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先生传

先生金姓,采名,若采字,吴县诸生也。

为人倜傥高奇,俯视一切。

好饮酒,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

时有以讲学闻者,先生辄起而排之,于所居贯华堂设高座,召徒讲经。

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

每升座开讲,声音洪亮,顾盼伟然。

凡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无不供其齿颊,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

座下缁白四众,顶礼膜拜,叹未曾有。

先生则抚掌自豪,虽向时讲学者闻之,攒眉浩叹。

不顾也。

生平与王斫山交最善。

斫山固侠者流,一日以千金与先生,曰:“君以此权子母,母后仍归我,子则为君助灯火,可乎?

”先生应诺,甫越月,已挥霍殆尽,乃语斫山曰:“此物在君家,适增守财奴名,吾已为君遣之矣。

”斫山一笑置之。

鼎革后,绝意仕进,更名人瑞,字圣叹,除朋从谈笑外,惟兀坐贯华堂中读书著述为务。

或问“圣叹”二字何义,先生曰:“《论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为叹圣,在与点则为圣叹。

予其为点之流亚欤。

”所评《离骚》、《南华》、《史记》、杜诗、《西厢》、《水浒》,以次序定为六才子书,俱别出手眼。

尤喜讲《易》乾、坤两卦,多至十万馀言。

其馀评论尚多,兹行世者,独《西厢》、《水浒》、唐诗、制义、《唱经堂杂评》诸刻本。

传先生解杜诗时,自言有人从梦中语云:“诸诗皆可说,惟不可说《古诗十九首》。

”先生遂以为戒。

后因醉纵谈“青青河畔草”一章,未几遂罹惨祸。

临刑叹曰:“斫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

” 先生殁,效先生所评书,如长洲毛序始、徐而庵,武进吴见思、许庶庵为最著,至今学者称焉。

曲江廖燕曰:“予读先生所评诸书,领异标新,迥出意表,觉千百年来,至此始开生面。

呜呼!

何其贤哉!

虽罹惨祸,而非其罪,君子伤之。

而说文者谓文章妙秘,即天地妙秘,一旦发泄无馀,不无犯鬼神所忌。

则先生之祸,其亦有以致欤?

然画龙点睛,金针随度,使天下后学,悉悟作文用笔墨法者,先生力也,又乌可少乎哉?

其祸虽冤屈一时,而功实开拓万世,顾不伟耶?

