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一回·张顺夜伏金山寺宋江智取润州城

诗曰: 万里长江似建瓴,东归大海若雷鸣。

浮天雪浪人皆惧,动地烟波鬼亦惊。

竭力只因清国难,勤王端拟耀天兵。

潜踪敛迹金山下,斩将搴旗在此行。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

从四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

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

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裹山。

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谓之山裹寺。

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

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

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协同守把润州江岸。

那十二神是: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泽、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畴、黄幡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丧门神苏州沈抃。

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

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净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奉着诏敕,征剿方腊,兵马战船,五军诸将,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

当日宋先锋在帐中,与军师吴用等计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守把。

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

”帐下转过四员战将,皆云愿往。

那四个?

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

宋江道:“你四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州贼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

”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扬州来。

此时于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剿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

四个人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了些干粮。

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芒快尖刀,提了朴刀,四个奔瓜洲来。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凭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波,是好江景也!

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红霞遥映海东边。

打鱼舟子浑无事,醉拥青蓑自在眠。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头也无。

柴进道:“瓜州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

”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实。

”柴进道:“也说得是。

”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开。

张顺转过侧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灶边走起来。

张顺道:“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

”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起大军来与方腊厮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

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

”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

”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

”张顺道:“我有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

”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

近日吕师囊听得大军来和他厮杀,都把船只拘管过润州去了。

”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与你些银子作房钱,并不搅扰你。

”婆婆道:“歇却不防,只是没床席。

”张顺道:“我们自有措置。

”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

”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于是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吃了。

张顺再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

但见: 江吞鳌背,山耸龙鳞。

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帷远拖素练。

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大风。

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

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

无边阁,看万里征帆。

飞步亭,纳一天爽气。

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过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

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

”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

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贿赂与那和尚,讨个虚实,回报先锋哥哥。

你只在此间等候。

”柴进道:“早干了事便回。

” 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

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匾扎起一腰白绢水裩儿,把这头巾衣服裹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开江心中来。

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早路。

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船。

张顺扒到船边,除下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抹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州更鼓正打三更。

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

张顺看了道:“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

”便要放船开去。

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锁了,又无橹篙。

张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只赴到那船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提防南边,只顾摇。

张顺却从水底下一钻,钻到船边,扳住船舫,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去了。

张顺早跳在船上。

那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

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

那里来的船只?

实说,我便饶你!

”那人道:“好汉听禀:小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人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米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奉之礼。

”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谁?

见在那里?

”干人道:“虞候姓叶名贵,却才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

”张顺道:“你却姓甚?

甚么名字?

几时过去投拜?

船里有甚物件?

”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

吕枢密直叫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人陈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及吕枢密札付一道。

”张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家有多少人马?

”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

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

”张顺都问了备细来情去意,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

船尾上装了,一径摇到瓜洲。

柴进听橹声响,急忙出来看时,见张顺摇只船来。

柴进便问来由。

张顺把前事一一说了,柴进大喜,去船舱里取处一包袱文书,并三百面红绢号旗,杂声号衣一千领,做两担打叠了。

张顺道:“我却去取了衣裳来。

”把船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巾帻、银子,再摇到瓜洲岸边,天色方晓,重雾罩地。

张顺把船砍漏,推开江里去沉了。

来到屋下,把二三两银子与了婆婆,两个伴当挑了担子,径回扬州来。

此时宋先锋军马,俱屯扎在扬州城外。

本州官员置宴设席,迎接宋先锋入城,馆驿内安下。

连日筵宴,供给军士。

却说柴进、张顺伺候席散,在馆驿内见了宋江,备说:“陈将士陈观交结方腊,早晚诱引贼兵渡江,来打扬州。

天幸江心里遇见,教主公成这件功劳。

”宋江听了大喜,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如何定计?

用甚良策?

”吴用道:“既有这个机会,觑润州城易如反掌。

先拿了陈观,大事便定。

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道:“正合吾意。

”即时唤浪子燕青扮做叶虞候,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

问了定浦村路头,解珍、解宝挑着担子,燕青都领了备细言语。

三个出扬州城来,取路投定浦村。

离城四十余里,早问到陈将士庄前。

见其家门首二三十庄客,都整整齐齐,一般打扮。

但见: 攒竹笠子,上铺着一把黑缨。

细线衲袄,腰系着八尺红绢。

牛膀鞋,登山似箭。

獐皮袜,护脚如绵。

人人都带雁翎刀,个个尽提鸦嘴槊。

当下燕青改作浙人乡谈,与庄客喝喏道:“将士宅上有么?

”庄客道:“客人那里来?

”燕青道:“从润州来。

渡江错走了路,半日盘旋,问得到此。

”庄客见说,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担子,带燕青到后厅来见陈将士。

燕青便下拜道:“叶贵就此参见!

”拜罢,陈将士问道:“足下何处来?

”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闲人,方敢对相公说。

”陈将士道:“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燕青道:“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

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叶贵送吴成到苏州,见御弟三大王,备说相公之意。

三大王使人启奏,降下官诰,就封相公为扬州府尹。

两位直舍人,待吕枢密相见了时,再定官爵。

今欲使令吴成回程,谁想感冒风寒病症,不能动止。

枢密怕误了大事,特差叶贵送到相公官诰,并枢密文书,关防牌面,号旗三百面,号衣一千领。

克日定时,要相公粮食船只,前赴润州江岸交割。

”便取官诰文书递与。

陈将士看了大喜,忙摆香案,望南谢恩已了。

便唤陈益、陈泰出来相见。

燕青叫解珍、解宝取出号衣号旗,入后厅交付。

陈将士便邀燕青请坐。

燕青道:“小人是个走卒,相公处如何敢坐?

”陈将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来的人,又与小官赍诰敕,怎敢轻慢?

权坐无妨。

”燕青再三谦让了,远远地坐下。

陈将士叫取酒来,把盏劝燕青。

燕青推却道:“小人天戒不饮酒。

”待他把过三两巡酒,两个儿子都来与父亲庆贺递酒。

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宝行事。

解宝身边取出不按君臣的药头,张人眼慢,放在酒壶里。

燕青便起身说道:“叶贵虽然不曾将酒过江,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

”便斟一大钟酒,上劝陈将士满饮此杯。

随即便劝陈益、陈泰,两个各饮了一杯。

当面有几个心腹庄客,都被燕青劝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来外面,寻了火种,身边取出号旗号炮,就庄前放起。

左右两边,已有头领等候,只听号炮响,前来策应。

燕青在堂里,见一个个都倒了,身边掣出短刀,和解宝一齐动手,早都割下头来。

庄门外哄动十个好汉,从前面打将入来。

那十员将佐?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锦豹子杨林,病大虫薛永。

门前众庄客那里迎敌得住。

里面燕青、解珍、解宝早提出陈将士父子首级来。

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官军到来,为首六员将佐。

那六员?

美髯公朱仝,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

当下六员首将,引一千军马,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老幼,尽皆杀了。

拿住庄客,引去浦里看时,傍庄傍港,泊着三四百只船,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

众将得了数目,飞报主将宋江。

宋江听得杀了陈将士,便与吴用计议进兵。

收拾行李,辞了总督张招讨,部领大队人马,亲到陈将士庄上,分拨前队将校,上船行计,一面使人催攒战船过去。

吴用道:“选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腊降来的旗号。

着一千军汉,各穿了号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

三百只船内,埋伏二万余人。

更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分拨将佐。

” 第一拨船上,穆弘、李俊管领。

穆弘身边,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项充、李衮、鲍旭、薛永、杨林、杜迁、宋万、邹渊、邹润、石勇 李俊身边,也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郑天寿、李立、李云、施恩、白胜、陶宗旺 第二拨船上,差张横、张顺管领。

张横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曹正、杜兴、龚旺、丁得孙 张顺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孟康、侯健、汤隆、焦挺、 第三拨船上便差十员正将管领,也分作两船进发。

那十个?

史进、雷横、杨雄、刘唐、蔡庆、张清、李逵、解珍、解宝、柴进、 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将佐共计四十二员渡江。

次后宋江等,却把战船装载马匹,游龙飞鲸等船一千只,打着宋朝先锋使宋江旗号,大小马步将佐,一发载船渡江。

两个水军头领,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总行催督。

且不说宋江中军渡江,却说润州北固山上,哨见对港三百来只战船,一齐出浦,船上却插着护送衣粮先锋红旗号。

南军连忙报入行省里来,吕枢密聚集十二个统制官,都全副披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带领精兵,自来江边观看。

见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拢来。

船上望着两个为头的,前后簇拥着的,都披着金锁子号衣,一个个都是那彪形大汉。

吕枢密下马,坐在银交椅上,十二个统制官两行把住江岸。

穆弘、李俊见吕枢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声喏。

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儿抛定了锚。

背后那二百只船,乘着顺风,都到了。

分开在两下拢来,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匀摆定了。

客帐司下船来问道:“船从那里来?

”穆弘答道:“小人姓陈名益,兄弟陈泰。

父亲陈观特遣某等弟兄,献纳白米五万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来谢枢密恩相保奏之恩。

”客帐司道:“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虞候去来,见在何处?

