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五·樊江陈氏橘

樊江陈氏,辟地为果园,枸菊围之。

自麦为蒟酱,自称酿酒,酒香洌,色如淡金蜜珀,酒人称之。

自果自蓏,以螫乳醴之为冥果。

树谢橘百株,青不撷,酸不撷,不树上红不撷,不霜不撷,不连蒂剪不撷。

故其所撷,橘皮宽而绽,色黄而深,瓤坚而脆,筋解而脱,味甜而鲜。

第四门、陶堰、道墟以至塘栖,皆无其比。

余岁必亲至其园买桔,宁迟、宁贵、宁少。

购得之,用黄砂缸,藉以金城稻草或燥松毛收之。

阅十日,草有润气,又更换之。

可藏至三月尽,甘脆如新撷者。

枸菊城主人橘百树,岁获绢百匹,不愧木奴。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陶庵梦忆·卷五·治沅堂

〔张岱〕 〔明〕

占有拆字法。

宣和间,成都谢石拆字,言祸福如响。

钦宗闻之,书一“朝”字,令中贵人持试之。

石见字,端视中贵人曰:“此非观察书也。

”中贵人愕然。

石曰:“‘朝’字离之为‘十月十日’,乃此月此日所生之天人,得非上位耶?

”一国骇异。

吾越谢文正厅事名“保锡堂”,后易之他姓,主人至,亟去其匾,人问之,曰:“分明写‘呆人易金堂’。

”朱石门为文选署中额“典劇”二字,继之者顾诸吏曰:“尔知朱公意乎?

此二字离合言之,曰:‘曲处曲处,八刀八刀’耳。

”歙许相国孙志吉为大理评事,受魏珰指,案卖黄山,势张甚,当道媚之,送一匾曰“大卜于门”。

里人夜至,增减其笔划凡三:一曰“天下未闻”。

一倒读之曰“阉手下犬”。

一曰“太平拿问”。

后直指提问,械至太平,果如其言。

凡此数者皆有义味。

而吾乡缙绅有名“治沅堂”者,人不解其义,问之,笑不答,力究之,缮绅曰:“无他意,亦止取‘三台三元’之义云耳!

”闻者喷饭。

陶庵梦忆·卷五·扬州清明

〔张岱〕 〔明〕

扬州清明日,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

虽家有数墓,日必展之。

故轻车骏马,箫鼓画船,转折再三,不辞往复。

监门小户亦携肴核纸钱,走至墓所、祭毕,则席地饮胙。

自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寺、平山堂一带,靓妆藻野,袨服缛川。

随有货郎,路旁摆设古董古玩并小儿器具。

博徒持小杌坐空地,左右铺衵衫半臂,纱裙汗帨,铜炉锡注,瓷瓯漆奁,及肩彘鲜鱼、秋梨福橘之属,呼朋引类,以钱掷地,谓之“跌成”。

或六或八或十,谓之“六成”“八成”“十成”焉。

百十其处,人环观之。

是日,四方流离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一切好事之徒,无不咸集。

长塘丰草,走马放鹰。

高阜平冈,斗鸡蹴踘。

茂林清樾,劈阮弹筝。

浪子相扑,童稚纸鸢,老僧因果,瞽者说书,立者林林,蹲者蛰蛰。

日暮霞生,车马纷沓。

宦门淑秀,车幕尽开,婢媵倦归,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夺门而入。

余所见者,惟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差足比拟。

然彼皆团簇一块,如画家横披。

此独鱼贯雁比,舒长且三十里焉,则画家之手卷矣。

南宋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追摹汴京景物,有方美人之思,而余目盱盱,能无梦想!

陶庵梦忆·卷五·金山竞渡

〔张岱〕 〔明〕

看西湖竞渡十二三次,己巳竞渡于秦淮,辛未竞渡于无锡,壬午竞渡于瓜州,于金山寺。

西湖竞渡,以看竞渡之人胜,无锡亦如之。

秦淮有灯船无龙船,龙船无瓜州比,而看龙船亦无金山寺比。

瓜州龙船一二十只,刻画龙头尾,取其怒。

旁坐二十人持大楫,取其悍。

中用彩篷,前后旌幢绣伞,取其绚。

撞钲挝鼓,取其节。

艄后列军器一架,取其锷。

龙头上一人足倒竖,敁敠其上,取其危。

龙尾挂一小儿,取其险。

自五月初一至十五,日日画地而出。

五日出金山,镇江亦出。

惊湍跳沫,群龙格斗,偶堕洄涡,则蜐捷捽,蟠委出之。

金山上人团簇,隔江望之,蚁附蜂屯,蠢蠢欲动。

晚则万艓齐开,两岸沓沓然而沸。

陶庵梦忆·卷五·湘湖

〔张岱〕 〔明〕

西湖,田也而湖之,成湖焉。

湘湖,亦田也而湖之,不成湖焉。

湖西湖者,坡公也,有意于湖而湖之者也。

湖湘湖者,任长者也,不愿湖而湖之者也。

任长者有湘湖田数百顷,称巨富。

有术者相其一夜而贫,不信。

县官请湖湘湖,灌萧山田,诏湖之,而长者之田一夜失,遂赤贫如术者言。

今虽湖,尚田也,不下插板,不筑堰,则水立涸。

是以湖中水道,非熟于湖者不能行咫尺。

游湖者坚欲去,必寻湖中小船与湖中识水道之人,溯十阏三,鲠咽不之畅焉。

湖里外锁以桥,里湖愈佳。

盖西湖止一湖心亭为眼中黑子,湘湖皆小阜、小墩、小山乱插水面,四围山趾,棱棱砺砺,濡足入水,尤为奇峭。

余谓西湖如名妓,人人得而媟亵之。

鉴湖如闺秀,可钦而不可狎。

湘湖如处子,目氐婷羞涩,犹及见其未嫁时也。

此是定评,确不可易。

陶庵梦忆·卷五·炉峰月

〔张岱〕 〔明〕

炉峰绝顶,复岫回峦,斗耸相乱,千丈岩陬牙横梧,两石不相接者丈许,俯身下视,足震慑不得前。

王文成少年曾趵而过,人服其胆。

余叔尔蕴以毡裹体,缒而下,余挟二樵子,从壑底摉而上,可谓痴绝。

丁卯四月,余读书天瓦庵,午后同二三友人绝顶,看落照。

一友曰:“少需之,俟月出去。

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

且虎亦有道,夜则下山觅豚犬食耳,渠上山亦看月耶?

”语亦有理。

四人踞坐金简石上。

是日,月正望,日没月出,山中草木都发光怪,悄然生恐。

月白路明,相与策杖而下。

行未数武,半山叫呼,乃余苍头同山僧七八人,持火燎、靿刀、木棍,疑余辈遇虎失路,缘山叫喊耳。

余接声应,奔而上,扶掖下之。

次日,山背有人言:“昨晚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馀人,过张公岭,不知出何地?

”吾辈匿笑不之语。

谢灵运开山临澥,从者数百人,太守王琇惊駴,谓是山贼,及知为灵运,乃安。

吾辈是夜不以山贼缚献太守,亦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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