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关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西江月》: 山后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军。

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

暗地时迁放火,更兼石秀同行。

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勋可敬。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

如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

论臣愚意,郎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

郎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

臣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

”大辽国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

你就为使臣,将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匹好段子,俺的敕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

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他官爵。

”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郎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

放着奴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

若是这伙蛮子不退呵,奴婢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

”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

你且休得阻当。

”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言。

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

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力敌万人。

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

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国敕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径投蓟州来。

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

听的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

遂取玄女之课,当下一卜。

卜得个上上之兆。

便与吴用商议道:“卦中上上之兆,多是辽国来招安我们。

似此如之奈何?

”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招安。

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

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

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

此事容易。

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

”有诗为证: 委质为臣志不移,宋江忠义亦堪奇。

辽人不识坚贞节,空把黄金事馈遗。

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

欧阳侍郎入进城中,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

叙礼罢,分宾主而坐。

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

”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

”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深处说话。

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耐山遥水远,无由拜见威颜。

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

今日宋朝奸臣们,闭塞贤路,有金帛投于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投于门下者,总有大功于国,空被沉埋,不得升赏。

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

良民受其涂炭,不得聊生。

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授品爵。

众弟兄劬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

遂命引兵,直抵沙漠。

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

此皆奸臣之计。

若将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可保官爵恩命立至。

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

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段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

便要抄录一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

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招安众将,同意归降。

”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

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

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

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

今大辽郎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拜受,请侍郎且回。

即今溽暑炎热,权且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座城子屯兵,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

”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收下辽主金帛、彩段、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

”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

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

”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谁敢不从。

”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

等我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

”有诗为证: 金帛重驮出蓟州,薰风回首不胜羞。

辽主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于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

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

”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肚里沉吟。

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

”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

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

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

设使日后纵有功成,必无升赏。

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止得个先锋虚职。

若论我小子愚意,从其大辽,岂不胜如梁山水寨。

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

”宋江听罢,便道:“军师差矣。

若从大辽,此事切不可题。

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

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

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

目今盛暑炎天,且当暂停,将养军马。

”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

同众将屯驻蓟州,待过暑热。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

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特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术法,多有灵验。

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

未知尊意若何?

”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敢开言。

今日正欲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

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省视亲母。

”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段,将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

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

但见青松满径,凉气翛翛,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

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宋江看那山时,但见: 四围嵲,八面玲珑。

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

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

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

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

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衔花。

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径。

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

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

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

小校托着信香礼物,径到观里鹤轩前面。

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

道众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

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

”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倦于迎送,少曾到观。

”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径投后山退居内来。

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

行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

中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

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

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先锋之职,统兵来破大辽,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

见在此间。

”罗真人见说,便教请进。

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阶迎接。

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军做了国家大臣,腰金衣紫,受天子之命。

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

”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

罗真人方才肯坐。

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爇,参礼了八拜。

遂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了。

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

动问行藏,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天象,威镇中原,外合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千秋不朽矣。

徒弟公孙胜,本从贫道山中出家,以绝尘俗,正当其理。

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

今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无可接见,幸勿督过。

”宋江道:“江乃郓城小吏,逃罪上山。

感谢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若股肱。

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

宋朝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众等皆随宋江归顺大义。

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大辽,径涉真人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

万望真人,愿赐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

”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

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

未知尊意若何?

”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听其点悟愚迷,安忍便去。

”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段,上献罗真人。

罗真人乃曰:“贫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

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段亦不曾穿。

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何止千万。

所赐之物,乞请纳回,贫道决无用处。

盘中果木,小道可留。

”宋江再拜,望请收纳。

罗真人坚执不受。

当即供献素斋。

斋罢,又吃了茶。

罗真人令公孙胜回家省视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

”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

宋江把心腹之事,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

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必相护佑。

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

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

”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

”罗真人道:“非也。

将军亡必正寝,尸必归坟。

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好处多磨,忧中少乐。

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勿以久恋富贵。

”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

但只愿的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亦满微心。

只求大家安乐。

”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

”宋江再拜,求罗真人法语。

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

那八句说道是: “忠义者少,义气者稀。

幽燕功毕,明月虚辉。

始逢冬暮,鸿雁分飞。

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

”罗真人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他日应时,将军自知。

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宿,来早再与拜会。

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

将军勿罪。

”宋江收了八句法语,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

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

次日清晨,来参真人。

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里了。

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

早膳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这个徒弟公孙胜,俗缘日短,道行渐长。

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

从今日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方当徒弟相辞,却望将军还放。

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免徒弟老母倚门之望。

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

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

”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

况公孙胜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当。

”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

”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

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建节封侯。

”宋江拜别,出到观前。

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伺候。

众道士送宋江等出到观外相别。

宋江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

有诗为证: 兵隙乘骖访道流,紫虚仙观白云稠。

当坛乞得幽玄语,楚尾吴头事便休。

宋江等回来,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

黑旋风李逵接着,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不带兄弟去走一遭?

”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

”李逵道:“他也奈何的我也勾了!

”众人都笑。

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

宋江取出罗真人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

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

公孙胜道:“兄长,此乃是天机玄语,不可泄漏。

收拾过了,终身受用。

休得只顾猜疑。

师父法语,过后方知。

”宋江遂从其说,藏于天书之内。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

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敕旨,催兵出战。

宋江接得枢密院扎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祀旗纛,选日出师。

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

”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

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

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

”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

”宋江随即喝散军士。

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

若蒙将军慨然归顺,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

此乃小事耳。

全望早成大义,免俺辽主悬望之心。

”宋江答道:“这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

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人不肯归顺。

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郎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

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

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

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

他若不听,却和他厮并也未迟。

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支节。

我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和他厮杀,未为晚矣。

”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大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

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

过的关口,便是县治。

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

将军若是如此,可往霸州躲避。

本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定安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却看这里如何。

”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

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

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

”欧阳侍郎大喜,别了宋江,出衙上马去了。

未知行止真伪,有诗为证: 辽国君臣性持俫,说降刚去又还来。

宋江一志坚如铁,翻使谋心渐渐开。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议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

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

吴用、朱武暗暗分付众将,如此如此而行。

宋江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

拨定人数,只等欧阳侍郎来到便行。

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大辽国主知道将军实是好心的人。

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么!

俺大辽国有的是渔阳突骑、上谷雄兵相助。

你既然要取老父,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令大人未迟。

”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

几时可行?

”欧阳侍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

”宋江随即分付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枚疾走,当晚便行。

一面管待来使。

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

欧阳侍郎引数十骑在前领路。

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

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失声叫声:“苦也!

”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郎主,不想来的慌速,不曾等的他来。

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

”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到益津关隘口。

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

”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尽数度关,直到霸州。

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

报知国舅康里定安。

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

将着两员侍郎,守住霸州。

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

听的报道:“宋江来降!

”便教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教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

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舅。

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

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

宋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

宋江将何报答?

”定安国舅道:“多听得将军的名传寰海,威镇中原。

声名闻于大辽,俺的国主好生慕爱,必当重用。

”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郎主大恩。

”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

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

城中选了一所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

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

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舅等众多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

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分付道:“可烦侍郎差人报与把关的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放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

昨夜来的仓卒,不曾等候的他。

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

军情主事,少他不得。

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

”欧阳侍郎听了,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

但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

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

上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

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安排对敌。

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着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僧一行,却是行脚僧人、行者。

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

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用。

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

”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人。

”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

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

关上人当住。

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则个!

”把关的军定要推出关去。

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

”花和尚轮起铁禅杖,拦头便打。

武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

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夺了关口。

卢俊义引着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

把关的官员,那里迎敌的住。

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

似此以伪乱真,有诗为证: 伪计归降妙莫穷,便开城郭纵奸雄。

公明反谍无端骂,混杀腥膻顷刻中。

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

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

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

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

”又见流星探马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

”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

宋江道:“未可调兵。

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

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未迟。

”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

”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

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

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朝廷的宋江出来!

”宋江立在城楼下女墙边,指着卢俊义说道:“兄弟,所有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回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郎主,不失了梁山许多时相聚之意。

”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

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

你怎敢反背朝廷!

你那黑矮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胜败输赢。

”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

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拿这厮。

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

林冲等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

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齐赶杀入来。

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战,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

背后三军,齐声呐喊。

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

四方混杀,人人束手,个个归心。

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

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

宋江将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

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

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看的俺们差矣!

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

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

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无杀害之心。

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

霸州城子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

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

”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

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

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

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得了霸州。

赵安抚听了大喜。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且说定安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郎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事。

“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

”大辽郎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婢佞臣,往来搬斗,折了俺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

快与我拿去斩了!

”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郎主勿忧!

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婢自有个道理。

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

”大辽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

再说兀颜统军如何收伏这蛮子,恢复城池?

只见兀颜统军奏道:“奴婢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些蛮子一鼓儿平收。

”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郎主不用忧心,奴婢自有个见识。

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

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

只贺某聊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

”郎主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卿,愿闻你的妙策。

” 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料草,人绝口粮。

直教三军人马几乎死,一代英雄咫尺休。

毕竟贺统军对郎主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八十六回·宋公明大战独鹿山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施耐庵〕 〔明〕

诗曰: 莫逞区区智力余,天公原自有乘除。

谢玄真得擒王技,赵括徒能读父书。

青石兵如沙上雁,幽州势若釜中鱼。

败军损将深堪愧,辽主行当坐陷车。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大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

身长一丈,力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见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

当时贺重宝奏郎主道:“奴婢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高山,并无活路。

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里面。

却调军马外面围住。

教这厮前无出路,后无退步,必然饿死。

”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来?

