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八回·哭祖庙一王死孝入西川二士争功

却说后主在成都,闻邓艾取了绵竹,诸葛瞻父子已亡,大惊,急召文武商议。

近臣奏曰:“城外百姓,扶老携幼,哭声大震,各逃生命。

”后主惊惶无措。

忽哨马报到,说魏兵将近城下。

多官议曰:“兵微将寡,难以迎敌。

不如早弃成都,奔南中七郡。

其地险峻,可以自守,就借蛮兵,再来克复未迟。

”光禄大夫谯周曰:“不可。

南蛮久反之人,平昔无惠。

今若投之,必遭大祸。

”多官又奏曰:“蜀、吴既同盟,今事急矣,可以投之。

”周又谏曰:“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

臣料魏能吞吴,吴不能吞魏。

若称臣于吴,是一辱也。

若吴被魏所吞,陛下再称臣于魏,是两番之辱矣。

不如不投吴而降魏。

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则上能自守宗庙,下可以保安黎民。

愿陛下思之。

”后主未决,退入宫中。

次日,众议纷然。

谯周见事急,复上疏诤之。

后主从谯周之言,正欲出降。

忽屏风后转出一人,厉声而骂周曰:“偷生腐儒,岂可妄议社稷大事!

自古安有降天子哉!

”后主视之,乃第五子北地王刘谌也。

后主生七子:长子刘璿,次子刘瑶,三子刘琮,四子刘瓚,五子即北地王刘谌,六子刘恂,七子刘璩。

七子中惟谌自幼聪明,英敏过人,余皆懦善。

后主谓谌曰:“今大臣皆议当降,汝独仗血气之勇,欲令满城流血耶?

”谌曰:“昔先帝在日,谯周未尝干预国政。

今妄议大事,辄起乱言,甚非理也。

臣切料成都之兵,尚有数万。

姜维全师,皆在剑阁,若知魏兵犯阙,必来救应:内外攻击,可获大功。

岂可听腐儒之言,轻废先帝之基业乎?

”后主叱之曰:“汝小儿岂识天时!

”谌叩头哭曰:“若势穷力极,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

奈何降乎!

”后主不听。

谌放声大哭曰:“先帝非容易创立基业,今一旦弃之,吾宁死不辱也!

”后主令近臣推出宫门,遂令谯周作降书,遣私署侍中张绍、驸马都尉邓良同谯周赍玉玺来雒城请降。

时邓艾每日令数百铁骑来成都哨探。

当日见立了降旗,艾大喜。

不一时,张绍等至,艾令人迎入。

三人拜伏于阶下,呈上降款玉玺。

艾拆降书视之,大喜,受下玉玺,重待张绍、谯周、邓良等。

艾作回书,付三人赍回成都,以安人心。

三人拜辞邓艾,径还成都,入见后主,呈上回书,细言邓艾相待之善。

后主拆封视之,大喜,即遣太仆蒋显赍敕令姜维早降。

遣尚书郎李虎,送文簿与艾:共户二十八万,男女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官吏四万,仓粮四十余万,金银各二千斤,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

余物在库,不及具数。

择十二月初一日,君臣出降。

北地王刘谌闻知,怒气冲天,乃带剑入宫。

其妻崔夫人问曰:“大王今日颜色异常,何也?

”谌曰:“魏兵将近,父皇已纳降款,明日君臣出降,社稷从此殄灭。

吾欲先死以见先帝于地下,不屈膝于他人也!

”崔夫人曰:“贤哉!

贤哉!

得其死矣!

妾请先死,王死未迟。

”谌曰:“汝何死耶?

”崔夫人曰:“王死父,妾死夫:其义同也。

夫亡妻死,何必问焉!

”言讫,触柱而死。

谌乃自杀其三子,并割妻头,提至昭烈庙中,伏地哭曰:“臣羞见基业弃于他人,故先杀妻子,以绝挂念,后将一命报祖!

祖如有灵,知孙之心!

”大哭一场,眼中流血,自刎而死。

蜀人闻知,无不哀痛。

后人有诗赞曰:“君臣甘屈膝,一子独悲伤。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苍。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后主听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葬之。

次日,魏兵大至。

后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出北门十里而降。

邓艾扶起后主,亲解其缚,焚其舆榇,并车入城。

后人有诗叹曰:“魏兵数万入川来,后主偷生失自裁。

黄皓终存欺国意,姜维空负济时才。

全忠义士心何烈,守节王孙志可哀。

昭烈经营良不易,一朝功业顿成灰。

” 于是成都之人,皆具香花迎接。

艾拜后主为骠骑将军,其余文武,各随高下拜官。

请后主还宫,出榜安民,交割仓库。

又令太常张峻、益州别驾张绍,招安各郡军民。

又令人说姜维归降。

一面遣人赴洛阳报捷。

艾闻黄皓奸险,欲斩之。

皓用金宝赂其左右,因此得免。

自是汉亡。

后人因汉之亡,有追思武侯诗曰:“鱼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 且说太仆蒋显到剑阁,入见姜维,传后主敕命,言归降之事。

维大惊失语。

帐下众将听知,一齐怨恨,咬牙怒目,须发倒竖,拔刀砍石大呼曰:“吾等死战,何故先降耶!

”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维见人心思汉,乃以善言抚之曰:“众将勿忧。

吾有一计,可复汉室。

”众皆求问。

姜维与诸将附耳低言,说了计策。

即于剑阁关遍竖降旗,先令人报入钟会寨中,说姜维引张翼、廖化、董厥等来降。

会大喜,令人迎接维入帐。

会曰:“伯约来何迟也?

”维正色流涕曰:“国家全军在吾,今日至此,犹为速也。

”会甚奇之,下座相拜。

待为上宾。

维说会曰:“闻将军自淮南以来。

算无遗策。

司马氏之盛,皆将军之力,维故甘心俯首。

如邓士载,当与决一死战,安肯降之乎?

”会遂折箭为誓,与维结为兄弟,情爱甚密,仍令照旧领兵。

维暗喜,遂令蒋显回成都去了。

却说邓艾封师纂为益州刺史,牵弘、王颀等各领州郡。

又于绵竹筑台以彰战功,大会蜀中诸官饮宴。

艾酒至半酣,乃指众官曰:“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

若遇他将,必皆殄灭矣。

”多官起身拜谢。

忽蒋显至,说姜维自降钟镇西了。

艾因此痛恨钟会。

遂修书令人赍赴洛阳,致晋公司马昭。

昭得书视之。

书曰:“臣艾切谓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此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便用。

宜留陇右兵二万、蜀兵二万,煮盐兴冶,并造舟船,预备顺流之计。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待刘禅,以致孙休。

若便送禅来京,吴人必疑,则于向化之心不劝。

且权留之于蜀,须来年冬月抵京。

今即可封禅为扶风王,锡以资财,供其左右,爵其子为公侯,以显归命之宠:则吴人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司马昭览毕,深疑邓艾有自专之心,乃先发手书与卫瓘,随后降封艾诏曰:“征西将军邓艾:耀威奋武,深入敌境,使僭号之主,系颈归降。

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

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不足比勋也。

其以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二子为亭侯,各食邑千户。

”邓艾受诏毕,监军卫瓘取出司马昭手书与艾。

书中说邓艾所言之事,须候奏报,不可辄行。

艾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既奉诏专征,如何阻当?

”遂又作书,今来使赍赴洛阳。

时朝中皆言邓艾必有反意,司马昭愈加疑忌。

忽使命回,呈上邓艾之书。

昭拆封视之。

书曰:“艾衔命西征,元恶既服,当权宜行事,以安初附。

若待国命,则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

先此申状,见可施行。

” 司马昭看毕大惊,忙与贾充计议曰:“邓艾恃功而骄,任意行事,反形露矣。

如之奈何?

”贾充曰:“主公何不封钟会以制之?

”昭从其议,遣使赍诏封会为司徒,就令卫瓘监督两路军马,以手书付瓘,使与会伺察邓艾,以防其变。

会接读诏书。

诏曰:“镇西将军钟会:所向无敌,前无强梁,节制众城,网罗迸逸。

蜀之豪帅,面缚归命。

谋无遗策,举无废功。

其以会为司徒,进封县侯,增邑万户,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户。

”钟会既受封,即请姜维计议曰:“邓艾功在吾之上,又封太尉之职。

今司马公疑艾有反志,故令卫瓘为监军,诏吾制之。

伯约有何高见?

”维曰:“愚闻邓艾出身微贱,幼为农家养犊,今侥幸自阴平斜径,攀木悬崖,成此大功。

非出良谋,实赖国家洪福耳。

若非将军与维相拒于剑阁,艾安能成此功耶?

今欲封蜀主为扶风王,乃大结蜀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见矣。

晋公疑之是也。

”会深喜其言。

维又曰:“请退左右,维有一事密告。

”会令左右尽退。

维袖中取一图与会,曰:“昔日武侯出草庐时,以此图献先帝,且曰:益州之地,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可为霸业。

先帝因此遂创成都。

今邓艾至此,安得不狂?

