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六·噱社

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辈结“噱社”,唼喋数言,必绝缨喷饭。

漏仲容为贴括名士,常曰:“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

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

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

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便完。

老年如恶心呕吐,以手扼入齿哕出之,出亦无多,总是渣秽。

”此是格言,非止谐语。

一日,韩求仲与仲叔同宴一客,欲连名速之,仲叔曰:“我长求仲,则我名应在求仲前,但缀绳头于如拳之上,则是细注在前,白文在后,那有此理!

”人皆失笑。

沈虎臣出语尤尖巧。

仲叔候座师收一帽套,此日严寒,沈虎臣嘲之曰:“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馀帽套头。

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

”其滑稽多类此。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陶庵梦忆·卷六·鲁府松棚

〔张岱〕 〔明〕

报国寺松,蔓引亸委,已入藤理。

入其下者,蹒跚局蹐,气不得舒。

鲁府旧邸二松,高丈五,上及檐甃,劲竿如蛇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义不受制,鬣起针针,怒张如戟。

旧府呼“松棚”,故松之意态情理无不棚之。

便殿三楹盘郁殆遍,暗不通天,密不通雨。

鲁宪王晚年好道,尝取松肘一节,抱与同卧,久则滑泽酣酡,似有血气。

陶庵梦忆·卷六·一尺雪

〔张岱〕 〔明〕

“一尺雪”为芍药异种,余于兖州见之。

花瓣纯白,无须萼,无檀心,无星星红紫,洁如羊脂,细如鹤翮,结楼吐舌,粉艳雪腴。

上下四旁方三尺,干小而弱,力不能支,蕊大如芙蓉,辄缚一小架扶之。

大江以南,有其名无其种,有其种无其土,盖非兖勿易见之也。

兖州种芍药者如种麦,以邻以亩。

花时宴客,棚于路、彩于门、衣于壁、障于屏、缀于帘、簪于席、茵于阶者,毕用之,日费数千勿惜。

余昔在兖,友人日剪数百朵送寓所,堆垛狼藉,真无法处之。

陶庵梦忆·卷六·菊海

〔张岱〕 〔明〕

兖州张氏期余看菊,去城五里。

余至其园,尽其所为园者而折旋之,又尽其所不尽为园者而周旋之,绝不见一菊,异之。

移时,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有苇厂三间,肃余入,遍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

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下高下之。

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

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

兖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盒、其盆盎、其肴器、其杯盘大觥、其壶、其帏、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样,无不菊者。

夜烧烛照之,蒸蒸烘染,较日色更浮出数层。

席散,撤苇帘以受繁露。

陶庵梦忆·卷六·仲叔古董

〔张岱〕 〔明〕

葆生叔少从渭阳游,遂精赏鉴。

得白定炉、哥窑瓶、官窑酒匜,项墨林以五百金售之,辞曰:“留以殉葬。

”癸卯,道淮上,有铁梨木天然几,长丈六、阔三尺,滑泽坚润,非常理。

淮抚李三才百五十金不能得,仲叔以二百金得之,解维遽去。

淮抚大恚怒,差兵蹑之,不及而返。

庚戌,得石璞三十斤,取日下水涤之,石罅中光射如鹦哥祖母,知是水碧,仲叔大喜。

募玉工仿朱氏“龙尾觥”一,“合卺杯”一,享价三千,其馀片屑寸皮,皆成异宝。

仲叔赢资巨万,收藏日富。

戊辰后,倅姑熟,倅姑苏,寻令盟津。

河南为铜薮,所得铜器盈数车,“美人觚”一种,大小十五六枚,青绿彻骨,如翡翠,如鬼眼青,有不可正视之者,归之燕客,一日失之。

或是龙藏收去。

陶庵梦忆·卷六·朱氏收藏

〔张岱〕 〔明〕

朱氏家藏,如“龙尾觥”、“合卺杯”,雕镂锲刻,真属鬼工,世不再见。

馀如秦铜汉玉、周鼎商彝、哥窑倭漆、厂盒宣炉、法书名画、晋帖唐琴,所畜之多,与分宜埒富,时人讥之。

余谓博洽好古,犹是文人韵事,风雅之列,不黜曹瞒,鉴赏之家,尚存秋壑。

诗文书画未尝不抬举古人,恒恐子孙效尤,以袖攫石、攫金银以赚田宅,豪夺巧取,未免有累盛德。

闻昔年朱氏子孙,有欲卖尽“坐朝问道”四号田者,余外祖兰风先生谑之曰:“你只管坐朝问道,怎不管垂拱平章?

”一时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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