”予过吴门,访先生故居,而莫知其处。

因为诗吊之,并传其略如此云。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先生姓金,名采,字若采,吴县生员,为人洒脱而不受世俗礼法拘束,高傲奇特,傲视一切。喜欢饮酒,善于评论书籍文章,对书籍文章的评论都是以前的人没有说过的。当时有凭讲授学问而闻名的人,先生总是站出来批驳这些人。他在所住的地方贯华堂设置很庄严的座位,招收学生讲授经书。他所讲授的经书名叫《圣自觉三昧》,讲稿总是自己带着自己看,从不公开给别人看。每次到讲堂开设讲座,声音洪亮,环顾四周时神采卓异,所有经史子集、笺疏训诂,和那些佛家、道家两教的经典及阐释经典的杂书,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所记载的内容,没有不被他评论的。议论纵横捭阖,中心贯通始终,讲得极其透彻。座位下面听讲的僧俗侣众诸色人等崇拜到了极点,感叹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见解。先生就拍着巴掌自我赞许,即使以前讲学的人听说了,皱眉叹息,他也不予考虑。先生向来和王斫山交情最深,王斫山本来也是侠义的人,一天他拿千金给先生,说:“先生拿这些钱去放贷生息,以后本金归还我,利息就给你补贴生活,行吗?”先生答应了,可是刚刚过一个月,那些钱已经被他挥霍一空了。于是就对斫山说:“这些东西在先生家,只是增添您守财奴的恶名罢了,我已经替您花掉了。”王斫山笑了笑没有计较。明清易代后,先生断绝了做官进取的念头,改名叫人瑞,起字圣叹。除了和亲人朋友谈笑之外,只是独自端坐贯华堂中,把读书著述作为追求。有人问“圣叹”二字是什么意思,先生说“《论语》有两次‘喟然叹曰’,在颜渊来说是惊叹圣人孔子,在孔子来说是赞叹弟子曾点。我大概是曾点一类的人吧!”先生所评论的《离骚》、《南华》、《史记》、杜诗、《西厢》、《水浒》等书,根据次序编定为“六才子书”,都是有独到的眼光的。他尤其爱好讲《易》,对“乾”、“坤”两卦的评述,多到十万多字。其它的评论还有很多,至今流传世上的著作,只有评点《西厢》、《水浒》、《唐诗》、制艺、《唱经堂杂评》的几种刊刻版本。传说先生在解读杜甫的诗时,他自己说有人在他的梦中传话说:“各种诗都可以评论,只是不能评论《古诗十九首》。”先生于是把这个梦作为戒律。后来因为醉酒不受拘束地谈《青青河畔草》一章,不久,就遭遇悲惨的灾祸。面对行刑时感叹道:“砍头是最痛苦的事,没想到我在无意中竟受到了这种痛苦。”先生死后,仿效先生风格评论著作的人,像长洲毛宗岗、徐增,江苏武进县的吴见思、许庶庵等人是最出名的,到现在求学的人还称赞他们。曲江廖燕说:我读先生所评的各种书,标新立异,见解卓越,超乎常人所想,我感觉千百年来,到他这里才别开生面。唉!多么优秀的人啊!虽然遭遇惨祸,却并不是因为他犯了罪,有德行的人都为他悲伤。然而评价他的人说文章奥妙的秘诀,就是天地奥妙的秘诀,如果阐明得太透彻,不可避免会触犯鬼神的忌讳,这样看来先生的灾祸,大概也有一些致祸的原因啊!但是先生画龙点睛的评论,教人写作诗文的方法,使普天下后来求学的人,完全领悟写文章布局构思的方法,这是先生的功劳啊,这功劳又怎么会小呢!他的灾祸虽然冤屈一时,但是他的功劳确实为以后千年万代开拓了局面,难道不卓异吗!我路过吴门,去寻访先生的故居,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于是我就写诗来悼念先生,并写下像这样一篇关于他的生平大概的传记。


注释

诸生:明清时录取入府州县学生员的统称。倜傥:卓越豪迈,这里指洒脱而不受世俗礼法拘束。俯视:傲视。贯华堂:堂名。 内外诸典:佛教徒称佛经为内典,佛经以外的典籍为外典。九彝八蛮:指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书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彝,同“夷”。供其齿颊:意思是供他的品评。缁白:指僧俗,僧衣缁,故称僧为缁徒。四众:四部众的省称。佛教指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为四部众。这里泛指听众。权子母:以资本经营或借贷生息。鼎革:指改朝换代的重大改革,这里指入清以后。兀坐:独自端坐。在颜渊为叹圣:指颜渊的赞叹孔子。语见《论语·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在与点则为圣叹:《论语·先进》:“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指曾点,孔子弟子;与,这里是赞许、同意的意思;曾点回答孔子问志时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流亚:指同类人物。《南华》:即《庄子》,道家称为《南华真经》。乾、坤:指《周易》的乾卦、坤卦。《古诗十九首》:东汉时期的十九首抒情五言古诗。梁萧统收入《文选》中,因不知作者,题作《古诗十九首》,后即称之为《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二首。长洲:今江苏苏州市。毛序始:名宗岗,字序始,清初小说评点家,曾评刻《三国演义》。徐而庵:徐增。字子能,号而庵,十足道人。有《而庵说唐诗》,重编《灵隐寺志》等。武进:今江苏武进县。



马伶传

〔侯方域〕 〔清〕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

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

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

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徵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

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

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

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

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

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

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

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着。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

