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五回·张顺魂捉方天定宋江智取宁海军

诗曰: 黄钺南征自渡江,风飞雷厉过钱塘。

回观伍相江涛险,前望严陵道路长。

击楫宋江真祖逖,运筹吴用赛张良。

出师得胜收功绩,万载题名姓字香。

话说浙江钱塘西湖这个去处,果然天生佳丽,水秀山明。

正是帝王建都之所,名实相孚,繁华第一。

自古道:江浙昔时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景物: 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

春风湖上,艳桃秾李如描。

夏日池中,绿盖红莲似画。

秋云涵茹,看南园嫩菊堆金。

冬雪纷飞,观北岭寒梅破玉。

九里松青烟细细,六桥水碧响泠泠。

晓霞连映三天竺,暮云深锁二高峰。

风生在猿呼洞口,雨飞来龙井山头。

三贤堂畔,一条鳌背侵天。

四圣观前,百丈祥云缭绕。

苏公堤,东坡古迹。

孤山路,和靖旧居。

访友客投灵隐去,簪花人逐净慈来。

平昔只闻三岛远,岂知湖上胜蓬莱。

有古词名《浣溪沙》为证: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

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迎醉客,隔花黄鸟唤行人。

日斜归去奈何春。

这篇词章言语,单道着杭州西湖景致。

自从钱王开创以来,便自整齐。

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

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

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唤做花花临安府。

钱王之时,只有十座城门。

后南渡建都,又添了三座城门。

目今方腊占据时,东有菜市门,荐桥门。

南有候潮门,嘉会门。

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

北有北关门,艮山门。

城子方圆八十里。

果然杭州城郭非常,风景胜绝。

有诗为证: 赤岸银涛卷雪寒,龙窝潮势白漫漫。

妙高峰上频翘首,罨画楼台特地看。

却才说不了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陵桥上祭奠张顺,不期方天定已知,着令差下十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

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

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彧、廉明、茅迪、汤逢士。

南兵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来。

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

左有樊瑞、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

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

两路分开,赶杀南北两山军马。

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

两边宋兵追赶。

温克让引着四将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

南山吴值,也引着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

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出鞘,早剁倒元兴。

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

接入中军帐坐下。

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已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

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

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见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

”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又问:“兵将如何?

”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厮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

先锋请休烦恼。

”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

你休隐避,可与我实说情由。

”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

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

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

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

初时连日下关和林冲厮杀,被林冲蛇矛戳伤蒋印。

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

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四将。

次日下关来厮杀。

贼兵内厉天祐首先出马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祐。

贼兵上关去了,并不下来。

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

卢先锋为见山岭险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

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刀,斩了周通。

李忠带伤走了。

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

救得三将回寨。

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

不提防关上一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

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膊。

次日,定要去报仇。

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

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马,先行上关来。

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

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枪。

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

董平心里只要厮杀,争奈左手使枪不应,只得退步。

厉天闰赶下关来。

张清便挺枪去搠厉天闰。

厉天闰却闪去松树背后。

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拔时,搠牢了拽不脱,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

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

卢先锋知得,急去救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

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做逃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从小路过到关上。

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

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

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将卫亨。

将此三人都解付张招讨军前去了。

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尸骸,葬于关上。

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

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

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

只在早晚便到。

主帅不信,可看公文。

”宋江看了文书,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

”宋江应道:“言之极当。

”便调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

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

有诗为证: 张顺英魂显至诚,宋江临祭更伤情。

伏兵已戮诸奸贼,席卷长驱在此行。

且说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

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茫荡荡,田园地段。

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

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到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

和你厮杀!

”那城上见是个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

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

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

”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

当下方天定和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

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

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筋打就圆绦,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

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厮出来!

洒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

”也不打话,轮起禅杖便奔将来。

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

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但见: 袅袅垂杨影里,茸茸芳草郊原。

两条银蟒飞腾,一对玉龙戏跃。

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

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

这个何曾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

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

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

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

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天定在敌楼上看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虚传。

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

”石宝答道:“小将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

”有诗为证: 不会参禅不诵经,杀人场上久驰名。

龙华会上三千佛,镇日何曾念一声。

正说之间,只听的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又有军到城下。

”石宝慌忙起身去了。

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鳖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

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

武松奋勇直赶杀去。

忽地城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厮杀。

两个正在吊桥上撞着。

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杆,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

嗝察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

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来。

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

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去报捷宋先锋知会。

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搦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

宋兵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

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

宋江问道:“缘何不去追赶?

”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

虽然回马,必定有计。

”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

”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

”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

来到山路里,正撞张俭败军,并力冲杀入去。

乱军中杀死姚义。

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路去。

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

背后追赶得紧急,只得弃了战马,奔走山下逃命。

不期竹筱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

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

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解珍、解宝。

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

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回到皋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

都相见了,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各伤感。

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招讨军前枭首示众。

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献董平、张清、周通了当。

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会取城。

”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取路望奉口镇进发。

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

卢俊义接着,大杀一阵。

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

呼延灼参见卢先锋,合兵一处。

回来皋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

诸将会合计议。

宋江见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旺二人。

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二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

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被南军下水乱枪戳死。

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

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

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

薛斗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

”宋江听得又折了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见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伙阴魂了。

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追荐超度众兄弟。

”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三军。

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将佐,攻打杭州。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冲、呼延灼、刘唐、解珍、解宝、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杜迁、李云、石勇 花荣等正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秦明、朱武、黄信、孙立、李忠、邹渊、邹润、李立、白胜、汤隆、穆春、朱贵、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石秀、樊瑞、马麟、穆弘、杨雄、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史进、鲁智深、武松、孙新、顾大嫂、孙二娘、张青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孔明、杨林、杜兴、童猛、童威、王英、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路: 吴用、关胜、索超、戴宗、李逵、吕方、郭盛、欧鹏、邓飞、燕顺、凌振、鲍旭、项充、李衮、宋清、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时迁、郁保四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

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

两马相交,二将猛战。

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

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打下马去。

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两段。

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

宋兵大败,望北而走。

却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

石宝得胜欢喜,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

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心中好生纳闷。

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

”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

”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

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

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

贼兵必然各不相顾,可获大功。

”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

次日,令关胜引些少马军去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

战不过十合,关胜急退。

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

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

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

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

城上看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

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于门下。

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

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

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两边又有埋伏军兵。

刘唐如何不死。

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报复卢俊义。

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

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

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

自郓城县结义,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

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

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

”因作诗一首哭之: “百战英雄士,生平志未降。

忠心扶社稷,义气助家邦。

此日枭鸣纛,何时马渡江!