”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然想着幽州。

俺这里分兵去诱引他,他必然乘势来赶。

引入陷坑山内,走那里去!

”兀颜统军道:“你的计策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

且看你去如何。

”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

将军点起,分作三队。

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

传令已下,便驱遣两队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

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

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

都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疏失,望调军兵救护。

”宋江道:“既然来打,那有干罢之理。

就此机会,去取幽州。

”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定霸州,其余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

会合卢俊义军马,约日进兵。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

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着。

不曾斗的三合,贺拆引军败走。

宋江不去追赶。

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着呼延灼,不战自退。

宋江会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议攻取幽州之策。

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

”卢俊义道:“军师错矣!

那厮连输了数次,如何是诱敌之计?

当取不取,过后难取。

不就这里去取幽州,更待何时!

”宋江道:“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

正好乘此机会。

”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往幽州便进。

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

只见前军报来说:“辽兵在前拦住。

”宋江遂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

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

只见那番军番将,盖地而来。

皂雕旗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

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踊出千百万人马相似,簇拥着一员大将番官,横着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

那番官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耀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系龟背狻猊带,衬着锦绣绯红袍,执着铁杆狼牙棒,手持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四蹄双翼千里马。

前面引军旗上,写的分明:“大辽副统军贺重宝。

”跃马横刀,出于阵前。

宋江看了道:“辽国统军,必是上将。

谁敢出马?

”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

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并。

正似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餐。

一来一往凤翻身,一上一下鸾展翅。

刀斗刀,迸数丈寒光,马荡马,动半天杀气。

关胜与贺统军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力不加,拨回刀望本阵便走。

关胜骤马追赶。

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

宋江便调军马追赶,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

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

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手下又早撞出一支大辽军马。

前面贺统军勒兵回来夹攻。

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后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

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番军来厮并。

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左右被番军围住在垓心。

卢俊义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

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

卢俊义心慌,急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

大辽兵马听的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军赶杀过去。

至一山口,卢俊义听的里面人语马嘶,领兵赶将入去。

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

卢俊义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

众人打一看时,四面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

只见山川峻岭,无路可登。

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超、韩滔、彭玘、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个头领,有五千军马。

星光之下,待寻归路。

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

卢俊义道:“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

”未知脱离何如,有诗为证: 四山环绕路难通,原是阴陵死道中。

若要犬军相脱释,除非双翼驾天风。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对面都不相见。

随军内却有公孙胜,在马上见了,知道此是妖法。

急拔宝剑在手,就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把宝剑指点之处,只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大辽军马,不战自退。

遥望漫漫阴气,尽皆四边散了。

宋江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着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

计点大小头领,于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

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灼、林冲、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消息。

回复宋江。

宋江便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

急切难得出来。

”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出来寻。

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曹正,四下里去打听消息。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虎皮袍,拕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

看看天色向晚,两个行到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障。

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

是夜,月色朦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

弟兄两个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家。

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

”望着灯光处拽开脚步奔将来。

未得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去处,傍着树林,破二作三数间草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

解珍、解宝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老六旬之上。

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拜。

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

客人休拜。

你是那里猎户?

怎生到此?

”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

因来此间做些买卖,不想正撞着军马热闹,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理。

弟兄两个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

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宵。

望老奶奶收留则个。

”那婆婆道:“自古云:谁人顶着房子走哩。

我家两个孩儿,也是猎户,敢如今便回来也。

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饭与你两个吃。

”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

”那婆婆入里面去了。

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

不多时,只见门外两个人,扛着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呼道:“娘,娘,你在那里?

”只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

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

”解珍、解宝慌忙下拜。

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何处?

因甚到此?

”解珍、解宝便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

俺是刘二,兄弟刘三。

父是刘一,不幸死了。

止有母亲。

专靠打猎营生,在此二三十年了。

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不认的去处。

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

”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是打猎户么?

”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的!

实诉与兄长。

”有诗为证: 峰峦重叠绕周遭,兵陷垓心不可逃。

二解欲知消息实,便将踪迹混渔樵。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宝。

在梁山泊跟随宋公明哥哥许多时落草。

今来受了招安,随着哥哥来破大辽。

前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

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打探消息。

”那两个弟兄笑道:“你二位既是好汉,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

你两个且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

”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

刘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

饮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不损良民,直传间到俺辽国。

”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害善良,单杀滥官酷吏,倚强凌弱之人。

”那两个道:“俺们只听的说,原来果然如此。

”尽皆欢喜,便有相爱不舍之情。

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何处。

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

”那两个道:“你不知俺这北边去处。

只此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

只有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峭壁的高山。

若是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

多定只是陷在那里了,此间别无这般宽阔去处。

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

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

你若要救那支军马,舍命打开青石峪,方才可以救出。

那青石峪口,必然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

此山柏树极多,惟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的好,形如伞盖,四面尽皆望见。

那大树边,正是峪口。

更提防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

教宋先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弟兄两个,连夜回寨来。

宋江见了,问道:“你两个打听的些分晓么?

” 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

宋江失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道:“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

”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先锋一同失陷,他此来必是有异。

”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观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

我两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却是一团毡衫,里面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

直到树边看时,里面却是白胜。

”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一十三人,正厮杀间,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西南北。

只听的人语马嘶之间,卢头领便教只顾杀将入去。

谁想深入重地。

那里尽是四围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接济。

一行人马,实是艰难。

卢头领差小人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

不想正撞着石勇、段景住二人。

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接应。

迟则诸将必然死矣。

”有诗为证: 青石峪中人马陷,绝无粮草济饥荒。

暗将白胜重毡裹,滚下山来报宋江。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引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

传令教马步军兵,并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

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望见山前两株大柏树,果然形如伞盖。

当下解珍、解宝引着军马,杀到山前峪口。

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

两个兄弟,争先出战。

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

豹子头林冲飞马先到,正迎着贺拆。

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着,把那贺拆搠于马下。

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

黑旋风李逵手轮双斧,一路里砍杀辽兵。

背后便是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着牌手项充、李衮,并众多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

李逵正迎着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

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带马,只顾乱剁。

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住。

贺统军见折了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知道些甚么,只见狂风大起,就地生云,黑暗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峪口。

正作用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马上掣出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

”只见四面狂风扫退浮云,现出明朗朗一轮红日。

马步三军众将,向前舍死并杀辽兵。

贺统军见作法不行,敌军冲突的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

只见两军一齐混战。

宋江杀的辽兵东西乱窜。

马军追赶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

原来被这辽兵重重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出路。

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

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惭愧。

宋江传令,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

”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不得仁兄垂救,几丧兄弟性命!

”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三军,解甲暂歇。

次日,军师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会,就好取幽州。

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可待。

”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

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纳闷。

又听得探马报道:“宋江军马来打幽州。

”番军越慌。

众辽兵上城观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

即报与贺统军。

贺统军听的大惊。

亲自上城来看时,认的是辽国来的旗号,心中大喜。

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

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真胥庆,只有五千余人。

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吴大将。

原来那个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

乃李陵之后,荫袭金吾之爵。

见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

侵犯大宋边界,正是此辈。

听的辽主折了城子,因此调兵前来助战。

贺统军见了,使人去报两路军马:“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暂歇。

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左右掩杀。

”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

吴用便道:“若是他闭门不出,便无准备。

若是他引兵出城迎敌,必有埋伏。

我军可先分兵两路,作三路而进。

一路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

两路如羽翼相似,左右护持。

若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

”正是:水来土掩,兵至将迎。

有诗为证: 堂堂金鼓振天台,知是援兵特地来。

莫向阵前干打哄,血流漂杵更堪哀。

宋江便拨调关胜,带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

再调呼延灼,带单廷圭、魏定国,领兵在右。

各领一万余人,从山后小路,慢慢而行。

宋江等引大军前来,径往幽州进发。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着宋江军马。

两军相对,林冲出马与贺统军交战。

斗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

宋江军马追赶。

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走。

吴用在马上便叫:“休赶!

”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

已有关胜恰好迎住。

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恰好迎住。

正来三路军马遇住大战,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胜,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

乃是花荣、秦明、死战定。

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了一阵。

转过南门,撞见朱仝,接着又杀一阵。

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大路,望北而去。

不提防前面撞着镇三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

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头上。

贺统军弃马而走。

不想胁窝里撞出杨雄、石秀两个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拈翻在肚皮下。

宋万挺枪,又赶将来。

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死。

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

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

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后退去。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

大驱宋军人马,奔来夺取幽州。

不动声色,一鼓而收。

来到幽州城内,扎驻三军。

便出榜安抚百姓。

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蓟州把守。

就取这支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

却教副先锋卢俊义,分守霸州。

又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文大喜。

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

说此大辽国渐渐危矣。

便差水军头领,收拾进发。

堪叹北方大郡,一时收复归宋。

有诗为证: 胡雏卤莽亦机谋,三路军兵布列稠。

堪羡宋江能用武,等闲谈笑取幽州。

且说大辽国主升登宝殿,会集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当廷商议。

“即目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四座大郡,如今又犯幽州,早晚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

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幽州又失。

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

”有大辽国都统军兀颜光奏道:“郎主勿忧。

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往往被人阻当,以致养成贼势,成此大祸。

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兵,克日兴师。

务要擒获宋江等头领,恢复原夺城池。

”郎主准奏。

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敕旨,黄钺白旄,朱幡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

“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卿调遣。

速便起兵,前去征进。

” 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来策应。

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长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父亲道:“父亲一面整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猛将,会集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败这蛮子们八分。

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

不知父亲钧意如何?