”穆弘道:“虞候和吴成各染伤寒时疫,见在庄上养病,不能前来。

今将关防文书,在此呈上。

”客帐司接了文书,上江岸来禀复吕枢密道:“扬州定浦村陈府尹男陈益、陈泰,纳粮献兵,呈上原赍去关防文书在此。

”吕枢密看,果是原领公文,传钧旨,教唤二人上岸。

客帐司唤陈益、陈泰上来参见。

穆弘、李俊上得岸来,随后二十个偏将,都跟上去。

排军喝道:“卿相在此,闲杂人不得近前!

”二十个偏将都立住了。

穆弘、李俊躬身叉手,远远侍立。

客帐司半晌方才引二人过去参拜了,跪在面前。

吕枢密道:“你父亲陈观,如何不自来?

”穆弘禀道:“父亲听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领兵到来,诚恐贼人下乡搅扰,在家支吾,未敢擅离。

”吕枢密道:“你两个那个是兄?

”穆弘道:“陈益是兄。

”吕枢密道:“你弟兄两个,曾习武艺么?

”穆弘道:“托赖恩相福荫,颇曾训练。

”吕枢密道:“你将来白粮,怎地装载?

”穆弘道:“大船装粮三百石,小船装粮一百石。

”吕枢密道:“你两个来到,恐有他意!

”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顺之心,怎敢怀半点外意?

”吕枢密道:“虽然是你好心,吾观你船上军汉,模样非常,不由人不疑。

你两个只在这里。

吾差四个统制官,引一百军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

”穆弘道:“小人此来,指望恩相重用,何必见疑!

”吕师囊正欲点四个统制下船搜看,只见探马报道:“有圣旨到南门外了,请枢相便上马迎接。

”吕枢密急上了马,便分付道:“且与我把住江岸,这两个陈益、陈泰随将我来。

”穆弘把眼看李俊一觉。

等吕枢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随后招呼二十个偏将,便入城门。

守门将校喝道:“枢密相公只叫这两个为头的入来,其余人伴,休放进去!

”穆弘、李俊过去了,二十个偏将都被当住在城边。

且说吕枢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便问道:“缘何来得如此要急?

”那天使是方腊面前引进使冯喜,悄悄地对吕师囊道:“近日司天太监浦文英奏道:‘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就里为祸不小。

’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

但有北边来的人,须要仔细盘诘,磨问实情。

如是形影奇异者,随即诛杀,勿得停留。

”吕枢密听了大惊:“却才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话。

且请到城中开读。

”冯喜同吕枢密都到行省,开读圣旨已了,只见飞马又报:“苏州又有使命,赍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来。

言说‘你前日扬州陈将士投降一节,未可准信,诚恐有诈。

近奉圣旨,近来司天监内,照见罡星入于吴地分野。

可以牢守江岸。

我早晚自差人到来监督。

’”吕枢密道:“大王亦为此事挂心,下官已奉圣旨。

”随即令人牢守江面,来的船上人,一个也休放上岸。

一面设宴管待两个使命。

有诗为证: 奸党三陈已被伤,假乘服色进军粮。

因观形貌生猜忌,揭地掀天起战场。

却说那三百只船上人,见半日没些动静。

左边一百只船上张横、张顺,带八个偏将,提军器上岸。

右边一百只船上十员正将,都拿了枪刀,钻上岸来。

守江面南军,拦当不住。

黑旋风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城。

守门官军急出拦截,李逵轮起双斧,一砍一剁,早杀翻两个把门军官。

城边发起喊来,解珍、解宝各挺钢叉入城,都一时发作,那里关得城门迭?

李逵横身在门底下,寻人砍杀,先在城边二十个偏将,各夺了军器,就杀起来。

吕枢密急使人传令来,教牢守江面时,城门边已自杀入城了。

十二个统制官听得城边发喊,各提动军马时,史进、柴进早招起三百只船内军兵,脱了南军的号衣,为首先上岸,船舱里埋伏军兵,一齐都杀上岸来。

为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两路军马来保城门时,沈刚被史进一刀剁下马去,潘文得被张横刺斜里一枪搠倒。

众军混杀。

那十个统制官都望城门里退入去,保守家眷。

穆弘、李俊在城中听得消息,就酒店里夺得火种,便放起火来。

吕枢密急上马时,早得三个统制官到来救应。

城里降天也似火起。

瓜洲望见,先发一彪军马过来接应。

城里四门,混战良久,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四面八方,混杀人马,难以尽说,下来便见。

且说江北岸早有一五百十只战船傍岸,一齐牵上战马,为首十员战将登岸,却是全副披挂。

那十员大将?

关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宣赞、单廷圭、韩滔、彭玘、魏定国。

正偏战将一十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入城。

此时吕枢密方才大败,引着中伤人马,径奔丹徒县去了。

大军夺得润州,且教救灭了火,分拨把住四门,却来江边迎接宋先锋船,正见江面上游龙飞鲸船只,乘着顺风,都到南岸。

大小将佐迎接宋先锋入城,预先出榜,安抚百姓,点本部将佐,都到中军请功。

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卓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统。

得了润州,杀了四个统制官,生擒两个统制官,杀死牙将官兵,不计其数。

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三个偏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

那三个?

一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一个是没面目焦挺,一个是九尾龟陶宗旺。

宋江见折了三将,心中烦恼,怏怏不乐。

吴用劝道:“生死人之分定。

虽折了三个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个险隘州郡,何故烦恼,有伤玉体?

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

”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载,上应星曜。

当初梁山泊发愿,五台山设誓,但愿同生同死。

回京之后,谁想道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蔡太师又用了萧让,王都尉又要了乐和。

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个弟兄。

想起宋万这人,虽然不曾立得奇功,当初梁山泊开创之时,多亏此人。

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传令,叫军士就宋万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猪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

就押生擒到伪统制卓万里、和潼,就那里斩首沥血,享祭三位英魂。

宋江回府治里,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亲请张招讨,不在话下。

沿街杀的死尸,尽教收拾出城烧化。

收拾三个偏将尸骸,葬于润州东门外。

且说吕枢密折了大半人马,引着六个统制官,退守丹徒县,那里敢再进兵。

申将告急文书,去苏州报与三大王方貌求救。

闻有探马报来,苏州差元帅邢政领军到来了。

吕枢密接见邢元帅,问慰了。

来到县治,备说陈将士诈降缘由,以致透漏宋江军马渡江。

“今得元帅到此,可同恢复润州。

”邢政道:“三大王为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军到来,巡守江面。

不想枢密失利。

下官与你报仇,枢密当以助战。

”次日,邢政引军来恢夺润州。

却说宋江在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焦山寻取石秀、阮小七。

一面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

点五千军马,为首差十员正将。

那十人?

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杨志。

当下十员正将,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来。

关胜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

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

花腔鞭鼓擂,杂彩绣旗摇。

南军阵上,邢政挺枪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宋军阵中,关胜见了,纵马舞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

两员将荡起一天杀气,两匹马骤遍地征尘。

斗到十四五合,一将翻身落马。

正是:只云会使英雄勇,怎敌将军一智谋。

全凭捉将拿人手,来夺江南第一州。

毕竟二将厮杀输了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宋万、焦挺、陶宗旺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二回·卢俊义分兵宣州道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施耐庵〕 〔明〕

诗曰: 罡星杀曜奔江东,举足妖氛一扫空。

鞭指毗陵如拉朽,旗飘宁国似摧蓬。

一心直欲尊中国,众力那堪揖下风。

今日功名青史上,万年千载播英雄。

话说元帅邢政和关胜交马,战不到十四五合,被关胜手起一刀,砍于马下。

可怜南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呼延灼见砍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

六个统制官望南而走。

吕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县而走。

宋兵十员大将,夺了县治,报捷与宋先锋知道,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

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

次日,中军从、耿二参谋,赍送赏赐到丹徒县。

宋江祗受,给赐众将。

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剿,写下两个阄子,对天拈取,若拈得所征地方,便引兵去。

”当下宋江阄得常、苏二处,卢俊义阄得宣、湖二处。

宋江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

除杨志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外,其余将校拨开两路。

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正偏将共计四十二人,正将一十三员,偏将二十九员: 正将先锋使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吴用、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金枪手徐宁、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将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混世魔王樊瑞、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锦豹子杨林、金眼彪施恩、鬼脸儿杜兴、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轰天雷凌振、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金毛犬段景住、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蒋敬、神医安道全、险道神郁保四、铁扇子宋清、铁面孔目裴宣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二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宋先锋总领。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正偏将佐共四十七员,正将一十四员,偏将三十三员。

朱武偏将之首,受军师之职。

正将副先锋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朱武、小旋风柴进、豹子头林冲、双枪将董平、双鞭呼延灼、急先锋索超、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没羽箭张清、赤发鬼刘唐、浪子燕青、偏将圣水将单廷圭、神火将魏定国、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病大虫薛永、摸着天杜迁、小遮拦穆春、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石将军石勇、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金钱豹子汤隆、操刀鬼曹正、白日鼠白胜、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霍闪婆王定六、鼓上蚤时迁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七员,随征精兵三万人马,卢俊义管领。

看官牢记话头,卢先锋攻打宣、湖二州,共是四十七人。

宋公明攻打常、苏二处,共是四十二人。

计有水军头领,自是一伙。

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山寻见了石秀、阮小七,回报道:“石秀、阮小七来到江边,杀了一家老小,夺得一只快船,前到焦山寺内,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汉,留在寺中宿食。

后知张顺干了功劳,打听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征伐江阴、太仓沿海。

使人申将文书来,索请水军头领,并要战具船只。

”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员,拨与水军五千,跟随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计正偏将一十员。

那十员?