不堪哀痛意,清泪逐流淙。

” 且说军师吴用道:“此非良法。

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

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

”宋江心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

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鲍旭、项充、李衮四个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厮。

”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

”李逵道:“我不信!

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

”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

”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厮杀。

今日我在先峰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厮。

你三个不要心懒。

”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

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

”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饱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厮杀。

”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

”李逵道:“哥哥休小觑我们!

”宋江道:“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

” 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

李逵火杂杂地搦着双斧,立在马前。

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厮杀。

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

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

有诗为证: 惯阵李逵心似火,项充李衮挽团牌。

三人当阵如雄虎,专待仇家石宝来。

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

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斫断马脚。

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

鲍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马来。

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

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

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军。

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

宋江只叫得苦。

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段。

项充、李衮急护得李逵回来。

宋江军马退还本寨。

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

李逵也哭了,回寨里来。

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

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手。

” 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

宋江问其备细时,解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

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

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

小弟欲要把他杀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

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

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

’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

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

’他说:‘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

老汉为头,敛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

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厮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

’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

”有诗为证: 解宝趋营忽报言,粮舟数十泊河边。

凭谁说与方天定,此是成功破敌年。

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

这些粮船上定要立功。

”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

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做梢公梢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梢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

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

”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

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上梢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

却把梢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穿了,装扮做梢公。

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个女将,扮做梢婆。

小校人等都做摇船水手。

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

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

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

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梢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

方天定便差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

方天定差下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

此时众将人等都杂在梢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

三个女将也随入城里去了。

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

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

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

当夜二更时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

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

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

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

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

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有诗为证: 粮米五千才运罢,三员女将入城来。

车箱火炮连天起,眼见杭州起祸灾。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

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

李俊、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

止存南门不围。

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

却说方天定上得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只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

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

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

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

可奈那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

那汉抢到马前,把方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

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奔回杭州城来。

林冲、呼延灼领兵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

二将认的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

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

”张横也不应,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

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

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

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

张横直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

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

阮小七又在何处?

”张横道:“我不是张横。

”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

”张横道:“小弟是张顺。

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

感得西湖震泽龙君,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

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缠住方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

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跟到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一径奔来见哥哥。

”说了,蓦然倒地。

宋江亲自扶起。

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

张横道:“我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

”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傅体,杀了方天定这贼。

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神着。

”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兄弟已死了。

”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捵水门,入城放火。

不想至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

”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

”蓦然倒了。

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

正是:未随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

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将佐: 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索超、邓飞、刘唐、鲍旭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六回·卢俊义分兵歙州道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施耐庵〕 〔明〕

诗曰: 七里滩头鼓角声,乌龙岭下战尘生。

白旄黄钺横山路,虎旅狼兵遍歙城。

天助宋江扶社稷,故教邵俊显威灵。

将军指日成功后,定使闾阎贺太平。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醒。

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

”宋江令裴宣、蒋敬写录众将功劳。

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

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生擒张道原,林冲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彧。

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

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

张招讨处,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

众将都到城中歇下。

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上岸,入城来了。

”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和侯健、段景住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

不期风水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

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

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淹死海中。

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

小弟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墦山,赴水回来。

却见张横哥哥在五云山江里。

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

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厮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

不知张横曾到岸也不曾?

”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

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进睦州。

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

宋江亲去祭赛。

后来收伏方腊,把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有诗为证: 生前勇悍无人敌,死后英灵助壮图。

香火绵延森庙宇,至今血食在西湖。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

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沉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

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

所有金银宝贝罗段等项,分赏诸将军校。

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贺。

当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

此时已是四月尽间。

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京天使,都到杭州。

”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

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正将。

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段匹。

”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人马。

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蓦然伤心,泪不能止。

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

天使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

下官回京,必当奏闻皇上。

”即时设宴管待天使,刘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

御赐酒宴,各各沾恩已罢。

已亡正偏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

次日,设位遥空享祭。

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

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锦衣。

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十数日。

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

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

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

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

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

宋江道:“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

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

”卢俊义便请宋公明约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关胜、花荣、秦明、李应、戴宗、朱仝、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樊瑞、马麟、燕顺、宋清、项充、李衮、王英、扈三娘、凌振、杜兴、蔡福、蔡庆、裴宣、蒋敬、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军师朱武、林冲、呼延灼、史进、杨雄、石秀、单廷圭、魏定国、孙立、黄信、欧鹏、杜迁、陈达、杨春、李忠、薛永、邹渊、邹润、李立 李云、汤隆、石勇、时迁、丁得孙、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

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

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

共是八员,寄留于杭州。

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

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槜李亭别了宋先锋,行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州界上。

把关隘将校拦住。

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

遥望江南有天子气数而来,何故闭塞贤路?

”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

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

”守将见说,留住柴进,差人径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跟前禀了。

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寒温。

柴进一段话,耸动那四个。

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

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

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

大殿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

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亦自有去处。

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

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

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喜。

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

被柴进这一段话,说得他大喜。

过了一夜,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

内列着侍御嫔妃采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

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

望天子气象而来。

见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

”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

”閤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帘前。

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先有八分喜色。

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色而来,在于何处?