”兀颜统军道:“吾儿言见得是。

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先锋。

即便会同太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

如有捷音,羽檄飞报。

”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三军人马,径奔幽州来。

不是这个兀颜小将军前来搦战,有分教:幽州城下,变为九里山前。

湾水河边,翻作三江渡口。

正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七回·宋公明大战幽州呼延灼力擒番将

〔施耐庵〕 〔明〕

古风: 胡马嘶风荡尘土,旗帜翩翩杂钲鼓。

黄髯番将跨雕鞍,插箭弯弓排队伍。

摇缰纵马望南来,个个扬威并耀武。

刀诛北海赤须龙,剑斩南山白额虎。

梁山泊内众英雄,胸中劲气吞长虹。

一朝归顺遵大义,誓清天下诛群凶。

奉宣直抵幽燕界,累夺城池建大功。

兀颜统军真良将,神机妙策欺飞熊。

幽州城下决胜负,青草山川尘影红。

擒胡破虏容易事,尽在功名掌握中。

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

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宋江。

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

当以何策应之?

”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

他若无能,自然退去。

”宋江道:“军师高论至明。

”随即调遣军马出城。

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

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

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

那兀颜延寿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

见宋江摆下九宫八卦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

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

下云梯来,冷笑不止。

左右副将问道:“将军何故冷笑?

”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

他将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

”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

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

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与宋江打话。

那小将军怎生结束?

但见: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

虬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

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

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

你却识得俺的阵么?

”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

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了辽兵阵势。

三队相连,左右相顾。

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辽兵之阵是太乙三才阵也。

”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

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

”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不识。

”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

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

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

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

”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

”他兀颜小将军摇著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

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

”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

那小将军再出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

”宋江笑道:“料然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

”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却被此人识破。

宋兵之中,必有人物。

”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

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

”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

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下来,并无走移。

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

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

”宋江下将台,上战马,直到阵前。

小将军搠戟在地,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

”宋江喝道:“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

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

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谁?

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

”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个奇异的阵势,瞒俺则个。

”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

”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

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

”有诗为证: 九宫八卦已无敌,河络四象真堪奇。

莫向阵前夸大口,交锋时下见危机。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便来策应。

”传令已罢,众军擂鼓。

宋江也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

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

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

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

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

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

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

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

”便教四边且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

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见路径。

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

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不见一个军马。

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

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

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云蔽日,身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

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

心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

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

”众军得令,齐声呐喊,杀将出去。

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

”兀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

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

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

众军黑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

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呼延灼。

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

却不想不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

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

”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

”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

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

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

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

李金吾攧下马来。

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军便回。

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

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幡剑戟弃满山川。

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

有诗为证: 矢心直欲退强兵,力殚机危竟不成。

生捉两员英勇将,败军残卒奔辽城。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俱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

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个秦明一棍打死,军卒四散逃走,不知下落。

太真驸马逃的性命,不知去向。

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

宋江那厮把甚阵势捉了吾儿?

”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

俺这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

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阵,你敢来打么?

’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勾入去。

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

”兀颜统军道:“量这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

”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幡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

”兀颜统军道:“恁的必是妖术。

吾不起军,这厮也来。

若不取胜,吾当自刎。

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引兵前去?

俺驱大队随后便来。

”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

”一个是大辽番官琼妖纳延。

一个是燕京番将姓寇,双名镇远。

兀颜统军大喜。

便道:“体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吾引大军随后便到。

”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

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

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雄兵三千。

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雄兵三千。

紫气星皇侄耶律得忠,引雄兵三千。

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雄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亢金龙张起、氐土貉刘仁、房日兔谢武、心月狐裴直、尾火虎顾永兴、箕水豹贾茂、斗木獬萧大观、牛金牛薛雄、女土蝠俞得成、虚日鼠徐威、危月燕李益、室火猪祖兴、壁水貐成珠那海、奎木狼郭永昌、娄金狗阿哩义、胃土雉高彪、昴日鸡顺受高、毕月乌国永泰、觜火猴潘异、参水猿周豹、井木犴童里合、鬼金羊王景、柳土獐雷春、星日马卞君保、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起,奉请大辽国主御驾亲征。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

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逢山开路,先来进兵。

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

宋江听了大惊。

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

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

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

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

应有军马尽到幽州。

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罢。

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不泯之德也。

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重保。

”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

上托天子洪福齐天,下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非人能也。

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

兴亡胜败,决此一战。

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尽忠竭力,施犬马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

托天子盛德,早得取胜,以报朝廷。

”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

孙子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

’善加谋略,事事皆宜仔细。

”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扎,下了营寨。

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

宋江道:“今次兀颜统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

死生胜负在此一战。

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

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

并无独善之理。

”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

尽心竭力,当报大恩。

”正商议间,小校来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

”宋江教唤至帐下,将书呈上。

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充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

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

叫与来使酒食,放回本寨。

来日天明,准决胜负。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

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

不到四五里,宋兵早与辽兵相迎。

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

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

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

左插硬弓,右悬长箭。

马跨越岭巴山兽,枪搦翻江搅海龙。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

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谁与此将交战?

”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战。

二骑战马相交,两般军器并举,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刀来枪去花一团,枪来刀去锦一簇,四条臂膊乱纵横,八只马蹄撩乱走。

史进与琼妖纳延斗到二三十合,使进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便走。

琼先锋纵马赶来。

宋江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

觑的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

史进听的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

可怜能敌番官,到此须还丧命。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跃马挺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敢暗算吾兄!

”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

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声不绝。

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见了,先自八分胆丧。

斗不过二十余合,寇先锋勒回马便走,不敢回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

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

纵马赶去。

寇先锋去的远了。

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

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

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

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

”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住了事环上,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来。

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

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从身上飞过去了。

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

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孙立倒在马上。

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

”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镫,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

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

两个马头却好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不恁地拿你,你须走了!

”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

”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他一枪。

强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罗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

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胸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

那寇将军在镇远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

孙立提枪回来阵前。

宋江大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

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

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当住,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口。

差花荣、奏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而来。

吓的宋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正是:饶君便有张良计,到底难逃白虎危。

毕竟来的大队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八回·颜统军阵列混天象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施耐庵〕 〔明〕

古风: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

大辽兵发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皂雕旗展乌云飞,沙柳箭发流星驰。

连环骏马超风急,虎臂强弓缩地追。

千池荷叶青毡笠,铁甲铺兵映寒日。

朱缨棍摆豹狼牙,宝雕弓挽乌龙脊。

胡笳共贺天山歌,鼓声振起白骆驼。

番王左右持钺斧,统军前后横金戈。

瀚海风翻动人马,乳酪香飘宴君罢。

海青放起鸿雁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儿戏舞鱼腹刀。

十万番兵耀英武,虎筋弦劲悲声号。

幽州城下人兵攘,连珠炮发轰天响。

神兵飞下九天来,四野茫茫万人仰。

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

且教将军马退回永清县山口屯扎。

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满天遍地而来。

此乃是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

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

”吴用道:“兵微将寡,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斯为美矣。

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似此寡能敌众者多矣,先锋何为惧哉!

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幡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

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

从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

”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妙。

”随即传令已毕,各将三军尽皆听令。

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

前抵昌平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

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

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

后面步军,另作一处,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武松三个为主。

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

阵势已完,专候番军。

未及良久,遥望辽兵远远而来。

前面六队番军人马,又号哨路,又号压阵。

番兵六队,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

前看游兵,次后大队盖地来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

怎生打扮?

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乌云。

身穿秃袖皂袍,银压铠半兜冷气。

狮蛮带紧扣乌油甲,锦雕鞍稳跨乌骓马。

挂一副走兽飞鱼沙柳硬弓长箭,擎一口三尖两刃四楞八环刀。

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五气星君。

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

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

有诗为证: 兵按北方玄武象,黑旗黑铠黑刀枪。

乌云影里玄冥降,凛凛威风不可当。

左军尽是青龙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

怎生打扮?

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

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

坐雕鞍腰悬弓箭,踏宝镫鹰嘴花靴。

手中月斧金丝杆,身坐龙驹玉块青。

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幡人马,按东震九气星君。

青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

有诗为证: 青龙驱阵下天曹,青盖青旗青战袍。

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杀气拂云霄。

右军尽是白虎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带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

怎生打扮?

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

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

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

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马,按西兑七气星君。

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将斜披玉井冰。

有诗为证: 太白分兵下九天,白云光拥素袍鲜。

巨灵翻海人难敌,扰得苍龙夜不眠。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带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戴鏆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搦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

怎生打扮?

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

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

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

腰间宝带红鞓,臂挂硬弓长箭。

手持八尺火龙刀,坐骑一匹胭脂马。

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幡人马,按南离三气星君。

红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

有诗为证: 祝融飞令下南宫,十万貔貅烈火红。

闪闪赤云涧谷,阵前谁敢去当锋?