”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

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

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

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

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

”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

李伶即又不肯授我。

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

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

此吾之所为师也。

”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

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

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

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

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弟子规

〔李毓秀〕 〔清〕

【总序】 弟子规,圣人训。

首孝悌。

次谨信。

泛爱众,而亲仁。

有馀力。

则学文。

【入则孝】 父母呼,应勿缓。

父母命,行勿懒。

父母教,须敬听。

父母责,须顺承。

冬则温,夏则凊。

晨则省,昏则定。

出必告,反必面。

居有常,业无变。

事虽小,勿擅为。

苟擅为,子道亏。

物虽小,勿私藏。

苟私藏,亲心伤。

亲所好,力为具。

亲所恶,谨为去。

身有伤,贻亲忧。

德有伤,贻亲羞。

亲爱我,孝何难。

亲憎我,孝方贤。

亲有过,谏使更。

怡吾色,柔吾声。

谏不入,悦复谏。

号泣随,挞无怨。

亲有疾,药先尝。

昼夜侍,不离床。

丧三年,常悲咽。

居处变,酒肉绝。

丧尽礼,祭尽诚。

事死者,如事生。

【出则弟】 兄道友,弟道恭。

兄弟睦,孝在中。

财物轻,怨何生。

言语忍,忿自泯。

或饮食,或坐走。

长者先,幼者后。

长呼人,即代叫。

人不在,己即到。

称尊长,勿呼名。

对尊长,勿见能。

路遇长,疾趋揖。

长无言,退恭立。

骑下马,乘下车。

过犹待,百步馀。

长者立,幼勿坐。

长者坐,命乃坐。

尊长前,声要低。

低不闻,却非宜。

进必趋,退必迟。

问起对,视勿移。

事诸父,如事父。

事诸兄,如事兄。

【谨】 朝起早,夜眠迟。

老易至,惜此时。

晨必盥,兼漱口。

便溺回,辄净手。

冠必正,纽必结。

袜与履,俱紧切。

置冠服,有定位。

勿乱顿,致污秽。

衣贵洁,不贵华。

上循分,下称家。

对饮食,勿拣择。

食适可,勿过则。

年方少,勿饮酒。

饮酒醉,最为丑。

步从容,立端正。

揖深圆,拜恭敬。

勿践阈,勿跛倚。

勿箕踞,勿摇髀。

缓揭帘,勿有声。

宽转弯,勿触棱。

执虚器,如执盈。

入虚室,如有人。

事勿忙,忙多错。

勿畏难,勿轻略。

斗闹场,绝勿近。

邪僻事,绝勿问。

将入门,问孰存。

将上堂,声必扬。

人问谁,对以名。

吾与我,不分明。

用人物,须明求。

倘不问,即为偷。

借人物,及时还。

后有急,借不难。

【信】 凡出言,信为先。

诈与妄,奚可焉。

话说多,不如少。

惟其是,勿佞巧。

奸巧语,秽污词。

市井气,切戒之。

见未真,勿轻言。

知未的,勿轻传。

事非宜,勿轻诺。

苟轻诺,进退错。

凡道字,重且舒。

勿急疾,勿模糊。

彼说长,此说短。

不关己,莫闲管。

见人善,即思齐。

纵去远,以渐跻。

见人恶,即内省。

有则改,无加警。

唯德学,唯才艺。

不如人,当自砺。

若衣服,若饮食。

不如人,勿生戚。

闻过怒,闻誉乐。

损友来,益友却。

闻誉恐,闻过欣。

直谅士,渐相亲。

无心非,名为错。

有心非,名为恶。

过能改,归于无。

倘掩饰,增一辜。

【泛爱众】 凡是人,皆须爱。

天同覆,地同载。

行高者,名自高。

人所重,非貌高。

才大者,望自大。

人所服,非言大。

己有能,勿自私。

人所能,勿轻訾。

勿谄富,勿骄贫。

勿厌故,勿喜新。

人不闲,勿事搅。

人不安,勿话扰。

人有短,切莫揭。

人有私,切莫说。

道人善,即是善。

人知之,愈思勉。

扬人恶,即是恶。

疾之甚,祸且作。

善相劝,德皆建。

过不规,道两亏。

凡取与,贵分晓。

与宜多,取宜少。

将加人,先问己。

己不欲,即速已。

恩欲报,怨欲忘。

报怨短,报恩长。

待婢仆,身贵端。

虽贵端,慈而宽。

势服人,心不然。

理服人,方无言。

【亲仁】 同是人,类不齐。

流俗众,仁者希。

果仁者,人多畏。

言不讳,色不媚。

能亲仁,无限好。

德日进,过日少。

不亲仁,无限害。

小人进,百事坏。

【馀力学文】 不力行,但学文。

长浮华,成何人。

但力行,不学文。

任己见,昧理真。

读书法,有三到。

心眼口,信皆要。

方读此,勿慕彼。

此未终,彼勿起。

宽为限,紧用功。

工夫到,滞塞通。

心有疑,随札记。

就人问,求确义。

房室清,墙壁净。

几案洁,笔砚正。

墨磨偏,心不端。

字不敬,心先病。

列典籍,有定处。

读看毕,还原处。

虽有急,卷束齐。

有缺坏,就补之。

非圣书,屏勿视。

蔽聪明,坏心志。

勿自暴,勿自弃。

圣与贤,可驯致。

袁随园君墓志铭

〔姚鼐〕 〔清〕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

其仕在官,有名绩矣。

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