正将七员,偏将三员: 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竿孟康 大小正偏将佐一十员,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

看官听说,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满百数。

大战船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船却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随军攻打常州。

话说吕师囊引着六个统制官,退保常州毗陵郡。

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

一个是钱振鹏心腹之人许定。

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出身,协助方腊,累得城池,升做常州制置使。

听得吕枢密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随即引金节、许定,开门迎接,请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议退战之策。

钱振鹏道:“枢相放心。

钱某不才,上托天子洪福,下赖枢相虎威,愿施犬马之劳,直杀的宋江那厮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复为吾地,使宋江正眼儿不敢再觑江南,振鹏之愿也!

”吕枢密抚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虑大国不安矣。

杀退敌军之后,克复得润州以为家邦,吕某当极力保奏,高迁重爵。

”当日筵宴,不在话下。

且说宋先锋领起分定人马,攻打常、苏二州,拨马军长驱大进,望毗陵郡来。

为头正将一员关胜,部领十员将佐。

那十人?

秦明、徐宁、黄信、孙立、郝思文、宣赞、韩滔、彭玘、马麟、燕顺。

正偏将佐共计十一员,引马军三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

吕枢密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

”钱振鹏备了战马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

”吕枢密随即拨六个统制官相助。

六个是谁?

应明、张近仁、赵毅、沈抃、高可立、范畴。

七员将带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钱振鹏使口泼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关胜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排开,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对阵关胜当先立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

汝等助一匹夫谋反,损害生灵,天神共怒。

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吾拒敌!

我等不把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

”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一伙,是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降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大国相并。

我今直杀的你片甲不回才罢!

”关胜大怒,舞起青龙偃月刀,直冲将来。

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

两员将厮杀,正是敌手,堪描堪画。

但见: 寒光闪灼,杀气弥漫。

两匹马腾踏咆哮,二员将遮拦驾隔。

泼风刀起,似半空飞下流星。

青龙刀轮,如平地奔驰闪电。

马蹄撩乱,銮铃响处阵云飞。

兵器相交,杀气横时神鬼惧。

好似武侯擒孟获,恰如关羽破蚩尤。

这关胜和钱振鹏斗了三十合之上,钱振鹏渐渐力怯,抵当不住。

南军门旗下,两个统制官看见钱振鹏力怯,挺两条枪,一齐出马,前去夹攻关胜,上首赵毅,下首范畴。

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偏将,一个舞动丧门剑,一个使起虎眼鞭,抢出马来,乃是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

六员将,三对儿在阵前厮杀。

吕枢密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

两将得令,各持兵器,都上马直到阵前,见赵毅战黄信,范畴战孙立,却也都是对手。

斗到间深里,赵毅、范畴渐折便宜。

许定、金节各使一口大刀出阵,宋军阵中韩滔、彭玘二将,双出来迎。

金节战住韩滔,许定战住彭玘,四将又斗。

五队儿在阵前厮杀。

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队阵乱,略斗数合,拨回马望本阵先走。

韩滔乘势追将去。

南军阵上,高可立看见金节被韩滔追赶得紧,急取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把韩滔面颊上射着,倒撞下马来。

这里秦明急把马一拍,轮起狼牙棍前来救时,早被那里张近仁抢出来,咽喉上复一枪,结果了性命。

彭玘和韩滔是一正一副的弟兄,见他身死,急要报仇,撇了许定,直奔阵上,去寻高可立。

许定赶来,却得秦明占住厮杀。

高可立看见彭玘赶来,挺枪便迎。

不提防张近仁从肋窝里撞将出来,把彭玘一枪搠下马去。

关胜见损了二将,心中忿怒,恨不得杀进常州。

使转神威,把钱振鹏一刀,也剁于马下。

待要抢他那骑赤兔卷毛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马一脚前失,倒把关胜掀下马来。

南阵上高可立、张近仁两骑马便来抢关胜,却得徐宁引宣赞、郝思文三将齐出,救得关胜回归本阵。

吕枢密大驱人马,卷杀出城。

关胜众将失利,望北退走。

南兵追赶二十余里。

此日关胜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宋江,诉说折了韩滔、彭玘。

宋江大哭道:“谁想渡江已来,损折我五个兄弟。

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腊,以致损兵折将?

”吴用劝道:“主帅差矣!

输赢胜败,兵家常事。

人之生死,乃是分定,不足为怪。

此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

请先锋免忧,且理大事。

”有诗为证: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有命为之。

山师未捷身先死,落日江流不尽悲。

且说帐前转过李逵,便说道:“着几个认得杀俺兄弟的人,引我去杀那厮贼徒,替我两个哥哥报仇!

”宋江传令,教来日打起一面白旗,“我亲自引众将直至城边,与贼交锋,决个胜负。

”次日,宋公明领起大队人马,水陆并进,船骑相迎,拔寨都起。

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悍勇步军,先来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不甚忧,连发了三道飞报文书,去苏州三大王方貌处求救,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又听得报道:“城下有五百步军打城,认旗上写道,为头的是黑旋风李逵。

”吕枢密道:“这厮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惯杀人的好汉。

谁敢与我先去拿他?

”帐前转过两个得胜获功的统制官高可立、张近仁。

吕枢密道:“你两个若拿得这个贼人,我当一力保奏,加官重赏。

”张、高二统制各绰了枪上马,带领一千马步兵出城迎敌。

黑旋风李逵见了,便把五百步军一字儿摆开,手搦两把板斧,立在阵前。

丧门神鲍旭仗着一口大阔板刀,随于侧首。

项充、李衮两个,各人手挽着蛮牌,右手拿着铁标。

四个人各披前后掩心铁甲,列于阵前。

高、张二统制正是得胜狸猫强似虎,及时鸦鹊便欺雕,统着一千军马,靠城排开。

宋军内有几个探子,却认得高可立、张近仁两个,是杀韩滔、彭玘的,便指着黑旋风道:“这两个领军的,便是杀俺韩、彭二将军的。

”李逵那里听了这说,也不打话,拿起两把板斧,直抢过对阵去。

袍旭见李逵杀过对阵,急呼项充、李衮舞起蛮牌,便去策应。

四个齐心滚将过对阵。

高可立、张近仁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两个蛮牌早滚到马颔下,高可立、张近仁在马上把枪望下搠时,项充、李衮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马脚,高可立攧下马来,项充叫道“留下活的”时,李逵是个好杀人的汉子,那里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头来。

鲍旭从马上揪下张近仁,一刀也割了头。

四个在阵里乱杀南军,黑旋风把高可立头缚在腰里,轮起两把板斧,不问天地,横身在里面砍杀。

杀得一千马步军退入城去,也杀了三四百人。

直赶到吊桥边,李逵和鲍旭两个,便要杀入城去,项充、李衮死当回来。

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

四个回到阵前,五百军兵依原一字摆开,那里敢轻动。

本是也要来混战,怕黑旋风不分皂白,见的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两个提着高、张二统制的头,却待接去,宋先锋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首级。

众将认的是高可立、张近仁的头,都吃了一惊道:“如何获得仇人首级?

”两个说:“杀了许多人众,本待要捉活的来,一时手痒,忍耐不住,就便杀了。

”宋江道:“既有仇人首级,可于白旗下,望空祭祀韩、彭二将。

”宋江又哭了一场,放倒白旗,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有诗为证: 苟图富贵虎吞虎,为取功名人杀人。

清世不生邹孟子,就中玄妙许谁论?

且说吕枢密在城中心慌,便与金节、许定并四个统制官商议退宋江之策。

诸将见李逵等杀了这一阵,众人都胆颤心寒,不敢出战。

问了数声,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默默无言,无人敢应。

吕枢密心内纳闷。

教人上城看时,宋江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

吕枢密叫众将且各上城守护。

众将退去,吕枢密自在后堂寻思,无计可施,唤集亲随左右心腹人商量,自欲弃城逃走,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围住城池,三面攻击。

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

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

”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廷不曾有甚负汝,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有进身之计。

”金节道:“他手下见有四个统制官,各有军马。

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

我恐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恐事未谐,反惹其祸。

”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锋达知,里应外合取城。

你来日出战,诈败佯输,引诱入城,便是你的功劳。

”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

”史官诗曰: 金节知天欲受降,玉兰力赞更贤良。

宋家文武皆如此,安得河山社稷亡。

次日,宋江领兵攻城得紧,吕枢密聚众商议。

金节答道:“常州城池高广,只宜守,不可敌。

众将且坚守,等待苏州救兵来到,方可会合出战。

”吕枢密道:“此言极是。

”分拨众将:应明、赵毅守把东门。

沈抃、范畴守把北门。

金节守把西门。

许定守把南门。

调拨已定,各自领兵坚守。

当晚金节写了私书,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静,在城上望着西门外探路军人射将下去。

那军校拾得箭矢,慌忙报入寨里来。

守西寨正将花和尚鲁智深同行者武松两个见了,随即使偏将杜兴赍了,飞报东北门大寨里来。

宋江、吴用点着明烛,在帐里议事。

杜兴呈上金节的私书。

宋江看了大喜,便传令叫三寨中知会。

次日,三寨内头领,三面攻城。

吕枢密在敌楼上,正观见宋江阵里轰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去,正打在敌楼角上,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

