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五十七回·徐宁教使钩镰枪宋江大破连环马

诗曰: 人生切莫恃英雄,术业精粗自不同。

猛虎尚然逢恶兽,毒蛇犹自怕蜈蚣。

七擒孟获奇诸葛,两困云长羡吕蒙。

珍重宋江真智士,呼延顷刻入囊中。

话说晁盖、宋江、吴用、公孙胜与众头领就聚义厅上启请徐宁教使钩镰枪法。

众人看徐宁时,果然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长身体,团团的一个白脸,三牙细黑髭髯,十分腰细膀阔。

曾有一篇《西江月》,单道着徐宁模样: 臂健开弓有准,身轻上马如飞。

弯弯两道卧蚕眉,凤翥鸾翔子弟。

战铠细穿柳叶,乌巾斜带花枝。

常随宝驾侍丹墀,神手徐宁无对。

当下徐宁选军已罢,便下聚义厅来,拿起一把钩镰枪自使一回。

众人见了喝采。

徐宁便教众军道:“但凡马上使这般军器,就腰胯里做步上来,上中七路,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

若是步行使这钩镰枪,亦最得用。

先使八步四拨,荡开门户,十二步一变,十六步大转身,分钩、镰、搠、缴。

二十四步,那上攒下,钩东拨西。

三十六步,浑身盖护,夺硬斗强。

此是钩镰枪正法。

”就一路路敷演,教众头领看。

众军汉见了徐宁使钩镰枪,都喜欢。

就当日为始,将选拣精锐壮健之人,晓夜习学。

又教步军藏林伏草,钩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

不到半月之间,教成山寨五七百人。

宋江并众头领看了大喜,准备破敌。

有诗为证: 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

二十四步那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围。

破锐摧坚如拉朽,搴旗斩将有神威。

闻风已落高俅胆,此法今无古亦稀。

却说呼延灼自从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马军来水边搦战。

山寨中只教水军头领牢守各处滩头,水底钉了暗桩。

呼延灼虽是在山西、山北两路出哨,决不能勾到山寨边。

梁山泊却叫凌振制造了诸般火炮,尽皆完备,克日定时下山对敌。

学使钩镰枪军士已都学成本事。

宋江道:“不才浅见,未知合众位心意否?

”吴用道:“愿闻其略。

”宋江道:“明日并不用一骑马军,众头领都是步战。

孙吴兵法却利于山林沮泽。

却将步军下山,分作十队诱敌。

但见军马冲掩将来,都望芦苇荆棘林中乱走。

却先把钩镰枪军士埋伏在彼,每十个会使钩镰枪的,间着十个挠钩手。

但见马到,一搅钩翻,便把挠钩搭将入去捉了。

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

此法如何?

”吴学究道:“正如此藏兵捉将。

”徐宁道:“钩镰枪并挠钩,正是此法。

” 宋江当日分拨十队步军人马:刘唐、杜迁引一队,穆弘、穆春引一队,杨雄、陶宗旺引一队,朱仝、邓飞引一队,解珍、解宝引一队,邹渊、邹润引一队,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队,薛永、马麟引一队,燕顺、郑天寿引一队,杨林、李云引一队。

这十队步军先行下山,诱引敌军。

再差李俊、张横、张顺、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个水军头领,乘驾战船接应。

再叫花荣、秦明、李应、柴进、孙立、欧鹏六个头领,乘马引军,只在山边搦战。

凌振、杜兴专放号炮。

却叫徐宁上、汤隆总行招引使钩镰枪军士。

中军宋江、吴用、公孙胜戴宗、吕方、郭盛,总制军马,指挥号令。

其余头领俱各守寨。

宋江分拨已定。

是夜三更,先载使钩镰枪军士过渡,四面去分头埋伏已定。

四更,却渡十队步军过去。

凌振、杜兴载过风火炮架上高埠去处,竖起炮架,阁上火炮。

徐宁、汤隆各执号带渡水。

平明时分,宋江守中军人马,隔水擂鼓,呐喊摇旗。

呼延灼正在中军帐内,听得探子报知,传令便差先锋韩滔先来出哨,随即锁上连环甲马。

呼延灼全身披挂,骑了踢雪乌骓马,仗着双鞭,大驱军马杀奔梁山泊来。

隔水望见宋江引着许多军马。

呼延灼教摆开马军。

先锋韩滔来与呼延灼商议道:“正南上一队步军,不知是何处来的?

”呼延灼道:“休问他何处军,只顾把连环马冲将去。

”韩滔引着五百马军飞哨出去。

又见东南上一队军兵起来,却欲分兵去哨,只见西南上又有起一队旗号,招飐呐喊。

韩滔再引军回来,对呼延灼道:“南边三队贼兵,都是梁山泊旗号。

”呼延灼道:“这厮许多时不出来厮杀,必有计策。

”说犹未了,只听得北边一声炮响。

呼延灼骂道:“这炮必是凌振从贼,教他施放。

”众人平南一望,只见北边又拥起三队旗号。

呼延灼道:“此必是贼人奸计。

我和你把人马分为两路,我去杀北边人马,你去杀南边人马。

”正欲分兵之际,只见西边又是四路人马起来,呼延灼心慌。

又听的正北上连珠炮响,一带直接到土坡上。

那一个母炮周回接着四十九个子炮,名为子母炮,响处风威大作。

呼延灼军兵不战自乱,急和韩滔各引马步军兵四下冲突。

这十队步军,东赶东走,西赶西走。

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冲将来。

宋江军兵尽投芦苇中乱走。

呼延灼大驱连环马,卷地而来。

那甲马一齐跑发,收勒不住,尽望败苇折芦之中、枯草荒林之内跑了去。

只听里面唿哨响处,钩镰枪一齐举手,先钩倒两边马脚,中间的甲马便自咆哮起来。

那挠钩手军士一齐搭住,芦苇中只顾缚人。

呼延灼见中了钩镰枪计,便勒马回南边去赶韩滔。

背后风火炮当头打将下来。

这边那边,漫山遍野,都是步军追赶着。

韩滔、呼延灼部领的连环甲马,乱滚滚都攧入荒草芦苇之中,尽被捉了。

二将情知中了计策,纵马去四面跟寻马军,夺路奔走时,更兼那几条路上麻林般摆着梁山泊旗号,不敢投那几条路走。

一直便望西北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拥出一队强人,当先两个好汉拦路,一个是没遮拦穆弘,一个是小遮拦穆春。

拈两条朴刀,大喝道:“败将休走!

”呼延灼忿怒,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穆弘、穆春。

略斗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计,不来追赶,望正北大路而走。

山坡下又转出一队强人,当先两个好汉拦路,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双尾蝎解宝。

各挺钢叉,直奔前来。

呼延灼舞起双鞭,来战两个。

斗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宝拔步便走,呼延灼赶不过半里多路,两边钻出二十四把钩镰枪,着地卷将来。

呼延灼无心恋战,拨转马头望东北上大路便走。

又撞着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

呼延灼见路径不平,四下兼有荆棘遮拦,拍马舞鞭,杀开条路直冲过去。

王矮虎、一丈青赶了一直,赶不上,自回山听令。

呼延灼自投东北上去了。

杀的大败亏输,雨零星散。

有诗为证: 十路军兵振地来,将军难免剥床灾。

连环铁骑如烟散,喜得孤身出九垓。

话分两头。

且说宋江鸣金收军回山,各请功赏。

三千连环甲马,有停半被钩镰枪拨倒,伤损了马蹄,剥去皮甲,把来做菜马食。

二停多好马,牵上山去喂养,作坐马。

带甲军士,都被生擒上山。

五千步军,被三面围得紧急,有望中军躲的,都被钩镰枪拖翻捉了。

望水边逃命的,尽被水军头领围裹上船去,拽过滩头,拘捉上山。

先前被拿去的马匹并捉去军士,尽行复夺回寨。

把呼延灼寨栅尽数拆来,水边泊内,搭盖小寨。

再造两处做眼酒店房屋等项。

仍前着孙新、顾大嫂、石勇、时迁两处开店。

刘唐、杜迁拿得韩滔,把来绑缚解到山寨。

宋江见了,亲解其缚,请上厅来,以礼陪话,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说他入伙。

韩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数,自然义气相投,就梁山泊做了头领。

宋江便教修书,使人往陈州搬取韩滔老小来山寨中完聚。

宋江喜得破了连环马,又得了许多军马、衣甲、盔刀添助,每日做筵席庆喜。

仍旧调拨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话下。

却说呼延灼折了许多官军人马,不敢回京。

独自一个骑着那匹踢雪乌骓马,把衣甲拴在马上,于路逃难。

却无盘缠,解下束腰金带,卖来盘缠。

在路寻思道:“不想今日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

却是去投谁好?

”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旧与我有一面相识,何不去那里投奔他?

却打慕容贵妃的关节,那时再引军来报仇未迟。

” 在路行了二日,当晚又饥又渴,见路旁一个村酒店,呼延灼下马,把马拴在门前树上,入来店内,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来吃。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酒。

要肉时,村里却才杀羊,若要,小人去回买。

”呼延灼把腰里料袋解下来,取出些金带倒换的碎银两,把与酒保道:“你可回一脚羊肉与我煮了,就对付草料喂养我这匹马。

今夜只就你这里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里去。

”酒保道:“官人,此间宿不妨,只是没好床帐。

”呼延灼道:“我是出军的人,但有歇处便罢。

”酒保拿了银子自去买羊肉。

呼延灼把马背上捎的衣甲取将下来,松了肚带,坐在门前。

等了半晌,只见酒保提一脚羊肉归来,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面来打饼,打两角酒来。

酒保一面煮肉打饼,一面烧脚汤与呼延灼洗了脚,便把马牵放屋后小屋下。

酒保一面切草煮料。

呼延灼先讨热酒吃了一回。

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与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军官,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

你好生与我喂养这匹马,是今上御赐的,名为踢雪乌骓马。

明日我重重赏你。

”酒保道:“感承相公,却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

离此间不远有座山,唤做桃花山。

山上有一伙强人,为头的是打虎将李忠,第二个是小霸王周通。

聚集着五七百小喽啰,打家劫舍,如常来搅扰村坊。

官司累次着仰捕盗官军来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间须用小心省睡。

”呼延灼说道:“我有万夫不当之勇,便道那厮们全伙都来,也待怎生?

只与我好生喂养这匹马。

”吃了一回酒肉饼子,酒保就店里打了一铺,安排呼延灼睡了。

一者呼延灼连日心闷,二乃又多了几杯酒,就和衣而卧,一觉直睡到三更方醒。

只听得屋后酒保在那里叫屈起来。

呼延灼听得,连忙跳将起来,提了双鞭,走去屋后问道:“你如何叫屈?

”酒保道:“小人起来上草,只见篱笆推翻,被人将相公的马偷将去了。

远远地望见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里去了。

”有诗为证: 舟横瀚海摧残舵,车入深山坏却辕。

不日呼延须入伙,降魔殿里有因缘。

且说呼延灼道:“那里正是何处?

”酒保道:“眼见得那条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喽啰偷得去了。

”呼延灼吃了一惊,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赶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见,正不知投那里去了。

呼延灼说道:“若无了御赐的马,却怎地是好?

”酒保道:“相公明日须去州里告了,差官军来剿捕,方才能勾这匹马。

”呼延灼闷闷不已,坐到天明,早叫酒保挑了衣甲,径投青州来。

到城里时,天色已晚了,不敢见官,且在客店里歇了一夜。

次日天晓,径到府堂阶下,参拜了慕容知府。

知府大惊,问道:“闻知将军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却到此间?

”呼延灼只得把上项诉说了一遍。

慕容知府听了道:“虽是将军折了许多人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贼人奸计,亦无奈何。

下官所辖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将军到此,可先扫清桃花山,夺取那匹御赐的马,却收伏二龙山、白虎山,未为晚矣。

一发剿捕了时,下官自当一力保奏,再教将军引兵复仇如何?

”呼延灼再拜道:“深谢恩相主监!

若蒙如此复仇,誓当效死报德。

”慕容知府教请呼延灼去客房里暂歇,一面更衣宿食。

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

呼延灼急欲要这匹御赐马,又来禀复知府,便教点军。

慕容知府传点马步军二千,借与呼延灼,又与了一匹青鬃马。

呼延灼谢了恩相,披挂上马,带领军兵前来报仇,径往桃花山进发。

且说桃花山上打虎将李忠与小霸王周通,自得了这匹踢雪乌骓马,每日在山上庆喜饮酒。

当日有伏路小喽啰报道:“青州军马来也!

”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军。

”便点起一百小喽啰,绰枪上马,下山来迎敌官军。

却说呼延灼引起二千军马,来到山前,摆开阵势。

呼延灼当先出马,厉声高叫:“强贼早来受缚!

”小霸王周通将小喽啰一字摆开,便挺枪出马。

怎生打扮?

有诗为证: 身着团花宫锦服,手持走水绿沉枪。

面阔体强身似虎,尽道周通小霸王。

当下呼延灼见了周通,便纵马向前来战,周通也跃马来迎。

二马相交,斗不到六七合,周通气力不加,拨转马头往山上便走。

呼延灼赶了一直,怕有计策,急下山来札住寨栅,等候再战。

却说周通回寨里,见李忠诉说:“呼延灼武艺高强,遮拦不住,只得且退山上。

倘或他赶到寨前来,如之奈何?

”李忠道:“我闻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个甚么青面兽杨志,又新有个行者武松,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不如写一封书,使小喽啰去那里求救。

若解得危难,拚得投托他大寨,月终纳他些进奉也好。

”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里豪杰,只恐那和尚记当初之事,不肯来救。

”李忠笑道:“他那时又打了你,又得了我们许多金银酒器去,如何倒有见怪之心?