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

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

君之少也,为学自成。

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

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

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

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

及试,报罢。

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

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

最后调江宁知县。

江宁故巨邑,难治。

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

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

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

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

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

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

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

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

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

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

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

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

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

士多仿其体。

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

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

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

其考自远来县治。

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

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

”考乃喜,入官舍。

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

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

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

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

孙二:曰初,曰禧。

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

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

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

君殁,遂为之铭曰: 粤有耆庞,才博以丰。

出不可穷,匪雕而工。

文士是宗,名越海邦。

蔼如其冲,其产越中。

载官倚江,以老以终。

两世阡同,铭是幽宫。

樵髯传

〔刘大櫆〕 〔清〕

樵髯翁,姓程氏,名骏,世居桐城县之西鄙。

性疏放,无文饰,而多髭须,因自号曰“樵髯”云。

少读书聪颖,拔出凡辈。

于艺术匠巧嬉游之事,靡不涉猎,然皆不肯穷竟其学,曰:“吾以自娱而已。

”尤嗜弈棋,常与里人弈。

翁不任苦思,里人或注局凝神,翁辄颦蹙曰:“我等岂真知弈者?

聊用为戏耳。

乃复效小儿辈,强为解事!

”时时为人治病,亦不用以为意。

诸富家尝与往来者病作欲得翁诊视使僮奴候之。

翁方据棋局哓哓然,竟不往也。

翁季父官建宁,翁随至建宁官廨,得以恣情山水,其言武夷九曲幽绝可爱,令人遗弃世事,欲往游焉。

游万柳堂记

〔刘大櫆〕 〔清〕

昔之人贵极富溢,则往往为别馆以自娱,穷极土木之工,而无所爱惜。

既成,则不得久居其中,偶一至焉而已,有终身不得至者焉。

而人之得久居其中者,力又不足以为之。

夫贤公卿勤劳王事,固将不暇于此。

而卑庸者类欲以此震耀其乡里之愚。

临朐相国冯公,其在廷时无可訾,亦无可称。

而有园在都城之东南隅。

其广三十亩,无杂树,随地势之高下,尽植以柳,而榜其堂曰“万柳之堂”。

短墙之外,骑行者可望而见其中。

径曲而深,因其洼以为池,而累其土以成山。

池旁皆兼葭,云水萧疏可爱。

雍正之初,予始至京师,则好游者咸为予言此地之胜。

一至,犹稍有亭榭。

再至,则向之飞梁架于水上者,今欹卧于水中矣。

三至,则凡其所植柳,斩焉无一株之存。

人世富贵之光荣,其与时升降,盖略与此园等。

然则士苟有以自得,宜其不外慕乎富贵。

彼身在富贵之中者,方殷忧之不暇,又何必朘民之膏以为苑囿也哉!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