吕枢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来,催督四门守将,出城退战。

擂了三通战鼓,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北门沈抃、范畴引军出战。

宋军中大刀关胜,坐下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出于阵前,与范畴交战。

两个正待相持,西门金节又引出一彪军来搦战,宋江阵上病尉迟孙立出马。

两个交战,斗不到三合,金节诈败,拨转马头便走。

孙立当先,燕顺、马麟为次,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

金节便退入城,孙立已赶入城门边,占住西门。

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进城了。

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

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范畴、沈抃见了城中事变,急要奔入城去保全老小时,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范畴捉了。

右边冲出宣赞、郝思文两个,一齐向前,把沈抃一枪刺下马去,众军活捉了。

宋江、吴用大驱人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

吕枢密引了许定,自投南门而走,死命夺路。

众军追赶不上,自回常州听令,论功升赏。

赵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捉来献出。

应明乱军中杀死,获得首级。

宋江来到州治,便出榜安抚,百姓扶老携幼,诣州拜谢。

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

众将各来请功。

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阶迎接金节,上厅请坐。

金节至阶下参拜,顿首谢了,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

有诗为证: 贞静幽闲女丈夫,心存宗社有深图。

名同魏国韩希孟,千古清风振八区。

宋江教把范畴、沈抃、赵毅三个,陷车盛了,写道申状,就叫金节亲自解赴润州张招讨中军帐前。

金节领了公文,监押三将,前赴润州交割。

比及去时,宋江已自先叫神行太保戴宗、赍飞报文书,保举金节到中军了。

张招讨见宋江申复金节如此忠义,后金节到润州,张招讨使人接入城中,见了金节,大喜,赏赐金节金银段匹,鞍马酒礼。

有副都督刘光世,就留了金节,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

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

这是金节的结果。

有诗为证: 金节归降世罕俦,也知天命有歌讴。

封侯享爵心无愧,忠荩今从史笔收。

当日张招讨、刘都督赏了金节,把三个贼人碎尸万段,枭首示众。

随即使人来常州犒劳宋先锋军马。

且说宋江在常州屯驻军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卢先锋处,飞报调兵消息。

一面又有探马报来说:“吕枢密逃回在无锡县,又会合苏州救军,正欲前来迎敌。

”宋江闻知,便调马军、步军正偏将佐十员头领,拨与军兵一万,望南迎敌。

那十员将佐?

关胜、秦明、朱仝、李应、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

当下关胜等领起前部军兵人马,与同众将,辞了宋先锋,离城去了。

且说戴宗探听宣、湖二州进兵的消息,与同柴进回见宋江,报说:“副先锋卢俊义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来报捷。

”宋江甚喜。

柴进到州治,参拜已了,宋江把了接风酒,同入后堂坐下,动问卢先锋破宣州备细缘由。

柴进将出申达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

“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

那六人?

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濬、程胜祖。

宣州经略家余庆,当日分调六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

俺这卢先锋,也分三路军兵迎敌。

中间是呼延灼和李韶交战,董平共韩明相持,战到十合,韩明被董平两枪刺死。

中路军马大败。

左军是冲和杜敬臣交战,索超与鲁安相持。

林冲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死鲁安。

右军是张清和潘濬交战,穆弘共程胜祖相持。

张清一石子打下潘濬,打虎将李忠赶出去杀了。

程胜祖弃马逃回。

此日连胜四将,贼兵退入城去,卢先锋急驱众将夺城。

赶到门边,不提防贼兵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打死俺一个偏将。

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射中俺两个偏将。

比及到寨,俱各身死。

卢先锋因见折了三将,连夜攻城。

守东门贼将不紧,因此得了宣州。

乱军中杀死了李韶。

家余庆领了些败残军兵,望湖州去了。

程胜祖自阵上不知去向。

磨扇打死了白面郎君郑天寿。

两个中药箭的是操刀鬼曹正,霍闪婆王定六。

”宋江听得又折了三个兄弟,大哭一声,默然倒地。

只见面皮黄,唇口紫,指甲青,眼无光。

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正是:花开又被风吹落,月皎那堪云雾遮。

毕竟宋江昏晕倒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员将佐: 韩滔、彭玘、郑天寿、曹正、王定六、 患病寄留丹徒县一员将佐: 杨志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三回·混江龙太湖小结义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施耐庵〕 〔明〕

诗曰: 不识存亡妄逞能,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知武士戡离乱,未许将军见太平。

自课赤心无谄屈,岂知天道不昭明。

韩彭功业人难辨,狡兔身亡猎犬烹。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

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

”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以懈军心。

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

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

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

先锋何故自丧志气?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又合天文所载。

兄弟们过如手足之亲。

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

”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

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

”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

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复卢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

”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复,使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

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

”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

”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江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

卫忠力怯难加,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

急退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入县治。

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

关胜引着兵马已夺了无锡县,四下里放起火来。

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

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

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

引大队军马,都屯驻在本县。

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方貌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

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转吕枢密斩讫报来。

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啰,多曾惯斗,因此难敌。

”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

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

”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

却说三大王方貌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

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

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赟、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苟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

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

前部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

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

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

有诗为证: 头带茜红巾,身披锦战袍, 内穿黄金甲,外系彩绒绦。

马振铜铃响,身腾杀气高。

乾坤无敌手,当阵逞英豪。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

”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枢密交战。

二将交锋,左右助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

两军一齐呐喊。

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舞枪牌,杀过对阵来,南兵大乱。

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

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

方貌在中军听得说杀了吕枢密,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伙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

”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

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

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

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

”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

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厮杀么?

”有诗为证: 兵知虚实方为得,将识存亡始是贤。

方貌两端俱不省,冥驱八将向军前。

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

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

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掳尸首。

如若不见输赢,不得混战,明日再约厮杀。

”方貌听了,便叫八将出来,各执兵器,骤马向前。

宋江道:“诸将相让马军出战。

”说言未绝,八将齐出。

那八人?

关胜、花荣、徐宁、秦明、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

宋江阵内,门旗开处,左右两边,分出八员首将,齐齐骤马,直临阵上。

两军中花腔鼓擂,杂彩旗摇,各家放了一个号炮,两军助着喊声,十六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儿厮杀。

那十六员将佐,如何见得寻着敌手,配合交锋?

关胜战刘赟,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

两阵上主帅立了信约。

十六员大将交锋厮杀,真乃是堪描堪画。

但见: 征尘迷铁甲,杀气罩银盔。

绣旗风摆团花,骏马烟笼金。

英雄关胜,舞青龙刀直奔刘赟。

猛健徐宁,挺金枪勇冲邬福。

节级朱仝逢苟正,铁鞭孙立遇甄诚。

秦明使棍战张威,郭世广正当黄信。

徐方举槊斗花荣,架隔难收。

昌盛横刀敌思文,遮拦不住。

这一十六员猛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敌。

斗到三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

赢得的是谁?

美髯公朱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

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

两下各回本阵。

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

宋江当日催攒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

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复张招讨,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墙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

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十余骑马军,前来看城。

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想道:“急不能勾打得城破。

”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

有人报道:“水军头领正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

”宋江教请入帐中。

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

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

严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

即目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

”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径投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严勇、李玉。

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

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来见宋先锋。

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厮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

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

”宋江道:“是。

”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攻,方可得破。

”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正合吾意。

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

”随即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俊行事。

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

不过两日,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

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径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

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

但见: 天连远水,水接遥天。

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

双双野鹭飞来,点破碧琉璃。

两两轻鸥惊起,冲开青翡翠。

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鳞。

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

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

冬雪纷飞,玉洞弥漫天地。

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

仙子时时飞宝剑,圣僧夜夜伏骊龙。

又有诗为证: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

当下李俊和童威、童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径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四五十只。

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

”五个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

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么?

”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

”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

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

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

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

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呕了一声,两边攒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径捉入庄里去。

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

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

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

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

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

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等这厮们,都是那里人氏?

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

”李俊应道:“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细作了。

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

”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

罢,罢,罢!

”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

”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

我们便死也勾了。

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

”三面厮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厮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

”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

可通个姓名,教我们知道。

”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枉惹的好汉们耻笑!

”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想这三人必是好汉,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放起这三个人来。

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

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

三位老兄正是何处人氏?

愿闻大名姓字。

”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了。

便说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

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

今来受了朝廷招安,新破大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

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

”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

休怪!

俺四个弟兄,非是方腊手下贼兵。

原旧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

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

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

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

不想今日得遇哥哥。

”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见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

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

愿求你等四位大名。

”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

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

”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

你岂不闻唐朝国子博士李涉,夜泊被盗,赠之以诗。

今录与公辈一看。

诗曰: ‘暮雨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偶知闻。

相逢不用频猜忌,游宦而今半是君。

' 俺哥哥宋公明,见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第,特差我三个来探路。

今既得遇你四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

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

”费保道:“容复: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

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

”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

”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腔羊,置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

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

“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进,只似此怎得城子破?

”费保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

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

小弟使几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

”李俊道:“此言极妙!