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鞍赤马。

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

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

乃是辽国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

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

有诗为证: 海神英武出扶桑,耶律提兵准太阳。

雄略嘉谋播辽国,源源兵阵远鹰扬。

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杆刀枪。

簇拥着一员女将:头上凤钗对插青丝,红罗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

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

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

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照瑶台。

有诗为证: 貌似春烟笼芍药,颜如秋水浸芙蓉。

玉纤轻搦龙泉剑,到处交兵占上风。

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

衬甲袍起一片黄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

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

每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

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三叉金冠,兽面束带,全副弓箭,青缨宝枪,坐骑粉青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罗貂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

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宝冠束带,硬弓长箭,使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

东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紫冠宝带,腰悬龙弓凤箭,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气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

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红抹额青丝乱撒,金厢带七宝妆成,腰悬雕箭画弓,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雪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

黄军阵内簇拥着那员上将,按上界中央镇星,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幡,后有张皂盖。

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右,暗合旋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

那员上将怎生打扮?

头戴七宝紫金冠,耀日黄金龟背甲,西川蜀锦绣征袍,蓝田美玉玲珑带。

左悬金画铁胎弓,右带凤翎鈚子箭。

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

锦雕鞍稳踏金镫,紫丝缰牢绊山鞒。

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同统大军。

马前一将,擎着朱红画杆方天戟。

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色,按中宫土星一气天君。

乃是大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上将军。

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

九重之内,又有三十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

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力士随阵。

辇上中间坐着大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靴。

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戴貂蝉冠,火裙朱服,紫绶金章,象简玉带。

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圭。

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护驾天兵。

大辽国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

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辅右弼星君。

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

有诗为证: 旗幡铠甲与刀枪,正按中央土德黄。

天意岂能人力胜,枉将生命苦相戕。

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屯扎定时,团团似覆盆之状。

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环无定,进退有则,摆下阵势。

再说宋江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压阵轻骑。

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

宋江看了惊讶不已。

吴用看了,也不识的。

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

便对宋江、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

”宋江问道:“如何攻击?

”朱武道:“此天阵变化无穷,交加莫测,不可造次攻打。

”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军退?

”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的?

”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金狗阿哩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番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

” 宋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

那引军旗在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

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

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

”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见对阵踊出军来。

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旗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

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

辽兵两面夹攻,宋军大败。

急忙退兵回到本寨。

辽兵也不来追赶。

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

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

宋江教前军下了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

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

再若不出交战,必来攻打。

”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

”宋江道:“也是。

” 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

遥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

送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

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

果然撞开皂旗阵势,杀败皂旗人马。

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

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

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来。

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

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

急点军时,折其大半。

杜迁、宋万又带重伤。

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

原来李逵杀的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

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

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

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

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陈,似此怎生奈何?

”吴用道:“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

”宋江道:“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

”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

”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

”宋江唤入中军。

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

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便送那个头目来还。

”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

”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

有诗为证: 宋江前日擒王子,番将今朝捉李逵。

此是乾坤消息理,不须惆怅苦生悲。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

”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

”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

”统军传令教唤入来。

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俺这个头目。

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马冻伤,请统军将令。

”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有何面目见咱!

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

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首来降,免汝一死。

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

”大喝一声:“退去!

”使者飞马回寨报复,将这话诉与宋江。

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军,直抵前军。

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

不罢战不妨,自与你对阵厮杀。

”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

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

李将军回寨,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

当日两边都不厮杀。

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

宋江在帐中与诸将商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

怎生奈何?

”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决此一战。

”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戮力,来日必行。

”吴用道:“两番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

”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

” 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

两路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

听的里面雷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

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

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

到得本寨,于路损折军马数多。

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且过冬寒。

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

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智勇足备,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

就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毋得违慢,取罪不便。

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甲鞍马,催攒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

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逦前进。

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

在路非则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

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的正好!

目今宋先锋被大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

头目人等,中伤者多,见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

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敢出战,好生纳闷。

”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前向,早要取胜。

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圣上。

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略晓些阵法。

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

未知枢相钧命若何?

”赵枢密大喜,致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前给散。

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

有诗为证: 文斌天使解衣装,共仰才名世少双。

自逞英雄冲大阵,辽兵不日便归降。

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用功。

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酒接风。

数杯酒后,询问缘由。

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齐天,得了四个大郡。

今到幽州,不想被大辽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屯兵二十万,整整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大辽国主御驾亲征。

宋江连败数阵,坚守不出,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

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

”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

王某不才,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

”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

众人穿罢,望南谢恩,口呼万岁。

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

来日,结束五军都起。

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

对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

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分兵杀退。

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见有甚惊人之处。

”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

对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

”说犹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头,黄罗抹额,衬着金箍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

背后牙将不记其数。

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

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

”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

王文斌使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

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骤马飞枪直赶将去。

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

番将轮起罩刀,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

宋江见了,急叫收军。

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

众多军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

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

”赵枢密听知此事,辗转忧闷,甚是烦恼。

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

有诗为证: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诡计又何愚。

轻生容易论兵策,无怪须臾丧厥躯。

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

寝食俱废,梦寐不安,坐卧忧煎。

是夜严冬,天气甚冷。

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

时已二鼓,神思困倦,和衣隐几而卧。

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入。

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

”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便烦移步。

”宋江道:“娘娘见在何处?

”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

”宋江遂随童子出的帐房。

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间天气。

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

转过石桥,朱红棂星门一座。

仰观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

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

举目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

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

”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

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面如满月,体貌轻盈,手似春笋,与宋江施礼。

宋江不敢仰视。

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

便请同行。

”宋江唯然而行。

有诗为证: 蕊珠仙子碧霞衣,绰约姿容世亦稀。

口奉九天玄女命,夜深飞梦入灵扉。

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

二仙女前进,奉引宋江自东阶而上。

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珰隐隐,玉佩锵锵。

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

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

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圭璋。

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

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

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

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

”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

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数次,臣无计可施得破天阵,正在危急存亡之际。

”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

”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

”玄女娘娘曰:“此阵之法,聚阳象也。

只此攻打,永不能破。

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

且如前面皂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气辰星。

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

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

此乃土克水之义也。

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左边青旗军阵。

此乃金克木之义也。

却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

却以皂旗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

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

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

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太阴军阵。

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

令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大辽国主驾前。

可行此计,足取全胜。

日间不可行兵,须是夜黑可进。

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而可成功。

吾之所言,汝当秘受。

保国安民,勿生退悔。

天凡有限,从此永别。

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

汝宜速还,不可久留。

”特命青衣献茶。

宋江吃罢。

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

有诗为证: 玉女虚无忽下来,严祠特请叙高怀。

当时传得幽玄秘,辽阵堂堂顷刻开。

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

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棂星红门,再登旧路。

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可破。

”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

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

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师有计破混天阵否?

”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

”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

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

尽此一阵,须用大将。

”吴用道:“愿闻良策如何破敌?

”宋江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大辽国主拱手归降,兀颜统军死于非命。

正是:动达天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

毕竟宋江用甚计策,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四回·宋公明兵打蓟州城卢俊义大战玉田县

〔施耐庵〕 〔明〕

诗曰: 志气冲天贯斗牛,更将逆虏尽平收。

檀州骁将俱心碎,辽国雄兵总泪流。

紫塞风高横剑戟,黄沙月冷照戈矛。

绝怜跃马男儿事,谈笑功成定九州。

话说洞仙侍郎见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与同咬儿惟康保护而行,正撞着林冲、关胜大杀一阵,那里有心恋战,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

关胜、林冲要抢城子,也不来追赶,且奔入城。

却说宋江引大队军马入檀州,赶散番军,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军民,秋毫不许有犯。

传令教把战船尽数收入城中。

一面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有姓者仍前委用,无姓番官尽行发遣出城,还于沙漠。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

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

写书申呈宿太尉,题奏此事。

天子闻奏,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枢密院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监战。

却说宋江等听的报来,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

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

原来这赵安抚,祖是赵家宗派,为人宽仁厚德,作事端方。

亦是宿太尉于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边监督兵马。

这赵安抚见了宋江仁德,十分欢喜,说道:“圣上已知你等众将好生用心,军士劳苦,特差下官前来军前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匹二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请降官封。

将军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当申达朝廷。

众将皆须尽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等拜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辽国紧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顾。

”一面将赏赐俵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攻取大辽州郡。

有杨雄禀道:“前面便是蓟州相近。

此处是个大郡,钱粮极广,米麦丰盈,乃是辽国库藏。

打了蓟州,诸处可取。

”宋江听罢,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却说洞仙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见楚明玉、曹明济,引着些败残军马,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一同投奔蓟州。

入的城来,见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使石子的蛮子十分了得。

那石子百发百中,不放一个空,最会打人。

两位皇侄并小将阿里奇,尽是被他石子打死了。

耶律大王道:“既是这般,你且在这里帮俺杀那蛮子。

”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

”御弟大王听了,随即便叫洞仙侍郎,“将引本部军马,把住平峪县口,不要和他厮杀。

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县的蛮子,却从背后抄将过来,平峪县的蛮子走往那里去?

”一边关报霸州、幽州,教两路军马前来接应。

有诗为证: 败将残兵入蓟州,膻奴原自少机谋。

宋江兵势如云卷,扫穴犁庭始罢休。

当时御弟大王亲引大军,将带四个孩儿,飞奔玉田县来。

且说宋江、卢俊义,各引军三万,战将人马,各取州县。

宋江引兵前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关隘,未敢进兵,就平峪县西屯住。

却说卢俊义引许多战将,三万人马,前到玉田县,早与辽兵相近。

卢俊义便与军师朱武商议道:“目今与辽兵相接,只是吴人不识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

”朱武答道:“若论愚意,未知他地理,诸军不可擅进。

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势,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相应,循环无端。

如此,则不愁地理生疏。

”卢先锋大喜道:“军师所言,正合吾意。

”遂乃催兵前进,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

怎见的辽兵?