”柴进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天子之乡,父母双亡,只身学业。

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

近日夜观乾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

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来。

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

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

臣不胜幸甚之至!

”言讫再拜。

有诗为证: 五色龙光照碧天,葱葱佳气蔼祥烟。

定知有客乘黄屋,特地相寻到御前。

方腊道:“寡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

”柴进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

得之难,失之难。

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

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

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于陛下所统,以享唐虞无穷之乐。

虽炎汉、盛唐,亦不可及也。

”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

敕赐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

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以取其事。

未经半月之间,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

次后,方腊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

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

燕青改名云壁,人都称为云奉尉。

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苑备细。

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

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冲犯,尚有半年不安。

直待并得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地。

”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

似此奈何?

”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

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

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

”方腊听了大喜。

有诗为证: 柴进英雄世少双,神谋用处便归降。

高官厚禄妻公主,一念原来为宋江。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

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

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勣、晁中、温克让五个,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

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

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

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

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

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少停,看吕方和这厮斗几合。

”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

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

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

郭盛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

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

正斗到至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

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

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

吕方、郭盛缠住厮杀,那里肯放。

石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

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

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

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

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

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

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进兵。

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

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

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

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

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

他夫妻二人一发上,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

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杀人放火。

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屯驻军马。

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

赏赐二人。

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

过岭便是睦州。

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

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

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

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

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

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先棹一半战船上滩。

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浙近乌龙岭边来。

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

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

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

那四龙是: 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这四个总管,却是方腊加封的绰号。

这四人原是钱塘江里梢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

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

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

准备下五十连火排。

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

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摇上滩去。

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顺水下来。

四个都一般打扮。

但见: 万字头巾发半笼,白罗衫绣系腰红。

手执长枪悬雪刃,钱塘江上四条龙。

那四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

渐近,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

那四只快船便回。

阮小二便叫乘势赶上滩去。

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

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只在下水头望。

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

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

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步行上山,寻路回寨。

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

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

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

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

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

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只放下桐庐岸来。

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

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

宋兵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有诗为证: 计拙谋疏事不成,宝光兵术更难名。

火船火炮连天起,杀得孤军太不情。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梦寐不安。

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五、阮小七挂孝已了,自来谏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

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

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宋江听了,稍稍回颜。

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

吴用谏道:“兄长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

”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

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

”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

”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

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

”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

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

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

”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钢叉。

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

此时才有一更天气。

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

听得岭上寨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

是夜月光星朗,如同白日。

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

两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

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

”两个又攀援上去。

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

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

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

”一挠钩正搭住解珍头髻。

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

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崖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

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

解宝见哥哥攧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

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

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

探子体得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已死在乌龙岭。

有诗为证: 千尺悬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

夜深欲作幽探计,两将谁知顷刻亡。

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几番昏晕。

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

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

若要取关,不可造次。

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

”宋江怒道:“谁想把我弟兄们手足三停损了一停!

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

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具棺椁埋葬!

”吴用阻道:“贼兵将尸风化,诚恐有计。

兄长未可造次!

”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

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

”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

树上削去了一片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

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

宋江看了大怒。

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首。

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

当前岭上,早乱箭射来。

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

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

急退军事,石宝当先截住去路。

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

可怜宋江平生义气,高如不老之天。

今日遭殃,死无葬身之地。

直使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侯健、段景住、阮小二、孟康、解珍、解宝 患病寄留杭州并看视,共八员将佐: 张横、穆弘、孔明 朱贵、杨林、白胜、穆春、朱富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七回·睦州城箭射邓元觉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施耐庵〕 〔明〕

诗曰: 海上髡囚号宝光,解将左道恣猖狂。

从来邪法难归正,到底浮基易灭亡。

吴用良谋真妙算,花荣神箭世无双。

兴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实感伤。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尸,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

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

石宝厉声高叫:“宋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关胜大怒,拍马轮刀战石宝。

两将交锋未定,后面喊声又起。

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岭上杀将下来。

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

斗无数合,花荣便走,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

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

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

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

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盛便与景德相持。

四下里分头厮杀,敌对死战。

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

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

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截。

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入来。

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

四面宋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去。

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

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

”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不合愚意。

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接。

”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

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

”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

”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

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

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

”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

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

次日早朝,王子方腊升殿。

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

拜舞已毕,邓元觉向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

不想宋江军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

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

太子贪战,出奔而亡。

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

近日连斩宋江四将,声势颇振。

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透过关来,岭隘难保。

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以图退贼,克复城池。

臣僧元觉,特来启请。

”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

近日又为歙州昱岭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

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散调得开去?

”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

若是宋兵度岭之后,睦州焉能保守!

”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关隘,亦是要紧去处。

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

乞我王圣鉴。

”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

有诗为证: 伪朝事体溃如痈,要请廷兵去折冲。

自古江山归圣主,髡囚犹自妄争锋。

当日朝罢,众人出内。

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保乌龙岭。

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夏侯成,同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

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来退宋兵,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

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

但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

”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

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

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

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赍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

童枢密即目便到,亲赍赏赐。

”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十里迎接。

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

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

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

”宋江垂泪禀道:“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大辽,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

自从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

驾前又留下了数人。

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损折数人。

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

前面乌龙岭厮杀二次,又折了几将。

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

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

”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

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

已使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

”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

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

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

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觅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

”宋江道:“此言极妙!

”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姓问路。

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

宋江问道:“这老者是甚人?

”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

”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

”老儿告道:“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

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

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

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

”宋江听了大喜。

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

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

宋江自引军马,亲来睦州城下,两面夹攻。

可取乌龙岭关隘。

”童贯便教宋先锋分兵拨将。

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

童枢密部领兵马,大路而进。

宋江所带那十二员?