他是个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亲引军来救应。

”周通道:“哥哥也说得是。

”就写了一封书,差两个了事的小喽啰,从后山踅将下去,取路投二龙山来。

行了两日,早到山下,那里小喽啰问了备细来情。

且说宝珠寺里大殿上坐着三个头领:为首是花和尚鲁智深,第二是青面兽杨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

前面山门下坐着四个小头领:一个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营的儿子,为因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人口,官司着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连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

后来父母俱亡,打听得武松在二龙山,连夜投奔入伙。

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鲁智深、杨志收夺宝珠寺,杀了邓龙,后来入伙。

一个是菜园子张青,一个是母夜叉孙二娘,这是夫妻两个,原是孟州道十字坡卖人肉馒头的,亦来投奔入伙。

曹正听得说桃花山有书,先来问了详细,直去殿上禀复三个大头领知道。

智深便道:“洒家当初离五台山时,到一个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鸟一顿。

李忠那厮却来,认得洒家,却请去上山吃了一日酒,结识洒家为兄,留俺做个寨主。

俺见这厮们悭吝,被俺卷了若干金银器撒开他。

如今来求救,且看他说甚么。

放那小喽啰上关来。

”曹正去不多时,把那小喽啰引到殿下,唱了喏,说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个征进梁山泊失利的双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扫荡俺这里桃花山、二龙山、白虎山几座山寨,却借军与他收捕梁山泊复仇。

俺的头领今欲启请大头领将军下山相救,明朝无事了时,情愿来纳进奉。

”杨志道:“俺们各守山寨,保护山头,本不去救应的是。

洒家一者怕坏了江湖上豪杰,二者恐那厮得了桃花山便小觑了洒家这里。

可留下张青、孙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栅,俺三个亲自走一遭。

”随即点起五百小喽啰,六十余骑军马,各带了衣甲军器,下山径往桃花山来。

却说李忠知二龙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啰下山策应。

呼延灼闻知,急引所部军马拦路列阵,舞鞭出马,来与李忠相持。

怎见李忠模样?

有诗为证: 头尖骨脸似蛇形,枪棒林中独擅名。

打虎将军心胆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来李忠祖贯濠州定远人氏,家中祖传靠使枪棒为生,人见他身材壮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将。

当时下山来与呼延灼交战。

李忠如何敌得呼延灼过,斗了十合之上,见不是头,拨开军器便走。

呼延灼见他本事低微,纵马赶上山来。

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里看见,便飞下鹅卵石来。

呼延灼慌忙回马下山来。

只见官军迭头呐喊。

呼延灼便问道:“为何呐喊?

”后军答道:“远望见一彪军马飞奔而来。

”呼延灼听了,便来后军队里看时,见尘头起处,当头一个胖大和尚,骑一匹白马。

那人是谁?

正是: 自从落发闹禅林,万里曾将壮士寻。

臂负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杀人心。

欺佛祖,喝观音,戒刀禅杖冷森森。

不看经卷花和尚,酒肉沙门鲁智深。

鲁智深在马上大喝道:“那个是梁山泊杀败的撮鸟,敢来俺这里唬吓人?

”呼延灼道:“先杀你这个秃驴,豁我心中怒气!

”鲁智深轮动铁禅杖,呼延灼舞起双鞭,二马相交,两边呐喊,斗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呼延灼暗暗喝采道:“这个和尚倒恁地了得!

”两边鸣金,各自收军暂歇。

呼延灼少停,再纵马出阵,大叫:“贼和尚,再出来!

与你定个输赢,见个胜败!

”鲁智深却待正要出马,侧首恼犯了这个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这厮。

”那人舞刀出马。

来战呼延灼的是谁?

正是: 曾向京师为制使,花石纲累受艰难。

虹霓气逼斗牛寒。

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尘寰。

虎体狼腰猿臂健,跨龙驹稳坐雕鞍。

英雄声价满梁山。

人称青面兽,杨志是军班。

当时杨志出马来与呼延灼交锋,两个斗到四十余合,不分胜败。

呼延灼见杨志手段高强,寻思道:“怎地那里走出这两个来?

好生了得,不是绿林中手段。

”杨志也见呼延灼武艺高强,卖个破绽,拨回马跑回本阵。

呼延灼也勒转马头,不来追赶。

两边各自收军。

鲁智深便和杨志商议道:“俺们初到此处,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时却再来厮杀。

”带领小喽啰,自过附近山岗下寨去了。

却说呼延灼在帐中纳闷,心内想道:“指望到此势如劈竹,便拿了这伙草寇,怎知却又逢着这般对手。

我直如此命薄!

”正没摆布处,只见慕容知府使人来唤道:“叫将军且领兵回来,保守城中。

今有白虎山强人孔明、孔亮,引人马来青州借粮,怕府库有失,特令来请将军回城守备。

”呼延灼听了,就这机会,带领军马,连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鲁智深与杨志、武松又引了小喽啰摇旗呐喊,直到山下来,看时,一个军马也无了,倒吃了一惊。

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来,拜请三位头领上到山寨里,杀牛宰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听前路消息。

且说呼延灼引军回到城下,却见了一彪军马正来到城边。

为头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儿子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

两个因和本乡一个财主争竞,把他一门良贱尽都杀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

因为青州城里有他的叔叔孔宾,被慕容知府捉下,监在牢里。

孔明、孔亮特地点起山寨小喽啰来打青州,要救叔叔孔宾。

正迎着呼延灼军马,两边撞着,敌住厮杀。

呼延灼便出马到阵前。

慕容知府在城楼上观看,见孔明当先挺枪出马。

怎生模样?

有诗为证: 白虎山中间气生,学成武艺敢相争。

性刚智勇身形异,绰号毛头是孔明。

当时孔明便挺枪出马,直取呼延灼。

两马相交,斗到二十余合,呼延灼要在知府面前显本事,又值孔明武艺不精,只办得  架隔遮拦,斗到间深里,被呼延灼就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

孔亮只得引了小喽啰便走。

慕容知府在敌楼上指着,叫呼延灼引军去赶。

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余人。

孔亮大败,四散奔走,至晚寻个古庙安歇。

却说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来见慕容知府。

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钉下牢里,和孔宾一处监收。

一面赏劳三军,一面管待呼延灼,备问桃花山消息。

呼延灼道:“本待是瓮中捉鳖,手到拿来,无端又被一伙强人前来救应。

数内一个和尚,一个青脸大汉,二次交锋,各无胜败。

这两个武艺不比寻常,不是绿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

”慕容知府道:“这个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种经略帐前军官提辖鲁达,今次落发为僧,唤做花和尚鲁智深。

这一个青脸大汉亦是东京殿帅府制使官,唤做青面兽杨志。

再有一个行者,唤做武松,原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也如此武艺高强。

这三个占住二龙山,打家劫舍,累次抵敌官军,杀了三五个捕盗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

”呼延灼道:“我见这厮们武艺精熟,原来却是杨制使和鲁提辖,名不虚传。

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见他们本事了,只在早晚,一个个活捉了解官。

”知府大喜,设筵管待已了,且请客房内歇。

不在话下。

却说孔亮引领败残人马,正行之间,猛可里树林中撞出一彪军马,当先一筹好汉。

怎生打扮?

有《西江月》为证: 直裰冷披黑雾,戒箍光射秋霜。

额前剪发拂眉长,脑后护头齐项。

顶骨数珠灿白,杂绒绦结微黄。

钢刀两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像。

孔亮见了是武松,慌忙滚鞍下马,便拜道:“壮士无恙!

”武松连忙答礼,扶起问道:“闻知足下弟兄们占住白虎山聚义,几次要来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顺,以此难得相见。

今日何事到此?

”孔亮把救叔叔孔宾陷兄之事,告诉了一遍。

武松道:“足下休慌。

我有六七个弟兄,见在二龙山聚义。

今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军攻击得紧,来我山寨求救。

鲁、杨二头领引了孩儿们先来与呼延灼交战,两个厮并了他一日,呼延灼夜间去了。

山寨中留我弟兄三个筵宴,把这匹御赐马送与我们。

今我部领头队人马回山,他二位随后便到。

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

”孔亮拜谢武松。

等了半晌,只见鲁智深、杨志两个并马都到。

武松引孔亮拜见二位,备说:“那时我与宋江在他庄上相会,多有相扰。

今日俺们可以义气为重,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杀了慕容知府,擒获呼延灼,各取府库钱粮,以供山寨之用,如何?

”鲁智深道:“洒家也是这般思想。

便使人去桃花山报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儿们来,俺三处一同去打青州。

”杨志便道:“青州城池坚固,人马强壮,又有呼延灼那厮英勇。

不是俺自灭威风,若要攻打青州时,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

”武松道:“哥哥,愿闻其略。

” 那主办者志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烟飞:水浒英雄,个个摩拳擦掌。

直教同声相应归山寨,一气相随聚水滨。

毕竟杨志对武松说出怎地打青州,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五十八回·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

〔施耐庵〕 〔明〕

诗曰: 一事参差百事难,一人辛苦众人安。

英雄天地彰名誉,鹰隼云霄振羽翰。

孔亮弟兄容易救,青州城郭等闲看。

牢笼又得呼延灼,联辔同归大将坛。

当有武松引孔亮拜告鲁智深、杨志,求救哥哥孔明并叔叔孔宾。

鲁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马,前去攻打。

杨志便道:“若要打青州,须用大队军马方可打得。

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唤他做及时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里仇人。

俺们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马,都并做一处。

洒家这里再等桃花山人马齐备,一面且去攻打青州。

孔亮兄弟,你可亲身星夜去梁山泊,请下宋公明来并力攻城,此为上计。

亦且宋三郎与你至厚。

你们弟兄心下如何?

”鲁智深道:“正是如此。

我只见今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说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会。

众人说他的名字,聒的洒家耳朵也聋了,想必其人是个真男子,以致天下闻名。

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风山时,洒家有心要去和他厮会,及至洒家去时,又听得说道去了,以此无缘不得相见。

罢了,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时,快亲自去那里告请他们。

洒家等先在这里和那撮鸟们厮杀。

”孔亮交付小喽啰与了鲁智深,只带一个伴当,扮做客商,星夜投梁山泊来。

且说鲁智深、杨志、武松三人去山寨里,唤将施恩、曹正再带一二百人下山来相助。

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带本山人马,尽数起点,只留三五十个小喽啰看守寨栅,其余都带下山来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

不在话下。

却说孔亮自离了青州,迤逦来到梁山泊边催命判官李立酒店里买酒吃问路。

李立见他两个来得面生,便请坐地,问道:“客人从那里来?

”孔亮道:“从青州来。

”李立问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寻谁?

”孔亮答道:“有个相识在山上,特来寻他。

”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处,你如何去得?

”孔亮道:“便是要寻宋大王。

”李立道:“既是来寻宋头领,我这里有分例。

”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来相待。

孔亮道:“素不相识,如何见款?

”李立道:“客官不知。

但是来寻山寨头领,必然是社火中人故旧交友,岂敢有失只应。

便当去报。

”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庄户孔亮的便是。

”李立道:“曾听得宋公明哥哥说大名来,今日且请上山。

”二人饮罢分例酒,随即开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响箭,见对港芦苇深处,早有小喽啰棹过船来,到水亭下。

李立便请孔亮下了船,一同摇到金沙滩上岸,却上关来。

孔亮看见三关雄壮,枪刀剑戟如林,心下想道:“听得说梁山泊兴旺,不想做下这等大事业!

”已有小喽啰先去报知,宋江慌忙下来迎接。

孔亮见了,连忙下拜。

宋江问道:“贤弟缘何到此?

”孔亮拜罢,放声大哭。

宋江道:“贤弟心中有何危厄不决之难,但请尽说不妨。

便当不避水火,力为救解,与汝相助。

贤弟且请起来。

”孔亮道:“自从师父离别之后,老父亡化。

哥哥孔明与本乡上户争些闲气起来,杀了他一家老小。

官司来捕捉得紧,因此反上白虎山,聚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

青州城里却有叔父孔宾,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钉在狱中。

因此我弟兄两个去打城子,指望救取叔叔孔宾。

谁想去到城下,正撞了一个使双鞭的呼延灼,哥哥与他交锋,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里,存亡未保。

小弟又被他追杀一阵。

次日,正撞着武松,说起师父大名来,见在梁山泊做头领。

他便引我去拜见同伴的,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青面兽杨志。

他二人一见如故,便商议救兄一事。

他道:‘我请鲁、杨二头领并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三山人马攻打青州。

你可连夜快去梁山泊内,告你师父宋公明来救你叔兄两个。

’以此今日一径到此。

万望师父觑先父之面,垂救性命,生死不敢有忘。

”宋江道:“此是易为之事,你且放心。

先来拜见晁头领,共同商议。

” 宋江便引孔亮参见晁盖、吴用、公孙胜并众头领,备说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来捉了孔明,以此孔亮来到,恳告求救。

晁盖道:“既然他两处好汉尚兀自仗义行仁救叔,今者三郎和他至爱交友,如何不去!

三郎贤弟,你连次下山多遍,今番权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

这个是兄弟的事,既是他远来相投,哥哥若自去,恐他弟兄们心下不安。

小可情愿请几位弟兄同走一遭。

”说言未了,厅上厅下一齐都道:“愿效犬马之劳,跟随同去。

”宋江大喜。

有诗为证: 孔明行事太匆忙,轻引喽啰犯犬羊。

赖有宋江豪侠在,便将军马救危亡。

当日设筵管待孔亮。

饮筵中间,宋江唤铁面孔目裴宣定拨下山人数,分作五军起行。

前军便差花荣、秦明、燕顺、王矮虎开路作先锋,第二队便差穆弘、杨雄、解珍、解宝,中军便是主将宋江、吴用、吕方、郭盛,第四队便是朱仝、柴进、李俊、张横,后军便差孙立、杨林、欧鹏、凌振催军作合后。

梁山泊点起五军,共计二十个头领,马步军兵三千人马。

其余头领,自与晁盖守把寨栅。

当下宋江别了晁盖,自同孔亮下山来。

梁山人马分作五军起发。

正是: 初离水泊,浑如海内纵蛟龙。

乍出梁山,却似风中奔虎豹。

五军并进,前后列二十辈英雄。

一阵同行,首尾分三千名士卒。

绣彩旗如云似雾,朴刀枪灿雪铺霜。

鸾铃响,战马奔驰。

画鼓振,征夫踊跃。

卷地黄尘霭霭,漫天土雨蒙蒙。

宝纛旗中,簇拥着多智足谋吴学究。

碧油幢下,端坐定替天行道宋公明。

过去鬼神皆拱手,回来民庶尽歌谣。

话说宋江引了梁山泊二十个头领,三千人马,分作五军前进。

于路无事。

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已到青州。

孔亮先到鲁智深等军中报知,众好汉安排迎接。

宋江中军到了,武松引鲁智深、杨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来相见了。

宋江让鲁智深坐地。

鲁智深道:“久闻阿哥大名,无缘不曾拜会,今日且喜相认得阿哥。

”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

江湖上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平生甚幸!

”杨志也起身再拜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意相留,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

今日幸得义士壮观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

”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于江湖,只恨宋江相会太晚!

”鲁智深便令左右置酒管待,一一都相见了。

次日,宋江问青州一节,胜败如何。

杨志道:“自从孔亮去了,前后也交锋三五次,各无输赢。

如今青州只凭呼延灼一个,若是拿得此人,觑此城子,如汤泼雪。

”吴学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可用智擒。

”宋江道:“用何智可获此人?

