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五·朱楚生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

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

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尝与楚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也。

班中脚色,足以鼓吹楚生者方留之,故班次愈妙。

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

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

曲白有误,稍为订正之,虽后数月,其误处必改削如所语。

楚生多坐驰,一往深情,摇飏无主。

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晡烟生,林木窅冥,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

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陶庵梦忆·卷六·彭天锡串戏

〔张岱〕 〔明〕

彭天锡串戏妙天下,然出出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

曾以一出戏,延其人至家,费数十金者,家业十万缘手而尽。

三春多在西湖,曾五至绍兴,到余家串戏五六十场,而穷其技不尽。

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

设身处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

皱眉视眼,实实腹中有剑,笑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

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磊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

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

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

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

奈何!

”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

陶庵梦忆·卷六·目莲戏

〔张岱〕 〔明〕

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相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

四围女台百什座,戏子献技台上,如度索舞縆、翻桌翻梯、觔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之类,大非情理。

凡天神地祇、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夜叉罗刹、锯磨鼎镬、刀山寒冰、剑树森罗、铁城血澥,一似吴道子《地狱变相》,为之费纸札者万钱,人心惴惴,灯下面皆鬼色。

戏中套数,如《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馀人齐声呐喊。

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起,差衙官侦问,余叔自往复之,乃安。

台成,叔走笔书二对。

一曰:“果证幽明,看善善恶恶随形答响,到底来个能逃?

道通昼夜,任生生死死换姓移名,下场去此人还在。

”一曰:“装神扮鬼,愚蠢的心下惊慌,怕当真也是如此。

成佛作祖,聪明人眼底忽略,临了时还待怎生?

”真是以戏说法。

陶庵梦忆·卷六·甘文台炉

〔张岱〕 〔明〕

香炉贵适用,尤贵耐火。

三代青绿,见火即败坏,哥、汝窑亦如之。

便用便火,莫如宣炉。

然近日宣铜一炉价百四五十金,焉能办之?

北铸如施银匠亦佳,但粗夯可厌。

苏州甘回子文台,其拨蜡范沙,深心有法,而烧铜色等分两,与宣铜款致分毫无二,俱可乱真。

然其与人不同者,尤在铜料。

甘文台以回回教门不崇佛法,乌斯藏渗金佛,见即锤碎之,不介意,故其铜质不特与宣铜等,而有时实胜之。

甘文台自言佛像遭劫已七百尊有奇矣。

余曰:“使回回国别有地狱,则可。

陶庵梦忆·卷五·刘晖吉女戏

〔张岱〕 〔明〕

女戏以妖冶恕,以啴缓恕,以态度恕,故女戏者全乎其为恕也。

若刘晖吉则异是。

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从来梨园之缺陷。

如《唐明皇游月宫》,叶法善作,场上一时黑魆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桂树吴刚,白兔捣药。

轻纱幔之,内燃“赛月明”数株,光焰青黎,色如初曙,撒布成梁,遂蹑月窟,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

其他如舞灯,十数人手携一灯,忽隐忽现,怪幻百出,匪夷所思,令唐明皇见之,亦必目睁口开,谓氍毹场中那得如许光怪耶!

彭天锡向余道:“女戏至刘晖吉,何必男子!

何必彭大!

”天锡曲中南、董,绝少许可,而独心折晖吉家姬,其所鉴赏,定不草草。

陶庵梦忆·卷五·金山竞渡

〔张岱〕 〔明〕

看西湖竞渡十二三次,己巳竞渡于秦淮,辛未竞渡于无锡,壬午竞渡于瓜州,于金山寺。

西湖竞渡,以看竞渡之人胜,无锡亦如之。

秦淮有灯船无龙船,龙船无瓜州比,而看龙船亦无金山寺比。

瓜州龙船一二十只,刻画龙头尾,取其怒。

旁坐二十人持大楫,取其悍。

中用彩篷,前后旌幢绣伞,取其绚。

撞钲挝鼓,取其节。

艄后列军器一架,取其锷。

龙头上一人足倒竖,敁敠其上,取其危。

龙尾挂一小儿,取其险。

自五月初一至十五,日日画地而出。

五日出金山,镇江亦出。

惊湍跳沫,群龙格斗,偶堕洄涡,则蜐捷捽,蟠委出之。

金山上人团簇,隔江望之,蚁附蜂屯,蠢蠢欲动。

晚则万艓齐开,两岸沓沓然而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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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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