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

有诗为证: 山岭崎岖绕睦州,损兵折将重堪忧。

若非故老为向导,焉得奇功顷刻收。

话说当下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随行马步军兵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至小半岭,已有一伙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兵,都被李逵等杀尽。

四更前后,已到东管。

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止有三千人马,如何迎敌得。

当时一哄都走了,径回睦州报与祖丞相等官知道。

“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尽到东管来了。

”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连珠炮。

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

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

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官。

石宝便道:“既然朝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

”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

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

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

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

”石宝苦劝不住。

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撞着邓元觉。

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

花荣看见,便向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

”宋江点头道:“是。

”就嘱付了秦明,两将都会意了。

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

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

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径奔来捉宋江。

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

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

夏侯成抵敌不住,便奔睦州去了。

宋兵直杀到乌龙岭边。

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

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即日来打睦州。

”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见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

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

”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

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

”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

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

包道乙打了稽首。

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

即目宋兵见今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

”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

贫道不才,凭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死无葬身之地。

”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

包道乙饮筵罢,辞帝出朝。

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

向后跟了方腊,谋叛造反,以邪作正,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

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天混元剑,能飞百步取人。

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

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

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

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

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

这夏侯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

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

门吏报道:“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

”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

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天光,宋江等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

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

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

”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天混元剑,把这浦文英一剑挥为两段。

急动文书申奏朝廷去讫,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

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雄剑斩身亡。

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

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做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

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

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

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投清溪路上来。

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

两个更不打话,排开阵势,交马便斗。

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

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

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

被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

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

略斗一合,郑彪回马便走。

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

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

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

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

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那郑魔君招转军马,却赶宋兵。

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

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

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

早见郑魔君兵马已到。

宋江怒气填胸,遽尔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

”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

李逵见了大怒,拿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

项充、李衮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

那郑魔君回马便走,三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

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

宋江且叫鸣金收兵。

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

宋江军马,前无去路。

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

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

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

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

悲悲鬼哭,衮衮神号。

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魔君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

众将军兵,难寻路径。

撞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

本部军兵,自乱起来。

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于此地矣!

”从巳时直至未牌,方才云起气清,黑雾消散。

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

宋江兵马,伏地受死。

宋江见了,下马受降,只称:“乞赐早死!

”伏于地下,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却不见人。

手下众军将士,都掩面受死,只等刀来砍杀。

须臾风雨过处,宋江却见刀不砍来。

有一人来搀宋江,口称:“请起!

”宋江抬头仰脸看时,只见面前一个秀才来扶。

看那人时,怎生打扮?

但见: 头裹乌纱软角唐巾,身穿白罗圆领凉衫,腰系乌犀金鞓束带,足穿四缝干皂朝靴。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堂堂七尺之躯,楚楚三旬之上。

若非上界灵官,定是九天进士。

宋江见了失惊,起身叙礼,便问:“秀才高姓大名?

”那秀才答道:“小生姓邵名俊,土居于此。

今特来报知义土,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

小生多曾与义士出力,今虽受困,救兵已至。

义士知否?

”宋江再问道:“先生,方十三气数何时可获?

”邵秀才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醒来看时,面前一周遭大汉,却原来都是松树。

宋江大叫,军将起来寻路出去。

此时云收雾敛,天朗气清,只听得松树外面发喊将来。

宋江便领起军兵从里面杀出去时,早望见鲁智深、武松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

那包天师在马上,见武松使两口戒刀,步行直取郑彪。

包道乙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

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

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他那口混元剑。

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

宋江先叫军校扶送回寨将息。

鲁智深却杀入后阵去,正遇着夏侯成交战。

两个斗了数合,夏侯成败走。

鲁智深一条禅杖,直打入去,南军四散。

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鲁智深不舍,赶入深山里去了。

且说郑魔君那厮,又引兵赶将来。

宋军阵内李逵、项充、李衮三个见了,便舞起蛮牌、飞刀、标枪、板斧,一齐冲杀入去。

那郑魔君迎敌不过,越岭渡溪而走。

三个不识路径,要在宋江面前逞能,死命赶过溪去,紧追郑彪。

溪西岸边抢出三千军来,截断宋兵。

项充急回时,早被岸边两将拦住。

便叫李逵、李衮时,已过溪赶郑彪去了。

不想前面溪涧又深,李衮先一跤跌翻在溪里,被南军乱箭射死。

项充急钻下岸来,又被绳索绊翻,却待要挣扎,众军乱上,剁做肉泥。

可怜李衮、项充,到此英雄怎使!

只有李逵独自一个,赶入深山里去了。

溪边军马,随后袭将去。

未经半里,背后喊声振起,却是花荣、秦明、樊瑞三将,引军来救。

杀散南军,赶入深山,救得李逵回来。

只不见了鲁智深。

众将回来参见宋江,诉说追赶郑魔君过溪厮杀,折了项充、李衮,止救了李逵回来。

宋江听罢,痛哭不止。

整点军兵,折其一停。

又不见了鲁智深,武松已折了左臂。

宋江正哭之间,探马报道:“军师吴用和关胜、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提一万军兵从水路到来。

”宋江迎见吴用等,便问来情。

吴用答道:“童枢密自有随行军马,并大将王禀、赵谭,都督刘光世又领军马,已到乌龙岭下。

只留下吕方、郭盛、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杜兴、郁保四,并水军头领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等一十三人,其余都跟吴用到此策应。

”宋江诉说折了将佐,“武松已成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

”吴用劝道:“兄长且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

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念弟兄之情,忧损贵体。

”宋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

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

”宋江乃言:“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

”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

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

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吃了一惊。

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

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

望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

”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

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

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

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

出庙来,再看备细。

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

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主,梦显阴灵助宋江。

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祐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议敌军之法,打睦州之策。

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

只闻一人报曰:“有邵秀才相访。

”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护,松树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

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

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

”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

宋江急请军师圆梦,说知其事。

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州。

”宋江道:“言之极当!