”会大喜,指问山川形势。

维一一言之。

会又问曰:“当以何策除艾?

”维曰:“乘晋公疑忌之际,当急上表,言艾反状。

晋公必令将军讨之。

一举而可擒矣。

”会依言,即遣人赍表进赴洛阳,言邓艾专权恣肆,结好蜀人,早晚必反矣。

于是朝中文武皆惊。

会又今人于中途截了邓艾表文,按艾笔法,改写傲慢之辞,以实己之语。

司马昭见了邓艾表章,大怒,即遣人到钟会军前,令会收艾。

又遣贾充引三万兵入斜谷,昭乃同魏主曹奂御驾亲征。

西曹掾邵悌谏曰:“钟会之兵,多艾六倍,当令会收艾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

”昭笑曰:“汝忘了旧日之言耶?

汝曾道会后必反。

吾今此行,非为艾,实为会耳。

”悌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问。

今既有此意,切宜秘之,不可泄漏。

”昭然其言,遂提大兵起程。

时贾充亦疑钟会有变,密告司马昭。

昭曰:“如遣汝,亦疑汝耶?

吾到长安,自有明白。

”早有细作报知钟会,说昭已至长安。

会慌请姜维商议收艾之策。

正是:才看西蜀收降将,又见长安动大兵。

不知姜维以何策破艾,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九回·假投降巧计成虚话再受禅依样画葫芦

〔罗贯中〕 〔明〕

却说钟会请姜维计议收邓艾之策。

维曰:“可先令监军卫瓘收艾。

艾若杀瓘,反情实矣。

将军却起兵讨之,可也。

”会大喜,遂令卫瓘引数十人入成都,收邓艾父子。

瓘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钟司徒令邓征西杀将军,以正反情也。

切不可行。

”瓘曰:“吾自有计。

”遂先发檄文二三十道。

其檄曰:“奉诏收艾,其余各无所问。

若早来归,爵赏如先,敢有不出者,灭三族。

”随备槛车两乘,星夜望成都而来。

比及鸡鸣,艾部将见檄文者,皆来投拜于卫瓘马前。

时邓艾在府中未起。

瓘引数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诏收邓艾父子!

”艾大惊,滚下床来。

瓘叱武士缚于车上。

其子邓忠出问,亦被捉下,缚于车上。

府中将吏大惊,欲待动手抢夺,早望见尘头大起,哨马报说钟司徒大兵到了。

众各四散奔走。

钟会与姜维下马入府,见邓艾父子已被缚,会以鞭挞邓艾之首而骂曰:“养犊小儿,何敢如此!

”姜维亦骂曰:“匹夫行险徼幸,亦有今日耶!

”艾亦大骂。

会将艾父子送赴洛阳。

会入成都,尽得邓艾军马,威声大震。

乃谓姜维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

”维曰:“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而有未央宫之祸。

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死:斯二子者,其功名岂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见几之不早也。

今公大勋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绝迹,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乎?

”会笑曰:“君言差矣。

吾年未四旬,方思进取,岂能便效此退闲之事?

”维曰:“若不退闲,当早图良策。

此则明公智力所能,无烦老夫之言矣。

”会抚掌大笑曰:“伯约知吾心也。

”二人自此每日商议大事。

维密与后主书曰:“望陛下忍数日之辱,维将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必不使汉室终灭也。

” 却说钟会正与姜维谋反,忽报司马昭有书到。

会接书。

书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长安。

相见在近,以此先报。

”会大惊曰:“吾兵多艾数倍,若但要我擒艾,晋公知吾独能办之。

今日自引兵来,是疑我也!

”遂与姜维计议。

维曰:“君疑臣则臣必死,岂不见邓艾乎?

”会曰:“吾意决矣!

事成则得天下,不成则退西蜀,亦不失作刘备也。

”维曰:“近闻郭太后新亡,可诈称太后有遗诏,教讨司马昭,以正弑君之罪。

据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

”会曰:“伯约当作先锋。

成事之后,同享富贵。

”维曰:“愿效犬马微劳,但恐诸将不服耳。

”会曰:“来日元宵佳节,于故宫大张灯火,请诸将饮宴。

如不从者尽杀之。

”维暗喜。

次日,会、维二人请诸将饮宴。

数巡后,会执杯大哭。

诸将惊问其故,会曰:“郭太后临崩有遗诏在此,为司马昭南阙弑君,大逆无道,早晚将篡魏,命吾讨之。

汝等各自佥名,共成此事。

”众皆大惊,面面相觑。

会拔剑出鞘曰:“违令者斩!

”众皆恐惧,只得相从。

画字已毕,会乃困诸将于宫中,严兵禁守。

维曰:“我见诸将不服,请坑之。

”会曰:“吾已令宫中掘一坑,置大棒数千。

如不从者,打死坑之。

” 时有心腹将丘建在侧。

建乃护军胡烈部下旧人也,时胡烈亦被监在宫。

建乃密将钟会所言,报知胡烈。

烈大惊,泣告曰:“吾儿胡渊领兵在外,安知会怀此心耶?

汝可念向日之情,透一消息,虽死无恨。

”建曰:“恩主勿忧,容某图之。

”遂出告会曰:“主公软监诸将在内,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来传递。

”会素听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监临。

会分付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

”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紧严之法。

”建暗令胡烈亲信人入内,烈以密书付其人。

其人持书火速至胡渊营内,细言其事,呈上密书。

渊大惊,遂遍示诸营知之。

众将大怒,急来渊营商议曰:“我等虽死,岂肯从反臣耶?

”渊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骤入内,如此行之。

”监军卫瓘深喜胡渊之谋,即整顿了人马,令丘建传与胡烈。

烈报知诸将。

却说钟会请姜维问曰:“吾夜梦大蛇数千条咬吾,主何吉凶?

”维曰:“梦龙蛇者,皆吉庆之兆也。

”会喜,信其言,乃谓维曰:“器仗已备,放诸将出问之,若何?

”维曰:“此辈皆有不服之心,久必为害,不如乘早戮之。

”会从之,即命姜维领武士往杀众魏将。

维领命,方欲行动,忽然一阵心疼,昏倒在地。

左右扶起,半晌方苏。

忽报宫外人声沸腾。

会方令人探时,喊声大震,四面八方,无限兵到。

维曰:“此必是诸将作恶,可先斩之。

”忽报兵已入内。

会令闭上殿门,使军士上殿屋以瓦击之,互相杀死数十人。

宫外四面火起,外兵砍开殿门杀入。

会自掣剑立杀数人,却被乱箭射倒。

众将枭其首。

维拔剑上殿,往来冲突,不幸心疼转加。

维仰天大叫曰:“吾计不成,乃天命也!

”遂自刎而死。

时年五十九岁。

宫中死者数百人。

卫瓘曰:“众军各归营所,以待王命。

”魏兵争欲报仇,共剖维腹,其胆大如鸡卵。

众将又尽取姜维家属杀之。

邓艾部下之人,见钟会、姜维已死,遂连夜去追劫邓艾。

早有人报知卫瓘。

瓘曰:“是我捉艾。

今若留他,我无葬身之地矣。

”护军田续曰:“昔邓艾取江油之时,欲杀续,得众官告免。

今日当报此恨!

”瓘大喜,遂遣田续引五百兵赶至绵竹,正遇邓艾父子放出槛车,欲还成都。

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准备。

欲待问时,被田续一刀斩之。

邓忠亦死于乱军之中。

后人有诗叹邓艾曰:“自幼能筹画,多谋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识天文。

马到山根断,兵来石径分。

功成身被害,魂绕汉江云。

”又有诗叹钟会曰:“髫年称早慧,曾作秘书郎。

妙计倾司马,当时号子房。

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

不学陶朱隐,游魂悲故乡。

”又有诗叹姜维曰:“天水夸英俊,凉州产异才。

系从尚父出,术奉武侯来。

大胆应无惧,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汉将有余哀。

” 却说姜维、钟会、邓艾已死,张翼等亦死于乱军之中。

太子刘璿、汉寿亭侯关彝,皆被魏兵所杀。

军民大乱,互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旬日后,贾充先至,出榜安民。

方始宁靖。

留卫瓘守成都,乃迁后主赴洛阳。

止有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秘书郎郤正等数人跟随。

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后皆忧死。

时魏景元五年改为咸熙元年,春三月,吴将丁奉见蜀已亡,遂收兵还吴。

中书丞华覈奏吴主孙休曰:“吴、蜀乃唇齿也,唇亡则齿寒。

臣料司马昭伐吴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

”休从其言,遂命陆逊子陆抗为镇东大将军,领荆州牧,守江口。

左将军孙异守南徐诸处隘口。

又沿江一带,屯兵数百营,老将丁奉总督之,以防魏兵。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

诸将皆曰:“既汉主失位,何不速降,弋泣谓曰:“道路隔绝,未知吾主安危若何。

若魏主以礼待之,则举城而降,未为晚也。

万一危辱吾主,则主辱臣死,何可降乎?

