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三·天镜园

天镜园浴凫堂,高槐深竹,樾暗千层,坐对兰荡,一泓漾之,水木明瑟,鱼鸟藻荇,类若乘空。

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每岁春老,破塘笋必道此。

轻舠飞出,牙人择顶大笋一株掷水面,呼园中人曰:“捞笋!

”鼓枻飞去。

园丁划小舟拾之,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

煮食之,无可名言,但有惭愧。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陶庵梦忆·卷三·包涵所

〔张岱〕 〔明〕

西湖之船有楼,实包副使涵所创为之。

大小三号:头号置歌筵,储歌童。

次载书画。

再次偫美人。

涵老以声伎非侍妾比,仿石季伦、宋子京家法,都令见客。

常靓妆走马,媻姗勃窣,穿柳过之,以为笑乐。

明槛绮疏,曼讴其下,擫籥弹筝,声如莺试。

客至,则歌童演剧,队舞鼓吹,无不绝伦。

乘兴一出,住必浃旬,观者相逐,问其所止。

南园在雷峰塔下,北园在飞来峰下。

两地皆石薮,积牒磊砢,无非奇峭。

但亦借作溪涧桥梁,不于山上叠山,大有文理。

大厅以拱斗抬梁,偷其中间四柱,队舞狮子甚畅。

北园作八卦房,园亭如规,分作八格,形如扇面。

当其狭处,横亘一床,帐前后开合,下里帐则床向外,下外帐则床向内。

涵老据其中,扃上开明窗,焚香倚枕,则八床面面皆出。

穷奢极欲,老于西湖者二十年。

金谷、郿坞,着一毫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亦杭州人所谓“左右是左右”也。

西湖大家何所不有,西子有时亦贮金星。

咄咄书空,则穷措大耳。

陶庵梦忆·卷三·斗鸡社

〔张岱〕 〔明〕

天启壬戌间好斗鸡,设斗鸡社于龙山下,仿王勃《斗鸡檄》,檄同社。

仲叔秦一生日携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与余博,余鸡屡胜之。

仲叔忿懑,金其距,介其羽,凡足以助其腷膊敪咮者,无遗策。

又不胜。

人有言徐州武阳侯樊哙子孙,斗鸡雄天下,长颈乌喙,能于高桌上啄粟。

仲叔心动,密遣使访之,又不得,益忿懑。

一日,余阅稗史,有言唐玄宗以酉年酉月生,好斗鸡而亡其国。

余亦酉年酉月生,遂止。

陶庵梦忆·卷三·栖霞

〔张岱〕 〔明〕

戊寅冬,余携竹兜一、苍头一,游栖霞,三宿之。

山上下左右鳞次而栉比之,岩石颇佳,尽刻佛像,与杭州飞来峰同受黥劓,是大可恨事。

山顶怪石巉岏,灌木苍郁,有颠僧住之。

与余谈,荒诞有奇理,惜不得穷诘之。

日晡,上摄山顶观霞,非复霞理,余坐石上痴对。

复走庵后,看长江帆影,老鹳河、黄天荡,条条出麓下,悄然有山河辽廓之感。

一客盘礴余前,熟视余,余晋与揖,问之,为萧伯玉先生,因坐与剧谈,庵僧设茶供。

伯玉问及补陀,余适以是年朝海归,谈之甚悉。

《补陀志》方成,在箧底,出示伯玉,伯玉大喜,为余作叙。

取火下山,拉与同寓宿,夜长,无不谈之,伯玉强余再留一宿。

陶庵梦忆·卷三·逍遥楼

〔张岱〕 〔明〕

滇茶故不易得,亦未有老其材八十馀年者。

朱文懿公逍遥楼滇茶,为陈海樵先生手植,扶疏蓊翳,老而愈茂。

诸文孙恐其力不胜葩,岁删其萼盈斛,然所遗落枝头,犹自燔山熠谷焉。

文懿公,张无垢后身。

无垢降乩与文懿,谈宿世因甚悉,约公某日面晤于逍遥楼。

公伫立久之,有老人至,剧谈良久,公殊不为意。

但与公言:“柯亭绿竹庵梁上,有残经一卷,可了之。

”寻别去,公始悟老人为无垢。

次日,走绿竹庵,简梁上,有《维摩经》一部,缮写精良,后二卷未竟,盖无垢笔也。

公取而续书之,如出一手。

先君言,乩仙供余家寿芝楼,悬笔挂壁间,有事辄自动,扶下书之,有奇验。

娠祈子,病祈药,赐丹,诏取某处,立应。

先君祈嗣,诏取丹于某簏临川笔内,簏失钥闭久,先君简视之,横自出觚管中,有金丹一粒,先宜人吞之,即娠余。

朱文懿公有姬媵,陈夫人狮子吼,公苦之。

祷于仙,求化妒丹。

乩书曰:“难,难!

丹在公枕内。

”取以进夫人,夫人服之,语人曰:“老头子有仙丹,不饷诸婢,而余是饷,尚昵余。

”与公相好如初。

陶庵梦忆·卷三·朱文懿家桂

〔张岱〕 〔明〕

桂以香山名,然覆墓木耳,北邙萧然,不堪久立。

单醪河钱氏二桂,老而秃。

独朱文懿公宅后一桂,干大如斗,枝叶溟蒙,樾荫亩许,下可坐客三四十席。

不亭、不屋、不台、不栏、不砌,弃之篱落间。

花时不许人入看,而主人亦禁足勿之往,听其自开自谢已耳。

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其得力全在弃也。

百岁老人多出蓬户,子孙第厌其癃瘇耳,何足称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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