”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

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

却令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

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

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

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不杀自乱。

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侯成不知下落。

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

打破城池,必被擒获。

事在危厄,尽须向前。

”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方城门,与宋江对敌。

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

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

祖丞相、沈参政并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

郑魔君便挺枪跃马出阵。

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马舞刀,来战郑彪。

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

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

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宝杵,望空打将下来。

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

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急令作法。

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

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青脸獠牙红发,金盔碧眼英雄。

手把铁锤钢凿,坐下稳跨乌龙。

这尊天神,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

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

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

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魔君于马下。

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

南兵大败,乘势杀入睦州。

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

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

睦州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

宋江军马已杀入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

其余牙将,不问姓名,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

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

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

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

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厮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

”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哭不尽。

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关隘。

不是这四员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

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

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

直使昱岭关前施勇猛,清溪洞里显功名。

毕竟宋江等怎地用功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马麟、燕顺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八回·卢俊义大战昱岭关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施耐庵〕 〔明〕

诗曰: 手握貔貅号令新,睦州谈笑定妖尘。

全师大胜势无敌,背水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

班班青史分明看,忠义分明志已伸。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

关胜在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

”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岭去。

指挥白钦却来战关胜,两马相交,军器并举。

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

关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

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厮杀,却不提防岭西已被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

宋军中大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厮杀。

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

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

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

这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齐都杀上去。

两面夹攻,岭上混战。

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厮杀。

斗不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枝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

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厮相揪住。

原来正遇着山岭险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攧死在那岭下。

这边关胜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

两面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

石宝看见两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

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隘,关胜急令人报知宋先锋。

睦州上溜头,又有军马杀来,上下夹攻。

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了船只,逃过对江。

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贵,谢福,解送献入睦州。

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

宋兵大队回到睦州。

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

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

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

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于民,各归本业,复为良民。

将水军总管成贵、谢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死魂,俱皆受享。

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

把获到贼首伪官,解送张招讨军前去了。

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

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有诗为证: 古睦封疆悉已平,行宫滚滚火烟生。

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清溪大进兵。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

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

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

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

带领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

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

手下有五千人马。

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

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

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

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

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

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

我听得你这厮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

先教你看我神箭。

”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攧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

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自逃命而走。

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

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

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

神机军师朱武便谏道:“今先锋如此烦恼,有误大事,可以别商量一个计策,去夺关斩将,报此仇恨。

”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

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

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

”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利。

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

”卢先锋道:“军师言之极当。

差谁去缉探路径好?

”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

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

”卢俊义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有诗为证: 六位统军俱射死,三千步卒尽销亡。

欲施妙计勍强寇,先使时迁去探详。

且说时迁便望山深去处,只顾走寻路。

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

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

”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盘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

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

时迁便乃敲他房门。

那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

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

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

见今万马千军厮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

”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

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

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所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

”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

老僧亦靠此间当村百姓施主斋粮养口,如今村里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

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

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贼人知得。

今既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不妨。

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筑断了,过去不得。

”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

”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径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

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得过去。

”时迁道:“不妨。

既有路径,不怕他筑断了,我自有措置。

既然如此,有了路头,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

”老和尚道:“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

”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老师父来。

”有诗为证: 破庵深院草萧萧,老衲幽栖更寂寥。

指引时迁知向导,剪除方腊若刍荛。

当日辞了老和尚,径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喜,更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

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十分好了,觑此昱岭关,唾手而得。

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

”时迁道:“军师要干甚大事?

”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

须用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他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

”时迁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小弟自往。

便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走不得飞檐走壁的路,倒误了时候。

假如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

”朱武道:“这却容易。

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

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琳琅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

任他埋伏不妨。

”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

”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火炮,来辞卢先锋便行。

卢俊义叫时迁赍银二十两,并米一石,送与老和尚。

就着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说道:“主将先锋多方拜复,些小薄礼相送。

”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尚。

老僧收受,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复老和尚:“望烦指引路径,可着行者引小人去。

”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

”当备晚饭待时迁。

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边,便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觉了。

”当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

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

月色微明,天气昏邓。

到一处山岭险峻,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

岭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筑成墙壁,如何过得去。

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墙壁那边便是。

过得那石壁,亦有大路。

”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

”小行者自回。

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扒过去了。

望东去时,只见林木之中,半天价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火烧着,望关上来。

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

沿山巴岭放火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

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

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何能得过!

”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扒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

看见宋兵时,一派价把火烧将来。

中间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

”南军庞万春等却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

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

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阁在柴堆上。

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

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扒上关屋脊上去点着。

那两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

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那里有心来迎敌。

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炮来。

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这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

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

”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

雷炯、计稷惊得麻木了,动掸不得。

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

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

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拿了计稷。

单单只走了庞万春。

手下军兵擒捉了大半。

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

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享祭史进、石秀等六人。

收拾尸骸,葬于关上。

其余尸首,尽行烧化。

次日,与同诸将披挂上马。

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

迤逦追赶过关,直至歙州城边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

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

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

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

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

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

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

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

”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

”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

自古道:非干征战罪,天赐不全功。

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

如或不胜,二罪俱并。

”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得胜回奏。

有诗为证: 雷厉风飞兵似虎,翻江腾地马如龙。

宋江已得重关隘,僭窃何烦待战攻。

且说卢俊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

当日与诸将上下攻打歙州。

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

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

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交战。

两个斗不过五合,庞万春败走。

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

庞万春扭过身躯,背射一箭。

宋将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

原来欧鹏却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

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

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只箭来。

欧鹏早着,坠下马去。

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

宋军大败,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

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

孙二娘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

卢先锋看了,心中纳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了二将,似此如之奈何?

”朱武道:“输赢胜败,兵家常事,死活交锋,人之分定。

今日贼兵见我等退回军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

我等可把军马众将,分调开去,四下埋伏。

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

”叫呼延灼引一支军在左边埋伏,林冲引一支军在右边埋伏,单廷圭、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后埋伏,其余偏将,各于四散小路里埋伏。

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火起为号,四下里各自捉人。

卢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

且说南国王尚书、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与庞万春等商议,上启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败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

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

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获全胜。

”方垕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

”高侍郎道:“我便和庞将军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

”当夜二将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关,南兵不敢擅进。

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

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

”庞万春道:“相公缘何不进兵?