”众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阳,探听后主消息去了。

且说后主至洛阳时,司马昭已自回朝。

昭责后主曰:“公荒淫无道,废贤失政,理宜诛戮。

”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为。

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国纪,幸早归降,宜赦之。

”昭乃封禅为安乐公,赐住宅,月给用度,赐绢万匹,僮婢百人。

子刘瑶及群臣樊建、谯周、郤正等,皆封侯爵。

后主谢恩出内。

昭因黄皓蠹国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迟处死。

时霍弋探听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军士来降。

次日,后主亲诣司马昭府下拜谢。

昭设宴款待,先以魏乐舞戏于前,蜀官感伤,独后主有喜色。

昭令蜀人扮蜀乐于前,蜀官尽皆堕泪,后主嬉笑自若。

酒至半酣,昭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此!

虽使诸葛孔明在,亦不能辅之久全,何况姜维乎?

”乃问后主曰:“颇思蜀否?

”后主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须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厢下曰:“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

徜彼再问,可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蜀地,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

”后主牢记入席。

酒将微醉,昭又问曰:“颇思蜀否?

”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对,欲哭无泪,遂闭其目。

昭曰:“何乃似郤正语耶?

”后主开目惊视曰:“诚如尊命。

”昭及左右皆笑之。

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并不疑虑。

后人有诗叹曰:“追欢作乐笑颜开,不念危亡半点哀。

快乐异乡忘故国,方知后主是庸才。

” 却说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为王,表奏魏主曹奂。

时奂名为天子,实不能主张,政皆由司马氏,不敢不从,遂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谥父司马懿为宣王,兄司马师为景王。

昭妻乃王肃之女,生二子:长曰司马炎,人物魁伟,立发垂地,两手过膝,聪明英武,胆量过人。

次曰司马攸,情性温和,恭俭孝悌,昭甚爱之,因司马师无子,嗣攸以继其后。

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

”于是司马昭受封晋王,欲立攸为世子。

山涛谏曰:“废长立幼,违礼不祥。

”贾充、何曾、裴秀亦谏曰:“长子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

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

”昭犹豫未决。

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谏曰:“前代立少,多致乱国。

愿殿下思之。

”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

大臣奏称:“当年襄武县,天降一人,身长二丈余,脚迹长三尺二寸,白发苍髯,着黄单衣。

裹黄巾,挂藜头杖,自称曰:吾乃民王也。

今来报汝:天下换主,立见太平。

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见。

此乃殿下之瑞也。

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备六马,进王妃为王后,立世子为太子。

”昭心中暗喜。

回到宫中,正欲饮食,忽中风不语。

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马荀顗及诸大臣入宫问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马炎而死。

时八月辛卯日也。

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晋王。

可立太子为晋王,然后祭葬。

”是日,司马炎即晋王位,封何曾为晋丞相,司马望为司徒,石苞为骠骑将军,陈骞为车骑将军,谥父为文王。

安葬已毕,炎召贾充、裴秀入宫问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

果有此事否?

”充曰:“操世受汉禄,恐人议论篡逆之名,故出此言。

乃明教曹丕为天子也。

”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

”充曰:“操虽功盖华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

子丕继业,差役甚重,东西驱驰,未有宁岁。

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归心久矣。

文王并吞西蜀,功盖寰宇。

又岂操之可比乎?

”炎曰:“曹丕尚绍汉统,孤岂不可绍魏统耶?

”贾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当法曹丕绍汉故事,复筑受禅坛,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 炎大喜,次日带剑入内。

此时,魏主曹奂连日不曾设朝,心神恍惚,举止失措。

炎直入后宫,奂慌下御榻而迎。

炎坐毕,问曰:“魏之天下,谁之力也?

”奂曰:“皆晋王父祖之赐耳。

”炎笑曰:“吾观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

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

”奂大惊,口噤不能言。

傍有黄门侍郎张节大喝曰:“晋王之言差矣!

昔日魏武祖皇帝,东荡西除,南征北讨,非容易得此天下。

今天子有德无罪,何故让与人耶?

”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汉之社稷也。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魏王,篡夺汉室。

吾祖父三世辅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实司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

吾今日岂不堪绍魏之天下乎?

”节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国之贼也!

”炎大怒曰:“吾与汉家报仇,有何不可!

”叱武士将张节乱瓜打死于殿下。

奂泣泪跪告。

炎起身下殿而去。

奂谓贾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

”充曰:“天数尽矣,陛下不可逆天,当照汉献帝故事,重修受禅坛,具大礼,禅位与晋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情,陛下可保无虞矣。

” 奂从之,遂令贾充筑受禅坛。

以十二月甲子日,奂亲捧传国玺,立于坛上,大会文武。

后人有诗叹曰:“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

张节可怜忠国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请晋王司马炎登坛,授与大礼。

奂下坛,具公服立于班首。

炎端坐于坛上。

贾充、裴秀列于左右,执剑,令曹奂再拜伏地听命。

充曰:“自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已经四十五年矣。

今天禄永终,天命在晋。

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

封汝为陈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

当时起程,非宣诏不许入京。

”奂泣谢而去。

太傅司马孚哭拜于奂前曰:“臣身为魏臣,终不背魏也。

”炎见孚如此,封孚为安平王。

孚不受而退。

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坛下,山呼万岁。

炎绍魏统,国号大晋,改元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

魏遂亡。

后人有诗叹曰:“晋国规模如魏王,陈留踪迹似山阳。

重行受禅台前事,回首当年止自伤。

晋帝司马炎,追谥司马懿为宣帝,伯父司马师为景帝,父司马昭为文帝,立七庙以光祖宗。

那七庙?

汉征西将军司马钧,钧生豫章太守司马量,量生颍川太守司马隽,隽生京兆尹司马防,防生宣帝司马懿,懿生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是为七庙也。

大事已定,每日设朝计议伐吴之策。

正是:汉家城郭已非旧,吴国江山将复更。

未知怎生伐吴,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二十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降孙皓三分归一统

〔罗贯中〕 〔明〕

却说吴主孙休,闻司马炎已篡魏,知其必将伐吴,忧虑成疾,卧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阳兴入宫中,令太子孙?出拜。

吴主把兴臂,手指?而卒。

兴出与群臣商议,欲立太子孙?为君。

左典军万彧曰:「?幼不能专政,不若取乌程侯孙皓立之。

」左将军张布亦曰:「皓才识明断,堪为帝王。

」丞相濮阳兴不能决,入奏朱太后。

太后曰:「吾寡妇人耳,定知社稷之事?

卿等斟酌立之,可也。

」兴遂迎皓为君。

皓字元宗,大帝孙权太子孙和之子也。

当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为元兴元年,封太子孙?为豫章王,追谥父和为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加丁奉为左右大司马。

次年改为甘露元年。

皓凶暴日甚,酷溺酒色,宠幸中常侍岑昏。

濮阳兴、张布谏之,皓怒斩二人,灭其三族。

由是廷臣缄口,不敢再谏。

又改宝鼎元年,以陆凯、万彧为左右丞相。

时皓居武昌,扬州百姓溯流供给,甚苦之。

又奢侈无度,公私匮乏。

陆凯上疏谏曰: 今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

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

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

武昌土城险瘠,非王者之都,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此足明民心与天意也。

今国无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渐。

官吏为苛扰,莫之或恤。

大帝时,后宫女不满百。

景帝以来,乃有千数。

此耗财之甚者也。

又左右皆非其人,群党相挟,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愿陛下省百役,罢苛扰,简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而国安矣。

疏奏,皓不悦,又大兴土木,作昭明宫,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

又召术士尚广,令筮蓍问取天下之事。

尚对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皓大喜,谓中书丞华覈曰:「先帝纳卿之言,分头命将,沿江一带,屯数百营,命老将丁奉总之。

朕欲兼并汉土,以为蜀主复雠,当取何地为先?

」覈谏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倾崩,司马炎必有吞吴之心。

陛下宜修德以安吴民,乃为上计。

若强动兵甲,正犹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

愿陛下察之。

」皓大怒曰:「朕欲乘时恢复旧业,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旧臣之面,斩首号令!

」叱武士推出殿门。

华覈出朝叹曰:「可惜锦绣江山,不久属于他人矣!

」遂隐居不出。

于是皓令镇东将军陆抗部兵屯江口,以图襄阳。

早有消息报入洛阳。

近臣报知晋主司马炎,晋主闻陆抗寇襄阳,与众官商议。

贾充出班奏曰:「臣闻吴国孙皓,不修德政,专行无道。

陛下可诏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国中有变,乘势攻取,东吴反掌可得也。

」炎大喜,即降诏遣使到襄阳,宣谕羊祜。

祜奉诏,整点军马,预备迎敌。

自是羊祜镇守襄阳,甚得军民之心。

吴人有降而欲去者,皆听之。

减戍逻之卒,用以垦田八百馀顷。

其初到时,军无百日之粮。

及至来年,军中有十年之积。

祜在军,尝著轻裘,系宽带,不披铠甲,帐前侍卫者不过十馀人。

一日,部将入帐禀祜曰:「哨马来报吴兵皆懈怠,可乘其无备而袭之,必获大胜。

」祜笑曰:「汝众人小觑陆抗耶?