但见: 黑雾浓浓至,黄沙漫漫连。

皂雕旗展一派乌云,拐子马荡半天杀气。

青毡笠儿,似千池荷叶弄轻风。

铁打兜鍪,如万顷海洋凝冻日。

人人衣襟左掩,个个发搭齐肩。

连环铁铠重披,刺纳战袍紧系。

番军壮健,黑面皮碧眼黄须。

达马咆哮,阔膀膊钢腰铁脚。

羊角弓攒沙柳箭,虎皮袍衬窄雕鞍。

生居边塞,长成会拽硬弓。

世本朔方,养大能骑劣马。

铜腔羯鼓军前打,芦叶胡笳马上吹。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领兵先到玉田县,将军马摆开阵势。

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了,下来回报卢先锋道:“番人布的阵,乃是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

”朱武再上将台看,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调拨众军,也摆一个阵势。

卢俊义看了不识,问道:“此是何阵势?

”朱武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

”卢俊义道:“何为鲲化为鹏?

”朱武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

此阵远近看,只是个小阵。

若来攻时,一发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

”卢俊义听了,称赞不已。

对阵敌军鼓响,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个孩儿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

但见: 头戴铁缦笠戗箭番盔,上拴纯黑球缨。

身衬宝圆镜柳叶细甲,系条狮蛮金带。

踏镫靴半弯鹰嘴,梨花袍锦绣盘龙。

各挂强弓硬弩,都骑骏马雕鞍。

腰间尽插锟吾剑,手内齐拿扫帚刀。

中间马上御弟大王,两边左右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着小小明镜,镜边对嵌着皂缨,四口宝刀,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

那御弟大王背后,又是层层摆列,自有许多战将。

那四员小将军高声大叫:“汝等草贼,何敢犯吾边界!

”卢俊义听的,便问道:“两军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

”说犹未了,只见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争先出马。

那边番将耶律宗云,舞刀拍马来迎关胜。

两个斗不上五合,番将耶律宗霖拍马舞刀便来协助。

呼延灼见了,举起双鞭,直出迎住厮杀。

那两个耶律宗电、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交战。

这里徐宁、索超各举兵器相迎。

四对儿在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

正斗之间,没羽箭张清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

却有檀州败残的军士认的张清,慌忙报知御弟大王道:“这对阵穿绿战袍的蛮子,便是惯飞石子的。

他如今趱马出阵来,又使前番手段。

”天山勇听了,便道:“大王放心,教这蛮子吃俺一弩箭!

”原来那天山勇马上惯使漆抹弩,一尺来长铁翎箭,有名唤做一点油。

那天山勇在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出阵,教两个副将在前面影射着。

三骑马悄悄直趱至阵前。

张清又先见了,偷取石子在手,看着那番将当头的只一石子,急叫“着”,却从盔上擦过。

那天山勇却闪在这将马背后,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着张清较亲,直射将来。

张清叫声“阿也”,急躲时,射中咽喉,翻身落马。

双枪将董平、九纹龙史进,将引解珍、解宝,死命去救回。

卢先锋看了,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项上便束缚兜住。

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子,护送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治。

车子却才去了,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张清石子最通神,到处将人打得真。

此日却逢强弩手,当喉一箭便翻身。

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飞奔杀来,并不打话,横冲直撞,赶入阵中。

”卢俊义见箭射了张清,无心恋战。

四将各佯输诈败,退回本阵。

四个番将乘势赶来。

西北上来的番军刺斜里又杀将来,对阵的大队番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那里变的阵法?

三军众将隔的七断八续,你我不能相救。

只留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

天色傍晚,四个小将军却好回来,正迎着。

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番将,并无半点惧怯。

约斗了一个时辰,卢俊义得便处卖个破绽,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来,被卢俊义大喝一声,那番将措手不及,着一枪刺下马去。

那三个小将军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恋战,拍马去了。

卢俊义下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级,拴在马项下。

翻身上马,望南而行。

又撞见一伙辽兵,约有一千余人。

被卢俊义又撞杀入去,辽兵四散奔走。

再行不到数里,又撞见一彪军马。

此夜月黑,不辨是何处的人马,只听的语音,却是宋朝人说话。

卢俊义便问:“来军是谁?

”却是呼延灼答应。

卢俊义大喜,合兵一处。

呼延灼道:“被辽兵冲散,不相救应。

小将撞开阵势,和韩滔、彭玘直杀到此。

不知诸将如何。

”卢俊义又说力敌四将,“被我杀了一个,三个走了。

次后又撞着一千余人,亦被我杀散。

来到这里,不想迎着将军。

”两个并马,带着从人,望南而行,不过十数里路,前面早有军马拦路。

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厮杀,待天明决一死战。

”对阵听得,便问道:“来者莫非呼延灼将军?

”呼延灼认的声音是大刀关胜,便叫道:“卢头领在此!

”众头领都下马,且来草地上坐下。

卢俊义、呼延灼说了本身之事,关胜道:“阵前失利,你我不相救应。

我和宣赞、郝思文、单廷圭、魏定国,五骑马寻条路走,然后收拾的军兵一千余人。

来到这里,不识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却行。

不想撞着哥哥。

”合兵一处。

众人捱到天晓,迤逦望南再行。

将次到玉田县,见一彪人马哨路。

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弟兄们,都扎住玉田县中,辽兵尽行赶散,说道:“侯健、白胜两个去报宋公明,只不见了解珍、解宝、杨林、石勇。

”卢俊义教且进兵在玉田县内,计点众将军校,不见了五千余人,心中烦恼。

巳牌时分,有人报道:“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将领二千余人来了。

”卢俊义又唤来问时,解珍道:“俺四个倒撞过去了,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

金早又撞见辽兵,大杀了一场,方才到的这里。

”卢俊义叫将耶律宗霖首级于玉田县号令,抚谕三军百姓。

未到黄昏前后,军士们正要收拾安歇,只见伏路小校来报道:“辽兵不知多少,四面把县围了。

”卢俊义听的大惊,引了燕青上城看时,远近火把有十里厚薄。

一个小将军当先指点,正是耶律宗云,骑着一匹劣马,在火把中间催趱三军。

燕青道:“昨日张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礼则个。

”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将鼻凹。

番将落马,众兵急救。

番军早退五里。

卢俊义县中与众将商议:“虽然放了一冷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裹的铁桶相似,怎生救解?

”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

里应外合,方可以免难。

”正是:才离虎穴龙坑险,又撞天罗地网灾。

未知交锋胜败何如?

有诗为证: 一番遇敌一番惊,匹马单枪暮夜行。

四面天骄围古县,请看何计退胡兵。

众人捱到天明,望见辽兵四面摆的无缝。

只见东南上尘土起处,兵马数万而来。

众将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军马到了。

等他收军齐望南杀去,这里尽数起兵,随后一掩。

”且说对阵辽兵,从辰时直围到未牌,抵当不住,尽数收拾都去。

朱武道:“不就这里追赶,更待何时!

”卢俊义当即传令,开县四门,尽领军马出城追杀。

辽兵大败,杀的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辽兵四散败走。

宋江赶的辽兵去远,到天明鸣金收军,进玉田县。

卢先锋合兵一处,诉说攻打蓟州。

留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清、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都随赵枢密在檀州守御。

其余诸将,分作左右二军。

宋先锋总领左军人马,四十八员: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杨志、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端、鲍旭、项充、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朱富、凌振、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段景住、时迁、郁保四、孟康。

卢先锋总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超、徐宁、燕青、史进、解珍、解宝、韩滔、彭玘、宣赞、郝思文、单廷圭、魏定国、陈润、李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

分兵已罢,作两路来取蓟州。

宋先锋引军取平峪县进发,卢俊义引兵取玉田县进发。

赵安抚与二十三将镇守檀州,不在话下。

原来这蓟州,却是大辽郎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领四个孩儿,长子耶律宗云,次子耶律宗电,三子耶律宗雷,四子耶律宗霖,手下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唤做天山勇,守住着蓟州城池。

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

攻打蓟州,自有计较了。

先使人往檀州问张清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

请主将放心。

调理的脓水乾时,自然无事。

即目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赵枢密相公,遣萧让、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

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物料,都委萧让、宋清去了。

就报先锋知道。

”宋江听的,心中颇喜,再与卢先锋计较,先打蓟州。

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县受围时,已自先商量下计了。

有公孙胜原是蓟州人,杨雄亦曾在那府里做节级,石秀、时迁亦在那里住的久远。

前日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也只做败残军马,杂在里面,必然都投蓟州城内住扎。

他两个若入的城中,自有去处。

时迁曾献计道:‘蓟州城有一座大寺,唤做宝严寺。

廊下有法轮宝藏,中间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直耸云霄。

’石秀说道:‘我教他去宝藏顶上躲着,每日饭食,我自对付来与他吃。

如要水火,直待夜间爬下来净手。

只等城外哥哥军马打的紧急时,然后却就宝严寺塔上放起火来为号。

’时迁自是个惯飞檐走壁的人,那里不躲了身子。

石秀临期自去州衙内放火。

他两个商量已定,自去了。

我这里一面收拾进兵。

”有诗为证: 朋计商量破蓟州,旌旗蔽日拥貔貅。

更将一把硝黄散,黑夜潜焚塔上头。

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县,与卢俊义合兵一处,催起军马,径奔蓟州来。

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两个孩儿,以自懊恨,便同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等商议道:“前次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

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县,早晚进兵来打蓟州,似此怎生奈何?