”吴学究道。

“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大喜道:“此计大妙!

”当日分拨了人马,次早起军,前到青州城下,四面尽着军马围住,擂鼓摇旗,呐喊搦战。

城里慕容知府见报,慌忙教请呼延灼商议:“今次群贼又去报知梁山泊宋江到来,似此如之奈何?

”呼延灼道:“恩相放心。

群贼到来,先失地利。

这厮们只好在水泊里张狂,今却擅离巢穴,一个来,捉一个,那厮们如何施展得?

请知府上城看呼延灼厮杀。

” 呼延灼连忙披挂衣甲上马,叫开城门,放下吊桥,引了一千人马,近城摆开。

宋江阵中一将出马。

那人手搦狼牙棍,厉声高骂知府:“滥官害民贼徒!

把我全家诛戮,今日正好报仇雪恨!

”慕容知府认得秦明,便骂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不曾负你,缘何敢造反?

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

可先下手拿这贼!

”呼延灼听了,舞起双鞭,纵马直取秦明。

秦明也出马,舞动狼牙大棍来迎呼延灼。

二将交马,正是对手。

有《西江月》为证: 鞭舞两条龙尾,棍横一串狼牙。

三军看得眼睛花,二将纵横交马。

使棍的闻名寰海,使鞭的声播天涯。

龙驹虎将乱交加,这厮杀堪描堪画。

秦明与呼延灼厮杀,正是对手。

两个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慕容知府见斗得多时,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鸣金,收军入城。

秦明也不追赶,退回本阵。

宋江教众头领军校且退十五里下寨。

却说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马来见慕容知府,说道:“小将正要拿那秦明,恩相如何收军?

”知府道:“我见你斗了许多合,但恐劳困,因此收军暂歇。

秦明那厮,原是我这里统制,与花荣一同背反。

这厮亦不可轻敌。

”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将必要擒此背义之贼。

适间和他斗时,棍法已自乱了。

来日教恩相看我立斩此贼。

”知府道:“既是将军如此英雄,来日若临敌之时,可杀开条路,送三个人出去。

一个教他去往东京求救,两个教他去邻近府州会合起兵,相助剿捕。

”呼延灼道:“恩相高见极明。

”当日知府写了求救文书,选了三个军官,都发放了当。

只说呼延灼回到歇处,卸了衣甲暂歇。

天色未明,只听的军校来报道:“城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私自在那里看城。

中间一个穿红袍骑白马的。

两边两个,只认得右边的是小李广花荣,左边那个道装打扮。

”呼延灼道:“那个穿红的眼见是宋江了,道装的必是军师吴用。

你们且休惊动了他。

便点一百马军,跟我捉这三个。

”呼延灼连忙披挂上马,提了双鞭,带领一百余骑马军,悄悄地开了北门,放下吊桥,引军赶上坡来。

宋江、吴用、花荣三个只顾呆了脸看城。

呼延灼拍马上坡,三个勒转马头,慢地走去。

呼延灼奋力赶到前面几株枯树边厢,宋江、吴用、花荣三个齐齐的勒住马。

呼延灼方才赶到枯树边,只听得呐声喊,呼延灼正踏着陷坑,人马都跌将下坑去了。

两边走出五六十个挠钩手,先把呼延灼钩将起来,绑缚了拿去,后面牵着那匹马。

这许多赶来的马军,却被花荣拈弓搭箭,射倒当头五七个,后面的勒转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里坐,左右群刀手却把呼延灼推将过来。

宋江见了,连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绳索,亲自扶呼延灼上帐坐定,宋江拜见。

呼延灼慌忙跪下道:“义士何故如此?

”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

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

不想起动将军,致劳神力,实慕将军虎威。

今者误有冒犯,切乞恕罪。

”呼延灼道:“呼延灼被擒之人,万死尚轻,义士何故重礼陪话?

”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坏得将军性命。

皇天可表寸心。

”只是恳告哀求。

呼延灼道:“兄长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东京告请招安,到山赦罪?

”宋江道:“将军如何去得!

高太尉那厮是个心地匾窄之徒,忘人大恩,记人小过。

将军折了许多军马钱粮,他如何不见你罪责?

如今韩滔、彭玘、凌振已都在敝山入伙。

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江情愿让位与将军。

等朝廷见用,受了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

”呼延灼沉思了半晌,一者是天罡之数,自然义气相投。

二者见宋江礼貌甚恭,叹了一口气,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于国,实慕兄长义气过人,不容呼延灼不依,愿随鞭镫。

事既如此,决无还理。

”有诗为证: 亲受泥书讨不庭,虚张声势役生灵。

如何世禄英雄士,握手同归聚义厅?

宋江大喜。

请呼延灼和众头领相见了。

叫问李忠、周通讨这匹踢雪乌骓马还将军骑坐。

众人再商议救孔明之计。

吴用道:“只除教呼延灼将军赚开城门,唾手可得。

更兼绝了呼延指挥念头。

”宋江听了,来与呼延灼陪话道:“非是宋江贪劫城池,实因孔明叔侄陷在缧绁之中,非将军赚开城门,必不可得。

”呼延灼答道:“小将既蒙兄长收录,理当效力。

”当晚点起秦明、花荣、、孙立、燕顺、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欧鹏、王英十个头领,都扮作军士衣服模样,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骑军马,来到城边,直至濠堑上,大叫:“城上开门!

我逃得性命回来!

”城上人听得是呼延灼声音,慌忙报与慕容知府。

此时知府为折了呼延灼,正纳闷间,听得报说呼延灼逃得回来,心中欢喜,连忙上马,奔到城上。

望见呼延灼有十数骑马跟着,又不见面颜,只认得呼延灼声音。

知府问道:“将军如何走得回来?

”呼延灼道:“我被那厮的陷马捉了我到寨里,却有原跟我的头目,暗地盗这匹马与我骑,就跟我来了。

”知府只听得呼延灼说了,便叫军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十个头领跟到城门里,迎着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马来。

解珍、解宝便放起火来。

欧鹏、王矮虎奔上城,把军士杀散。

宋江大队人马见城上火起,一齐拥将入来。

宋江急急传令,休教残害百姓,且收仓库钱粮。

就大牢里救出孔明并他叔叔孔宾一家老小。

便教救灭了火。

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尽皆斩首,抄扎家私,分俵众军。

天明,计点在城百姓被火烧之家,给散粮米救济。

把府库金帛,仓廒米粮,装载五六百车。

又得了二百余匹好马。

就青州府里做个庆喜筵席,请三山头领同归大寨。

有诗为证: 呼延逃难不胜羞,忘却君恩事寇仇。

因是天罡并地煞,故为乡导破青州。

且说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尽数收拾人马钱粮下山,放火烧毁寨栅。

鲁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龙山,与张青、孙二娘收拾人马钱粮,也烧了宝珠寺寨栅。

数日这间,三山人马都皆完备。

宋江领了大队人马,班师回山。

先叫花荣、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将开路。

所过州县,分毫不扰。

乡村百姓,扶老挈幼,烧香罗拜迎接。

数日这间,已到梁山泊边。

众多水军头领具舟迎接。

晁盖引领山寨马步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

直至大寨,向聚义厅上列位坐定。

大排筵席,庆贺新到山寨头领:呼延灼、鲁智深、杨志、武松、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头领。

坐间林冲说起相谢鲁智深相救一事,鲁智深动问道:“洒家自与教头沧州别后,曾知阿嫂信息否?

”林冲答道:“小可自火并王伦之后,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妇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随即自缢而死。

妻父亦为忧疑,染病而亡。

”杨志举起旧日王伦手内上山相会之事,众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

”晁盖说起黄冈动取生辰纲一事,众皆大笑。

次日轮流做筵席,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山寨又添了许多人马,如何不喜。

便叫汤隆做铁匠总管,提督打造诸般军器,并铁叶连环等甲。

侯健管做旌旗袍服总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旗,黄钺白旄,朱缨皂盖。

山边四面筑起墩台。

重造西路、南路二处酒店,招接往来上山好汉,一就探听飞报军情。

山西路酒店今令张青、孙二娘夫妻二人原是酒家,前去看守。

山南路酒店仍令孙新、顾大嫂夫妻看守。

山东路酒店依旧朱贵、乐和。

山北路酒店还是李立、时迁看守。

三关之人,添造寨栅,分调头领看守。

部领已定,各宜遵守,不许违误。

有诗为证: 天将摧锋已受降,许多军马更精强。

凭陵欲作恢宏计,须仗公明作主张。

数月之后,忽一日花和尚鲁智深来对宋公明说道:“智深有个相识,李忠兄弟也曾认的,唤做九纹龙史进。

见在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上,和那一个神机军师朱武,又有一个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花蛇杨春,四个在那里聚义。

洒家常常思念他。

昔日在瓦罐寺救助洒家恩念,不曾有忘。

今洒家要去那里探望他一遭,就取他四个同来入伙,未知尊意如何?

”宋江道:“我也曾闻得史进大名。

若得吾师去请他来最好。

然是如此,不可独自去,可烦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

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

”武松应道:“我和师父去。

”当日便收拾腰包行李掤头笠,只做禅和子打扮。

武松妆做随侍行者。

两个相辞了众头领下山,过了金沙滩,晓行夜住,不止一日,来到华州华阴县界,径投少华山来。

且说宋江自鲁智深、武松去后,一时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唤神行太保戴宗,随后跟来,探听消息。

再说鲁智深、武松两个来到少华山下,伏路小喽啰出来拦住,问道:“你两个出家人那里来?

”武松便答道:“这山上有史大官人么?

”小喽啰说道:“既是要寻史大王的,且在这里少等。

我上山报知头领,便下来迎接。

”武松道:“你只说鲁智深到来相探。

”小喽啰去不多时,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并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三个下山来接鲁智深、武松,却不见有史进。

鲁智深便问道:“史大官人在那里?

却如何不见他?

”朱武近前上复道:“吾师不是延安府鲁提辖么?

”鲁智深道:“洒家便是。

这行者便是景阳冈打虎都头武松。

”三个慌忙剪拂道:“闻名久矣!

听知二位在二龙山扎寨,今日缘何到此?

”鲁智深道:“俺们如今不在二龙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伙。

今者特来寻史大官人。

”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请到山寨中容小可备细告诉。

”鲁智深道:“有话便说,待一待谁鸟奈烦!

”武松道:“师父是个性急的人,有话便说何妨。

” 朱武道:“小人等三个在此山寨,自从史大官人上山之后,好生兴旺。

近日史大官人下山,正撞见一个画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义,因许下西岳华山金天圣帝庙内装画影壁,前去还愿。

因为带将一个女儿,名唤玉娇枝同行。

却被本州贺太守原是蔡太师门人,那厮为官贪滥,非理害民。

一日因来庙里行香,不想正见了玉娇枝有些颜色,累次着人来说,要娶他为妾。

王义不从。

太守将他女儿强夺了去为妾,又把王义刺配远恶军州。

路经这里过,正撞见史大官人,告说这件事。

史大官人把王义救在山上,将两个防送公人杀了。

直去府里要刺贺太守,被人知觉,倒吃拿了,见监在牢里。

又要聚起军马,扫荡山寨。

我等正在这里进退无路,无计可施。

端的是苦!

”有诗为证: 花颜云鬓玉娇枝,太守行香忽见之。

不畏宪章强夺取,黄童白叟亦相嗤。

鲁智深听了道:“这撮鸟敢如此无礼,倒恁么利害。

洒家与你结果了那厮!

”朱武道:“且请二位到寨里商议。

”一行五个头领,都到少华山寨中坐下。

便叫王义见鲁智深、武松,诉说贺太守贪酷害民,强占良家女子。

朱武等一面杀牛宰马,管待鲁智深、武松。

饮筵间,鲁智深道:“贺太守那厮好没道理!

我明日与你去州里打死那厮罢。

”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

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报知,请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

”鲁智深叫道:“等俺们去山寨里叫得人来,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里去了!

”武松道:“便杀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

”武松却断然不肯放鲁智深去。

朱武又劝道:“吾师且息怒!

武都头也论得是。

”鲁智深焦躁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

你也休去梁山泊报知,看洒家去如何!

”众人那里劝得住,当晚又谏不从。

明早,起个四更,提了禅杖,带了戒刀,径奔华州去了。

武松道:“不听我说,此去必然有失。

”朱武随即差两个精细的小喽啰前去打听消息。

却说鲁智深奔到华州城里,路傍借问州衙在那里,人指道:“只过州桥,投东便是。

”鲁智深却好来到浮桥上,只见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过来!

”鲁智深道:“俺正要寻他,却好正撞在洒家手里,那厮多敢是当死!

”贺太守头踏一对对摆将过来。

看见太守那乘轿子,却是暖轿,轿窗两边各有十个虞候簇拥着,人人手执鞭枪铁链,守护两边。

鲁智深看了寻思道:“不好打那撮鸟。

若打不着,倒吃他笑!

”贺太守却在轿窗眼里看见了鲁智深欲进不进。

过了滑桥,到府中下了轿,便叫两个虞候分付道:“你与我去请桥上那个胖大和尚到府里赴斋。

”虞候领了言语,来到桥上,对鲁智深说道:“太守相公请你赴斋。

”鲁智深想道:“这厮正合当死在洒家手里!

俺却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着,让他过去了。

俺要寻他,他却来请洒家!

”鲁智深便随了虞候径到府里。

太守已自分付下了。

一见鲁智深进到厅前,太守叫放了禅杖,去了戒刀,请后堂赴斋。

鲁智深初时不肯。

众人说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晓事!

府堂深处,如何许你带刀杖入去?

”鲁智深想道:“只俺两个拳头也打碎了那厮脑袋!

”廊下放了禅杖、戒刀,跟虞候入来。

贺太守正在后堂坐定,把手一招,喝声:“捉下这秃贼!

”两边壁衣内走出三四十个做公的来,横拖倒拽,捉了鲁智深。

你便是那吒太子,怎逃出地网天罗。

火首金刚,难脱龙潭虎窟!

正是:飞蛾投火身倾丧,蝙蝠遭竿命必伤。

毕竟鲁智深被贺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五十九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施耐庵〕 〔明〕

诗曰: 堪叹梁山智术优,舍身捐命报冤仇。

神机运处良平惧,妙算行时鬼魅愁。

平地已疏英士狱,青山先斩佞臣头。

可怜天使真尸位,坐阅危亡自不羞。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在后堂内,喝声:“拿下!