此人足智多谋,日前吴主命之攻拔西陵,斩了步阐及其将士数十人,吾救之无及。

此人为将,我等只可自守。

候其内有变,方可图取。

若不审时势而轻进,此取败之道也。

」众将服其论,只自守疆界而已。

一日,羊祜引诸将打猎,正值陆抗亦出猎。

羊祜下令:「我军不许过界。

」众将得令,止于晋地打围,不犯吴境。

陆抗望见,叹曰:「羊将军兵有纪律,不可犯也。

」日晚各退。

祜归至军中,察问所得禽兽,被吴人先射伤者皆送还。

吴人皆悦,来报陆抗。

抗召来人入,问曰:「汝主帅能饮酒否?

」来人答曰:「必得佳酿则饮之。

」抗笑曰:「吾有斗酒,藏之久矣。

今付与汝持去,拜上都督。

此酒陆某亲酿自饮者,特奉一勺,以表昨日出猎之情。

」来人领诺,携酒而去。

左右问抗曰:「将军以酒与彼,有何主意?

」抗曰:「彼既施德于我,我岂得无以酬之?

」众皆愕然。

却说来人回见羊祜,以抗所问,并奉酒事,一一陈告。

祜笑曰:「彼亦知吾能饮乎?

」遂命开壶取饮。

部将陈元曰:「其中恐有奸诈,都督且宜慢饮。

」祜笑曰:「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虑。

」竟倾壶饮之。

自是使人通问,常相往来。

一日,抗遣人候祜。

祜问曰:「陆将军安否?

」来人曰:「主帅卧病数日未出。

」祜曰:「料彼之病,与我相同。

吾已合成熟药在此,可送与服之。

」来人持药回见抗。

众将曰:「羊祜乃是吾敌也,此药必非良药。

」抗曰:「岂有酖人羊叔子哉?

汝众人勿疑。

」遂服之。

次日病愈,众将皆拜贺。

抗曰:「彼专以德,我专以暴,是彼将不战而服我也。

今宜各保疆界而已,无求细利。

」众将领命。

忽报吴主遣使来到,抗接入问之。

使曰:「天子传谕将军,作急进兵,勿使晋人先入。

」抗曰:「汝先回,吾随有疏章上奏。

」使人辞去,抗即草疏遣人赍到建业。

近臣呈上,皓拆观其疏,疏中备言晋未可伐之状,且劝吴主修德慎罚,以安内为念,不当以黩武为事。

吴主览毕,大怒曰:「朕闻抗在边境与敌人相通,今果然矣!

」遂遣使罢其兵权,降为司马,却命左将军孙冀代领其军。

群臣皆不敢谏。

吴主皓自改元建衡,至凤凰元年,恣意妄为,穷兵屯戍,上下无不嗟怨。

丞相万彧、将军留平、大司农楼玄三人见皓无道,直言苦谏,皆被所杀。

前后十馀年,杀忠臣四十馀人。

皓出入常带铁骑五万。

群臣恐怖,莫敢奈何。

却说羊祜闻陆抗罢兵,孙皓失德,见吴有可乘之机,乃作表遣人往洛阳请伐吴。

其略曰: 夫期运虽由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

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

孙皓之暴,过于刘禅。

吴人之困,甚于巴蜀。

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不于此际平一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能长久也。

司马炎观表,大喜,便令兴师。

贾充、荀勖、冯纯三人,力言不可,炎因此不行。

祜闻上不允其请,叹曰:「天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

今天与不取,岂不大可惜哉!

」至咸宁四年,羊祜入朝,奏辞归乡养病。

炎问曰:「卿有何安邦之策,以教寡人?

」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

若皓不幸而殁,更立贤君,则吴非陛下所能得也。

」炎大悟曰:「卿今便提兵往伐,若何?

」祜曰:「臣年老多病,不堪当此任。

陛下另选智勇之士,可也。

」遂辞炎而归。

是年十一月,羊祜病危,司马炎车驾亲临其家问安。

炎至卧榻前,祜下泪曰:「臣万死不能报陛下也!

」炎亦泣曰:「朕悔不能用卿伐吴之事。

今日谁可继卿之志?

」祜含泪而言曰:「臣死矣,不敢不尽愚诚。

右将军杜预可任。

若欲伐吴,须当用之。

」炎曰:「举善荐贤,乃美事也。

卿何荐人于朝,即自焚其奏稿,不令人知耶?

」祜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臣所不取也。

」言讫而亡。

炎大哭回宫,敕赠太傅钜平侯。

南州百姓闻羊祜死,罢市而哭。

江南守边将士,亦皆哭泣,襄阳人思祜存日,常游于岘山,遂建庙立碑,四时祭之。

往来人见其碑文者,无不流涕,故名为「堕泪碑」。

后人有诗叹曰: 晓日登临感晋臣,古碑零落岘山春。

松间残露频频滴,疑是当年堕泪人。

晋王以羊祜之言,拜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事。

杜预为人,老成练达,好学不倦,最喜读左丘明《春秋传》,坐卧常自携,每出入必使人持《左传》于马前,时人谓之「《左传》癖」。

及奉晋主之命,在襄阳抚民养兵,准备伐吴。

此时吴国丁奉、陆抗皆死,吴主皓每宴群臣,皆令沉醉,又置黄门郎十人为纠弹官。

宴罢之后,各奏过失,有犯者或剥其面,或凿其眼。

由是国人大惧。

晋益州刺史王浚上疏请伐吴。

其疏曰: 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

若一旦皓死,更立贤君,则张敌也。

臣造船七年,日有朽败。

臣年七十,死亡无日。

三者一乖,则难图矣。

愿陛下无失事机。

晋主览疏,遂与群臣议曰:「王公之论,与羊都督暗合。

朕意决矣。

」侍中王浑奏曰:「臣闻孙皓欲北上,军伍已皆整备,声势正盛,难与争锋。

更迟一年以待其疲,方可成功。

」晋王依其奏,乃降诏止兵莫动,退入后宫,与秘书丞相张华围棋消遣。

近臣奏边庭有表到。

晋主开视之,乃杜预表也。

表略云: 往者,羊祜不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计,故令朝臣多异同之议。

凡事当以利害相校。

度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于无功耳。

自秋以来,讨贼之形颇露。

今若中止,孙皓恐怖,徙都武昌,完修江南诸城,迁其民居,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亦无及矣。

晋主览表才罢,张华突然而起,推却棋枰,敛手奏曰:「陛下圣武,国富民强。

吴主淫虐,民忧国敝。

今若讨之,可不劳而定。

愿勿以为疑。

」晋主曰:「卿言洞见利害,朕复何疑?

」即出升殿,命镇南大将军杜预为大都督,引兵十万出江陵。

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胄出滁中。

征东大将军王浑出横江。

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

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

各引兵五万,皆听预调用。

又遣龙骧将军王浚,广武将军唐彬,浮江东下。

水陆兵二十馀万,战船数万艘。

又令冠军将军杨济出屯襄阳,节制诸路人马。

早有消息报入东吴。

吴主皓大惊,急召丞相张悌,司徒何植,司空滕修,计议退兵之策。

悌奏曰:「可令车骑将军伍延为都督,进兵江陵,迎敌杜预。

骠骑将军孙歆进兵拒夏口等处军马。

臣敢为将,率领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引兵十万,出屯牛渚,接引诸路军马。

」皓从之,遂令张悌引兵去了。

皓退入后宫,面有忧色。

幸臣中常侍岑昏问其故。

皓曰:「晋兵大至,诸路已有兵迎之,争奈王浚率兵数万,战船齐备,顺流而下,其锋甚锐,朕因此忧也。

」昏曰:「臣有一计,令王浚之舟,皆为齑粉矣。

」皓大喜,遂问其计。

岑昏奏曰:「江南多铁,可打连环索百馀条,长数百丈,每环重二三十斤,于沿江紧要去处横截之。

再造铁锥数万,长丈馀,置于水中。

若晋船乘风而来,逢锥则破,岂能渡江也?

」皓大喜,传令拨匠工于江边连夜造成铁索、铁锥,设立停当。

却说晋都督杜预,兵出江陵,令牙将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长江,夜袭乐乡,多立旌旗于山林之处,日则放炮擂鼓,夜则各处举火。

旨领命,引众渡江,伏于巴山。

次日,杜预领大军水陆并进。

前哨报道:「吴主遣伍延出陆路,陆景出水路,孙歆为先锋,三路来迎。

」杜预引兵前进。

孙歆船早到。

两兵初交,杜预便退。

歆引兵上岸,迤逦追时,不到二十里,一声炮响,四面晋兵大至,吴兵急回。

杜预乘势掩杀,吴兵死者,不计其数。

孙歆奔到城边,周旨八百军混杂于中,就城上举火。

歆大惊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

」急欲退时,被周旨大喝一声,斩于马下。

陆景在船上,望见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风飘出一面大旗,上书「晋镇南大将军杜预」。

陆景大惊,欲上岸逃命,被晋将张尚马到斩之。

伍延见各军皆败,乃弃城走,被伏兵捉住,缚见杜预。

预曰:「留之无用!