”大将宝密圣道:“宋江兵若不来,万事皆休。

若是那伙蛮子来时,小将自出去与他相敌,若不活拿他几个,这厮们那里肯退!

”洞仙侍郎道:“那蛮子队有那个穿绿袍的,惯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

”天山勇道:“这个蛮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脖子,多是死了也!

”洞仙侍郎道:“除了这个蛮子,别的都不打紧。

”正商议间,小校来报:“宋江军马杀奔蓟州来。

”御弟大王连忙整点三军人马,火速出城迎敌。

离城三十里外,与宋江对敌,各自摆开阵势。

番将宝密圣横槊出马,宋江在阵前见了,便问道:“斩将夺旗,乃见头功。

”说犹未了,只见豹子头林冲便出阵前来,与番将宝密圣大战。

两个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林冲要见头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声,拨过长枪,用蛇矛去宝密圣脖项上刺中一矛,搠下马去。

宋江大喜,两军发喊。

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横枪便出。

宋江阵里徐宁挺钩镰枪直迎将来。

二马相交,斗不到二十来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于马下。

宋江见连赢了二将,心中大喜,催军混战。

辽兵见折了两员大将,心中惧怯,望蓟州奔走。

宋江军马赶了十数里,收兵回来。

当日宋江扎下营寨,赏劳三军。

次日传令,拔寨都起,直抵蓟州。

第三日,御弟大王见折了二员大将,十分惊慌,又见报道:“宋军到了。

”忙与洞仙侍郎道:“你可引这支军马出城迎敌,替俺分忧也好。

”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儿惟康、楚明玉、曹明济,领起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

宋江军马渐近城边,雁翅般排将来。

门旗开处,索超横担大斧,出马阵前。

番兵队里,咬儿惟康便抢出阵来。

两个并不打话,二马相交,斗到二十余合,番将终是胆怯,无心恋战,只得要走。

原来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在城头上,看见咬儿惟康斗不上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便走,索超纵马赶上,双手轮起大斧,看着番将脑门上劈将下来,把这咬儿惟康脑袋劈做两半个。

洞仙侍郎见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济快去策应。

这两个已自八分胆怯,因吃逼不过,两个只得挺起手中枪,向前出阵。

宋江军中九纹龙史进见番军中二将双出,便舞刀拍马直取二将。

史进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将楚明玉砍在马下。

这曹明济急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也砍于马下。

史进纵马杀入大辽军阵。

宋江见了,鞭梢一指,驱兵大进,直杀到吊桥边。

耶律得重见了,越添愁闷,便教紧闭城门,各将上城紧守,一面申奏大辽郎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

有诗为证: 二将昂然犯敌锋,宋江兵拥一窝蜂。

可怜身死无人救,白骨谁为马鬣封。

且说宋江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城中紧守,如何摆布?

”吴用道:“既城中已有石秀、时迁在里面,如何担阁的长远。

教四面竖起云梯炮架,即便攻城。

再教凌振将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将入去。

攻击的紧,其城必破。

”宋江听罢,便道:“军师之言,正合吾意。

”即便传令,四面连夜攻城。

再说御弟大王见宋兵四下里攻击的紧,尽驱蓟州在城百姓上城守护。

当下石秀在城中宝严寺内守了多日,不见动静,只见时迁来报道:“城外哥哥军马打的城子紧,我们不就这里放火,更待何时!

”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着。

时迁道:“你快去州衙内放火。

在南门要紧的去处火着起来,外面见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

”两个商量了,都自有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

当日晚来,宋江军马打城甚紧。

却说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跳墙越城,如登平地。

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起一把火来。

那宝塔最高,火起时城里城外那里不看见,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近,似火钻一般。

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

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

石秀直扒去蓟州衙门庭屋上博风板里,点起火来。

蓟州城中见三处火起,知有细作。

百姓那里有心守护城池,已都阻当不住,各自逃归看家。

没多时,山门里又一把火起,却是时迁出宝严寺来,又放了一把火。

那御弟大王见了城中无半个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里,慌慌急急,收拾军马,带了老小并两个孩儿,装载上车,开北门便走。

宋江见城中军马慌乱,催促军兵卷杀入城。

城里城外,喊杀连天,早夺了南门。

洞仙侍郎见寡不敌众,只得跟着御弟大王投北门而走。

宋江引大队人马入蓟州城来,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了四边风火。

天明,出榜安抚蓟州百姓。

将三军人马,尽数收拾蓟州屯住,赏劳三军。

诸将功绩簿上,表写石秀、时迁功次。

便行文书,申复赵安抚知道,“得了蓟州大郡,请相公前来驻扎。

”赵安抚回文书来说道:“我在檀州权且屯扎,教宋先锋且守住蓟州。

即目炎暑,天气暄热,未可动兵。

待到天气微凉,再作计议。

”宋江得了回文,便教卢俊义分领原拨军将,于玉田县屯扎。

其余大队军兵,守住蓟州。

待到天气微凉,别行听调。

却说御弟大王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将带老小,奔回幽州。

直至燕京,来见大辽郎主。

且说辽国郎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

有閤门大使奏道:“蓟州御弟大王,回至门下。

”郎主闻奏,忙教宣召。

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

郎主道:“俺的爱弟,且休烦恼。

有甚事务,当以尽情奏知寡人。

”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调宋江领兵前来征讨。

其军马势大,难以抵敌。

送了臣的两个孩儿,杀了檀州四员番将。

宋军席卷而来,又失陷了蓟州。

特来殿前请死!

”大辽国主听了,传圣旨道:“卿且起来。

俺的这里好生商议。

”郎主道:“引兵的那蛮子是甚人?

这等喽啰!

”班部中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道:“臣闻宋江这伙,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却不肯杀害良民百姓,专一替天行道,只杀滥官污吏,诈害百姓的人。

后来童贯、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阵,杀的片甲不回。

他这伙好汉,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诏去招安他。

后来都投降了,只把宋江封为先锋使,又不曾实授官职。

其余都是白身人。

今日差将他来便和俺们厮杀。

道他有一百八人,应上天星宿。

这伙人好生了得!

郎主休要小觑了他!

”大辽国主道:“你这等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

”班部丛中转过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襕袍拂地,象简当胸,奏道:“郎主万岁,为人子的合当尽孝,为人臣的合当尽忠。

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兵。

”郎主大喜道:“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

” 欧阳侍郎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成几阵大功,名标青史,事载丹书。

直教人唱凯歌离紫塞,鞭敲金镫转京师。

正是:护国谋成欺吕望,顺天功就赛张良。

毕竟辽国欧阳侍郎奏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二回·宋公明奉诏破大辽陈桥驿滴泪斩小卒

〔施耐庵〕 〔明〕

古风一首: 大鹏久伏北溟里,海运抟风九万里。

丈夫按剑居蓬蒿,时间谈笑鹰扬起。

县官失政群臣妒,天下黎民思乐土。

壮哉一百八英雄,任侠施仁聚山坞。

宋江意气天下稀,学究谋略人中奇。

折馘擒俘俱虎将,披坚执锐尽健儿。

艨艟战舰环湍濑,剑戟短兵布山寨。

三关部伍太森严,万姓闻风俱胆碎。

惟诛国蠹去贪残,替天行道民尽安。

只为忠贞同皎日,遂令天诏降梁山。

东风拂拂征袍舞,朱鹭翩翩动钲鼓。

黄封御酒远相颁,紫泥锦绮仍安抚。

承恩将校舒衷情,焚香再拜朝玉京。

天子龙颜动喜色,诸侯击节歌升平。

汴州城下屯枭骑,一心报国真嘉会。

尽归廊庙佐清朝,万古千秋尚忠义。

话说当年有大辽国王,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

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山西,抢掠河南、河北。

各处州县,申达表文,奏请朝廷求救。

先经枢密院,然后得到御前。

所有枢密童贯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戬,商议纳下表章不奏。

只是行移邻近州府,催攒各处,径调军马,前去策应。

正如担雪填井一般。

此事人皆尽知,只瞒着天子一个。

适来四个贼臣设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害。

不期那御屏风后转出一员大臣来喝住。

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

便向殿前启奏道:“陛下!

宋江这伙好汉方始归降,百单八人,恩同手足,意若同胞。

他们决不肯便拆散分开,虽死不舍相离。

如何今又要害他众人性命!

此辈好汉,智勇非同小可。

倘或城中翻变起来,将何解救?

如之奈何?

见今辽国兴兵十万之众,侵占山后九州所属县治,各处申达表文求救,累次调兵前去征剿交锋,如汤泼蚁。

贼势浩大,所遣官军,又无良策可退,每每只是折兵损将。

惟瞒陛下不奏。

以臣愚见,正好差宋江等全伙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国之贼。

令此辈好汉建功进用,于国实有便益。

微臣不敢自专,乞请圣鉴。

”天子听罢宿太尉所奏,龙颜大喜。

巡问众官,俱言有理。

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都是汝等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妒贤嫉能,闭塞贤路,饰词矫情,坏尽朝廷大事!