”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捉住,却似皂雕追紫燕,犹如猛虎啖羊羔。

众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阶下,贺太守喝道:“你这秃驴从那里来?

”鲁智深应道:“洒家有甚罪犯?

”太守道:“你只实说,谁教你来刺我?

”鲁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却如何问俺这话?

”太守喝道:“恰才见你这秃驴意欲要把禅杖打我轿子,却又思量不敢下手。

你这秃驴好好招了!

”鲁智深道:“洒家又不曾杀你,你如何拿住洒家,妄指平人?

”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

这秃驴必是个关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强贼,来与史进那厮报仇。

不打如何肯招。

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

”鲁智深大叫道:“不要打伤老爷!

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

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

”贺太守听了大怒,把鲁智深拷打了一回,教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

一面申闻都省,乞请明降如何。

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此时哄动了华州一府。

小喽啰得了这个消息,飞报上山来。

武松大惊道:“我两个来华州干事,折了一个,怎地回去见众头领?

”正没理会处,只见山下小喽啰报道:“有个梁山泊差来的头领,唤作神行太保戴宗,见在山下。

”武松慌忙下来,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见了,诉说鲁智深不听谏劝失陷一事。

戴宗听了大惊,道:“我不可久停久住了,就便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早遣兵将前来救取。

”武松道:“小弟在这里专等,万望兄长早去,急来救应则可。

”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去了,再回梁山泊来。

三日之间,已到山寨。

见了晁、宋二头领,具说鲁智深因救史进,要刺贺太守被陷一事。

宋江听罢,失惊道:“既然两个兄弟有难,如何不救!

我等不可担阁,便须点起人马,作三队而行。

”前军点五员先锋:花荣、秦明、林冲、杨志、呼延灼,引领一千甲马,二千步军先行,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朱仝、徐宁、解珍、解宝,共是六个头领,马步军兵二千。

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押后,马步军兵二千。

共计七千人马,离了梁山泊。

端的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直取华州来。

在路趱行,不止一日,早过了半路,先使戴宗去报少华山上。

朱武等三人安排下猪羊牛马,酝造下好酒等候。

有诗为证: 智深雄猛不淹留,便向州中去报仇。

计拙不能成大事,反遭枷锁入幽囚。

再说宋江军马三队都到少华山下。

武松引了朱武、陈达、杨春三人,又下山拜请宋江、吴用并众头领,都到山寨里坐下。

宋江备问城中之事。

朱武道:“两个头领已被贺太守监在牢里,只等朝廷明降发落。

”宋江与吴用说道:“怎地定计去救史进、鲁智深?

”朱武说道:“华州城郭广阔,濠沟深远,急切难打。

只除非得里应外合,方可取得。

”吴学究道:“明日且去城边看那城池,如何用计,却再商量。

”宋江饮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

吴用谏道:“城中监着两只大虫在牢里,如何不做提备?

白日未可去看。

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后下山,一更时分可到那里窥望。

”当日捱到午后,宋江、吴用、花荣、秦明、朱仝,共是五骑马下山,迤逦前行。

初更时分,已到华州城外。

在山坡高处,立马望华州城里时,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月华如昼,天上无一片云彩。

看见华州周围有数座城门,城高地壮,堑濠深阔。

看了半晌,远远地望见那西岳华山时,端的是好座名镇高山!

怎见得?

但见: 峰名仙掌,观隐云台。

上连玉女洗头盆,下接天河分派水。

乾坤皆秀,尖峰仿佛接云根。

山岳惟尊,怪石巍峨侵斗柄。

青如泼黛,碧若浮蓝。

张僧繇妙笔画难成,李龙眠天机描不就。

深沉洞府,月光飞万道金霞。

崒嵂岩崖,日影动千条紫焰。

傍人遥指,云池深内藕如船。

故老传闻,玉井水中花十丈。

巨灵神忿怒,劈开山顶逞神通。

陈处士清高,结就茅庵来盹睡。

千古传名推华岳,万年香火祀金天。

宋江等看了西岳华山,见城池厚壮,形势坚牢,无计可施。

吴用道:“且回寨里去,再作商议。

”五骑马连夜回到少华山上。

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吴学究道:“且差十数个精细小喽啰下山,去远近探听消息。

”三日之间,忽有一人上山来报道:“如今朝廷差个殿司太尉,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岳降香,从黄河入渭河而来。

”吴用听了便道:“哥哥休忧,计在这里了。

”便叫李俊、张顺:“你两个与我如此如此而行。

”李俊道:“只是无人,不识地境,得一个引领路道最好。

”白花蛇杨春便道:“小弟相帮同去如何?

”宋江大喜。

三个下山去了。

次日,吴学究请宋江、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共八个人,悄悄止带五百余人下山,径到渭河渡口,李俊、张顺、杨春已夺下十余只大船在彼。

吴用便教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四个埋伏在岸上。

宋江、吴用、朱仝、李应下在船里。

李俊、张顺、杨春把船都去滩头藏了。

众人等候了一夜。

次日天明,听得远远地锣鸣鼓响,三只官船到来。

船上插着一面黄旗,上写“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元景”。

宋江看了,心中暗喜道:“昔日玄女有言:‘遇宿重重喜。

’今日既见此人,必有主意。

”太尉官船将近河口,朱仝、李应各执长枪,立在宋江、吴用背后。

太尉船到,当港截住。

船里走出紫衫银带虞候二十余人,喝道:“你等甚么船只?

敢当港拦截住大臣!

”宋江执着骨朵,躬身声喏。

吴学究立在船头上,说道:“梁山泊义士宋江,谨参祗候。

”船上客帐司出来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圣旨去西岳降香。

汝等是梁山泊义士,何故拦截?

”吴用道:“俺们义士,只要求见太尉尊颜,有告复的事。

”客帐司道:“你等是甚么人,造次要见太尉!

”两边虞候喝道:“低声!

”宋江说道:“暂请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

”客帐司道:“休胡说!

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与你商量!

”宋江道:“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

”朱仝把枪上小号旗只一招动,岸上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马军来,一齐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摆列在岸上。

那船上梢公都惊得钻入梢里去了。

客帐司人慌了,只得入去禀复。

宿太尉只得出到船头上坐定。

宋江躬身唱喏道:“宋江等不敢造次。

”宿太尉道:“义士何故如此邀截船只?

”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请太尉上岸,别有禀复。

”宿太尉道:“我今特奉圣旨,自去西岳降香,与义士有何商议?

朝廷大臣如何轻易登岸!

”宋江道:“太尉不肯时,只恐下面伴当亦不相容。

”李应把号带枪一招,李俊、张顺、杨春一齐撑出船来。

宿太尉看见大惊。

李俊、张顺明晃晃掣出尖刀在手,早跳过船来,手起,先把两个虞候攧下水里去。

宋江连忙喝道:“休得胡做,惊了贵人!

”李俊、张顺扑地也跳下水去,早把两个虞候又送上船来。

张顺、李俊在水面上如登平地,托地又跳上船来,吓得宿太尉魂不着体。

宋江喝道:“孩儿们且退去,休得惊着太尉贵人。

俺自慢慢地请太尉登岸。

”宿太尉道:“义士有甚事,就此说不妨。

”宋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谨请太尉到山寨告禀,并无损害之心。

若怀此念,西岳神灵诛灭。

”到此时候,不容太尉不上岸。

宿太尉只得离船上了岸。

众人牵过一匹马来,扶策太尉上了马,不得已随众同行。

有诗为证: 玉节龙旗出帝乡,云台观里去烧香。

却怜水寨神谋捷,暂假威名救困亡。

宋江先叫花荣、秦小朋友陪奉太尉上山。

宋江随后也上了马,分川教把船上一应人等并御香、祭物、金铃吊挂,齐齐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张顺带领一百余人看船。

一行众头领都到山上。

宋江下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义厅上当中坐定,众头领两边侍立着。

宋江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复道:“宋江原是郓城县小吏,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

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

欲借太尉御香仪从,并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拜还。

于太尉身上并无侵犯。

乞太尉钧鉴。

”宿太尉道:“不争你将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须连累下官。

”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

”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样,怎生推托得,只得应允了。

宋江执盏擎杯,设筵拜谢。

就把太尉带来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

于小喽啰数内,选拣一个俊俏的,剃了髭须,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

宋江、吴用扮做客帐司。

解珍、解宝、杨雄、石秀扮做虞候。

小喽啰都是紫衫银带,执着旌节、旗幡、仪仗、法物,擎抬了御香、祭礼、金铃吊挂。

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做四个衙兵。

朱武、陈达、杨春款住太尉并跟随一应人等,置酒管待。

却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队人马,林冲、杨志引一队人马,分作两路取城。

教武松预先去西岳门下伺候,只听号起行事。

戴宗先去报知。

话休絮繁。

且说一行人等离了山寨,径到河口下船而行。

不去报与华州太守,一径奔西岳庙来。

戴宗报知云台观观主并庙里职事人等,直至船边,迎接上岸。

香花灯烛,幢幡宝盖,摆列在前。

先请御香上了香亭,庙里人夫扛抬了,导引金铃吊挂前行。

观主见太尉,吴学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轿子来。

”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轿,径到岳庙里官厅内歇下。

客帐司吴学究对观主道:“这是特奉圣旨,赍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圣帝供养。

缘何本州官员轻慢,不来迎接?

”观主答道:“已使人去报了,敢是便到。

” 说犹未了,本州先使一员推官,带领做公的五七十八大将着酒果,来见太尉。

原来那扮太尉的小喽啰,虽然模样相似,却言语发放不得。

因此只教装做染病,把靠褥围定在床上坐。

推官看了,见来的旌节、门旗、牙仗等物,都是东京来的,内府制造出的,如何不信。

客帐司假意出入禀复了两遭,却引推官入去,远远地阶下参拜了。

那假太尉只把手指,并不听得说甚么。

吴用引到面前,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辞千里之遥,特奉圣旨到此降香,不想于路染病未痊。

本州众官如何不来远接?

”推官答道:“前路官司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庙里。

本是太守便来,奈缘少华山贼人纠合梁山泊草寇要打城池,每日在彼提防,以此不敢擅离。

特差小官先来贡献酒礼。

太守随后便来参见大臣。

”吴学究道:“太尉涓滴不饮,只叫太守来商议行礼。

”推官随即教取酒来,与客帐司亲随人把盏了。

吴学究又入去禀一遭,将了钥匙出来,引着推官去看金铃吊挂。

开了锁,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叫推官看。

便把条竹竿叉起看时,果然是制造得无比。

但见: 浑金打就,五彩装成。

双悬缨络金铃,上挂珠玑宝盖。

黄罗密布,中间八爪玉龙盘。

紫带低垂,外壁双飞金凤绕。

对嵌珊瑚玛瑙,重围琥珀珍珠。

碧琉璃掩映绛纱灯,红菡萏参差青翠叶。

堪宜金屋琼楼挂,雅称瑶台宝殿悬。

这一对金铃吊挂,乃是东京内府作分高手匠人做成的,浑是七宝珍珠嵌造,中间点着碗红纱灯笼。

乃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

吴用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柜匣内锁了。

又将出中书省许多公文,付与推官。

便叫太守来商议拣日祭祀。

推官和众多做公的都见了许多物件文凭,便辞了客帐司,径回到华州府里来报贺太守。

却说宋江暗暗地喝采道:“这厮虽然奸猾,也骗得他眼花心乱了。

”此时武松已在庙门下了。

吴学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来庙门下相帮武松行事。

却又叫戴宗扮虞候。

云台观主进献素斋,一面教执事人等安排铺陈岳庙。

宋江闲步看那西岳庙时,果然是盖造的好。

殿宇非凡,真乃人间天上。

怎见得?

金门玉殿,碧瓦朱甍。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悬虾须织锦栊帘,列龟背朱红亮槅。

廊庑下磨砖花间缝,殿台边墙壁捣椒泥。

帐设黄罗,供案畔列九卿四相。

扇开丹凤,御榻边摆玉女金童。

堂堂庙貌肃威仪,赫赫神灵常祭享。

宋江来到正殿上拈香再拜,暗暗祈祷已罢,回至官厅前。

门人报道:“贺太守来也。

”宋江便叫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四个衙兵,各执着器械,分列在两边。

解珍、解宝、杨雄、戴宗各带暗器,侍立在左右。

却说贺太守将带三百余人,来到庙前下马,簇拥入来。

假客帐司吴学究、宋江见贺太守带着三百余人,都是带刀公吏人等入来。

吴学究喝道:“朝廷太尉在此,闲杂人不许近前!

”众人立住了脚,贺太守亲自进前来拜见太尉。

客帐司道:“太尉教请太守入来厮见。

”贺太守入到官厅前,望着假太尉便拜。

吴学究道:“太守,你知罪么?

”太守道:“贺某不知太尉到来,伏乞恕罪。

”吴学究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岳降香,如何不来远接?

”太守答道:“不曾有近报到州,有失迎迓。

”吴学究喝声:“拿下!

”解珍、解宝弟兄两个身边早掣出短刀来,一脚把贺太守踢翻,便割了头。

宋江喝道:“兄弟们动手!

”早把那跟来的人三百余个,惊得呆了,正走不动。

花荣等一发向前,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

有一半抢出,庙门下武松、石秀舞刀杀将入来,小喽啰四下赶杀,三百余人不剩一个回去。

续后到庙里的,都被张顺、李俊杀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

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路火起。

一齐杀将入来。

先去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

就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

一行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了御香、金铃吊挂、旌节、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恩相。

宋江教取一盘金银,相送太尉。

随从人等,不分高低,都与了金银。

就山寨里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

众头领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应什物船只,一些不肯少了,还了来的人等。

宋江谢了宿太尉,回到少华山上,便与四筹好汉商议收拾山寨钱粮,放火烧了寨栅。

一行人等,军马粮草,都望梁山泊来。

有诗为证: 蚓结蛇蟠合计偕,便驱人马下山来。

虽然救得花和尚,太守何辜独被灾。

且说宿太尉下船,来到华州城中,已知被梁山泊贼人杀死军兵人马,劫了府库钱粮,城中杀死军校一百余人,马匹尽皆虏去,西岳庙中又杀了许多人性命。

便叫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因此赚知府到庙,杀害性命”。

宿太尉到庙内焚了御香,把这金铃吊挂分付与了云台观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师,奏知此事。

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救了史进、鲁智深,带了少华山四个好汉,仍旧作三队分俵人马,回梁山泊来。

所过州县,秋毫无犯。

先使戴宗前来上山报知。

晁盖并众头领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里聚义厅上,都相见已罢,一面做庆喜筵席。

次日,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各以己财做筵宴,拜谢晁、宋二公并众头领。

过了数日。

话休絮烦。

忽一日,有旱地忽律朱贵上山报说:“徐州沛县芒砀山中,新有一伙强人,聚集着三千人马。

为头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

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能使一面团牌,牌上插飞刀二十四把,手中仗一条铁标枪。

又有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也使一面团牌,牌上插标枪二十四根,手中仗一口宝剑。

这三个结为兄弟,占住芒砀山,打家劫舍。

三个商量了,要来吞并俺梁山泊大寨。

小弟听得说,不得不报。

”宋江听了大怒道:“这贼怎敢如此无礼!