」叱令武士斩之。

遂得江陵。

于是沅、湘一带,直抵黄州诸郡,守令皆望风赍印而降。

预令人持节安抚,秋毫无犯,遂进兵攻武昌。

武昌亦降。

杜预军威大振,遂大会诸将,共议取建业之策。

胡奋曰:「百年之寇,未可尽服。

方今春水泛涨,难以久住。

可俟来春,更为大举。

」预曰:「昔乐毅济西一战,而并强齐。

今兵威大震,如破竹之势,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有着手处也。

」遂驰檄约会诸将,一齐进兵,攻取建业。

时龙骧将军王浚率水兵顺流而下。

前哨报说:「吴人造铁索,沿江横截。

又以铁锥置于水中为准备。

」浚大笑,遂造大筏数十方,上缚草为人,披甲执仗,立于周围,顺水放下。

吴兵见之,以为活人,望风先走,暗锥著筏,尽提而去。

又于筏上作火炬,长十馀丈,大十馀围,以麻油灌之,但遇铁索,燃炬烧之,须臾皆断。

两路从大江而来,所到之处,无不克胜。

却说东吴丞相张悌,令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来迎晋兵。

莹谓靓曰:「上流诸军不作堤防,吾料晋军必至此,宜尽力以敌之。

若幸得胜,江南自安。

今渡江与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

」靓曰:「公言是也。

」言未毕,人报晋兵顺流而下,势不可当。

二人大惊,慌来见张悌商议。

靓谓悌曰:「东吴危矣,何不遁去?

」悌垂泣曰:「吴之将亡,贤愚共知。

今若君臣皆降,无一人死于国难,不亦辱乎?

」诸葛靓亦垂泣而去。

张悌与沈莹挥兵抵敌,晋兵一齐围之。

周旨首先杀入吴营,张悌独奋力搏战,死于乱军之中。

沈莹被周旨所杀。

吴兵四散败走。

后人有诗赞张悌曰: 杜预巴山建大旗,江东张悌死忠时。

已拼王气南中尽,不忍偷生负所知。

却说晋兵克了牛渚,深入吴境。

王浚遣人驰报捷音。

晋主炎闻知大喜,贾充奏曰:「吾兵久劳于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宜召军还,再作后图。

」张华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吴人胆落,不出一月,孙皓必擒矣。

若轻召还,前功尽废,诚可惜也。

」晋主未及应,贾充叱华曰:「汝不省天时地利,欲妄邀功勋,困弊士卒,虽斩汝不足以谢天下!

」炎曰:「此是朕意,华但与朕同耳,何必争辩?

」忽报杜预驰表到。

晋主视表,亦言宜急进兵之意。

晋主遂不复疑,竟下征进之命。

王浚等奉了晋主之命,水陆并进,风雷鼓动,吴人望旗而降。

吴主皓闻之,大惊失色。

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军民不战而降,将如之何?

」皓曰:「何故不战?

」众对曰:「今日之祸,皆岑昏之罪,请陛下诛之。

臣等出城决一死战。

」皓曰:「量一中贵,何能误国?

」众大叫曰:「陛下岂不见蜀之黄皓乎?

」遂不待吴主之命,一齐拥入宫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

陶浚奏曰:「臣领战船皆小,愿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

」皓从其言,遂拨御林诸军与陶浚上流迎敌。

前将军张象,率水兵下江迎敌。

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风大起,吴兵旗帜,皆不能立,尽倒竖于舟中。

兵卒不肯下船,四散奔走,只有张象数十军待敌。

却说晋将王浚,扬帆而行,过三山,舟师曰:「风波甚急,船不能行。

且待风势少息行之。

」浚大怒。

拔剑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头城,何言住耶!

」遂擂鼓大进。

吴将张象引从军请降。

浚曰:「若是真降,便为前部立功。

」象回本船,直至石头城下,叫开城门,接入晋兵。

孙皓闻晋兵入城,欲自刎。

中书令胡冲、光禄勋薛莹奏曰:「陛下何不效安乐公刘禅乎?

」皓从之,亦舆榇自缚,率诸文武,诣王浚军前归降。

浚释其缚,焚其榇,以王礼待之。

唐人有诗叹曰: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于是东吴四州八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户口五十二万三千,官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万,米榖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馀艘,后宫五千馀人,皆归大晋。

大事已定,出榜安民,尽封府库仓廪。

次日,陶浚兵不战自溃。

琅琊王司马胄并王戎大兵皆至。

见王浚成了大功,心中欣喜。

次日,杜预亦至,大犒三军,开仓赈济吴民,于是吴民安堵。

惟有建平太守吴彦,拒城不下,闻吴亡乃降。

王浚上表报捷,朝廷闻吴已平,君臣皆贺上寿。

晋主执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亲见之耳!

」骠骑将军孙秀退朝,向南面哭曰:「昔讨逆壮年,以一校尉创立基业,今孙皓举江南而弃之,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却说王浚班师,迁吴主孙皓赴洛阳面君。

皓登殿稽首以见晋帝。

帝赐坐曰:「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皓对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帝大笑。

贾充问皓曰:「闻君在南方,每凿人眼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耶?

」皓曰:「人臣弑君及奸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充默然甚愧。

帝封皓为归命侯,子孙封中郎,随降宰辅皆封列侯。

丞相张悌阵亡,封其子孙。

封王浚为辅国大将军。

其馀各加封赏。

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为一统之基矣。

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

后来后汉皇帝刘禅亡于晋太康七年,魏主曹奂亡于太康元年,吴主孙皓亡于太康四年,皆善终。

后人有古风一篇,以叙其事曰: 高祖提剑入咸阳,炎炎红日升扶桑。

光武龙兴成大统,金乌飞上天中央。

哀哉献帝绍海宇,红轮西坠咸池傍!

何进无谋中贵乱,凉州董卓居朝堂。

王允定计诛逆党,李傕郭泛兴刀枪。

四方盗贼如蚁聚,六合奸雄皆鹰扬。

孙坚孙策起江左,袁绍袁术兴河梁。

刘焉父子据巴蜀,刘表军旅屯荆襄。

张修张鲁霸南郑,马腾韩遂守西凉。

陶谦张绣公孙瓒,各逞雄才占一方。

曹操专权居相府,牢笼英俊用文武。

威震天子令诸侯,总领貔貅镇中土。

楼桑玄德本皇孙,义结关张愿扶主。

东西奔走恨无家,将寡兵微作羁旅。

南阳三顾情何深,卧龙一见分寰宇。

先取荆州后取川,霸业王图在天府。

呜呼三载逝升遐,白帝托孤堪痛楚!

孔明六出祁山前,愿以只手将天补。

何期历数到此终,长星半夜落山坞!

姜维独凭气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劳。

钟会邓艾分兵进,汉室江山尽属曹。

丕睿芳髦才及奂,司马又将天下交。

受禅台前云雾起,石头城下无波涛。

陈留归命与安乐,王侯公爵从根苗。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

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施耐庵〕 〔明〕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

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

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

天香影里,玉簪朱履聚丹墀。

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

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

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

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

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

」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

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

不料其年瘟疫转盛。

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复会百官计议。

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

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

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

」仁宗天子准奏。

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

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付与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

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

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

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

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

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驰驱紫陌中。

且说太尉洪信赍擎御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

大小官员,出郭迎接。

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

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

太尉看那宫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

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

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著太乙真君。

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

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

趿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

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阶砌下流水潺湲,墙院后好山环绕。

鹤生丹顶,龟长绿毛。

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

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

四圣堂前,敲玉罄真人礼斗。

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

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上自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著。

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

」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

」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

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

」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

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

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

」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

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

」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

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赍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

似此怎生奈何?

」真人禀道:「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

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

」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

既然恁地,依著你说,明日绝早上山。

」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太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著御香。

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

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

」 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

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

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

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 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平极谓之顶, 头圆下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穴, 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 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 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 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

左壁为掩,右壁为映。

出的是云,纳的是雾。

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儠如平。

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

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

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裀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

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

」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气喘。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

」扑地望后便倒。

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

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

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麀皆敛迹。

那大虫望著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

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諕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

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著,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

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

」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

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

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

」往后便倒在盘陀石边。

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

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

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陀石边,朝著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

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

惊杀下官!

」看身上时,寒栗子比馉饳儿大小,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

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

」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巾帻,却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

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著一头黄牛,横吹著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

太尉看那道童时: 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 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

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

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昔日吕洞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但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著那管铁笛,正过山来。

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那里来?

认得我么?

」道童不睬,只顾吹笛。

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著铁笛,指著洪太尉说道:「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

」太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

」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太尉赍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

』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

你休上去。

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

」太尉再问道:「你不要说谎。

」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

又吹著铁笛,转过山坡去了。

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

想是天师吩咐他,已定是了。

」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諕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太尉拿著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

众道士接著,请至方丈坐下。

真人便问太尉道:「曾见天师么?