”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计。

”庞万春道:“相公误矣。

今日兵败胆寒,必然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晓,因此不明。

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

”高侍郎道:“也见得是。

”当下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

二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将。

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

两将劫着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

”回身便走。

中军内却早火起。

只见山头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

两将冲开寨门奔走,正迎着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

”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无心恋战。

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脑袋骨打碎了半个天灵。

庞万春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

正走之间,不提防汤隆伏在路边,被他一钩镰枪拖倒马脚,活捉了解来。

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

至天明,都赴寨里来。

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赏赐,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贼寇乘虚夜劫营,岂知埋伏有强兵。

中军炮响神威振,混杀南军满歙城。

卢先锋下令点本部将佐时,丁得孙在山路草中被毒蛇咬了脚,毒气入腹而死。

将庞万春割腹剜心,祭献欧鹏并史进等,把首级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

次日,卢先锋与同诸将再进兵到歙州城下。

见城门不关,城上并无旌旗,城楼上亦无军士。

单廷圭、魏定国两个要夺头功,引军便杀入城去。

后面中军卢先锋赶到时,只叫得苦,那二将已到城门里了。

原来王尚书见折了劫寨人马,只诈做弃城而走,城门里却掘下陷坑。

二将是一勇之夫,却不提防,首先入去,不想连马和人都陷在坑里。

那陷坑两边却埋伏着长枪手弓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两将死于坑中。

可怜圣水并神火,今日呜呼丧土炕!

卢先锋又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各人兜土块入城,一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战厮杀。

杀倒南兵人马,俱填于坑中。

当下卢先锋当前,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

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又忿心头之火,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于马下。

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

宋兵众将各各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

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

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

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步走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

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

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厮杀。

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

不想又撞出林冲赶到,这个又是个会厮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

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

当下五将取了首级,飞马献与卢先锋。

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

一面差人赍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知会进兵。

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

收得卢俊义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

又见折了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一十三人,许多将佐,烦恼不已,痛哭哀伤。

军师吴用劝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理料国家大事。

”宋江道:“虽然如此,不由人不伤感。

我想当初石碣天文所载一百八人,谁知到此渐渐凋零,损吾手足。

”吴用劝了宋江烦恼。

”可以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溪县。

”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

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

只听见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已陷,皇叔、尚书、侍郎俱已阵亡了。

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

”方腊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

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

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内。

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

奈缘兵微将寡。

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

”方腊道:“卿言极当。

”随即传下圣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

”娄丞相又奏:“差何将帅可做前部先锋?

”方腊道:“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为正先锋,马步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为副先锋,部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五千,战将三十余员前进。

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招军征进。

”原来这方杰是方腊的亲侄儿,乃是歙州皇叔方垕长孙。

闻知宋兵卢先锋杀了他公公,正要来报仇。

他愿为前部先锋。

这方杰平生习学,惯使一条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杜微原是歙州山中铁匠,会打军器,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

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御林护驾都教师贺从龙,拨与御林军一万,总督兵马,去敌歙州卢俊义军马。

有诗为证: 八郡山川已败倾,便驰黄屋特亲征。

宋江兵势无人敌,国破身亡是此行。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

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

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去。

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

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天子,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

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

”宋江道:“若要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

前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

今次着谁去好?

须是会诈投降的。

”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叫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

方腊那厮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不收留了?

”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

”便唤戴宗随即传令,从水路里直至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

”李俊等领了计策,戴宗自回中军。

李俊却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梢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乘驾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

将近清溪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

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话说。

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

万望收录。

”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

使人过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

”娄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

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你是宋江手下甚人?

有何职役?

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

”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

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

见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手下弟兄渐次折得没了,他犹自不知进退,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

因此受辱不过,特将他粮米船只,径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

”娄丞相见李俊说了这一席话,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献粮投拜一事。

李俊见方腊,再拜起居,奏说前事。

方腊坦然不疑,加封李俊为水军都总管之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皆封水寨副总管,且教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

”李俊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神谋妙算擒方腊,先遣行人假献粮。

指日宋军平大内,清溪花鸟亦凄凉。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为前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

两下军兵各列阵势。

南军阵上,方杰横戟在马,杜微步行在后。

那杜微浑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

两将出到阵前。

宋江阵上,秦明首先出马,手舞狼牙大棍,直取方杰。

方杰亦不打话,两将便斗。

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秦明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杰见秦明手段高强,也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

两个正斗到分际,秦明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

却不提防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

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非命。

可怜霹雳火,也作横亡人。

方杰一戟戳死了秦明,却不敢追过对阵。

宋兵小将急把挠钩搭得尸首过来。

宋江见说折了秦明,尽皆失色。

一面叫备棺椁盛贮,一面再调军将出战。

且说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汉,快出来厮杀!