”费保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

在那里住了两三日,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得黄旗,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

每只船上,只有五七人。

”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

”费保道:“只今便往。

”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

”费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

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都是渔人。

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

当夜星月满天,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

费保船先到,唿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大船。

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钩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

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钩搭上船来。

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

直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

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太湖里淹死。

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交割。

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

李俊道:“须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

”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从小港里稍到军前,觉近便。

”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

李俊分付童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了。

”费保道:“无事。

”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径取小港,稍到军前寒山寺上岸。

来至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

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州唾手可得。

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

约在第二日进发。

”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

三个先过湖去,却把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

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

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

邀取二百余人,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

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

众渔人都装做官船上梢公水手。

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

卜青、狄成押着后船,都带了放火的器械。

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在那里摇来摇去。

”李俊道:“又来作怪!

”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

李俊唿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

李俊问:“二位何来?

甚事见报?

”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赍一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

”李俊道:“最好!

”便就船里,搬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

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

凌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

有诗为证: 攻城无计正忧心,忽有渔郎送好音。

杀却库官施妙术,苏州城郭等闲侵。

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

五更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是南国旗号,慌忙报知。

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

郭世广使人赍至三大王府里,辨看了来文。

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

郭世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放入城去。

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

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

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

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人都走了。

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

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数个。

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

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惊的魂不附体。

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

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

”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

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南兵。

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

宋江已调三路军将取城。

宋兵人马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伙,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

小巷里又撞出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打将来。

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

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攧将下来,被武松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径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

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

单只走了刘赟一个,领了些败残军兵,投秀州去了。

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

武松立马诛方貌,留与奸臣做样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

一面教救灭了四下里火。

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

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

已知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便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

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

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

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椁,迎去虎丘山下殡葬。

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军前施行。

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

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

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

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

”当日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

王府安下,参贺已了。

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何。

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尽皆平静了。

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

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

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

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淹死。

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

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

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费保等回榆柳庄去。

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冶酒设席相款。

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

有分教:李俊名闻海外,声播寰中。

去作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

正是: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

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宣赞、施恩、孔亮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四回·宁海军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

〔施耐庵〕 〔明〕

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

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

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弟兄。

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

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

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

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

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

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

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

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

是必贤弟门先准备下这条门路。

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

”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

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

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

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

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

”随即开放城门。

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

段恺为首参见了。

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

便出榜安民。

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

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

”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

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

有多少人马良将?

”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

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

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

为首两个最了得。

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

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

主公切不可轻敌。

”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

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

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

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

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

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

未知尊意肯容否?

”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

”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

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

”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

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

”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

”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

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

”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

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

”燕青答道:“乘船到此。

”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

”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

特令燕青来报捷。

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收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

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

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

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

”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

并几人跟呼延灼来?

”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见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殴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 见在湖州守御,即目进兵德清县,见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

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

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

”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

”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

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

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

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

”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

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

”择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

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

”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

”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

”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

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

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

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

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

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

降下圣旨,就令来取。

宋江不敢阻当。

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

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有诗赞曰: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有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

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

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

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

四个元帅。

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

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

那二十四员?

厉天祐、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

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

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

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

正是这伙人了。

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任用。

”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

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

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

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

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

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

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

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

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枝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

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

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

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

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

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

花荣挺枪,来战王仁。

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

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

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

”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

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

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

王仁却搦花荣出战。

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

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

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

南军尽皆失色。

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

南军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

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

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

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 进 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

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

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

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是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

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先锋。

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

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

”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

此日又该除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前门来,见城门大开着。

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

除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

除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

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

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

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

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

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

”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

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

不想箭中药毒,调冶半月这上,金疮不痊身死。

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宋江见报,好生伤感。

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

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

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

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

山西后面通接忠溪,却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

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驻。

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

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

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

小弟今欲从湖里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

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

”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

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

那四座门?

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

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

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

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称赞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

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

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

春路如描桃杏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

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熏风。

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风,冬景淡妆浓。

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

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

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

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

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

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景,西湖歌舞欢筵。

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断。

昭庆坛圣僧古迹,放生池千叶红莲。

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

雷锋塔上景萧然,清净慈门亭苑。

三天竺晓霞低映,二高峰浓抹云烟。

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蔼连绵。

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

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住采莲船。

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然景致无比,说不尽。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

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

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

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

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

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

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

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个人。

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帘护定。

帘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

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牵得索子上铃响。

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

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

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

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

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

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

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

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

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

众人道:“却是作怪!

”口里说道:“定是个鬼。

我们各自睡去,休要采他。

”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

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动静。

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

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

不上城去,更待几时!

”却才扒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

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

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内水池中身死。

才人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

话分两头。

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水入城,放火为号。

”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

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

猛然一阵冷风。

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

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今特来辞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

”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

”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特来辞别。

’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

”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

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

”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

”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

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

”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

见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

”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

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

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

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

”宋江道:“我自有计较。

”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

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

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

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

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

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

戴宗随在身边。

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

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

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

戴宗立在侧边。

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幡。

次后戴宗宣读祭文。

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

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

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

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动西湖万丈波。

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回·燕青秋林渡射雁宋江东京城献俘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计策,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

胡俊道:“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

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兄弟胡显来降。

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

”宋江大喜,仍令李俊同去。

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投去招抚所属未复州县。

一面差戴宗赍表申奏朝廷,请旨定夺,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

宋江令将士到王庆宫中,搜掳了金珠细软,珍宝玉帛。

将违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违禁器仗衣服,尽行烧毁。

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违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烧毁。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申呈陈安抚。

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达。

戴宗到东京,将书札投递宿太尉,并送礼物。

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

徽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处决。

其余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枭示施行。

淮西百姓遭王庆暴虐,准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

其阵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

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赴任交代。

各州官多有先行被贼协从,以后归正者,都着陈瓘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

其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

敕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

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

那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民版籍户口,及钱粮册籍,前来献纳听罪。

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

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

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

陈安抚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

次早,天使还京。

陈瓘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

将首级各门枭示讫。

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

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

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

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

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

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阵亡军将,及淮西屈死冤魂。

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

宋江悲悼不已,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

乔道清因孙安死了,十分痛哭,对宋江说道:“孙安与贫道同乡,又与贫道最厚。

他为父报仇,因而犯罪,陷身于贼。

蒙先锋收录他,指望日后有个结果。

不意他中道而死。

贫道得蒙先锋收录,亦是他来指迷。

今日他死,贫道何以为情!

乔某蒙二位先生厚恩,铭心镂骨,终难补报。

愿乞骸骨归田野,以延残喘。

”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恳求先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

”宋江听说,惨然不乐。

因二人坚意要去,十分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

乃置酒饯别。

公孙胜在傍,只不做声。

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徉了陈安抚。

二人飘然去了。

后来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终天年。

陈安抚招抚赈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

那淮西乃淮渎之西,因此宋人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

陈安抚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

军令传下,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山下。

至今古迹尚存。

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饯别宋先锋。

后来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归正,招降二城之功,奏过天子。

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

此是后话。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

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

见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

军有纪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

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

在路行了数日,五军前进,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渡。

宋江在马上,正行之间,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

宋江见了,心疑作怪。

又听的前军喝采。

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

却才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雁。

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宋江都唤燕青飞马前来。

这燕青头戴着白范阳遮尘毡笠儿,身穿着鹅黄纻丝衲袄,骑一疋五明红沙马,弯弓插箭,飞马而来。

背后马上,捎带死雁数只,来见宋江。

下马离鞍,立在一边。

宋公明问道:“恰才你射雁来?

”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群雁而来,无意射之。

不想箭箭皆中。

误射了十数只雁。

”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等的事。

射的亲,是你能处。

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度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

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

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

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

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不失其意。

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

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

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

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

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

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

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

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

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

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弟兄中失了几个。

众人心内如何?

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

”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

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一首诗道: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

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

当晚屯兵于双林渡口。

宋江在帐中,因复感欢燕青射雁之事,心中纳闷。

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

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的想思一点。

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

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

嘹呖忧愁鸣咽,恨江渚难留恋。

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

词中之意,甚是有悲哀忧戚之思。

宋江心中郁郁不乐。

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饮酌尽醉方休。

次早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

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

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

不则一日,回到京师。

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

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征战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

陈瓘、侯蒙、罗戩各封升官爵,钦赏银两段疋。

传下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有诗为证: 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纵横千万里,谈笑却还乡。

且说宋江等从将一百八人,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

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

天子圣意大喜。

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剿寇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

今元凶授首,淮西平定,实陛下威德所致。

臣等保劳之有!

”再拜称谢。

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

”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

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

天子称奖道:“皆卿等忠诚感动。

”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

宋江叩头称谢。

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

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封爵。

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目今天下尚未静平,不可升迁。

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器械,正受皇城使。

副先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营团练使。

吴用等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

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

支给金银,赏赐三军人等。

”天子准奏,仍敕与省院众官,加封爵禄,与宋江等支给赏赐。

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

天子命光禄寺在设御宴。

怎见的好宴?