」太尉说道:「我是朝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

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

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

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

」真人覆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

这是祖师试探太尉之心。

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

」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旁边转出一个道童,骑著一头黄牛,吹著管铁笛,正过山来。

我便问他:『那里来?

识得俺么?

』他道:『已都知了。

』说天师吩咐,早晨乘鹤驾云,往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

」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

」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獕?

」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

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

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

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

」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

」真人道:「太尉且请放心。

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醮事,祖师已都完了。

」太尉见说,方才放心。

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龙香就三清殿上烧了。

当日方丈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以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

太尉大喜。

许多人从跟随著,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引路。

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

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

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

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

诸宫看遍,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

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

正面两扇朱红隔子,门上使著胳膊大锁锁著,交叉上面贴著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

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太尉指著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

」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

」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著许多封皮?

」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

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得妄开。

走了魔君,非常利害。

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

锁用铜汁灌铸,谁知里面的事。

小道自来住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 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

」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

」真人告道:「太尉,此殿决不敢开!

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诸人不许擅开。

」太尉笑道:「胡说!

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锁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

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

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

快疾与我打开,我看魔王如何!

」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

」太尉大怒,指著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士限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

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魔王,煽惑军民百姓。

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

」 真人等惧怕太尉权势,只得唤几个火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杳杳冥冥, 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

不分南北,怎辨东西?

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

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

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

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

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火把点著,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一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

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

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著「遇洪而开」。

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辏巧遇著洪信,岂不是天数?

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定我姓字在此?

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

我想这个魔王,都只在石碑底下。

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火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

」 真人慌忙谏道:「太尉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于人,不当稳便。

」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省得甚么?

碑上分明凿著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

快与我唤人来开。

」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不好。

」太尉那里肯听。

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

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

洪太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禀道:「不可掘动。

」太尉那里肯听。

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扛起。

看时,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

只见穴内刮喇喇一声响亮。

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

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

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

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

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

那道黑气,直冲到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

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攧翻无数。

惊得洪太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

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

太尉问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

」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

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稳,昼食忘餐。

直使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神蛟。

毕竟龙虎山真人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七回·邓士载偷度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

〔罗贯中〕 〔明〕

却说辅国大将军董厥,闻魏兵十余路入境,乃引二万兵守住剑阁。

当日望尘头大起,疑是魏兵,急引军把住关口。

董厥自临军前视之,乃姜维、廖化、张翼也。

厥大喜,接入关上,礼毕,哭诉后主黄皓之事。

维曰:“公勿忧虑。

若有维在,必不容魏来吞蜀也。

且守剑阁,徐图退敌之计。

”厥曰:“此关虽然可守,争奈成都无人。

倘为敌人所袭,大势瓦解矣。

”维曰:“成都山险地峻,非可易取,不必忧也。

”正言间,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维大怒,急引五千兵杀下关来,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杀得诸葛绪大败而走,退数十里下寨,魏军死者无数。

蜀兵抢了许多马匹器械,维收兵回关。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自来伏罪。

会怒曰:“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了!

今又不得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

”绪曰:“维诡计多端,诈取雍州。

绪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维乘机走脱。

绪因赶至关下,不想又为所败。

”会大怒,叱令斩之。

监军卫瓘曰:“绪虽有罪,乃邓征西所督之人。

不争将军杀之,恐伤和气。

”会曰:“吾奉天子明诏、晋公钧命,特来伐蜀。

便是邓艾有罪,亦当斩之!

”众皆力劝。

会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任晋公发落。

随将绪所领之兵,收在部下调遣。

有人报与邓艾。

艾大怒曰:“吾与汝官品一般,吾久镇边疆,于国多劳,汝安敢妄自尊大耶!

”子邓忠劝曰:“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若与他不睦,必误国家大事。

望且容忍之。

”艾从其言。

然毕竟心中怀怒,乃引十数骑来见钟会。

会闻艾至,便问左右:“艾引多少军来?

”左右答曰:“只有十数骑。

”会乃令帐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

艾下马入见。

会接入帐礼毕。

艾见军容甚肃,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将军得了汉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剑阁。

”会曰:“将军明见若何?

”艾再三推称无能。

会固问之。

艾答曰:“以愚意度之,可引一军从阴平小路出汉中德阳亭,用奇兵径取成都,姜维必撤兵来救,将军乘虚就取剑阁,可获全功。

”会大喜曰:“将军此计甚妙!

可即引兵去。

吾在此专候捷音!

”二人饮酒相别。

会回本帐与诸将曰:“人皆谓邓艾有能。

今日观之,乃庸才耳!

”众问其故。

会曰:“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则邓艾之兵皆饿死矣。

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

”遂置云梯炮架,只打剑阁关。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回顾从者曰:“钟会待吾若何?

”从者曰:“观其辞色,甚不以将军之言为然,但以口强应而已。

”艾笑曰:“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

”回到本寨,师纂、邓忠一班将士接问曰:“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

”艾曰:“吾以实心告彼,彼以庸才视我。

彼今得汉中,以为莫大之功。

若非吾屯沓中绊住姜维,彼安能成功耶!

吾今若取了成都,胜取汉中矣!

”当夜下令,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兵,离剑阁七百里下寨,有人报钟会,说:“邓艾要去取成都了。

”会笑艾不智。

却说邓艾一面修密书遣使驰报司马昭,一面聚诸将于帐下问曰:“吾今乘虚去取成都,与汝等立功名于不朽,汝等肯从乎?

”诸将应曰:“愿遵军令,万死不辞!

”艾乃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执斧凿器具,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

艾选兵三万,各带干粮绳索进发。

约行百余里,选下三千兵,就彼扎寨。

又行百余里,又选三千兵下寨。

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至于巅崖峡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

魏兵沿途下了数寨,只剩下二千人马。

前至一岭,名摩天岭,马不堪行,艾步行上岭,正见邓忠与开路壮士尽皆哭泣。

艾问其故。

忠告曰:“此岭西皆是峻壁巅崖,不能开凿,虚废前劳,因此哭泣。

”艾曰:“吾军到此,已行了七百余里,过此便是江油,岂可复退?

”乃唤诸军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吾与汝等来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贵共之。

”众皆应曰:“愿从将军之命。

”艾令先将军器撺将下去。

艾取毡自裹其身,先滚下去。

副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无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鱼贯而进。

邓艾、邓忠,并二千军,及开山壮士,皆度了摩天岭。

方才整顿衣甲器械而行,忽见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诸葛武侯题”。

其文云:“二火初兴,有人越此。

二士争衡,不久自死。

”艾观讫大惊,慌忙对碣再拜曰:“武侯真神人也!

艾不能以师事之,惜哉!

”后人有诗曰:“阴平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

邓艾裹毡从此下,谁知诸葛有先几。

”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引兵行时,又见一个大空寨。

左右告曰:“闻武侯在日,曾拨一千兵守此险隘。

今蜀主刘禅废之。

”艾嗟呀不已,乃谓众人曰:“吾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

前江油城中,粮食足备:汝等前进可活,后退即死,须并力攻之。

”众皆应曰:“愿死战!

”于是邓艾步行,引二千余人,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闻东川已失,虽为准备,只是提防大路。

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关,遂将军情不以为重。

当日操练人马回家,与妻李氏拥炉饮酒。

其妻问曰:“屡闻边情甚急,将军全无忧色,何也?

”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干我甚事?

”其妻曰:“虽然如此,将军所守城池,不为不重。

”邈曰:“天子听信黄皓,溺于酒色,吾料祸不远矣。

魏兵若到,降之为上,何必虑哉?

”其妻大怒,唾邈面曰:“汝为男子,先怀不忠不义之心,枉受国家爵禄,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耶!

”马邈羞惭无语。

忽家人慌入报曰:“魏将邓艾不知从何而来,引二千余人,一拥而入城矣!

”邈大惊,慌出纳降,拜伏于公堂之下,泣告曰:“某有心归降久矣。

今愿招城中居民,及本部人马,尽降将军。

”艾准其降。

遂收江油军马于部下调遣,即用马邈为向导官。

忽报马邈夫人自缢身死。

艾问其故,邈以实告。

艾感其贤,令厚礼葬之,亲往致祭。

魏人闻者,无不嗟叹。

后人有诗赞曰:“后主昏迷汉祚颠,天差邓艾取西川。

可怜巴蜀多名将,不及江油李氏贤。

” 邓艾取了江油,遂接阴平小路诸军,皆到江油取齐,径来攻涪城。

部将田续曰:“我军涉险而来,甚是劳顿,且当休养数日,然后进兵。

”艾大怒曰:“兵贵神速,汝敢乱我军心耶!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

众将苦告方免。

艾自驱兵至涪城。

城内官吏军民疑从天降,尽皆投降。

蜀人飞报入成都。

后主闻知,慌召黄皓问之。

皓奏曰:“此诈传耳。

神人必不肯误陛下也。

”后主又宣师婆问时,却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远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来使者,联络不绝。

后主设朝计议,多官面面相觑,并无一言。

郤正出班奏曰:“事已急矣!

