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二·岣嵝山房

岣嵝山房,逼山、逼溪、逼韬光路,故无径不梁,无屋不阁。

门外苍松傲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人面俱失。

石桥低磴,可坐十人。

寺僧刳竹引泉,桥下交交牙牙,皆为竹节。

天启甲子,余键户其中者七阅月,耳饱溪声,目饱清樾。

山上下多西栗、边笋,甘芳无比。

邻人以山房为市,蓏果、羽族日致之,而独无鱼。

乃潴溪为壑,系巨鱼数十头。

有客至,辄取鱼给鲜。

日晡,必步冷泉亭、包园、飞来峰。

一日,缘溪走看佛像,口口骂杨髡。

见一波斯坐龙象,蛮女四五献花果,皆裸形,勒石志之,乃真伽像也。

余椎落其首,并碎诸蛮女,置溺溲处以报之。

寺僧以余为椎佛也,咄咄作怪事,及知为杨髡,皆欢喜赞叹。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陶庵梦忆·卷二·三世藏书

〔张岱〕 〔明〕

余家三世积书三万馀卷。

大父诏余曰:“诸孙中惟尔好书,尔要看者,随意携去”余简太仆、文恭大父丹铅所及有手泽者存焉,汇以请,大父喜,命舁去,约二千馀卷。

天启乙丑,大父去世,余适往武林,父叔及诸弟、门客、匠指、臧获、巢婢辈乱取之,三代遗书一日尽失。

余自垂髫聚书四十年,不下三万卷。

乙酉避兵入剡,略携数簏随行,而所存者,为方兵所据,日裂以吹烟,并舁至江干,籍甲内,挡箭弹,四十年所积,亦一日尽失。

此吾家书运,亦复谁尤!

余因叹古今藏书之富,无过隋、唐。

隋嘉则殿分三品,有红琉璃、绀琉璃、漆轴之异。

殿垂锦幔,绕刻飞仙。

帝幸书室,践暗机,则飞仙收幔而上,橱扉自启。

帝出,闭如初。

隋之书计三十七万卷。

唐迁内库书于东宫丽正殿,置修文、著作两院学士,得通籍出入。

太府月给蜀都麻纸五千番,季给上谷墨三百三十六丸,岁给河间、景城、清河、博平四郡兔千五百皮为笔,以甲、乙、丙、丁为次。

唐之书计二十万八千卷。

我明中秘书不可胜计,即《永乐大典》一书,亦堆积数库焉。

余书直九牛一毛耳,何足数哉!

陶庵梦忆·卷三·丝社

〔张岱〕 〔明〕

越中琴客不满五六人,经年不事操缦,琴安得佳?

余结丝社,月必三会之。

有小檄曰:“中郎音癖,《清溪弄》三载乃成。

贺令神交,《广陵散》千年不绝。

器由神以合道,人易学而难精。

幸生岩壑之乡,共志丝桐之雅。

清泉磐石,援琴歌《水仙》之操,便足怡情。

涧响松风,三者皆自然之声,正须类聚。

偕我同志,爱立琴盟,约有常期,宁虚芳日。

杂丝和竹,用以鼓吹清音。

动操鸣弦,自令众山皆响。

非关匣里,不在指头,东坡老方是解人。

但识琴中,无劳弦上,元亮辈正堪佳侣。

既调商角,翻信肉不如丝。

谐畅风神,雅羡心生于手。

从容秘玩,莫令解秽于花奴。

抑按盘桓,敢谓倦生于古乐。

共怜同调之友声,用振丝坛之盛举。

陶庵梦忆·卷三·南镇祈梦

〔张岱〕 〔明〕

万历壬子,余年十六,祈梦于南镇梦神之前,因作疏曰: “爰自混沌谱中,别开天地。

华胥国里,早见春秋。

梦两楹,梦赤舄,至人不无。

梦蕉鹿,梦轩冕,痴人敢说。

惟其无想无因,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

非其先知先觉,何以将得位梦棺器,得财梦秽矢,正在恍惚之交,俨若神明之赐?

某也躨跜偃潴,轩翥樊笼,顾影自怜,将谁以告?

为人所玩,吾何以堪!

一鸣惊人,赤壁鹤耶?

局促辕下,南柯蚁耶?

得时则驾,渭水熊耶?

半榻蘧除,漆园蝶耶?

神其诏我,或寝或吪。

我得先知,何从何去。

择此一阳之始,以祈六梦之正。

功名志急,欲搔首而问天。

祈祷心坚,故举头以抢地。

轩辕氏圆梦鼎湖,已知一字而有一验。

李卫公上书西岳,可云三问而三不灵。

肃此以闻,惟神垂鉴。

陶庵梦忆·卷二·沈梅冈

〔张岱〕 〔明〕

沈梅冈先生许相嵩,在狱十八年。

读书之暇,旁攻匠艺,无斧锯,以片铁日夕磨之,遂铦利。

得香楠尺许,琢为文具一,大匣三、小匣七、壁锁二。

棕竹数片,为箑一,为骨十八,以笋、以缝、以键,坚密肉好,巧匠谢不能事。

夫人丐先文恭志公墓,持以为贽,文恭拜受之。

铭其匣曰:“十九年,中郎节,十八年,给谏匣。

节邪匣邪同一辙。

”铭其箑曰:“塞外毡,饥可餐。

狱中箑,尘莫干。

前苏后沈名班班。

”梅冈制,文恭铭,徐文长书,张应尧镌,人称四绝,余珍藏之。

又闻其以粥炼土,凡数年,范为铜鼓者二,声闻里许,胜暹罗铜。

陶庵梦忆·卷二·砂罐锡注

〔张岱〕 〔明〕

宜兴罐,以龚春为上,时大彬次之,陈用卿又次之。

锡注,以王元吉为上,归懋德次之。

夫砂罐,砂也。

锡注,锡也。

器方脱手,而一罐一注价五六金,则是砂与锡与价,其轻重正相等焉,岂非怪事!

一砂罐、一锡注,直跻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无惭色,则是其品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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