我便再下山走一遭。

”只见九纹龙史进便起身道:“小弟等四个初到大寨,无半米之功,情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收捕这伙强人。

”宋江大喜。

当下史进点起本部人马,与同朱武、陈达、杨春都披挂了,来辞宋江下山。

把船渡过金沙滩,上路径奔芒砀山来。

三日之内,早望见那座山,乃是昔日汉高祖斩蛇起义之处。

三军人马,来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喽啰上山报知。

且说史进把少华山带来的人马摆开,史进全身披挂,骑一匹火炭赤马,当先出阵。

怎见得史进的英雄?

但见: 久在华州城外住,旧时原是庄农。

学成武艺惯心胸。

三尖刀似雪,浑赤马如龙。

体挂连环铁铠,战袍风飐猩红。

雕青镌玉更玲珑。

江湖称史进,绰号九纹龙。

当时史进首先出马,手中横着三尖两刃刀。

背后三个头领,中间的便是神机军师朱武。

那人原是定远县人氏,平生足智多谋,亦能使两口双刀,出到阵前。

亦有八句诗,单道朱武好处: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智可张良比,才将范蠡欺。

军中人尽伏,朱武号神机。

上首马上坐着一筹好汉,手中横着一条出白点钢枪,绰号跳涧虎陈达,原是邺城人氏。

当时提枪跃马,出到阵前。

也有一首诗,单道着陈达好处: 生居邺郡上华胥,惯使长枪伏众威。

跳涧虎称多膂力,却将陈达比姜维。

下首马上坐着一筹好汉,手中使一口大杆刀,绰号白花蛇杨春,原是解良县蒲城人氏。

当下挺刀立马,守住阵门。

也有一首诗,单题杨春的好处: 蒲州生长最奢遮,会使钢刀赛左车。

瘦臂长腰真勇汉,杨春绰号白花蛇。

四个好汉勒马在阵前。

望不多时,只见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来。

当先两个好汉。

为头那一个便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绰号八臂那吒。

使一面团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

右手仗一条标枪。

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八臂那吒”。

步行下山。

有八句诗,单题项充: 铁帽深遮顶,铜环半掩腮。

傍牌悬兽面,飞刃插龙胎。

脚到如风火,身先降祸灾。

那吒号八臂,此是项充来。

次后那个好汉,便是邳县人氏,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

会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标枪,亦能百步取人。

左手挽牌,右手仗剑。

后面打着一面认军旗,上书“飞天大圣”。

出到阵前。

有八句诗,单道李衮: 缨盖盔兜项,袍遮铁掩襟。

胸藏拖地胆,毛盖杀人心。

飞刃齐攒玉,蛮牌满画金。

飞天号大圣,李衮众人钦。

当下项充、李衮见了对阵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四骑马在阵前,并不打话。

小喽啰筛起锣来,两个好汉舞动团牌齐上,直滚入阵来。

史进等拦当不住,后军先走。

史进前军抵敌,朱武等中军呐喊,各自逃生。

宋军被他杀的人亡马倒,败退六七十里。

史进险些儿中了飞刀。

杨春转身得迟,被一飞刀,战马着伤,弃了马,逃命走了。

史进点军,折了一半。

和朱武等商议,欲要差人往梁山泊求救。

正忧疑之间,只见军士来报:“北边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二千军马到来。

”史进等直迎来时,却是梁山泊旗号。

当先马上两员上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金枪手徐宁。

史进接着,备说项充、李衮蛮牌滚动,军马遮拦不住。

花荣道:“宋公明哥哥见兄长来了,放心不下,好生懊悔。

特差我两个到来帮助。

”史进等大喜,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天晓,正欲起兵对敌,军士报道:“北边大路上又有军马到来。

”花荣、徐宁、史进一齐上马接时,却是宋公明亲自和军师吴学究、公孙胜、柴进、朱仝、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带领三千人马来到。

史进备说项充、李衮飞刀标枪滚牌难近,折了人马一事。

宋江失惊。

吴用道:“且把军马扎下寨栅,别作商议。

”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

直到山下。

此时天色已晚,望见芒砀山上都是青色灯笼。

公孙胜看了便道:“这一伙人必有妖法。

此寨中青色灯笼,必是个会行妖法之人在内。

我等且把军马退去。

来日贫道献一个阵法,要捉此二人。

”宋江大喜。

传令教军马且退二十里,扎住营寨。

次日清晨,公孙胜献出这个阵法,有分教:飞天大圣,拱手来上梁山。

八臂那吒,延颈便归水泊。

正是:计就魔王须下拜,阵圆神将怎施为?

毕竟公孙胜对宋江献出甚么阵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六十回·公孙胜芒砀山降魔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施耐庵〕 〔明〕

诗曰: 背后之言不可谌,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收芒砀无家客,殒却梁山主寨身。

诸将缟衣魂欲断,九原金镞恨难伸。

可怜盖世英雄骨,权厝荒城野水滨。

话说公孙胜对宋江、吴用献出那个阵图道:“是汉末三分,诸葛孔明摆石为阵的法。

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队,中间大将居之。

其像四头八尾,左旋右转,按天地风云之机,龙虎鸟蛇之状。

待他下山冲入阵来,两军齐开,如若伺候他入阵。

只看七星号带起处,把阵变为长蛇之势。

贫道作起道法,教这三人在阵中,前后无路,左右无门。

却于坎地上掘下陷坑,直逼此三人到于那里。

两边埋伏下挠钩手,准备捉将。

”宋江听了大喜,便传将令,叫大小将校依令如此而行。

再用八员猛将守阵。

那八员:呼延灼、朱仝、花荣、徐宁、穆弘、孙立、史进、黄信。

却叫柴进、吕方、郭盛权摄中军。

宋江、吴用、公孙胜带领陈达磨旗,叫朱武指引五个军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对阵报事。

是日巳牌时分,众军近山摆开阵势,摇旗擂鼓搦战。

只见芒砀山上有三二十面锣声,震地价响。

三个头领一齐来到山下,便将三千余人摆开。

左右两边,项充、李衮。

中间马上,拥出那个为头的好汉,姓樊名瑞,祖贯濮州人氏,幼年学作全真先生,江湖上学得一身好武艺,马上惯使一个流星锤,神出鬼没,斩将搴旗,人不敢近,绰号作混世魔王。

怎见得樊瑞英雄?

有《西江月》为证: 头散青丝细发,身穿绒绣皂袍。

连环铁甲晃寒霄,惯使铜锤更妙。

好似北方真武,世间伏怪除妖。

云游江海把名标,混世魔王绰号。

那个混世魔王樊瑞,骑一匹黑马,立于阵前。

上首是项充,下首是李衮。

那樊瑞虽会使神术妖法,却不识阵势。

看了宋江军马,四面八方,摆成阵势,心中暗喜道:“你若摆阵,中我计了。

”分付项充、李衮道:“若见风起,你两个便引五百滚刀手杀入阵去。

”项充、李衮得令,各执定蛮牌,挺着标枪飞剑,只等樊瑞作用。

只见樊瑞立在马上,左手挽定流星铜锤,右手仗着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只见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愁地暗,日月无光。

项充、李衮呐声喊,带了五百滚刀手杀将过去。

宋江军马见杀将过来,便分开做两下。

项充、李衮一搅入阵,两下里强弓硬弩射住来人,只带得四五十人入去,其余的都回本阵去了。

宋江在高坡上望见项充、李衮已入阵里了,便叫陈达把七星号旗只一招,那座阵势,纷纷滚滚,变作长蛇之阵。

项充、李衮正在阵里,东赶西走,左盘右转,寻路不见。

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里指引。

他两个投东,朱武便望东指。

若是投西,便望西指。

公孙胜在高埠处看了,便拔出那松文古定剑来,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疾!

”只见风尽随着项充、李衮脚跟边乱卷。

两个在阵中,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四边并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后面跟的都不见了。

项充、李衮心慌起来,只要夺路回阵,百般地没寻归路处。

正走之间,忽然地雷大振一声,两个在阵叫苦不迭,一齐搨了双脚,翻筋斗攧下陷马坑里去。

两边都是挠钩手,早把两个搭将起来,便把麻绳绑缚了,解上山坡请功。

宋江把鞭梢一指,三军一齐掩杀过去。

樊瑞引人马奔走上山,走不迭的,折其大半。

宋江收军,众头领都在帐前坐下。

军健早解项充、李衮到于麾下。

宋江见了,忙叫解了绳索,亲自把盏,说道:“二位壮士,其实休怪。

临敌之际,不如此不得。

小可宋江久闻三位壮士大名,欲来礼请上山,同聚大义,盖因不得其便,因此错过。

倘若不弃,同归山寨,不胜万幸。

”两个听了,拜伏在地道:“已闻及时雨大名,谁不知道。

只是小弟等无缘,不曾拜识。

原来兄长果有大义,我等两个不识好人,要与天地相拗。

今日既被擒获,万死尚轻,反以礼待。

若蒙不杀收留,誓当效死报答大恩。

樊瑞那人,无我两个,如何行得?

义士头领,若肯放我们一个回去,就说樊瑞来投拜,不知头领尊意若何?

”宋江便道:“壮士,不必留一人在此为当。

便请二位同回贵寨,宋江来日专候佳音。

”两个拜谢道:“真乃大丈夫。

若是樊瑞不从投降,我等擒来奉献头领麾下。

”有诗为证: 八阵神机世最难,雄才诸葛许谁攀!

多谋喜见公孙胜,樊瑞逡巡便入山。

宋江听说大喜,请入中军,待了酒食,换了两套新衣,取两匹好马,叫小喽啰拿了枪牌,送二人下山回寨。

两个于路在马上感恩不尽。

来到芒砀山下,小喽啰见了大惊,接上山寨。

樊瑞问两个来意如何。

项充、李衮道:“我等逆天之人,合该万死。

”樊瑞道:“兄弟如何说这话?

”两个便把宋江如此义气说了一遍。

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贤,义气最重,我等不可逆天,来早都下山投拜。

”两个道:“我们也为如此而来。

”当夜把寨内收拾已了。

次日天晓,三个一齐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

宋江扶起三人,请入帐中坐定。

三个见了宋江没半点相疑之意,彼各倾心吐胆,诉说平生之事。

三人拜请众头领,都到芒砀山寨中,杀牛宰马,管待宋公明等众多头领,一面赏劳三军。

饮筵已罢,樊瑞就拜公孙胜为师。

宋江立主教公孙胜传授五雷天心正法与樊瑞,樊瑞大喜。

数日之间,牵牛拽马,卷了山寨钱粮,驮了行李,收聚人马,烧毁了寨栅,跟宋江等班师回梁山泊。

于路无话。

宋江同众好汉回转梁山泊来。

戴宗于路飞报,听得回山,早报上山来。

宋江军马已到梁山泊边,却欲过渡,只见芦苇岸边大路上,一个大汉望着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下马扶住,问道:“足下姓甚名谁?

何处人氏?

”那汉答道:“小人姓段,双名景住。

人见小弟赤发黄须,都呼小人为金毛犬。

祖贯是涿州人氏。

平生只靠去北边地面盗马。

今春去到枪竿岭北边,盗得一匹好马,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

那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唤做照夜玉狮子马,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放在枪竿岭下,被小人盗得来。

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与头领,权表我进身之意。

不期来到凌州西南上曾头市过,被那曾家五虎夺了去。

小人称说是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厮多有不秽的言语,小人不敢尽说。

逃走得脱,特来告知。

”宋江看这人时,虽是骨瘦形粗,却甚生得奇怪。

怎见得?

有诗为证: 焦黄头发髭须卷,盗马不辞千里远。

强夫姓段涿州人,被人唤做金毛犬。

宋江见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同到山寨里商议。

”带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滩上岸。

晁天王并众头领接到聚义厅上。

宋江教樊瑞、项充、李衮和众头领相见。

段景住一同都参拜了。

打起聒厅鼓来,且做庆贺筵席。

宋江见山寨连添了许多人马,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因此叫李云、陶宗旺监工,添造房屋并四边寨栅。

段景住又说起那匹马的好处。

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头市探听那匹马的下落消息,快来回报。

且说戴宗前去曾头市探听,去了三五日之间,回来对众头领说道:“这个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家。

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

这老子原是大金国人,名为曾长者,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

大的儿子唤做曾涂,第二个唤做曾参,第三个唤做曾索,第四个唤做曾魁,第五个唤做曾升。

又有一个教师史文恭,一个副教师苏定。

去那曾头市上,聚集着五七千人马,扎下寨栅,造下五十余辆陷车,发愿说他与我们势不两立,定要捉尽俺山寨中头领,做个对头。

那匹千里玉狮子马,见今与教师史文恭骑坐。

更有一般堪恨那厮之处,杜撰几句言语,教市上小儿们都唱,道: ‘摇动铁镮铃,神鬼尽皆惊。

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

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

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

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名。

’” 晁盖听了戴宗说罢,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

我须亲自走一遭。

不捉的此辈,誓不回山。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

”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

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

我今替你走一遭。

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

”宋江苦谏不听。

晁盖忿怒,便点起五千人马,请启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

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晁盖点那二十个头领?