”宋江在中军听得报来,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杰背后,便是方腊御驾,直来到军前摆开。

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

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

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

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

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

左侍下一带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

虽是诈称天子位,也须直列宰臣班。

苟非啸聚山林,且自图王霸业。

南国阵中,只见九曲黄罗伞下,玉辔逍遥马上,坐着那个草头王子方腊。

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看见宋江亲在马上,便遣方杰出战,要拿宋江。

这边宋兵等众将亦准备迎敌,要擒方腊。

南军方杰正要出阵,只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被宋兵卢先锋活捉过阵去了。

军马俱已漫散,宋兵已杀到山后。

”方腊听了大惊,急传圣旨,便教收军,且保大内。

当下方杰且委杜微押住阵脚,却待方腊御驾先行,方杰、杜微随后而退。

方腊御驾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

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

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城混战。

宋江军马见南兵退去,随后追杀。

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

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

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山了,两下接应,却好凑着。

四面宋兵,夹攻清溪大内。

宋江等诸将,四面八方杀将入去。

各各自去搜捉南军,打破了清溪城郭。

方腊却得方杰引军保驾防护,送投帮源洞中去了。

宋江等大队军马,都入清溪县来。

众将杀入方腊宫中,收拾违禁器仗,金银宝物,搜检内里库藏。

就殿上放起火来,把方腊内外宫殿尽皆烧毁,府库钱粮,搜索一空。

宋江会合卢俊义军马,屯驻在清溪县内。

聚集众将,都来请功受赏。

整点两处将佐时,长汉郁保四、女将孙二娘,都被杜微飞刀伤死。

邹渊、杜迁,马军中踏杀。

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身死。

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了。

众将擒捉得南国伪官九十二员,请功赏赐已了,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

一面且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把那活捉伪官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示众。

后有百姓报说:“娄丞相因杀了阮小五,见大兵打破清溪县,自缢松林而死。

”杜微那厮躲在他原养的娼妓王娇娇家,被他社老献将出来。

宋江赏了社老,却令人先取了娄丞相首级,叫蔡庆将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孙二娘,并打清溪亡过众将。

宋江亲自拈香祭赛已了。

次日,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方杰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不出迎敌。

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却无计可入。

却说方腊在帮源洞如坐针毡,亦无计可施。

两军困住,已经数日。

方腊正忧闷间,忽见殿下锦衣绣袄一大臣,俯伏在地,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无可补报。

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擒曾习。

愿借主上一支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

未知圣意若何,伏候我王诏旨。

”方腊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军出洞,去与宋江相持。

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竖立功勋显宋江。

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二十四员将佐: 吕方、郭盛、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秦明、郁保四、孙二娘、邹渊、杜迁、李立、汤隆、蔡福、阮小五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四回·宁海军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

〔施耐庵〕 〔明〕

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

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

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弟兄。

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

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

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

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

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

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

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

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

是必贤弟门先准备下这条门路。

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

”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

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

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

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

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

”随即开放城门。

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

段恺为首参见了。

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

便出榜安民。

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

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

”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

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

有多少人马良将?

”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

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

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

为首两个最了得。

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

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

主公切不可轻敌。

”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

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

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

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

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

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

未知尊意肯容否?

”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

”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

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

”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

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

”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

”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

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

”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

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

”燕青答道:“乘船到此。

”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

”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

特令燕青来报捷。

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收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

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

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

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

”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

并几人跟呼延灼来?

”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见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殴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 见在湖州守御,即目进兵德清县,见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

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

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

”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

”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

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

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

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

”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

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

”择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

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

”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

”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

”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

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

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

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

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

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

降下圣旨,就令来取。

宋江不敢阻当。

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

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有诗赞曰: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有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

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

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

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

四个元帅。

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

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

那二十四员?

厉天祐、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

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

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

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

正是这伙人了。

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任用。

”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

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

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

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

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

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

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

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

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枝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

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

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

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

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

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

花荣挺枪,来战王仁。

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

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

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

”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

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

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

王仁却搦花荣出战。

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

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

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

南军尽皆失色。

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

南军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

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

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

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 进 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

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

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

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是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

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先锋。

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

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

”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

此日又该除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前门来,见城门大开着。

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

除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

除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

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

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

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

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

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

”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

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

不想箭中药毒,调冶半月这上,金疮不痊身死。

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宋江见报,好生伤感。

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

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

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

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

山西后面通接忠溪,却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

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驻。

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

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

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

小弟今欲从湖里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

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

”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

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

那四座门?

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

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

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

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称赞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

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

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

春路如描桃杏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

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熏风。

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风,冬景淡妆浓。

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

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

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

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

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

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景,西湖歌舞欢筵。

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断。

昭庆坛圣僧古迹,放生池千叶红莲。

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

雷锋塔上景萧然,清净慈门亭苑。

三天竺晓霞低映,二高峰浓抹云烟。

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蔼连绵。

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

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住采莲船。

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然景致无比,说不尽。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

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

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

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

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

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

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

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个人。

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帘护定。

帘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

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牵得索子上铃响。

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

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

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

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

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

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

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

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

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

众人道:“却是作怪!

”口里说道:“定是个鬼。

我们各自睡去,休要采他。

”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

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动静。

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

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

不上城去,更待几时!

”却才扒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

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

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内水池中身死。

才人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

话分两头。

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水入城,放火为号。

”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

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

猛然一阵冷风。

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

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今特来辞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

”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

”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特来辞别。

’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

”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

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

”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

”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

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

”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

见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

”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

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

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

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

”宋江道:“我自有计较。

”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

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

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

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

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

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

戴宗随在身边。

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

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

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

戴宗立在侧边。

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幡。

次后戴宗宣读祭文。

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

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

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

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动西湖万丈波。

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三回·混江龙太湖小结义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施耐庵〕 〔明〕

诗曰: 不识存亡妄逞能,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知武士戡离乱,未许将军见太平。

自课赤心无谄屈,岂知天道不昭明。

韩彭功业人难辨,狡兔身亡猎犬烹。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

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

”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以懈军心。

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

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

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

先锋何故自丧志气?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又合天文所载。

兄弟们过如手足之亲。

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

”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

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

”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

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复卢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

”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复,使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

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

”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

”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江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

卫忠力怯难加,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

急退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入县治。

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

关胜引着兵马已夺了无锡县,四下里放起火来。

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

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

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

引大队军马,都屯驻在本县。

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方貌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

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转吕枢密斩讫报来。

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啰,多曾惯斗,因此难敌。

”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

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

”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

却说三大王方貌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

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

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赟、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苟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

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

前部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

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

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

有诗为证: 头带茜红巾,身披锦战袍, 内穿黄金甲,外系彩绒绦。

马振铜铃响,身腾杀气高。

乾坤无敌手,当阵逞英豪。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

”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枢密交战。

二将交锋,左右助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

两军一齐呐喊。

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舞枪牌,杀过对阵来,南兵大乱。

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

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

方貌在中军听得说杀了吕枢密,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伙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

”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

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

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

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

”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

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厮杀么?