姑恕情罪,免其追问。

”天子亲书诏敕,赐宋江为破辽都先锋。

其余诸将,待建功加官受爵。

就差太尉宿元景,亲赍诏敕,去宋江军前行营开读。

天子朝退,百官皆散。

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径到宋江行寨军前开读。

宋江等忙排香案,拜谢君恩,开读诏敕: “制曰:舜有天下,举皋陶而四海咸服。

汤有天下,举伊尹而万民俱安。

朕自即位以来,任贤之心,夙夜靡怠。

近得宋江等众,顺天护国,秉义全忠。

如斯大才,未易轻任。

今为辽兵侵境,逆虏犯边。

敕加宋江为破辽兵马都先锋使,卢俊义为副先锋。

其余军将,如夺头功,表申奏闻,量加官爵。

就统所部军马,克日兴师,直抵巢穴,伐罪吊民,扫清边界。

所过州府,另敕应付钱粮。

如有随处官吏人等,不遵将令者,悉从便益处治。

故兹制示,想宜知悉。

宣和四年夏月 日。

” 当下宋江、卢俊义等,跪听诏敕已罢,众皆大喜。

宋江等拜谢宿太尉道:“某等众人,正欲如此与国家出力,立功立业,以为忠臣。

今得太尉恩相力赐保奏,恩同父母。

只有梁山泊晁天王灵位,未曾安厝。

亦有各家老小家眷,未曾发送还乡。

所有城垣,未曾拆毁。

战船亦未曾将来。

有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旬日,还山了此数事,整顿器具枪刀甲马,便当尽忠报国。

”宿太尉听罢大喜,回奏天子,即降圣旨,敕赐库内取金一千两,银五千两,采段五千匹,颁赐众将。

就令太尉于库藏关支,去行营俵散与众将,原有老小者,赏赐给付与老小,养膳终身。

原无老小者,给付本身,自行收受。

宋江奉敕谢恩已毕,给散众人收讫。

宿太尉回朝,分付宋江道:“将军还山,可速去快来。

先使人报知下官,不可迟误。

”有诗为证: 兵阵堂堂已受降,佞臣潜地害忠良。

宿公力奏征骄虏,始得孤忠达庙廊。

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

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

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

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于路无话。

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下,便传将令,教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起程。

一面叫宰杀猪羊牲口,香烛钱马,祭献晁天王。

然后焚化灵牌,做个会众的筵席,管待众将。

随即将各家老小,各各送回原所州县,上车乘马,俱已去了。

然后教自家庄客,送老小宋太公并家眷人口,再回郓城县宋家村,复为良民。

随即叫阮家三弟兄,拣选合用船只。

其余不堪用的小船,尽行给散与附近居民收用。

山中应有屋宇房舍,任从居民搬拆。

三关城垣,忠义等屋,尽行拆毁。

一应事务,整理已了,收拾人马,火速还京。

一路无话,早到东京。

卢俊义等接至大寨。

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

要辞天子,引领大兵起程。

宿太尉见报,入内奏知天子。

次日,引宋江于武英殿朝见。

天子龙颜欣悦,赐酒已罢,玉音问道:“卿等休辞道途跋涉,军马驱驰,与寡人征虏破辽,早奏凯歌而回。

朕当重加录用。

其众将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

”宋江叩头称谢,端简启奏:“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流递江州,醉后狂言,临刑弃市。

众力救之,无处逃避。

遂乃潜身水泊,苟延微命。

所犯罪恶,万死难逃。

今蒙圣上宽恤收录,大敷旷荡之恩,得蒙赦免本罪。

臣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皇上之恩。

今奉诏命,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天子大喜,再赐御酒,教取描金鹊画弓箭一副,名马一匹,全副鞍辔,宝刀一口,赐与宋江。

宋江叩首谢恩,辞陛出内。

将领天子御赐宝刀鞍马弓箭,就带回营。

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行。

且说徽宗天子次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教中书省院官二员,就陈桥驿与宋江先锋犒劳三军。

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对众关支,毋得克减。

中书省得了圣旨,一面连更晓夜,整顿酒肉,差官二员,前去给散。

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将军马分作二起进程。

令五虎八彪将,引军先行。

十骠骑将在后。

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

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并水手头目人等,撑驾战船,自蔡河内出黄河,投北进发。

宋江催趱三军,取陈桥驿大路而进。

号令军将,毋得动扰乡民。

有诗为证: 招摇旌旆出天京,受命专师事远征。

虎视龙骧从此去,区区北虏等闲平。

且说中书省差到二员厢官,在陈桥驿给散酒肉,赏劳三军。

谁想这伙官员,贪滥无厌,徇私作弊,克减酒肉。

都是那等谗佞之徒,贪爱贿赂的人,却将御赐的官酒,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

前队军马,尽行给散过了。

后军散到一队皂军之中,都是头上黑盔,身披玄甲,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的牌手。

那军汉中一个军校,接得酒肉过来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着厢官骂道:“都是你这等好利之徒,坏了朝廷恩赏!

”厢官喝道:“我怎得是好利之徒?

”那军校道:“皇帝赐俺一瓶酒,一斤肉,你都克减了。

不是我们争嘴,堪恨你这厮们无道理!

佛面上去刮金!

”厢官骂道:“你这大胆!

剐不尽杀不绝的贼!

梁山泊反性尚不改!

”军校大怒,把这酒和肉劈脸都打将去。

厢官喝道:“捉下这个泼贼!

”那军校就团牌边掣出刀来。

厢官指着手大骂道:“腌臜草寇,拔刀敢杀谁!

”军校道:“俺在梁山泊时,强似你的好汉,被我杀了万千。

量你这等赃官,何足道哉!

”厢官喝道:“你敢杀我?

”那军校走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正中厢官脸上剁着,扑地倒了。

众人发声喊,都走了。

那军汉又赶将入来,再剁了几刀,眼见的不能勾活了。

众军汉簇住了不行。

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

宋江听的大惊,便与吴用商议:“此事如之奈何?

”吴学究道:“省院官甚是不喜我等,今又做出这件事来,正中了他的机会。

只可先把那军校斩首号令,一面申复省院,勒兵听罪。

急急可叫戴宗、燕青悄悄进城,备细告知宿太尉。

烦他预先奏知委曲,令中书省院谗害不得,方保无事。

”宋江计议定了,飞马亲到陈桥驿边。

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

宋江自令人于馆驿内,搬出酒肉,赏劳三军。

都教进前,却唤这军校直到馆驿中,问其情节。

那军校答道:“他千梁山泊反贼,万梁山泊反贼,骂俺们杀剐不尽,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专待将军听罪。

”宋江道:“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你如何便把他来杀了?

须是要连累我等众人。

俺如今方始奉诏去破大辽,未曾见尺寸之功,倒做下这等的勾当,如之奈何?

”那军校叩首伏死。

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

今日一身入官,事不由我,当守法律。

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的旧时性格。

”这军校道:“小人只是伏死。

”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

却斩头来号令。

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院。

院官都已知了,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克减官人不自羞,被人刀砍一身休。

宋江军令多严肃,流泪军前斩卒头。

再说戴宗、燕青潜地进城,径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衷情。

当晚,宿太尉入内,将上项事务奏知天子。

次日,皇上于文德殿设朝,龙楼振鼓,凤阁鸣钟,殿下净鞭三下响,阶前文武两班齐。

当有中书省院官出班启奏:“新降将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差去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圣旨拿问。

”天子曰:“寡人待不委你省院来,事却该你这衙门!

盖因委用不得其人,以致惹起事端。

赏军酒肉,必然大破小用。

梁山军士虚受其名,以致如此。

”省院等官又奏道:“御酒之物,谁敢克减!

”是时天威震怒,喝道:“寡人已自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

尔等尚自巧言令色,对朕支吾!

寡人御赐之酒,一瓶克减半瓶,赐肉一斤,只有十两。

以致壮士一怒,目前流血!

”天子喝问:“正犯安在?

”省院官奏道:“宋江已自将本犯斩首号令示众,申呈本院,勒兵听罪。

”天子曰:“他既斩了正犯军士,待报听罪。

宋江禁治不严之罪,权且纪录。

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

”省院官默然无言而退。

天子当时传旨,差官前去催督宋江提兵前去。

所杀军校,就于陈桥驿枭首示众。

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听罪,只见驾上差官来到,着宋江等进兵征辽。

违犯军校,枭首示众。

宋江谢恩已毕,将军校首级挂于陈桥驿号令,将尸埋了。

宋江大哭一场,垂泪上马,提兵望北而进。

每日兵行六十里,扎营下寨。

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沿路无话。

将次相近大辽境界,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即日辽兵分作四路,侵犯大宋州郡。

我等分兵前去征讨的是,只打城池的是?

”吴用道:“若是分兵前去,奈缘地广人稀,首尾不能救应。

不如只是打他几个城池,去再商量。

若还攻击的紧,他自然收兵。

”宋江道:“军师此计甚高。

”随即唤过段景住来分付道:“你走北路甚熟,你可引领军马前进。

近的是甚州县?

”段景住禀道:“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

有条水路,港汊最深,唤做潞水,团团绕著城池。

这潞水直通渭河,须用战船征进。

宜先趱水军头领船只到了,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可取檀州。

”宋江听罢,便使戴宗催趱水军头领李俊等,晓夜趱船至潞水取齐。

却说宋江整点人马水军船只,约会日期,水陆并行,杀投檀州来。

且说檀州城内守把城池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孛堇相公。

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明济。

此四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闻知宋朝差宋江全伙到来,一面写表申奏郎主,一面关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求救,一面调兵出城迎敌。

便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三万,辞了总兵侍郎,领兵出战。

且说大刀关胜在于前部先锋,引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

县官闻的,飞报与两个番将,说道:“宋朝军马大张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这伙。

”阿里奇听了,笑道:“既是这伙草寇,何足道哉!