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刘唐、张横、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杨雄、石秀、孙立、黄信、杜迁、宋万、燕顺、邓飞、欧鹏、杨林、白胜。

共是二十一个头领,部领三军人马下山,征进曾头市。

宋江与吴用、公孙胜众头领就山下金沙滩饯行。

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认军旗半腰吹折。

众人见了,尽皆失色。

吴学究谏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长改日出军。

”宋江劝道:“哥哥方才出军,风吹折认旗,于军不利。

不若停待几时,却去和那厮理会,未为晚矣。

”晁盖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

趁此春暖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

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

”宋江那里违拗得住。

晁盖引兵渡水去了。

宋江悒怏不已,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听消息。

且说晁盖领着五千人马二十个头领来到曾头市相近,对面下了寨栅。

次日,先引众头领上马去看曾头市。

众多好汉立马看时,果然这曾头市是个险隘去处。

但见: 周回一遭野水,四围三面高岗。

堑边河港似蛇盘,濠下柳林如雨密。

凭高远望绿阴浓,不见人家。

附近潜窥青影乱,深藏寨栅。

村中壮汉,出来的勇似金刚。

田野小儿,生下的便如鬼子。

僧道能轮棍棒,妇人惯使刀枪。

果然是铁壁铜墙,端的尽人强马壮。

交锋尽是哥儿将,上阵皆为子父兵。

晁盖与众头领正看之间,只见柳林中飞出一彪人马来,约有七八百人。

当先一个好汉,戴熟铜盔,披连环甲,使一条点钢枪,骑着匹冲阵马,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

高声喝道:“你等是梁山泊反国草寇,我正要来拿你解官请赏,原来天赐其便!

如何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晁盖大怒,回头一观,早有一将出马去战曾魁。

那人是梁山初结义的好汉豹子头林冲。

两个交马,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曾魁斗到二十合之后,料道斗林冲不过,掣枪回马,便往柳林中走。

林冲勒住马不赶。

晁盖领转军马回寨,商议打曾头市之策。

林冲道:“来日直去市口搦战,就看虚实如何,再作商议。

” 次日平明,引领五千人马,向曾头市口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擂鼓呐喊。

曾头市上炮声响处,大队人马出来,一字儿摆着七个好汉:中间便是都教师史文恭,上首副教师苏定,下首便是曾家长子曾涂,左边曾参、曾魁,右边曾升、曾索,都是全身披挂。

教师史文恭弯弓插箭,坐下那匹却是千里玉狮子马,手里使一枝方天画戟。

三通鼓罢,只见曾家阵里推出数辆陷车,放在阵前。

曾涂指着对阵骂道:“反国草寇,见俺陷车么?

我曾家府里,杀你死的不算好汉。

我一个个直要捉你活的,装载陷车里,解上东京,碎尸万段!

你们趁早纳降,再有商议。

”晁盖听了大怒,挺枪出马,直奔曾涂。

众将怕晁盖有失,一发掩杀过去,两军混战。

曾家军马一步步退入村里。

林冲、呼延灼紧护定晁盖,东西赶杀。

林冲见路途不好,急退回来收兵。

看得两边各皆折了些人马。

晁盖回到寨中,心中甚忧。

众将劝道:“哥哥且宽心,休得愁闷,有伤贵体。

往常宋公明哥哥出军,亦曾失利,好歹得胜回寨。

今日混战,各折了些军马,又不曾输了与他,何须忧闷!

”晁盖只是郁郁不乐,在寨内一连了三日,每日搦战,曾头市上并不曾见一个。

第四日,忽有两个和尚直到晁盖寨里来投拜。

军人引到中军帐前,两个和尚跪下告道:“小僧是曾头市上东边法华寺里监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时常来本寺作践啰唣,索要金银财帛,无所不为。

小僧已知他的备细出没去处,特地前来拜请头领,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时,当坊有幸。

”晁盖见说大喜。

有诗为证: 间谍从来解用兵,陈平昔日更专精。

却惭晁盖无先见,随着秃奴暮夜行。

晁盖便请两个和尚坐了,置酒相待。

林冲谏道:“哥哥休得听信,其中莫非有诈?

”和尚道:“小僧是个出家人,怎敢妄语!

久闻梁山泊行仁义之道,所过之处,并不扰民。

因此特来拜投,如何故来啜赚将军?

况兼曾家未必赢得头领大军,何故相疑?

”晁盖道:“兄弟休生疑心,误了大事。

今晚我自去走一遭。

”林冲道:“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马去劫寨,哥哥在外面接应。

”晁盖道:“我不自去,谁肯向前?

你可留一半军马在外接应。

”林冲道:“哥哥带谁入去?

”晁盖道:“点十个头领,分二千五百人马入去。

十个头领是:刘唐、阮小二、呼延灼、阮小五、欧鹏、阮小七、燕顺、杜迁、宋万、白胜。

” 当晚造饭吃了。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黑夜疾走,悄悄地跟了两个和尚,直到法华寺内看时,是一个古寺。

晁盖下马入到寺内,见没僧众,问那两个和尚道:“怎地这个大寺院没一个僧众?

”和尚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恼,不得已各自归俗去了。

只有长老并几个侍者,自在塔院里居住。

头领暂且屯住了人马,等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厮寨里。

”晁盖道:“他的寨在那里?

”和尚道:“他有四个寨栅,只是北寨里便是曾家弟兄屯军之处。

若只打得那个寨子时,别的都不打紧,这三个寨便罢了。

”晁盖道:“那个时分可去?

”和尚道:“如今只是二更天气,再待三更时分,他无准备。

”初时听得曾头市上整整齐齐打更鼓响,又听了半个更次,绝不闻更点之声。

和尚道:“军人想是已睡了。

如今可去。

”和尚当先引路。

晁盖带同诸将上马,领兵离了法华寺,跟着和尚。

行不到五里多路,黑影处不见了两个僧人,前军不敢行动。

看四边路杂难行,又不见有人家。

军士却慌起来,报与晁盖知道。

呼延灼便叫急回旧路。

走不到百十步,只见四下里金鼓齐鸣,喊声振地,一望都是火把。

晁盖众将引军夺路而走,才转得两个湾,撞出一彪军马,当头乱箭射将来。

不期一箭,正中晁盖脸上,倒撞下马来。

却得呼延灼、燕顺两骑马,死并将去。

背后刘唐、白胜救得晁盖上马,杀出村中来。

村口林冲等引军接应,刚才敌得住。

两军混战,直杀到天明,各自归寨。

林冲回来点军时,三阮、宋万、杜迁水里逃得性命。

带入去二千五百人马,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跟着欧鹏,都回到帐中。

众头领且来看晁盖时,那枝箭正射在面颊上。

急拔得箭出,血晕倒了。

看那箭时,上有“史文恭”字。

林冲叫取金枪药敷贴上。

原来却是一枝药箭,晁盖中了箭毒,已自言语不得。

林冲叫扶上车子,便差三阮、杜迁、宋万先送回山寨。

其余十五个头领在寨中商议:“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来,不想遭这一场,正应了风折认旗之兆。

我等只可收兵回去,这曾头市急切不能取得。

”呼延灼道:“须等宋公明哥哥将令来,方可回军。

”有诗为证: 威镇边陲不可当,梁山寨主是天王。

最怜率尔图曾市,遽使英雄一命亡。

当日众头领闷闷不已,众军亦无恋战之心,人人都有还山之意。

当晚二更时分,天色微明,十五个头领都在寨中纳闷。

正是: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

嗟咨叹惜,进退无措。

忽听的伏路小校慌急报来:“前面四五路军马杀来,火把不计其数!

”林冲听了,一齐上马。

三面山上火把齐明,照晃如同白日,四下里呐喊到寨前。

林冲领了众头领,不去抵敌,拔寨都起,回马便走。

曾家军马背后卷杀将来。

两军且战且走,走过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脱。

计点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败输亏。

急取旧路,望梁山泊回来。

退到半路,正迎着戴宗,传下军令,教众头领引军且回山寨,别作良策。

众将得令,引军回到水浒寨上山,都来看视晁天王时,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饮食不进,浑身虚肿。

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亲手敷贴药饵,灌下汤散。

众头领都守在帐前看视。

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着宋江,嘱付道:“贤弟保重。

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

”言罢,便瞑目而死。

宋江见晁盖死了,比似丧考妣一般,哭得发昏。

众头领扶策宋江出来主事。

吴用、公孙胜劝道:“哥哥且省烦恼。

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伤。

且请理会大事。

”宋江哭罢,便教把香汤沐浴了尸首,装殓衣服巾帻,停在聚义厅上。

众头领都来举哀祭祀。

一面合造内棺外椁,选了吉时盛放,在正厅上建起灵帏,中间设个神主,上写道:“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

山寨中头领,自宋公明以下,都带重孝。

小头目并众小喽啰,亦带孝头巾。

把那枝誓箭,就供养在灵前。

寨内扬起长幡,请附近寺院僧众上山做功德,追荐晁天王。

宋江每日领众举哀,无心管理山寨事务。

林冲与公孙胜、吴用并众头领商议,立宋公明为梁山泊主,诸人拱听号令。

次日清晨,香花灯烛,林冲为首,与众等请出保义宋公明,在聚义厅上坐定。

吴用、林冲开话道:“哥哥听禀:治国一日不可无君,于家不可一日无主。

今日山寨晁头领是归天去了,山寨中事业,岂可无主。

四海万里疆宇之内,皆闻哥哥大名,来日吉日良辰,请哥哥为山寨之主,诸人拱听号令。

”宋江道:“却乃不可忘了晁天王遗言。

临死时嘱道:‘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为梁山泊主。

’此话众头领皆知,亦不可忘了。

又不曾报得仇,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

”吴学究又劝道:“晁天王虽是如此说,今日又未曾捉得那人,山寨中岂可一日无主。

若哥哥不坐时,谁敢当此位?

寨中人马如何管领?

然虽遗言如此,哥哥权且尊临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

”黑旋风李逵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却不好!

”宋江喝道:“这黑厮又来胡说!

再休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

”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

”吴学究道:“这厮不识尊卑的人,兄长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且请哥哥主张大事。

” 宋江焚香已罢,权居主位,坐了第一把椅子。

上首军师吴用,下首公孙胜。

左一带林冲为头,右一带呼延灼居长。

众人参拜了,两边坐下。

宋江乃言道:“小可今日权居此位,全赖众兄弟扶助,同心合意,同气相从,共为股肱,一同替天行道。

如今山寨人马数多,非比往日,可请众兄弟分做六寨驻扎。

聚义厅今改为忠义堂。

前后左右立四个旱寨。

后山两个小寨。

前山三座关隘。

山下一个水寨。

两滩两个小寨。

今日各请弟兄分投去管。

”有诗为证: 英雄晁盖已归天,主寨公明在所先。

从此又颁新号令,分兵授职尽恭虔。

“忠义堂上,是我权居尊位,第二位军师吴学究,第三位法师公孙胜,第四位花荣,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吕方,第七位郭盛。

左军寨内,第一位林冲,第二位刘唐,第三位史进,第四位杨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杜迁,第七位宋万。

右军寨内,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第六位欧鹏,第七位穆春。

前军寨内,第一位李应,第二位徐宁,第三位鲁智深,第四位武松,第五位杨志,第六位马麟,第七位施恩。

后军寨内,第一位柴进,第二位孙立,第三位黄信,第四位韩滔,第五位彭玘,第六位邓飞,第七位薛永。

水军寨内,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二,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张横,第六位张顺,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

六寨计四十三员头领。

山前第一关令雷横、樊瑞守把,第二关令解珍、解宝守把,第三关令项充、李衮守把。

金沙滩小寨内令燕顺、郑天寿、孔明、孔亮四个守把,鸭嘴滩小寨内令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四个守把。

山后两个小寨,左一个旱寨内令王矮虎、一丈青、曹正,右一个旱寨内令朱武、陈达、杨春六人守把。

忠义堂内:左一带房中,掌文卷萧让,掌赏罚裴宣,掌印信金大坚,掌算钱粮蒋敬。

右一带房中,管炮凌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管筑城垣陶宗旺。

忠义堂后两厢房中管事人员:监造房屋李云,铁匠总管汤隆,监造酒醋朱富,监造筵宴宋清,掌管什物杜兴、白胜。

山下四路作眼酒店,原拨定朱贵、乐和、时迁、李立、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已自定数。

管北地收买马匹:杨林、石勇、段景住。

分拨已定,各自遵守,毋得违犯。

”梁山泊水浒寨内,大小头领,自从宋公明为寨主,尽皆欢喜,人心悦服。

诸将都皆拱听约束。

异日,宋江聚众商议,欲要与晁盖报仇,兴兵去打曾头市。

军师吴用谏道:“哥哥,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

哥哥兴师,且待百日之后,方可举兵,未为迟矣。

”宋江依吴学究之言,守住山寨居丧。

每日修设好事,只做功果,追荐晁盖。

一日,请到一僧,法名大圆,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僧人。

只为游方来到济宁,经过梁山泊,就请在寨内做道场。

因吃斋之次,闲话间,宋江问起北京风土人物,那大圆和尚说道:“头领如何不闻河北玉麒麟之名?

”宋江、吴用听了,猛然省起,说道:“你看我们未老,却恁地忘事!

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大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

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

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时,何怕官军缉捕,岂愁兵马来临!

”吴用笑道:“哥哥何故自丧志气?

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难哉!

”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如何能勾得他来落草?

”吴学究道:“吴用也在心多时了,不想一忘却小生略施一计,便教本人上山。

”宋江便道:“人称足下为智多星,端的是不枉了,名不虚传。

敢问军师用甚计策,赚得本人上山?

”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这段计来,有分教:北京城内,黎民废寝忘餐。

梁山泊中,好汉驱兵领将。

正是:计就水乡添虎将,谋成市井赚麒麟。

毕竟吴学究怎地赚卢俊义上山,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五十六回·回吴用使时迁盗甲汤隆赚徐宁上山

〔施耐庵〕 〔明〕

诗曰: 雁翎铠甲人稀见,寝室高悬未易图。

寅夜便施掏摸手,潜行不畏虎狼徒。

河倾斗落三更后,烛灭灯残半夜初。

神物窃来如拾芥,前身只恐是钱驴。

话说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小可是祖代打造军器为生。

先父因此艺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

先朝曾用这连环甲马取胜。

欲破阵时,须用钩镰枪可破。

汤隆祖传已有画样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

汤隆虽是会打,却不会使。

若要会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个姑舅哥哥。

他在东京,见做金枪班教师。

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

他家祖传习学,不教外人。

或是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则。

端的使动神出鬼没。

”说言未了,林冲问道:“莫不是见做金枪班教师徐宁?

”汤隆应道:“正是此人。

”林冲道:“你不说起,我也忘了。

这徐宁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端的是天下独步。

在京师时,多与我相会,较量武艺,彼此相敬相爱。

只是如何能勾得他上山来?

”汤隆道:“徐宁先祖留下一件宝贝,世上无对,乃是镇家之宝。

汤隆比时曾随先父知寨往东京视探姑姑时,多曾见来,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

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唤做赛唐猊。

多有贵公子要求一见,造次不肯与人看。

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个皮匣子盛着,直挂在卧房中梁上。

若是先对付得他这副甲来时,不由他不到这里。

”吴用道:“若是如此,何难之有。

放着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却用着鼓上蚤时迁去走一遭。

”时迁随即应道:“只怕无有此一物在彼。

若端的有时,好歹定要取了来。

”汤隆道:“你若盗的甲来,我便包办赚他上山。

”宋江问道:“你如何去赚他上山?

