人碑上字耳。

唐人多兼二王,张从申所云:“右军风规,下笔斯在者也。

然今所存颇似大令。

徐季海有筋骨,如渴骥奔泉,怒猊抉石。

”东坡云:“细筋入骨。

”无人知此言极妙,米海岳以为过老诋之,偏见也。

米、黄论书殊不及坡,然今人多信米。

米、黄俱好为快语,非笃论也。

我尝谓苏、黄论诗,米元章论书,不为无见,但抑扬太过,使人不乐闻耳。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

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

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

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

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

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

当时诚为独绝也。

自近代李祯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便羞言模仿古人。

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

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

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

如祯伯书,用尽心功,视古人何如哉?

学前人书从后人入手,便得他门户。

学后人书从前人落下,便有把。

(简缘云:语无渗漏。

)汝学赵松雪,若从徐季海、李北海入手,便古劲可爱。

见汝行书如挽秋蚓,意不喜之。

汝学颜公大署书,乃有似东坡处。

此从上学下也。

汝作多宝塔体,多用死笔,所以不好。

要看他活处,如“见”字、“有”字,横处全无俯仰,如一张梯,此一失也。

小处用功便不死。

(与无咎。

) 学古人书不可失其本趣,如近世王履吉书,行草学孙过庭,全失过庭意。

正书学虞,全不得虞笔。

虞云:“先临告誓,后写黄庭。

夫子庙堂碑全似黄庭,履吉不知也。

过庭与右军,殆无别矣。

履吉多险怪,全无右军体,白雀帖尤恶。

” 本领者,将军也。

心意者,副将也。

所谓本领,只是规模古人,然须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

虽欲博涉诸家,然须得通会,不可今古杂出。

唐人尚法,用心意极精。

宋人解散唐法,尚新意,而本领在其间。

米元章书如集字是也,至蔡君谟则点画不苟矣。

坡公立论,亦雅推君谟。

作字惟有用笔与结字,用笔在使尽笔势,然须收纵有度。

结字在得其真态,然须映带匀美。

潼关

〔谭嗣同〕 〔清〕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

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