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

挂虾须织锦帘栊,悬翡翠销金帐幕。

武英宫里,屏帏画舞鹤飞鸾。

文德殿中,御座描盘龙走凤。

屏开孔雀,列华筵君臣共乐。

褥隐芙蓉,设御宴文武同欢。

珊瑚碟仙桃异果,玳瑁盘凤髓龙肝。

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七珍嵌箸,好似碧玉琉璃。

八宝装匙,有如红丝玛璃。

玻璃碗满泛马乳羊羔,琥珀杯浅酌瑶池玉液。

合殿金花翠叶,满筵锦绣绮罗。

仙音院听唱新词,教坊司吹弹歌曲。

几多食味烹金鼎,无限香醪泻玉壶。

黄金殿上,君王亲赐紫霞杯。

白玉阶前,臣子承恩沾御酒。

将军边塞久劳心,今日班师朝圣主。

佳人齐贺升平曲,画鼓频敲得胜回。

当日天子亲赐御宴已罢,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

卢俊义等赏赐,尽于内府关支。

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

一行众将,出的城来,直至行营安歇,听候朝廷委用。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

看的人压肩叠背。

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

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

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枪刀排白雪,皂纛展乌云。

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

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

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列。

看的人都道: 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

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众人受恩回营。

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付小道,已曾预禀仁兄,令小道送兄长还京师毕日,便回山中学道。

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亦难久处。

就今拜别仁兄,辞了众位,即今日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

”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敢翻悔,潸然泪下。

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方开。

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

吾虽不敢负汝前言,中心岂忍分别!

”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贫道寡情薄意。

今来仁兄功成名遂,此去非贫道所趋,仁兄只得曲允。

”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

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洒泪。

各以金帛相赆。

公孙胜推却不受。

众弟兄只顾打拴在包里。

次日,众皆相别。

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了包裹,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

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有诗为证: 数年相与建奇功,斡运玄机妙莫穷。

一旦浩然思旧隐,飘然长往入山中。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

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

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

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

是日正旦,天子设朝,百官朝贺。

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

天子殿上簪缨玉带,文武大臣。

是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罢。

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能上殿。

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

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

百官朝散,天子驾起。

宋江、卢俊义出内,卸了公服幞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

吴用等接着。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

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

宋江低首不语。

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

”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年命蹇滞。

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弟兄无功。

我自职小官微,因此愁闷。

”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

万事分定,不必多忧。

”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

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

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

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

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

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

”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里!

”众人都笑。

且捧酒与宋江添寿。

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官各处贺节。

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

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

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榜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

但凡一应有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

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

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

差人赍榜,径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

有人看了,径来报知宋江。

宋江转添愁闷。

众将得知,亦皆焦燥,尽有反心。

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

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

俺哥哥破了大辽,剿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

止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

如今倒出榜文。

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

我想那夥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

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

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

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

只是落草倒好。

”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

你众人枉费了力。

箭头不发,努折箭杆。

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

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才行得。

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

”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

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

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

众多弟兄亦皆快活。

今来受了招安,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

弟兄产都有怨心。

”宋江听罢,失惊道:“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

”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

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

'观形察色,见貌知情。

”宋江道:“军师,若是有弟兄们但要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 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

大小人等都到帐前。

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

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

今日得为臣子。

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

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

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

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

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

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

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

”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

有诗为证: 堪羡公明志操坚,矢心忠鲠少欹偏。

不知当日秦长脚,可愧黄泉自刎言。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

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倒,大张灯火,庆赏元宵。

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

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今东京点放华灯火戏,庆赏丰年。

今上天子与民同乐。

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

”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

”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

李逵道:“你们瞒着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

”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吃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

见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

倘或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

”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

都依着你行。

”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

”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

不期乐和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

燕青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

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

两个手厮挽着,正投桑家瓦来。

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

李逵定要入去。

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评话。

正说《三国志》。

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铜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

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

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

因此极难治疗。

”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

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

”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奕棋。

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

”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

”众人失惊,都看李逵。

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

构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这等叫!

”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采。

”燕青拖了李逵便走。

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

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劝。

燕青务死抱住。

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厮打的意思。

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

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休惹我。

到那里去也是死。

要打,便和你厮打。

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

”李逵道:“却是什么下江南?

不曾听的点军调将。

”燕青且劝开了闹。

两个厮挽着,转出串道。

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

两个入去里面,寻付座头坐了吃茶。

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

燕青道:“请问丈丈,却才巷口一个军汉厮打。

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

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

”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

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

早晚来打扬州。

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剿捕。

”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径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

吴用见说,心中大喜。

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

”宋江听了道:“我等军马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

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

”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有诗为证: 屏迹行营思不胜,相携城内看花灯。

偶从茶肆传消息,虎噬狼吞事又兴。

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

径入城中,直至太尉府前下马。

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

太尉闻知,即忙教请进。

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

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

”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

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

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

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

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

望恩相于天子前题奏则个。

”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

此乃为国为民之盛事。

下官当以一力保奏,有何不可。

将军请回。

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弟兄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

目今早晚,兵犯扬州。

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光世征进,未见次第。

”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剿除,必干大功。

”天子闻奏大喜。

”卿之所言,正合朕意。

”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

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

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采段二十五表里。

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

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

三军头目,给赐银两。

都就于内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

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

留此二人,驾前听用。

”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仰睹天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

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登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

宋江见了,却不识的。

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

”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

用手牵动,自然有声。

”宋江乃作诗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谩徒劳。

”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

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振响。

”叫左右取些碎银,赏了调胡敲的自去。

两个并马闲话。

宋江余意不尽,在马上再作诗一首: “玲珑心地最虚鸣,此是良工巧制成。

若是无人提挈处,到头终久没声名。

” 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

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

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

”宋江道:“贤弟差矣。

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声名冠世,为人不可忘本。

”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

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伏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

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

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闰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

叶清又因病故。

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

张节长大,跟吴玠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鬄须髯而遁。

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

奏请表扬其母贞节。

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

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

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自去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

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枪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

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要圣手书生萧让。

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

”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

”宋江只得依允。

随即又起送了二人去讫。

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

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即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

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

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

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

因而造反。

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

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

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

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

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

这方腊直从这里,占到润州,今镇江是也。

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那八州?

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

那二十五县?

都是这八州管下。

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

方腊自为国主。

仍设三省六部台院等官,非同小可,不比啸聚山林之辈。

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自是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

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那十千乃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

冬尽乃腊也。

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

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

又比辽国差多少来去。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

当有宿太尉、赵枢密,亲来送行,赏劳三军。

水军头领已把战船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坝,俱到扬州取齐。

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

将军马分作五起,取旱路投扬州来。

于路无话。

前军已到淮安县屯扎。

当有本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

诉说:“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

前面便是扬子大江。

九千三百余里,奔流入海,此是江南第一个险隘去处。

隔江却是润州。

如今是方腊手下枢密吕师囊,并十二个统制官守把住江岸。

若不得润州为家,难以抵敌。

”宋江听了,便请军师吴用计较良策。

”即目前大江拦截,作何可渡?

破辽国时,都是旱路。

水军头领,不曾建的功劳。

今次要渡江南,须用水军船只向前。

”吴用道:“扬子江中有金焦二山,靠着润州城郭。

可叫几个弟兄,前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

用何船只,可以渡江?

”宋江传令,教唤水军头领,前来听令。

”你众弟兄,谁人与我先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

用何良策,可以进兵?

”只见帐下转过四员战将,尽皆愿往。

不是这几个人来探路,有分教:横尸似北固山高,流血染扬子江赤。

润州城内,直须鬼哭神嚎。

金山寺中,从使天翻地覆。

直教大军飞渡乌龙岭,战舰平吞白雁滩。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去收方腊?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辞别归山三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公孙胜,乔道清,马灵。

京师留下六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琼英,叶清。

水浒传·第一百零九回·王庆渡江被捉宋江剿寇成功

〔施耐庵〕 〔明〕

话说当日宋江升帐,诸将拱立听调。

放炮鸣金鼓升旗,随放静营炮。

各营哨头目,挨次至帐下,齐立肃静,听施号令。

吹手点鼓,宣令官传令毕,营哨头目,依次磕头,起站两边。

巡视蓝旗手跪听发放。

凡呐喊不齐,行伍错乱,喧哗违令,临阵退缩,拿来重处。

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员。

宋先锋亲谕:“尔等下营督阵,凡有军士遇敌不前,退缩不用命都,听你等拿来处治。

”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鸣金大吹,各归行伍,听令起行。

宋江然后传令,遣调水陆诸将毕,吹手掌头号,整队,二号,掣旗。

三号,各起行营向敌。

敲金边,出五方旗,放大炮,掌号儹行营,各各摆阵出战。

正是那: 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却说贼人王庆调拨军兵抵敌。

除水军将士闻人世崇等,已差拨外,点差云安州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为正先锋,东川伪兵马都监上官义为副先锋,南丰伪统军李雄、毕先为左哨,安德为统军柳元、潘忠为右哨,伪统军大将段五为正合后,伪御营使丘翔为副合后,伪枢密方翰为中军羽翼,王庆掌握中军。

有许多伪尚书、御营金吾、衙驾将军、校尉等项,及各人手下偏牙将佐,共数十员。

李助为元帅。

队伍军马,十分齐整。

王庆亲自监督。

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弓弩上弦,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宋军哨路,来的渐近。

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将巾,各穿绿战袍,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后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杆长枪,轻弓短箭。

为头的战将,是奉道君皇帝敕命复还旧职,虎骑将军没羽箭张清。

头里销金青巾帻,身穿挑绣绿战袍,腰紧紫绒绦,足穿软香皮,骑匹银鞍马。

左边是敕封贞孝宜人的琼矢镞琼英。

头带紫金嵌珠凤冠,身穿紫罗挑绣战袍,腰系杂色彩绒绦,足穿朱绣小凤头鞋,坐匹银鬃骏马。

那右边略下些捧旗的,是敕授的义仆正排军叶清。

直哨到李助军前,相离不远,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

前军先锋刘以敬、上官义,骤马驱兵,便来冲击。

张清拍马拈出白梨花枪来战二将。

琼英驰马挺方天画戟来助战。

四将斗到十数合,张清、琼英隔开贼将兵器,拨马便回。

刘以敬、上官义驱兵赶来。

左右高叫:“先锋不可追赶!