”汤隆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数句。

宋江笑道:“此计大妙!

” 吴学究道:“再用得三个人,同上东京走一遭:一个到京收买烟火药料并炮内用的药材,两个去取凌统领家老小。

”彭玘见了,便起身禀宋江道:“若得一人到颍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实拜成全之德。

”宋江便道:“团练放心。

便请二位修书,小可自教人去。

”便唤杨林,可将金银书信,带领伴当前往颍州取彭玘将军老小。

薛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往东京取凌统领老小。

李云扮作客商,同往东京收买烟火药料等物。

乐和随汤隆同行,又帮薛永往来作伴。

一面先送时迁下山去了。

次后且叫汤隆打起一把钩镰枪做样,却叫雷横提调监督。

原来雷横祖上也是打铁出身。

再说汤隆打起钩镰枪样子,教山寨里打军器的照着样子打造,自有雷横提督,不在话下。

大寨做个送路筵席,当下杨林、薛永、李云、乐和、汤隆辞别下山去了。

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来探听事情。

这段话一时难尽。

这里且说时迁离了梁山泊,身边藏了暗器、诸般行头,在路迤逦来到东京,投个客店安下了。

次日,踅进城来,寻问金枪班教师徐宁家。

有人指点道:“入得班门里,靠东第五家黑角子门便是。

”时迁转入班门里,先看了前门。

次后踅来相了后门,见是一带高墙,墙里望见两间小巧楼屋,侧手却是一根戗柱。

时迁看了一回,又去街坊问道:“徐教师在家里么?

”人应道:“敢在内里随直未归。

”时迁又问道:“不知几时归?

”人应道:“直到晚方归来,五更便去内里随班。

”时迁叫了“相扰”,且回客店里来,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归,照管房中。

”小二道:“但放心自去干事,并不差池。

” 再说时迁入到城里,买了些晚饭吃了,却踅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看时,没一个好安身去处。

看看天色黑了,时迁捵入班门里面。

是夜,寒冬天色,却无月光。

时迁看见土地庙后一株大柏树,便把两只腿夹定,一节节扒将上去树头顶,骑马儿坐在枝柯上。

悄悄望时,只见徐宁归来,望家里去了。

又见班里两个人提着灯笼出来关门,把一把锁锁了,各自归家去了。

早听得谯楼禁鼓,却转初更。

但见: 角韵才闻三弄,钟声早转初更。

云寒星斗无光,露散霜花渐白。

六街三市,但闻喝号提铃。

万户千家,各自关门闭户。

对青灯学子攻经史,秉画烛佳人上绣床。

这时迁见班里静悄悄地,却从树上溜将下来,踅到徐宁后门边,从墙上下来,不费半点气力,扒将过去,看里面时,却是个小小院子。

时迁伏在厨房外张时,见厨房下灯明,两个丫环兀自收拾未了。

时迁却从戗柱上盘到博风板边,伏做一块儿。

张那楼上时,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正对坐炉边向火,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孩儿。

时迁看那卧房里时,见梁上果然有个大皮匣拴在上面。

卧房门口挂着一副弓箭、一口腰刀。

衣架上挂着各色衣服。

徐宁口里叫道:“梅香,你来与我折了衣服。

”下面一个丫嬛上来,就侧手春台上先折了一领紫绣圆领,又折一领官绿衬里袄子,并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并手帕一包。

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笼上。

时迁都看在眼里。

约至二更以后,徐宁收拾上床。

娘子问道:“明日随直也不?

”徐宁道:“明日正是天子驾幸龙符宫,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

”娘子听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

”时迁自忖道:“眼见得梁上那个皮匣子,便是盛甲在里面。

我若趁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闹将起来,明日出不得城,却不误了大事!

且捱到五更里下手不迟。

”听得徐宁夫妻两口儿上床睡了,两个丫嬛在房门外打铺,房里桌上却点着碗灯。

那五个人都睡着了。

两个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

时迁溜下来,去身边取个芦管儿,就窗棂眼里只一吹,把那碗灯早吹灭了。

看看伏到四更左侧,徐宁觉来,便唤丫嬛起来烧汤。

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房里没了灯,叫道:“阿呀,今夜却没了灯!

”徐宁道:“你不去后面讨灯,等几时。

”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响,时迁听得,却从柱上只一溜,来到后门边黑影里伏了。

听得丫嬛正开后门出来,便去开墙门。

时迁却潜入厨房里,贴身在厨桌下。

梅香讨了灯火入来看时,又去关门,却来灶前烧火。

这个女使也起来生炭火上楼去。

多时汤滚,捧面汤上去。

徐宁洗漱了,叫荡些热酒上来。

丫嬛安排肉食炊饼上去,徐宁吃罢,叫把饭与外面当直的吃。

时迁听得徐宁下楼,叫伴当吃了饭,背着包袱,拕了金枪出门。

两个梅香点着灯送徐宁出去。

时迁却从厨桌下出来,便上楼去,从槅子边直踅到梁上,却把身躯伏了。

两个丫嬛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便睡。

时迁听那两个梅香睡着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又早灭了。

时迁却从梁上轻轻解了皮匣,正要下来。

徐宁的娘子觉来,听得响,叫梅香道:“梁上甚么响?

”时迁做老鼠叫,丫嬛道:“娘子不听得是老鼠叫?

因厮打,这般响。

”时迁就便学老鼠厮打,溜将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款款地背着皮匣,下得胡梯,从里面直开到外门。

来到班门口,已自有那随班的人出门,四更便开了锁。

时迁得了皮匣,从人队里趁闹出去了。

有诗为证: 狗盗鸡鸣出在齐,时迁妙术更多奇。

雁翎金甲逡巡得,钩引徐宁大解危。

且说时迁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未晓。

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担儿挑了,计算还了房钱,出离店肆,投东便走。

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里打火做些饭吃。

只见一个人也撞将入来,时迁看时,不是别人,却是神行太保戴宗。

见时迁已得了物,两个暗暗说了几句话,戴宗道:“我先将甲投山寨去,你与汤隆慢慢地来。

”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做一包袱包了。

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担子上,吃了饭食,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儿,出店门便走。

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便入酒店里商量。

汤隆道:“你只依我从这条路走,但过路上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见有白粉圈儿,你便可就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

客店之中,就便安歇。

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头。

离此间一程外等我。

”时迁依计去了。

汤隆慢慢地吃了一回酒,却投东京城里来。

且说徐宁家里。

天明,两个丫嬛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门都不关。

慌忙家里看时,一应物件都有。

两个丫嬛上楼来对娘子说道:“不知怎地门户都开了,却不曾失了物件。

”娘子便道:“五更里听得梁上响,你说是老鼠厮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没甚么事?

”两个丫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里去了!

”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快央人去龙符宫里报与官人知道,教他早来跟寻!

”丫嬛急急寻人去龙符宫报徐宁,连连央了三替人,都回来说道:“金枪班直随驾内苑去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御守把,谁人能勾入去?

直须等他自归。

”徐宁妻子并两个丫嬛如热鏊子上蚂蚁,走投无路,不茶不饭,慌做一团。

徐宁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着当直的背了,将着金枪,径回家来。

到得班门口,邻舍说道:“娘子在家失盗,等候得观察不见回来。

”徐宁吃了一惊,慌忙奔到家里。

两个丫嬛迎门道:“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闪将入来,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

”徐宁听罢,只叫那连声的苦,从丹田底下直滚出口角来。

娘子道:“这贼正不知几时闪在屋里?

”徐宁道:“别的都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不曾有失。

花儿王太尉曾还我三万贯钱,我不曾舍得卖与他,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

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

多少人要看我的,只推没了。

今次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

今却失去,如之奈何?

”徐宁一夜睡不着,思量道:“不知是甚么人盗了去?

也是曾知我这副甲的人。

”娘子想道:“敢是夜来灭了灯时,那贼已躲在家里了。

必然是有人爱你的,将钱问你买不得,因此使这个高手贼来盗了去。

你可央人慢慢缉访出来,别作商议,且不要打草惊蛇。

”徐宁听了,到天明起来,在家里纳闷。

怎见得徐宁纳闷?

正是: 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

龙居浅水,失却颔下明珠。

蜀王春恨啼红,宋玉悲秋怨绿。

吕虔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

好似蛟龙缺云雨,犹如舟楫少波涛。

奇谋勾引来山寨,大展擒王铁马蹄。

当日金枪手徐宁正在家中纳闷,早饭时分,只听得有人扣门。

当直的出来问了姓名,入去报道:“有个延安府汤知寨儿子汤隆,特来拜望哥哥。

”徐宁听罢,教请汤隆进客位里相见。

汤隆见了徐宁,纳头拜下,说道:“哥哥一向安乐!

”徐宁答道:“闻知舅舅归天去了,一者官身羁绊,二乃路途遥远,不能前来吊问。

并不知兄弟信息,一向正在何处?

今次自何而来?

”汤隆道:“言之不尽。

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时乖命蹇,一向流落江湖。

今从山东径来京师探望兄长。

”徐宁道:“兄弟少坐。

”便叫安排酒食相待。

汤隆去包袱内取出两锭蒜条金,重二十两,送与徐宁,说道:“先父临终之日,留下这些东西,教寄与哥哥做遗念。

为因无心腹之人,不曾捎来。

今次兄弟特地到京师纳还哥哥。

”徐宁道:“感承舅舅如此挂念。

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之心,怎地报答?

”汤隆道:“哥哥休恁地说。

先父在日之时,只是想念哥哥这一身武艺,只恨山遥水远,不能勾相见一面,因此留这些物与哥哥做遗念。

”徐宁谢了汤隆,交收过了,且安排酒来管待。

汤隆和徐宁饮酒中间,见徐宁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汤隆起身道:“哥哥如何尊颜有些不喜?

心中必有忧疑不决之事。

”徐宁叹口气道:“兄弟不知,一言难尽。

夜来家间被盗!

”汤隆道:“不知失去了何物?

”徐宁道:“单单只盗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唤做赛唐猊。

昨夜失了这件东西,以此心下不乐。

”汤隆道:“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见来,端的无比。

先父常常称赞不尽。

却是放在何处来,被盗了去?

”徐宁道:“我把一个皮匣子盛着,拴缚在卧房中梁上,正不知贼人甚么时候入来盗了去。

”汤隆问道:“却是甚等样皮匣子盛着?

”徐宁道:“我是个红羊皮匣子盛着,里面又用香绵裹住。

”汤隆假意失惊道:“红羊皮匣子?

不是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

”徐宁道:“兄弟,你那里见来?

”汤隆道:“小弟夜来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里沽些酒吃,见个鲜眼睛黑瘦汉子担儿上挑着。

我见了,心中也自暗忖道:‘这个皮匣子却是盛甚么东西的?

’临出门时,我问道:‘你这皮匣子作何用?

’那汉子应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乱放些衣服。

’必是这个人了。

我见那厮却是闪肭了腿的,一步步捱着了走。

何不我们追赶他去?

”徐宁道:“若是赶得着时,却不是天赐其便!

”汤隆道:“既是如此,不要担阁,便赶去罢。

” 徐宁听了,急急换了麻鞋,带了腰刀,提条朴刀,便和汤隆两个出了东郭门,拽开脚步,迤逦赶来。

前面见有白圈壁上酒店里,汤隆道:“我们且吃碗酒了赶,就这里问一声。

”汤隆入得门坐下,便问道:“主人家,借问一问:曾有个鲜眼黑瘦汉子挑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么?

”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这般一个人,挑着个红羊皮匣子过去了。

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攧走。

”汤隆道:“哥哥你听,却何如?

”徐宁听了,做声不得。

有诗为证: 汤隆诡计赚徐宁,便把黄金表至情。

诱引同归忠义寨,共施威武破雄兵。

且说两个人连忙还了酒钱,发门便去。

前面又见一个客店,壁止硼那白圈。

汤隆立住了脚,说道:“哥哥,兄弟走不动了,和哥哥且就这客店里歇了,明日早去赶。

”徐宁道:“我却是官身,倘或点名不到,官司必然见责,如之奈何?

”汤隆道:“这个不用兄长忧心,嫂嫂必自推个事故。

”当晚又在客店里问时,店小二答道:“昨夜有一个鲜眼黑瘦汉子,在我店里歇了一夜,直睡到今日小日中,方才去了。

口里只问山东路程。

”汤隆道:“恁地可以赶了。

明日起个四更,定是赶着,拿住那厮,便有下落。

”当夜两个歇了。

次日起个四更,离了客店,两个又迤逦赶来。

汤隆但见壁上有白粉圈情报,便做买酒买食,吃了问路,处处皆说得一般。

徐宁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顾跟随着汤隆赶了去。

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见前面一所古庙,庙前树下,时迁放着担儿在那里坐地。

汤隆看见叫道:“好了,前面树下那个,不是哥哥盛甲的匣子?

”徐宁见了,抢向前来,一把揪住时迁,喝道:“你这厮好大胆!

如何盗了我这副甲来?

”时迁道:“住,住,不要叫!

是我盗了你这副甲来,你如今却是要怎地?

”徐宁喝道:“畜生无礼,倒问我要怎地!

”时迁道:“你且看匣子里有甲也无。

”汤隆便把匣子打开看时,里面却是空的。

徐宁道:“你这厮把我这副甲那里去了?

”时迁道:“你听我说。

小人姓张,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

本州有个财主,要结识老种经略相公,知道你家有这副雁翎锁子甲,不肯货卖,特地使我同一个李三两人来你家偷盗,许俺们一万贯。

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来,闪肭了腿,因此走不动。

先教李三把甲拿了去,只留得空匣在此。

你若要奈何我时,我到官司,只是拚着命,就打死我也不招,休想我指出别人来。

若还肯饶我官司时,我和你去讨这副甲还你。

不知尊意如何?

”徐宁踌躇了半晌,决断不下。

汤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飞了去,只和他去讨甲。

若无甲时,须有本处官司告理。

”徐宁道:“兄弟也说的是。

”三个厮赶着,又投客店里来歇了。

徐宁、汤隆监住时迁一处宿歇。

原来时迁故把些绢帛扎缚了腿,只做闪肭了脚。

徐宁见他又走不动,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

三个又歇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再行。

时迁一路买酒买肉陪告,又行了一日。

次日,徐宁在路上心焦起来,不知毕竟有甲也无。

有诗为证: 宝铠悬梁夜已偷,谩将空匣作缘由。

徐宁不解牢笼计,相趁相随到水头。

三人正走之间,只见路旁边三四个头口,拽出一辆空车子,背后一个人驾车。

旁边一个客人,看着汤隆,纳头便拜。

汤隆问道:“兄弟因何到此?