”有诗为证: 兵知虚实方为得,将识存亡始是贤。

方貌两端俱不省,冥驱八将向军前。

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

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

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掳尸首。

如若不见输赢,不得混战,明日再约厮杀。

”方貌听了,便叫八将出来,各执兵器,骤马向前。

宋江道:“诸将相让马军出战。

”说言未绝,八将齐出。

那八人?

关胜、花荣、徐宁、秦明、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

宋江阵内,门旗开处,左右两边,分出八员首将,齐齐骤马,直临阵上。

两军中花腔鼓擂,杂彩旗摇,各家放了一个号炮,两军助着喊声,十六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儿厮杀。

那十六员将佐,如何见得寻着敌手,配合交锋?

关胜战刘赟,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

两阵上主帅立了信约。

十六员大将交锋厮杀,真乃是堪描堪画。

但见: 征尘迷铁甲,杀气罩银盔。

绣旗风摆团花,骏马烟笼金。

英雄关胜,舞青龙刀直奔刘赟。

猛健徐宁,挺金枪勇冲邬福。

节级朱仝逢苟正,铁鞭孙立遇甄诚。

秦明使棍战张威,郭世广正当黄信。

徐方举槊斗花荣,架隔难收。

昌盛横刀敌思文,遮拦不住。

这一十六员猛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敌。

斗到三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

赢得的是谁?

美髯公朱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

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

两下各回本阵。

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

宋江当日催攒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

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复张招讨,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墙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

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十余骑马军,前来看城。

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想道:“急不能勾打得城破。

”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

有人报道:“水军头领正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

”宋江教请入帐中。

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

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

严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

即目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

”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径投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严勇、李玉。

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

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来见宋先锋。

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厮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

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

”宋江道:“是。

”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攻,方可得破。

”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正合吾意。

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

”随即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俊行事。

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

不过两日,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

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径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

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

但见: 天连远水,水接遥天。

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

双双野鹭飞来,点破碧琉璃。

两两轻鸥惊起,冲开青翡翠。

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鳞。

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

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

冬雪纷飞,玉洞弥漫天地。

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

仙子时时飞宝剑,圣僧夜夜伏骊龙。

又有诗为证: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

当下李俊和童威、童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径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四五十只。

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

”五个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

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么?

”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

”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

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

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

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

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呕了一声,两边攒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径捉入庄里去。

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

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

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

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

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

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等这厮们,都是那里人氏?

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

”李俊应道:“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细作了。

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

”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

罢,罢,罢!

”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

”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

我们便死也勾了。

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

”三面厮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厮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

”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

可通个姓名,教我们知道。

”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枉惹的好汉们耻笑!

”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想这三人必是好汉,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放起这三个人来。

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

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

三位老兄正是何处人氏?

愿闻大名姓字。

”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了。

便说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

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

今来受了朝廷招安,新破大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

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

”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

休怪!

俺四个弟兄,非是方腊手下贼兵。

原旧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

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

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

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

不想今日得遇哥哥。

”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见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

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

愿求你等四位大名。

”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

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

”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

你岂不闻唐朝国子博士李涉,夜泊被盗,赠之以诗。

今录与公辈一看。

诗曰: ‘暮雨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偶知闻。

相逢不用频猜忌,游宦而今半是君。

' 俺哥哥宋公明,见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第,特差我三个来探路。

今既得遇你四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

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

”费保道:“容复: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

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

”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

”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腔羊,置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

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

“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进,只似此怎得城子破?

”费保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

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

小弟使几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

”李俊道:“此言极妙!

”费保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

在那里住了两三日,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得黄旗,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

每只船上,只有五七人。

”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

”费保道:“只今便往。

”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

”费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

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都是渔人。

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

当夜星月满天,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

费保船先到,唿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大船。

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钩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

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钩搭上船来。

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

直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

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太湖里淹死。

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交割。

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

李俊道:“须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

”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从小港里稍到军前,觉近便。

”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

李俊分付童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了。

”费保道:“无事。

”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径取小港,稍到军前寒山寺上岸。

来至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

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州唾手可得。

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

约在第二日进发。

”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

三个先过湖去,却把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

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

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

邀取二百余人,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

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

众渔人都装做官船上梢公水手。

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

卜青、狄成押着后船,都带了放火的器械。

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在那里摇来摇去。

”李俊道:“又来作怪!

”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

李俊唿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

李俊问:“二位何来?

甚事见报?

”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赍一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

”李俊道:“最好!

”便就船里,搬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

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

凌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

有诗为证: 攻城无计正忧心,忽有渔郎送好音。

杀却库官施妙术,苏州城郭等闲侵。

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

五更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是南国旗号,慌忙报知。

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

郭世广使人赍至三大王府里,辨看了来文。

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

郭世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放入城去。

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

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

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

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人都走了。

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

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数个。

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

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惊的魂不附体。

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

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

”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

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南兵。

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

宋江已调三路军将取城。

宋兵人马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伙,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

小巷里又撞出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打将来。

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

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攧将下来,被武松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径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

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

单只走了刘赟一个,领了些败残军兵,投秀州去了。

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

武松立马诛方貌,留与奸臣做样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

一面教救灭了四下里火。

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

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

已知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便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

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

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

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椁,迎去虎丘山下殡葬。

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军前施行。

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

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

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

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

”当日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

王府安下,参贺已了。

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何。

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尽皆平静了。

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

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

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

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淹死。

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

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

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费保等回榆柳庄去。

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冶酒设席相款。

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

有分教:李俊名闻海外,声播寰中。

去作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

正是: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

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宣赞、施恩、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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