此二人鞍后锦袋中都是石子,打人不曾放空。

”刘以敬、上官义听说,方才勒住得马,只见龙门山背后,鼓声振响,早转五百步兵来。

当先四个步军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直奔前来。

那五百步军,就在山坡下一字儿摆开。

两边围牌,齐齐扎住。

刘以敬、上官义驱兵掩杀。

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蛮牌,踅过山坡便走。

那时王庆、李助大军已到,一齐冲击前来。

李逵、樊瑞等都飞跑上山,度岭穿林,都不见了。

李助传令,教就把军马在这个平原旷野之地,列成阵势。

只听得山后炮响,只见山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将军。

中间是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王庆正欲遣将迎敌,又听得山后一声炮响,山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女将。

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管领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恰遇贼兵右哨柳元、潘忠兵马,接住厮杀。

王英等正遇贼兵左哨李雄、毕先军马,接住厮杀。

两边各斗到十数合。

南边王英、孙新、张青勒转马,领兵望东便走。

北边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也拨转马匹,率领军兵望东便走。

王庆看了,笑道:“宋江手下都是这些鸟男女。

我这里将士如何屡次输了?

”遂驱大兵,追杀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却是适才去的李逵、樊瑞、项充、李衮这四个步兵头领,从山左丛林里转向前来,又添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没面目焦挺,赤发鬼刘唐四个步军将佐,并五百步兵,都执团牌短兵,直冲上来。

贼将副先锋上官义,忙拨步军二千冲杀。

李逵、鲁智深与贼兵略斗几合,却似抵敌不过的,倒提团牌,分开两路,都飞奔入丛林中去了。

贼兵赶来。

那李逵等却是走得快,拈指间都四散奔走去了。

李助见了,连忙对王庆道:“大王不宜追赶,这是诱敌之计。

我每且列阵迎敌。

” 李助上将台列阵,兀是未完,只听得山坡后轰天子母炮响,就山坡后涌出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阵势。

王庆令左右拢住战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正南上这队人马,尽是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红旗,把那红旗招展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霹雳火秦明。

左手是圣水将军单廷珪,右边是神火将军魏定国。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

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青旗,招展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大刀关胜。

左和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木犴郝思文。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

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白旗,招展处,白旗内涌出一员大将,乃是豹子头林冲。

左手是镇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白马,立于阵前。

后面一簇人马,都是皂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皂旗,招展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双鞭将呼延灼。

左和是百胜将韩滔,右手是天目将彭玘。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

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捧出一员大将,乃是双枪将董平。

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眼狻猊邓飞。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急先锋索超。

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笛仙马麟。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皂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九纹龙史进。

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花蛇杨春。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青面兽杨志。

左手是锦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八方摆布的铁桶相似。

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旗幡齐整,队伍威严。

八阵中央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

南门都是马军。

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二员上将,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手是插翅虎雷横,人马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缨黄马。

中央阵,东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永。

那黄旗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绕着炮架。

架后都摆列捉将的挠钩套索。

挠钩后又是一周遭杂彩旗幡,四面立着二十八宿星辰销金绣旗,中间立着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

有一个守旗壮士,冠簪鱼尾,甲皱龙鳞,身长一丈,凛凛威风,便是险道神郁保四。

旗边设立两个护旗将士,都骑战马,一般结束,手执钢枪,一个是毛头星孔明,一个是独火星孔亮。

马前马后,排列二十四个执狼牙棍的铁甲军士。

后面两把领战绣旗,两边排列二十四枝方天画戟,丛中捧着两员骁将,左边是小温侯吕方,右边是赛仁贵郭盛,两员将各持画戟,立马两边。

画戟中间一簇钢叉,两员步军骁将,一般结束,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各执三股莲花义,守护中军。

随后两匹锦鞍马上,左手是圣手书生萧让,右手是铁面孔目裴宣。

两个马后,摆着紫衣持节的,并麻扎刀军士。

那麻扎刀林中,立着两个行刑刽子,上手是铁臂膊蔡福,下手是一枝花蔡庆。

背后两边摆着金枪、银枪手,两边有大将领队。

金枪队里是金枪手徐宁,银枪队里是小李广花荣。

背后又是锦衣对对,花帽双双,绯袍簇簇,锦袄攒攒。

两壁厢碧幢翠幕,朱幡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

两行钺斧鞭挝,中间三把销金伞下,三匹绣鞍骏马,上坐着三个英雄。

右边星冠鹤氅,呼风唤雨的入云龙公孙胜。

左边纶巾羽扇,文武双全的智多星吴用。

正中间照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着那个有仁有义,退虏平寇的征西正先锋,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全身结束,自仗锟铻宝剑,于阵中监战,掌握中军。

马前左手,立着神行太保戴宗,专管飞报军情,调兵遣将,右手立着浪子燕青,专一护持中军,能干机密。

马后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十五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长枪,全副弓箭。

马后画角,全部鼓吹大乐。

阵后又设两队游兵,伏于两侧,以为护持中军羽翼。

左是石将军石勇,同九尾龟陶宗旺,管领马步兵三千人。

右是没遮拦穆弘,引兄弟小遮拦穆春,管领马步兵三千,伏于两胁。

那座阵排布得十分整密。

正是: 军师多略帅恢弘,士涌貔貅马跨龙。

指挥要建平西绩,叱咤思成荡寇功。

那个草头天子王庆,同李助在阵中将台上定睛看了宋江兵马,拈指间排成九宫八卦阵势,军兵勇猛,将士英雄,军容整肃,刀枪锋利,惊得魂不附体,心胆俱落。

不住声道:“可知道兵将屡次亏输!

原来那夥人如此利害。

” 只听的宋军中战鼓不绝声的发擂。

王庆、李助下将台,骑上战马。

左右有金吾护驾等员役,马后有许多内侍簇拥着他。

王庆传令旨,教前部先锋出阵冲击。

当下东西对阵。

是日干支属木。

宋阵正西方门旗开处,豹子头林冲从门旗下飞马出阵。

两军一齐纳喊。

林冲兜住马,横着丈八蛇矛,厉声高叫:“无知叛逆,谋反狂徒!

天兵到此,尚不投降。

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

”贼阵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甚晓和相生相克之理。

疾忙传令教右哨柳元、潘忠,领红旗军去冲击。

柳元、潘忠遵令,领了红旗军,骤马抢来冲击。

两阵迭声呐喊,战鼓齐鸣。

林冲接住柳元厮杀。

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

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来来往往,左盘右旋,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柳元是贼中勇猛之将。

潘忠见柳元不能取胜,拍马提刀,抢来助战。

林冲力敌二将,大喝一声,夺神威将柳元一矛戳于马下。

林冲的副将黄信、孙立,飞马冲出阵来。

黄信挥丧门剑望潘忠一剑砍去。

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顿落金鍪在马边。

潘忠死于马下,手下军卒散乱。

早冲动了阵脚。

贼兵飞报入中军。

王庆听的登时折了二将,忙传令旨,急教退军。

只听得宋军中一声炮响,兵马纷纷扰扰,白引黑,黑引青,青引红,变作长蛇之阵。

簸箕掌,拷栳圈,围裹将来。

王庆、李助调将遣兵,分头冲击,却似铜墙铁壁,急切不能冲得出来。

官军与贼兵这场好杀!

怎见得?

兵戈冲击,士马纵横。

枪破刀,刀如劈脑而来,枪必钓鱼而应。

刀如下发而起,枪必绰地而迎。

刀如倒拖而回,枪必裙拦而守。

刀解枪,枪如刺心而来,刀用五花以御。

枪如点睛而来,刀用探马以格。

筅破牌,牌或滚身以进,筅即风扫以当。

牌或从旁以追,筅必斜插以待。

牌或摧挤以入,筅必退却以搠。

牌解筅,筅若平胸,牌用小坐之势以避。

筅若簇拥,牌将碎剪之法以随。

单刀披挂绞丝,佯输诈败。

铁叉上排下掩,侧进抵闪。

袖箭于马上觑贼,钩镰于车前俟马。

鞭简挝捶,剑戟矛盾。

那边破解无穷,这里转变莫测。

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尸如山积。

当下鏖战多时,贼兵大败,官军大胜。

王庆叫且退入南丰大内,再作区处。

只听得后军炮响,哨马飞报将来,说:“大王,后面又有宋军杀来。

”那彪军,马上当先的英雄大将,正是副先锋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横着一条点钢枪,左边有使朴刀的好汉病关索杨雄,右边有使朴刀的头领拼命三郎石秀,领着一万精兵,抖搜精神,将正副合后贼兵杀散。

杨雄砍翻段五,石秀搠死丘翔,并力冲杀进来。

王庆正在慌迫,又听得一声炮响,左有鲁智深、武松、李逵、焦挺、项充、李衮、樊瑞、刘唐八个勇猛头领,引着一千步卒,轮动禅杖、戒刀、板斧、朴刀、丧门剑、飞刀、标枪、团牌,杀死李雄、毕先。