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议退兵之策。

”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字思远。

其母黄氏,即黄承彦之女也。

母貌甚陋,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

凡韬略遁甲诸书,无所不晓。

武侯在南阳时,闻其贤,求以为室。

武侯之学,夫人多所赞助焉。

及武侯死后,夫人寻逝,临终遗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

瞻自幼聪敏,尚后主女,为驸马都尉。

后袭父武乡侯之爵。

景耀四年,迁行军护卫将军。

时为黄皓用事,故托病不出。

当下后主从郤正之言,即时连发三诏,召瞻至殿下。

后主泣诉曰:“邓艾兵已屯涪城,成都危矣。

卿看先君之面,救朕之命!

”瞻亦泣奏曰:“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与臣领去决一死战。

”后主即拨成都兵将七万与瞻。

瞻辞了后主,整顿军马,聚集诸将问曰:“谁敢为先锋?

”言未讫,一少年将出曰:“父亲既掌大权,儿愿为先锋。

”众视之,乃瞻长子诸葛尚也。

尚时年一十九岁。

博览兵书。

多习武艺。

瞻大喜,遂命尚为先锋。

是日,大军离了成都,来迎魏兵。

却说邓艾得马邈献地理图一本,备写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阔狭险峻,一一分明。

艾看毕,大惊曰:“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据住前山,何能成功耶?

如迁延日久,姜维兵到,我军危矣。

”速唤师纂并子邓忠,分付曰:“汝等可引一军,星夜径去绵竹,以拒蜀兵。

吾随后便至。

切不可怠缓。

若纵他先据了险要,决斩汝首!

” 师、邓二人引兵将至绵竹,早遇蜀兵。

两军各布成阵。

师、邓二人勒马于门旗下,只见蜀兵列成八阵。

三冬鼓罢,门旗两分,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一人:纶巾羽扇,鹤氅方裾。

车傍展开一面黄旗,上书:“汉丞相诸葛武侯”。

諕得师、邓二人汗流遍身,回顾军士曰:“原来孔明尚在,我等休矣!

”急勒兵回时,蜀兵掩杀将来,魏兵大败而走。

蜀兵掩杀二十余里,遇见邓艾援兵接应。

两家各自收兵。

艾升帐而坐,唤师纂、邓忠责之曰:“汝二人不战而退,何也?

”忠曰:“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因此奔还。

”艾怒曰:“纵使孔明更生,我何惧哉!

汝等轻退,以致于败,宜速斩以正军法!

”众皆苦劝,艾方息怒。

令人哨探,回说孔明之子诸葛瞻为大将,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

——车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遗像也。

艾闻之,谓师纂、邓忠曰:“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汝二人再不取胜,必当斩首!

”师、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

诸葛尚匹马单枪,抖擞精神,战退二人。

诸葛瞻指挥两掖兵冲出,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往来杀有数十番,魏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师纂、邓忠中伤而逃。

瞻驱士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扎营相拒。

师纂、邓忠回见邓艾,艾见二人俱伤,未便加责,乃与众将商议曰:“蜀有诸葛瞻善继父志,两番杀吾万余人马,今若不速破,后必为祸。

”监军丘本曰:“何不作一书以诱之?

”艾从其言,遂作书一封,遣使送人蜀寨。

守门将引至帐下,呈上其书。

瞻拆封视之。

书曰:“征西将军邓艾,致书于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切观近代贤才,未有如公之尊父也。

昔自出茅庐,一言已分三国,扫平荆、益,遂成霸业,古今鲜有及者。

后六出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数耳。

今后主昏弱,王气已终,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

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应天顺人,仗义来归?

艾当表公为琅琊王,以光耀祖宗,决不虚言。

幸存照鉴。

”瞻看毕,勃然大怒,扯碎其书,叱武士立斩来使,令从者持首级回魏营见邓艾。

艾大怒,即欲出战。

丘本谏曰:“将军不可轻出,当用奇兵胜之。

”艾从其言,遂令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伏两军于后,艾自引兵而来。

此时诸葛瞻正欲搦战,忽报邓艾自引兵到。

瞻大怒,即引兵出,径杀入魏阵中。

邓艾败走,瞻随后掩杀将来。

忽然两下伏兵杀出。

蜀兵大败,退入绵竹。

艾令围之。

于是魏兵一齐呐喊,将绵竹围的铁桶相似。

诸葛瞻在城中,见事势已迫,乃令彭和赍书杀出,往东吴求救。

和至东吴,见了吴主孙休,呈上告急之书。

吴主看罢,与群臣计议曰:“既蜀中危急,孤岂可坐视不救。

”即令老将丁奉为主帅,丁封、孙异为副将,率兵五万,前往救蜀。

丁奉领旨出师,分拨丁封、孙异引兵二万向沔中而进,自率兵三万向寿春而进:分兵三路来援。

却说诸葛瞻见救兵不至,谓众将曰:“久守非良图。

”遂留子尚与尚书张遵守城,瞻自披挂上马,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

邓艾见兵出,便撤兵退。

瞻奋力追杀,忽然一声炮响,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

瞻引兵左冲右突,杀死数百人。

艾令众军放箭射之,蜀兵四散。

瞻中箭落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当以一死报国!

”遂拔剑自刎而死。

其子诸葛尚在城上,见父死于军中,勃然大怒,遂披挂上马。

张遵谏曰:“小将军勿得轻出。

”尚叹曰:“吾父子祖孙,荷国厚恩,今父既死于敌,我何用生为!

”遂策马杀出,死于阵中。

后人有诗赞瞻、尚父子曰:“不是忠臣独少谋,苍天有意绝炎刘。

当年诸葛留嘉胤,节义真堪继武侯。

”邓艾怜其忠,将父子合葬。

乘虚攻打绵竹。

张遵、黄崇、李球三人,各引一军杀出。

蜀兵寡,魏兵众,三人亦皆战死。

艾因此得了绵竹。

劳军已毕,遂来取成都。

正是:试观后主临危日,无异刘璋受逼时。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六回·钟会分兵汉中道武侯显圣定军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司马昭谓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

若使强战,必败之道也。

今钟会独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

心不怯,则破蜀必矣。

蜀既破,则蜀人心胆已裂。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

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会即有异志,蜀人安能助之乎?

至若魏人得胜思归,必不从会而反,更不足虑耳。

此言乃吾与汝知之,切不可泄漏。

”邵悌拜服。

却说钟会下寨已毕,升帐大集诸将听令。

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彡、丘建、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员。

会曰:“必须一大将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谁敢当之?

”一人应声曰:“某愿往。

”会视之,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

众皆曰:“非此人不可为先锋。

”会唤许仪曰:“汝乃虎体猿班之将。

父子有名。

今众将亦皆保汝。

汝可挂先锋印,领五千马军、一千步军,径取汉中。

兵分三路:汝领中路,出斜谷。

左军出骆谷。

右军出子午谷。

此皆崎岖山险之地,当令军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使阻碍。

如违必按军法。

”许仪受命,领兵而进。

钟会随后提十万余众,星夜起程。

却说邓艾在陇西,既受伐蜀之诏,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欣,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

比及军马云集,邓艾夜作一梦:梦见登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迸出一泉,水势上涌。

须臾惊觉,浑身汗流。

遂坐而待旦,乃召护卫爰邵问之。

邵素明《周易》,艾备言其梦,邵答曰:“《易》云:山上有水曰《蹇》。

《蹇卦》者:‘利西南,不利东北。

’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

不利东北,其道穷也。

’将军此行,必然克蜀。

但可惜蹇滞不能还。

”艾闻言,愀然不乐。

忽钟会檄文至,约艾起兵,于汉中取齐。

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一万五千,先断姜维归路。

次遣天水太守王颀,引兵一万五千,从左攻沓中。

陇西太守牵弘,引一万五千人,从右攻沓中。

又遣金城太守杨欣,引一万五千人,于甘松邀姜维之后。

艾自引兵三万,往来接应。

却说钟会出师之时,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铠甲凝霜,人强马壮,威风凛然。

人皆称羡,惟有相国参军刘寔,微笑不语。

太尉王祥见寔冷笑,就马上握其手而问曰:“钟、邓二人,此去可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

但恐皆不得还都耳。

”王祥问其故,刘寔但笑而不答。

祥遂不复问。

却说魏兵既发,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

维即具表申奏后主:“请降诏遣左车骑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阴平桥:这二处最为要紧,若失二处,汉中不保矣。

一面当遣使入吴求救。

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敌。

”时后主改景耀六年为炎兴元年,日与宦官黄皓在宫中游乐。

忽接姜维之表,即召黄皓问曰:“今魏国遣钟会、邓艾大起人马,分道而来,如之奈何?