”传令教番兵扎掂已了,来日出密云县与宋江交锋。

次日宋江听报辽兵来近,即时传令诸军将士:“首先交锋,要看个头势,休要失支脱节。

”众将得令,欣然披挂上马。

宋江、卢俊义俱各戎装擐带,亲在军前监战,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黑洞洞地遮天蔽地,都是皂雕旗。

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

只见对阵皂旗开处,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着一匹达马,弯环踢跳。

宋江看那番将时,怎生打扮?

但见: 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

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

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着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雀画铁胎弓,悬一壶雕翎鈚子箭。

手搦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那番官面白唇红,须黄眼碧,身长九尺,力敌万人。

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战将阿里奇”。

宋江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可轻敌。

”言未绝,金枪手徐宁出战,横着钩镰枪,骤坐下马,直临阵前。

番将阿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

敢来侵犯大国,尚不知死!

”徐宁喝道:“辱国小将,敢出秽言!

”两军呐喊,徐宁与阿里奇抢到垓心交战。

两马相逢,手中兵器并举。

二将斗不过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番将,望本阵便走。

花荣急取弓箭在手。

那番将正赶将来,张清又早按住鞍鞒,探手去锦袋内取个石子,看着番将较亲,照面门上只一石子。

却似流星飞坠,弩箭离弦,正中阿里奇左眼,翻筋斗落于马下。

这里花荣、林冲、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活捉了阿里奇归阵。

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要向前去救时,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大败亏输,奔檀州来。

宋江且不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

看番将阿里奇时,打破眉梢,损其一目,负痛身死。

宋江传令,教把番官尸骸烧化,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一功。

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弓箭,都赐了张清。

是日,且就密云县中,众皆作贺,设宴饮酒,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大辽闰位非天命,累纵狼狐寇北疆。

阿里可怜无勇略,交锋时下一身亡。

次日,宋江升帐,传令起军,调兵遣将,都离密云县,直抵檀州来。

却说檀州洞仙侍郎,听的报来,折了一员主将,坚闭城门,不出迎敌。

又听的报有水军战船在于城下,遂乃引众番将上城观看。

只见宋江阵中猛将,摇旗呐喊,耀武扬威,搦战厮杀。

洞仙侍郎见了,说道:“似此,怎不输了小将军阿里奇!

”当下副将楚明玉答应道:“小将军那里是输与那厮!

蛮兵先输了,俺小将军赶将过去,被那里一个穿绿的蛮子一石子打下马去。

那厮队里四个蛮子四条枪,便来攒住了。

俺这壁厢措手不及,以此输与他了。

”洞仙侍郎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怎地模样?

”左右有认得的,指着说道:“城下兀那个带青包巾,见今披着小将军的衣甲,骑着小将军的马,那个便是。

”洞仙侍郎攀着女墙边看时,只见张清已自先见了,趱马向前,见一石子飞来。

左右齐叫一声躲时,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当耳根边擦过,把耳轮擦了一片皮。

洞仙侍郎负疼道:“这个蛮子直这般利害!

”下城来一面写表申奏大辽郎主,一面行报外境各州提备。

却说宋江引兵在城下,一连打了三五日,不能取胜。

再引军马回密云县屯住。

帐中坐下,计议破城之策。

只见戴宗报来,取到水军头领,乘驾战船,都到潞水。

宋江便唤李俊等到中军商议,着戴宗传令下去。

李俊等都到密云县中,帐前参见宋江。

宋江道:“今次厮杀,不比在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深浅,然后方可进兵。

我看这条潞水,水势甚急,倘或一失,难以救应。

尔等可宜仔细,不可托大。

将船只盖伏的好着,只扮作运粮船相似。

你等头领各带暗器,潜伏于船内。

止着三五人撑驾摇橹,岸上着两人牵拽,一步步捱到城下,把船泊在两岸,待我这里进兵。

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船。

尔等伏兵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功。

”李俊等听令去了。

只见探水小校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卷杀而来,都打着皂雕旗,约有一万余人,望檀州来了。

”吴用道:“必是辽国调来救兵。

我这里先差几将拦截厮杀,杀的散时,免令城中得他壮胆。

”宋江便差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带十数个小头领,五千军马,飞奔前来。

原来大辽郎主闻知说是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至檀州,围了城子,特差这两个皇侄,前来救应。

一个唤做耶律国珍,一个唤做国宝。

两个乃是辽国上将,又是皇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引起一万番军,来救檀州。

看看至近,迎着宋兵。

两边摆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出马,都一般打扮。

但见: 头戴妆金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锦边珠嵌锁子黄金铠。

身上猩猩血染战红袍,袍上斑斑锦织金翅雕。

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

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

手中搦丈二绿沉枪,坐下骑九尺银鬃马。

那番将是弟兄两个,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枪。

宋兵迎着,摆开阵势。

双枪将董平出马,厉声高叫:“两者甚处番官?

”那耶律国珍大怒,喝道:“水洼草寇,敢来犯吾大国,倒问俺那里来的!

”董平也不再问,跃马挺枪直抢耶律国珍。

那番官年少的将军,气性正刚,那里肯饶人一步,挺起钢枪直迎过来。

二马相交,三枪乱举。

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使双枪的另有枪法,使单枪的各有神机。

两个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

那耶律国宝见哥哥战了许多时,恐怕力怯,就中军筛起锣来。

耶律国珍正斗到热处,听的鸣锣,急要脱身,被董平两条枪绞住,那里肯放。

耶律国珍此时心忙,枪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过绿沉枪,使起左手枪来,望番将项根上只一枪,搠个正着。

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卓,两脚登空,落于马下。

兄弟耶律国宝看见哥哥落马,便抢出阵来,一骑马一条枪,奔来救取。

宋兵阵上,没羽箭张清见他过来,这里那得放空,在马上约住梨花枪,探只手去锦袋内拈出一个石子。

那石子百发百中。

把马一拍,飞出阵前。

说时迟,那时快,这耶律国宝飞也似来,张清迎头扑将去,两骑马隔不的十来丈远近。

番将不提防,只道他来交战。

只见张清手起,喝声道:“着!

”那石子望耶律国宝面上打个正着,翻筋斗落马。

关胜、林冲拥兵掩杀,辽兵无主,东西乱撺,只一阵杀散辽兵万余人马。

把两个番官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拾宝冠袍甲,仍割下两颗首级。

当时夺了战马一千余匹,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献纳。

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写董平、张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

宋江与吴用商议,到晚写下军帖,差调林冲、关胜引领一彪军马,从西北上去取檀州。

再调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军马,从东北上进发。

却教卢俊义引一彪军马,从西南上取路进兵。

“我等中军,从东南上进发。

只听的炮响,一齐进发。

”却差炮手凌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并牌手项充、李衮,将带滚牌军一千余人,直至城下,施放号炮。

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

各路军兵,都要厮应。

号令已下,诸军各各准备取城。

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专望救兵到来。

却有皇侄败残人马,逃命奔入城中,备细告说:“两个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个使双枪的害了,耶律国宝被个戴青包巾的使石子打下马来拿去。

”洞仙侍郎跌脚骂道:“又是这蛮子!

不争损了二位皇侄,教俺有甚面目去见郎主!

拿住那个青包巾的蛮子时,碎碎的割那厮。

”至晚,番兵报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只粮船泊在两岸,远远处又有军马来也。

”洞仙侍郎听了道:“那蛮子不识俺的水路,错把粮船直行到这里。

岸上人马一定是来寻粮船。

”便差三员番将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前来分付道:“那宋江等蛮子,今晚又调许多人马来也。

却有若干粮船在俺河里,可教咬儿惟康引一千军马出城冲突,却教楚明玉、曹明济开放水门,从紧溜里放船出去,三停之内,截他二停粮船也好,便是汝等干大功也。

”不知成败何如,有诗为证: 妙算从来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

侍郎不识兵家意,反自开门把路通。

再说宋江人马,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为首,将引步兵,在城下大骂番人。

洞仙侍郎叫咬儿惟康催趱军马,出城冲杀。

城门开处,放下吊桥,辽兵出城。

却说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军人马那里能勾出的城来。

凌振却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候来到。

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着。

鲍旭却在后面呐喊,虽是一千余人,却有万余人的气象。

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济开了水门抢船。

此时宋江水军头领,都已先自伏在船中准备,未曾动掸。

见他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闸板,放出战船来。

凌振得了消息,便先点起一个风火炮来。

炮声响处,两边战船厮迎将来,抵敌番船。

左边踊出李俊、张横、张顺,摇动战船杀来。

右边踊出阮家三弟兄,使着战船,杀入番船队里。

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踊跃而来,抵敌不住,料道有埋伏军兵,急待要回船,早被这里水手军兵都跳过船来,只得上岸而走。

宋江水军那六个头领,先抢了水门。

管门番将,杀的杀了,走的走了,这楚明玉、曹明济各自逃生去了。

水门上预先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

洞仙侍郎听的火炮连天声响,吓的魂不附体。

李逵、樊瑞、鲍旭引领牌手项充、李衮等众,直杀入城。

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又见四路宋兵人马一齐都杀到来,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出北门便走。

未及二里,正撞着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两员上将拦住去路。

洞仙侍郎怎生奈何,只得教咬儿惟康到此迎敌。

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洞仙侍郎怎生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