如割瓜切菜般,直杀入来。

右有张清、王英、孙新、张青、琼英、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四对英雄夫妇,引着一千骑兵,舞动梨花枪、鞭钢枪、方天画戟、日月双刀、钢枪、短刀,杀散左哨军兵,如摧枯拉朽的,直冲进来。

杀得贼兵四分五裂,七断八续,雨零星散,乱撺奔逃。

卢俊义、杨雄、石秀,杀入中军,正撞着方翰,被卢俊义一枪戳死。

杀散中军羽翼军兵,径来捉王庆。

却遇了金剑先生李助。

那李助有剑术,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

卢俊义正在抵当不住,却得宋江中军兵到。

右手下入云龙公孙胜,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李助那口剑,托地离了手,落在地上。

卢俊义骤马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李助只一拽,活挟过马来。

教这士缚了。

卢俊义拈枪拍马,再杀入去寻捉王庆。

好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

贼兵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

十余万贼兵杀死大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降者三万人。

除那逃走脱的,其余都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颠翻在地,被人马践踏,骨肉如泥的,不计其数。

刘以敬、上官义两个猛将,都被焦挺砍翻战马,撞下马来,都被他杀死。

李雄被琼英飞石打下马来,一画戟搠死。

毕先正在奔逃,忽地里钻出活闪婆王定六,一朴刀搠下马来,再向胸膛上一朴刀,结果了性命。

其伪尚书、枢密殿帅、金吾将军等项,都逃不脱。

只不见了渠魁王庆。

宋军大捷。

宋江教鸣金收集兵马,望南丰城来。

教张清、琼英领五千马军前去哨探,再差神行太保戴宗,快去探听孙安袭取南丰消息如何。

戴宗遵令,作起神行法,赶过张清、琼英去了。

片晌便来回报说:“孙安奉先锋将令,假扮西兵去赚城。

被贼人知觉。

城门内掘下陷坑,开城东门,放军马进去。

孙安手下梅玉、金祯、毕捷、潘迅、杨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争先抢入成去,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攧入陷坑中。

两边伏兵齐发,都把长枪利戟,把梅玉等五百余人,尽行搠死。

幸得孙安在后,乘势奋勇,杀进城门。

教军士填了陷坑。

孙安一骑当先,领兵杀入城中。

贼兵不能抵当。

孙安夺了东门。

后被贼人四面响应,把孙安兵马堵截在东门。

小弟探知这消息,飞来回覆。

半路遇了张将军及张宜人,说了此情。

他两个催动人马,疾驰去了。

” 宋江闻报,催动大军,疾驰上前,将南丰城围住。

那时张清、琼英进了东门,教孙安据住东门。

张清、琼英正与贼军鏖战。

因此宋江等将佐兵马,抢入东门,夺了城池,杀散贼兵。

四门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许多伪文武多官,范全等尽行杀死。

那伪妃段在娘听的军马进城。

他素有膂力,也会骑马。

遂拴缚结束,领了百余有膂力的内侍,都执兵器,离王宫,出后苑,欲杀出西门,投云安军去。

恰遇琼英领兵杀到后苑来。

段氏纵马,挺一口宝刀,抵死冲突。

被琼英一石子飞来,正中段三娘面门,鲜血迸流,撞下马来,颠个脚梢天。

军士赶上捉住绑缚了。

那些内侍都被宋兵杀死。

琼英领兵杀入后苑内宫。

那些宫娥嫔女,闻得宋兵入城,或投环,或投井,或刀刎,或撞阶,大半自尽。

其余都被琼英教军士缚了,解到宋江帐前。

宋江大喜。

将段氏一行人囚禁。

待捉了王庆,一齐解京。

再遣珍将四面八方去追王庆。

却说那王庆领着数百铁骑,撞透重围,逃奔到南丰城东。

见城中有兵厮杀。

惊得魂不附全。

后面大兵又到。

望北奔走不迭。

回顾左右,止有百余骑。

其余的虽是平日最亲信的,今日势败,都逃去了。

王庆同了百余人,望云安奔走。

在路对跟随近侍说道:“寡人尚有去云安、东川、安德三座城池,岂不是江东虽小,亦足以王。

只恨适才那些跟随逃散官员,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禄,今日有事,都自去了。

待寡人兴兵来杀退宋兵,缉捕那些逃亡的,细细地醢他。

” 王庆同众人,马不停蹄,人不歇足,走到天明,幸的望见云安城池了。

王庆在马上欣喜道:“城中将士也是谨慎。

你看那旗幡齐整,兵器整密。

”王庆一头说着,同众人奔近城来。

随从人中有识字的说道:“大王,不好了!

怎么城上都是宋军旗号?

”王庆听了定睛看时,果见东门城上远远地闪出号旗,上有金销大字,乃是:“征西宋先锋麾下水军正将混江”,下面尚有三个字,被风飘动旗脚,不甚分明。

王庆看了,惊的浑身麻木,半晌价动弹不得。

真是宋兵从天而降。

当有王庆手下一个有智量近侍说道:“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速卸下袍服,急投东川去。

恐城中见了生变。

”王庆道:“爱卿言之极当。

”王庆随即御下冲天转角金幞头,脱下日月云肩蟒绣袍,解下金箱宝嵌碧玉带,脱下金显缝云根朝靴,换了由帻便服软皮靴。

其余侍从,亦都脱御外面衣服,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从小路抄过云安城池,望东川投奔。

走的人困马乏,腹中饥馁。

百姓久被贼人伤残,又闻得大兵厮杀。

凡冲要通衢大路,都没一个人烟。

静悄悄地鸡犬不闻。

就要一滴水也没喝处,那讨酒食来。

那时王庆手下亲幸跟随的,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了六七十人。

王庆带领三十余骑,走至晚,才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

有一派江水阻路。

这个江叫做清江。

其源出自达州万顷池,江水最是澄清,所以叫做清江。

当下王庆道:“怎得个船只渡过去?

”后面一个近侍指道:“大王,兀那南涯疏芦落雁处,有一簇渔船。

”王庆看了,同众人走到江边。

此时是孟冬时候,天气晴和。

只见数十只渔船,捕鱼的捕鱼,晒网的晒网。

其中有几只船,放于中流,猜拳豁指头,大碗价吃酒。

王庆叹口气道:“这男女每恁般快乐!

我今日反不如他了。

这些都是我子民,却不知寡人这般困乏。

”近侍高叫道:“兀那渔人,撑拢几只船来,渡俺们过了江,多与你渡钱。

” 只见两个渔人,放下酒碗,摇着一只小渔艇,咿咿哑哑,摇近岸来。

船头上渔人,向船傍拿根竹篙,撑船拢岸,定睛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便道:“快活,又有吃酒东西了!

上船,上船!

”近侍扶王庆下马。

王庆看那渔人身材长大,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

那渔人一手执着竹篙,一手扶王庆上船。

便把篙望岸上只一点,那船早离岸丈余。

那些随从贼人,在岸上忙乱起来,齐声叫道:“快撑拢船来,咱每也要过江的。

”那渔人睁眼喝道:“来了!

忙到那里去?

”便放下竹篙,将王庆劈胸扭住,双手向下一按,扑通的按倒在艎板上。

王庆待要挣扎,那艄上摇橹的,放了橹,跳过来,一齐擒住。

那边晒网船上人,见捉了王庆,都跳上岸,一拥上前,把那三十余个随从贼人,一个个都擒住。

原来是撑船的是混江龙李俊,那摇橹的便是出洞蛟童威。

那些渔人,多是水军。

李俊奉宋先锋将令,统驾水军船只,来敌贼人水军。

李俊等与贼人水军大战于瞿塘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俊。

贼兵大败。

李俊见胡俊状貌不凡,遂义释胡俊。

胡俊感恩,同李俊赚开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杀死伪留守施俊等。

混江龙李俊料着贼与大兵厮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

因此教张横、张顺镇守城池,自己与童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

又教阮氏三雄,也扮做渔家,分投去滟滪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

适才李俊望见王庆一骑当先,后面又许多人簇拥着,料是贼中头目。

却不知正是元凶。

当下李俊审问从人,知是王庆,拍手大笑,绑缚到云安城中。

一面差人唤回三阮,同二张守城。

李俊同降将胡俊,将王庆等一行人,解送到宋先锋军前来。

于路探听得宋江已破南丰。

李俊等一径进城,将王庆解到帅府。

宋江因众将捕缉王庆不着,正在纳闷。

闻报不胜之喜。

当下李俊入府,参见了宋先锋。

宋江称赞道:“贤弟这个功劳不小!

”李俊引降将胡俊,参见宋先锋。

李俊道:“功劳都是这个人。

”宋江问了胡俊姓名,及赚取云安的事。

宋江抚赏慰劳毕,随即与众将计议,攻取东川、安德二处城池。

只见新降将胡俊禀道:“先锋不消费心,胡某有一言,管教两座城池,唾手可得。

”宋江大喜,连忙离坐,揖胡俊问计。

胡俊躬着身,对宋江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一矢不加城克复,三军静镇贼投降。

毕竟胡俊说出什么话来?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河北降将七员: 梅玉,金祯,毕捷,潘迅,杨芳,冯升,胡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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