”皓奏曰:“此乃姜维欲立功名,故上此表。

陛下宽心,勿生疑虑。

臣闻城中有一师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凶,可召来问之。

”后主从其言,于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令黄皓用小车请入宫中,坐于龙床之上。

后主焚香祝毕,师婆忽然披发跣足,就殿上跳跃数十遍,盘旋于案上。

皓曰:“此神人降矣。

陛下可退左右,亲祷之。

”后主尽退侍臣,再拜祝之。

师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

陛下欣乐太平,何为求问他事?

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

陛下切勿忧虑。

”言讫,昏倒于地,半晌方苏。

后主大喜,重加赏赐。

自此深信师婆之说,遂不听姜维之言,每日只在宫中饮宴欢乐。

姜维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黄皓隐匿,因此误了大事。

却说钟会大军,迤逦望汉中进发。

前军先锋许仪,要立头功,先领兵至南郑关。

仪谓部将曰:“过此关即汉中矣。

关上不多人马,我等便可奋力抢关。

”众将领命,一齐并力向前。

原来守关蜀将卢逊,早知魏兵将到,先于关前木桥左右,伏下军士,装起武侯所遗十矢连弩。

比及许仪兵来抢关时,一声梆子响处,矢石如雨。

仪急退时,早射倒数十骑。

魏兵大败。

仪回报钟会。

会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来看,果然箭弩一齐射下。

会拨马便回,关上卢逊引五百军杀下来。

会拍马过桥,桥上土塌,陷住马蹄,争些儿掀下马来。

马挣不起,会弃马步行。

跑下桥时,卢逊赶上,一枪刺来,却被魏兵中荀恺回身一箭,射卢逊落马。

钟会麾众乘势抢关,关上军士因有蜀兵在关前,不敢放箭,被钟会杀散,夺了山关。

即以荀恺为护军,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

会唤许仪至帐下,责之曰:“汝为先锋,理合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专一修理桥梁道路,以便行军。

吾方才到桥上,陷住马蹄,几乎堕桥。

若非荀恺,吾已被杀矣!

汝既违军令,当按军法!

”叱左右推出斩之。

诸将告曰:“其父许褚有功于朝廷,望都督恕之。

”会怒曰:“军法不明,何以令众?

”遂令斩首示众。

诸将无不骇然。

时蜀将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只闭门自守。

钟会下令曰:“兵贵神速,不可少停。

”乃令前军李辅围乐城,护军荀恺围汉城,自引大军取阳安关。

守关蜀将傅佥与副将蒋舒商议战守之策,舒曰:“魏兵甚众,势不可当,不如坚守为上。

”佥曰:“不然。

魏兵远来,必然疲困,虽多不足惧。

我等若不下关战时,汉、乐二城休矣。

”蒋舒默然不答。

忽报魏兵大队已至关前,蒋、傅二人至关上视之。

钟会扬鞭大叫曰:“吾今统十万之众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级升用。

如执迷不降,打破关隘,玉石俱焚!

”傅佥大怒,令蒋舒把关,自引三千兵杀下关来。

钟会便走,魏兵尽退。

佥乘势追之,魏兵复合。

佥欲退入关时,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只见蒋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

”佥大怒,厉声骂曰:“忘恩背义之贼,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拨回马复与魏兵接战。

魏兵四面合来,将傅佥围在垓心。

佥左冲右突,往来死战,不能得脱。

所领蜀兵,十伤八九。

佥乃仰天叹曰:“吾生为蜀臣,死亦当为蜀鬼!

”乃复拍马冲杀,身被数枪,血盈袍铠。

坐下马倒,佥自刎而死。

后人有诗叹曰:“一日抒忠愤,千秋仰义名。

宁为傅佥死,不作蒋舒生。

” 钟会得了阳安关,关内所积粮草、军器极多,大喜,遂犒三军。

是夜,魏兵宿于阳安城中,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

钟会慌忙出帐视之,绝无动静。

魏军一夜不敢睡。

次夜三更,西南上喊声又起。

钟会惊疑,向晓,使人探之。

回报曰:“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

”会惊疑不定,乃自引数百骑,俱全装惯带,望西南巡哨。

前至一山,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

会勒住马,问向导官曰:“此何山也?

”答曰:“此乃定军山,昔日夏侯渊殁于此处。

”会闻之,怅然不乐,遂勒马而回。

转过山坡,忽然狂风大作,背后数千骑突出,随风杀来。

会大惊,引众纵马而走。

诸将坠马者,不计其数。

及奔到阳安关时,不曾折一人一骑,只跌损面目,失了头盔。

皆言曰:“但见阴云中人马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阵旋风而已。

”会问降将蒋舒曰:“定军山有神庙乎?

”舒曰:“并无神庙,惟有诸葛武侯之墓。

”会惊曰:“此必武侯显圣也。

吾当亲往祭之。

”次日,钟会备祭礼,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

祭毕,狂风顿息,愁云四散。

忽然清风习习,细雨纷纷。

一阵过后,天色晴朗。

魏兵大喜,皆拜谢回营。

是夜,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其人步入帐中,会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

”其人曰:“今早重承见顾。

吾有片言相告: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两川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

汝入境之后,万勿妄杀生灵。

”言讫,拂袖而去。

会欲挽留之,忽然惊醒,乃是一梦。

会知是武侯之灵,不胜惊异。

于是传令前军,立一白旗,上书“保国安民”四字。

所到之处,如妄杀一人者偿命。

于是汉中人民,尽皆出城拜迎。

会一一抚慰,秋毫无犯。

后人有诗赞曰:“数万阴兵绕定军,致令钟会拜灵神。

生能决策扶刘氏,死尚遗言保蜀民。

” 却说姜维在沓中,听知魏兵大至,传檄廖化、张翼、董厥提兵接应。

一面自分兵列将以待之。

忽报魏兵至,维引兵迎之。

魏阵中为首大将乃天水太守王颀也。

颀出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万,上将千员,分二十路而进,已到成都。

汝不思早降,犹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王颀。

战不三合,颀大败而走。

姜维驱兵追杀至二十里,只听得金鼓齐鸣,一枝兵摆开,旗上大书“陇西太守牵弘”字样。

维笑曰:“此等鼠辈,非吾敌手!

”遂催兵追之。

又赶到十里,却遇邓艾领兵杀到。

两军混战。

维抖擞精神,与艾战有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锣鼓又鸣。

维急退时,后军报说:“甘松诸寨,尽被金城太守杨欣烧毁了。

”维大惊,急令副将虚立旗号,与邓艾相拒。

维自撤后军,星夜来救甘松,正遇杨欣。

欣不敢交战,望山路而走。

维随后赶来。

将至山岩下,岩上木石如雨,维不能前进。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邓艾杀败。

魏兵大队而来,将姜维围住。

维引众骑杀出重围,奔入大寨坚守,以待救兵。

忽然流星马到,报说:“钟会打破阳安关,守将蒋舒归降,傅佥战死,汉中已属魏矣。

乐城守将王含,汉城守将蒋斌,知汉中已失,亦开门而降。

胡济抵敌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维大惊,即传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军摆开,为首魏将,乃是金城太守杨欣。

维大怒,纵马交锋,只一合,杨欣败走,维拈弓射之,连射三箭皆不中。

维转怒,自折其弓,挺枪赶来。

战马前失,将维跌在地上。

杨欣拨回马来杀姜维。

维跃起身,一枪刺去,正中杨欣马脑。

背后魏兵骤至,救欣去了。

维骑上从马,欲待追时,忽报后面邓艾兵到。

维首尾不能相顾,遂收兵要夺汉中。

哨马报说:“雍州刺史诸葛绪已断了归路。

”维乃据山险下寨。

魏兵屯于阴平桥头。

维进退无路,长叹曰:“天丧我也!

”副将宁随曰:“魏兵虽断阴平桥头,雍州必然兵少,将军若从孔函谷,径取雍州,诸葛绪必撤阴平之兵救雍州,将军却引兵奔剑阁守之,则汉中可复矣。

”维从之,即发兵入孔函谷,诈取雍州。

细作报知诸葛绪。

绪大惊曰:“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问罪。

”急撤大兵从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桥头。

姜维入北道,约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队作前队,径到桥头,果然魏兵大队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桥,被维一阵杀散,尽烧其寨栅。

诸葛绪听知桥头火起,复引兵回,姜维兵已过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赶。

却说姜维引兵过了桥头,正行之间,前面一军来到,乃左将军张翼、右将军廖化也。

维问之,翼曰:“黄皓听信师巫之言,不肯发兵。

翼闻汉中已危,自起兵来时,阳安关已被钟会所取。

今闻将军受困,特来接应。

”遂合兵一处,前赴白水关。

化曰:“今四面受敌,粮道不通,不如退守剑阁,再作良图。

”维疑虑未决。

忽报钟会、邓艾分兵十余路杀来。

维欲与翼、化分兵迎之。

化曰:“白水地狭路多,非争战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剑阁可也。

若剑阁一失,是绝路矣。

”维从之,遂引兵来投剑阁。

将近关前,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起,旌旗遍竖,一枝军把住关口。

正是:汉中险峻已无有,剑阁风波又忽生。

未知何处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