”那人答道:“郑州做了买卖,要回泰安州去。

”汤隆道:“最好。

我三个要搭车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

”那人道:“莫说三个搭车,再多些也不计较。

”汤隆大喜,叫与徐宁相见。

徐宁问道:“此人是谁?

”汤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烧香,结识得这个兄弟,姓李名荣,是个有义气的人。

”徐宁道:“既然如此,这张一又走不动,都上车子坐地。

只叫车客驾车了行。

”四个人坐在车子上,徐宁问时迁道:“你且说与我那个财主姓名。

”时迁吃逼不过,三回五次推托,只得胡乱说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

”徐宁却问李荣道:“你那泰安州曾有个郭大官人么?

”李荣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个上户财主,专好结识官宦来往,门下养着多少闲人。

”徐宁听罢,心中想道:“既有主坐,必不碍事。

”又见李荣一路上说些枪棒,唱几个曲儿,不觉的又过了一日。

话休絮烦。

看看到梁山泊只有两程多路,只见李荣叫车客把葫芦去沽些酒来,买些肉来,就车子上吃三杯。

李荣把出一个瓢来,先倾一瓢来劝徐宁,徐宁一饮而尽。

李荣再叫倾酒,车客假做手脱,把这一葫芦酒都倾翻在地下。

李荣喝骂车客再去沽些。

只见徐宁口角流涎,扑地倒在车子上了。

李荣是谁?

却是铁叫子乐和。

三个从车上跳将下来,赶着车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

众人就把徐宁扛扶下船,都到金沙滩上岸。

宋江已有人报知,和众头领下山接着。

徐宁此时麻药已醒,众人又用解药解了。

徐宁开眼见了众人,吃了一惊,便问汤隆道:“兄弟,你如何赚我来到这里?

”汤隆道:“哥哥听我说。

小弟今次闻知宋公明招接四方豪杰,因此上在武冈镇拜黑旋风李逵做哥哥,投托大寨入伙。

今被呼延灼用连环甲马冲阵,无计可破。

是小弟献此钩镰枪法,只除是哥哥会使。

因此定这条计,使时迁先来盗了你的甲,却教小弟赚哥哥上路,后使乐和假做李荣,过山时,下了蒙汗药,请哥哥上山来坐把交椅。

”徐宁道:“都是兄弟送了我也!

”宋江执杯向前陪告道:“见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

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

”林冲也来把盏陪话道:“小弟亦在此间,多说兄长清德,休要推却。

”徐宁道:“汤隆兄弟,你却赚我到此,家中妻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

”宋江道:“这个不妨,观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宝眷到此完聚。

”有诗为证: 钩镰枪法古今稀,解破连环铁马蹄。

不是徐宁施妙手,梁山怎得解重围?

晁盖、吴用、公孙胜都来与徐宁陪话,安排筵席作庆。

一面选拣精壮小喽啰学使钩镰枪法,一面使戴宗和汤隆星夜往东京搬取徐宁老小。

话休絮繁。

旬日之间,杨林自颍州取到彭玘老小,薛永自东京取到凌振老小,李云收买到五车烟火药料回寨。

更过数日,戴宗、汤隆取到徐宁老小上山。

徐宁见了妻子到来,吃了一惊,问是如何便得到这里,妻子答道:“自你转背,官司点名不到,我使了些金银首饰,只推道患病在床,因此不来叫唤。

忽见汤叔叔赍着雁翎甲来说道:‘甲便夺得来了,哥哥只是于路染病,将次死在客店里,叫嫂嫂和孩儿便来看视。

’把我赚上车子。

我又不知路径,迤逦来到这里。

”徐宁道:“兄弟,好却好了,只可惜将我这副甲陷在家里了。

”汤隆笑道:“我教哥哥欢喜,打发嫂嫂上车之后,我便复翻身去赚了这甲,诱了这两个丫嬛,收拾了家中应有细软,做一担儿挑在这里。

”徐宁道:“恁地时,我们不能勾回东京去了。

”汤隆道:“我又教哥哥再知一件事来:在半路上撞见一伙客人,我把哥哥的雁翎甲穿了,搽画了脸,说哥哥名姓,劫了那伙客人的财物。

这早晚,东京已自遍行文书捉拿哥哥。

”徐宁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浅!

”晁盖、宋江都来陪话道:“若不是如此,观察如何肯在这里住。

”随即拨定房屋与徐宁安顿老小。

众头领且商议破连环马军之法。

此时雷横监造钩镰枪已都完备,宋江、吴用等启请徐宁教众军健学使钩镰枪法。

徐宁道:“小弟今当尽情剖露,训练众军头目,拣选身材长壮之士。

”众头领都在聚义厅上看徐宁选军,说那个钩镰枪法。

不争山寨之人学了这件武艺,有分教:三千甲马,斗时脑裂蹄崩。

一个英雄,见后魂飞魄丧。

正是:撺掇天罡来聚会,招摇地煞共相逢。

毕竟金枪徐宁怎地敷演钩镰枪法,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五十五回·高太尉大兴三路兵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施耐庵〕 〔明〕

诗曰: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

截发为绳穿断甲,扯旗作带裹金疮。

腹饥惯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

四海太平无事业,青铜愁见鬓如霜。

话说这八句诗,专道武将不容易得做。

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诚有此言也。

且说高太尉问呼延灼道:“将军所保何人,可为先锋?

”呼延灼禀道:“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槊,人呼为百胜将军。

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玘,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军。

此人可为副先锋。

”高太尉听了,大喜道:“若是韩、彭二将为先锋,何愁狂寇哉!

”当日高太尉就殿帅府押了两道牒文,着枢密院差人星夜往陈、颍二州调取韩滔、彭玘,火速赴京。

不旬日之间,二将已到京师,径来殿帅府参见了太尉并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往御教场中,敷演武艺。

看军了当,却来殿帅府,会同枢密院官,计议军机重事。

高太尉问道:“你等三路,总有多少人马?

”呼延灼答道:“三路军马计有五千,连步军数及一万。

”高太尉道:“你三人亲自回州,拣选精锐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约会起程,收剿梁山泊。

”呼延灼禀道:“此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精熟之士,人强马壮,不必殿帅忧虑。

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误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宽限。

”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说时,你三人可就京师甲仗库内,不拘数目,任意选拣衣甲盔刀,关领前去,务要军马整齐,好与对敌。

出师之日,我自差官来点视。

”呼延灼领了钧旨,带人往甲仗库关支。

呼延灼选讫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衮刀一千把,弓箭不计其数,火炮、铁炮五百余架,都装载上车。

临辞之日,高太尉又拨与战马三千匹。

三个将军各赏了金银段匹,三军尽关了粮赏。

呼延灼与韩滔、彭玘都与了必胜军状,辞别了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

三人上马,都投汝宁州来。

于路无话。

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道:“韩滔、彭玘各往陈、颍二州,起军前来汝宁会合。

”不勾半月之上,三路兵马都已完足。

呼延灼便把京师关到衣甲盔刀,旗枪鞍马,并打造连环铁铠军器等物,分俵三军已了,伺候出军。

高太尉差到殿帅府两员军官,前来点视。

犒赏三军已罢,呼延灼摆布三路兵马出城。

端的是: 鞍上人披铁铠,坐下马带铜铃。

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弓弯鹊画,飞鱼袋半露龙梢。

箭插雕翎,狮子壶紧拴豹尾。

人顶深盔垂护项,微漏双睛。

马披重甲带朱缨,单悬四足。

开路人兵,齐担大斧。

合后军将,尽拈长枪。

惯战儿郎,个个英雄如子路。

能征士卒,人人斗胆似姜维。

数千甲马离州城,三个将军来水泊。

当下起军,摆布兵马出城。

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玘,马步三军人等,浩浩杀奔梁山泊来。

却说梁山泊远探报马径到大寨,报知此事。

聚义厅上,当中晁盖、宋江,上首军师吴用,下首法师公孙胜,并众头领,各与柴进贺喜,终日筵宴。

听知报道汝宁州双鞭呼延灼引着军马到来征进,众皆商议迎敌之策。

吴用便道:“我闻此人祖乃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嫡派子孙。

此人武艺精熟,使两条铜鞭,人不可近。

必用能征敢战之将,先以力敌,后用智擒。

”说言未了,黑旋风李逵便道:“我与你去捉这厮!

”宋江道:“你如何去得?

我自有调度。

可请霹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

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罢,如纺车般转作后军。

我亲自带引十个弟兄,引大队人马押后。

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

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马麟、郭盛。

水路中,可请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驾船接应。

却叫李逵与杨林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

”宋江调拨已定,前军秦明早引人马下山,向平川旷野之处,列成阵势。

此时虽是冬天,却喜和暖。

等候了一日,早望见官军到来。

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扎下寨栅,当晚不战。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

三通画角鸣处,聒天般擂起战鼓来。

宋江队里,门旗下捧出霹雳火秦明,出到阵前,马上横着狼牙棍。

望对阵门旗开处,先锋韩滔出马。

怎生模样?

有八句诗为证。

但见: 韬略传家远,胸襟志气高。

解横枣木槊,爱着锦征袍。

平地能擒虎,遥空惯射雕。

陈州团练使,百胜将韩滔。

先锋将韩滔横槊勒马,大骂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还自敢抗拒,不是讨死!

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这伙反贼,解京碎尸万段,吾之愿也!

”秦明又是性急的人,那里听了,也不打话,便拍马舞起狼牙棍,直取韩滔。

韩滔挺槊跃马,来战秦明。

怎见得这对厮杀?

但见: 纵两匹龙媒驰骤,使二般兵器逢迎。

往来不让毫厘,上下岂饶分寸。

狼牙棍起,望中只向顶门敲。

铁杆槊来,错里不离心坎刺。

正是:好手中间施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当下秦明、韩滔两个斗到二十余合,韩滔力怯,只待要走。

背后中军主将呼延灼已到,见韩滔战秦明不下,便从中军舞起双鞭,纵坐下那匹御赐踢雪乌骓,咆哮嘶喊,来到阵前。

秦明见了,欲待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到阵前,便叫:“秦统制少歇,看我战三百合却理会!

”林冲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

秦明自把军马从左边踅向山坡后去。

这里呼延灼自战林冲。

两个正是对手,枪来鞭去花一团,鞭去枪来锦一簇。

两个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

第三拨小李广花荣军到,阵门下大叫道:“林将军少歇,看我擒捉这厮!

”林冲拨转马便走。

呼延灼因见林冲武艺高强,也回本阵。

林冲自把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去,让花荣挺枪出马。

呼延灼后军也到,天目将彭玘便来出马。

怎见得彭玘英雄?

有八句诗为证: 两眼露光芒,声雄性气刚。

刀横三尺雪,甲耀九秋霜。

舍命临边塞,争先出战场。

人称天目将,彭玘最高强。

当下合后将彭玘横着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骤着五明千里黄花马,出阵大骂花荣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

与吾并个输赢!

”花荣大怒,也不答话,便与彭玘交马。

两个战二十余合,呼延灼见彭玘力怯,纵马舞鞭,直奔花荣。

斗不到三合,第四拨一丈青扈三娘人马已到,大叫:“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

”花荣也引军望右边踅转山坡下去了。

彭玘玘来战一丈青未定,第五拨病尉迟孙立军马早到,勒马于阵前摆着,看这扈三娘去战彭玘。

两个正在征尘影里,杀气阴中,一个使大杆刀,一个使双刀。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一丈青把双刀分开,回马便走。

彭玘要逞功劳,纵马赶来。

一丈青便把双刀挂在马鞍鞒上,袍底下取出红绵套索,上有二十四个金钩,等彭玘马来得近,扭过身躯,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亲切,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马来。

孙立喝教众军一发向前,把彭玘捉了。

呼延灼看见大怒,忿力向前来救,一丈青便拍马来迎敌。

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

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急切赢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这个泼妇人在我手里斗了许多合,倒恁地了得!

”心忙意急,卖个破绽,放他入来,却把双鞭只一盖,盖将下来,那双刀却在怀里。

提起右手铜鞭,望一丈青顶门上打下来。

却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把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飞起来,却好那一鞭打将下来,正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马望本阵便走。

呼延灼纵马赶来。

病尉迟孙立见了,便挺枪纵马,向前迎住厮杀。

背后宋江却好引十对良将都到,列成阵势。

一丈青自引了人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见活捉拿得天目将彭玘,心中甚喜。

且来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

孙立也把枪带住,手腕上绰起那条竹节钢鞭,来迎呼延灼。

两个都使钢鞭,却更一般打扮。

病尉迟孙立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乌骓马,使一条竹节虎眼鞭,赛过尉迟恭。

这呼延灼却是冲天角铁幞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铜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重十三斤。

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宋江看了,喝采不已。

官军阵里,韩滔见说折了彭玘,便去后军队里尽起军马,一发向前厮杀。

宋江只怕冲将过来,便把鞭梢一指,十个头领引了大小军士,掩杀过去。

背后四路军兵,分作两路夹攻拢来。

呼延灼见了,急收转本部军马,各敌个住。

为何不能全胜?

却被呼延灼阵里都是连环马,官军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带甲只露得四蹄悬地,人挂甲只露着一双眼睛。

宋江阵上虽有甲马,只是红缨面具,铜铃雉尾而已。

这里射将箭去,那里甲都护住了。

那三千马军各有弓箭,对面射来,因此不敢近前。

宋江急叫鸣金收军。

呼延灼也退二十余里下寨。

宋江收军,退到山西下寨,屯住军马,且叫左右群刀手簇拥彭玘过来。

宋江望见,便起身喝退军士,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而坐。

宋江便拜。

彭玘连忙答礼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军以宾礼待之?

”宋江道:“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造恶甚多。

今者朝廷差遣将军前来收捕。

本合延颈就缚。

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误犯虎威。

敢乞恕罪!

”彭玘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

倘蒙存留微命,当以捐躯保奏。

”宋江道:“某等众弟兄也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忘生保国,万死不辞!

”宋江当日就将天目将彭玘使人送上大寨,交与晁天王相见,留在寨里。

这里自一面犒赏三军并众头领,计议军情。

有诗为证: 英风凛凛扈三娘,套索双刀不可当。

活捉先锋彭玘至,梁山水泊愈增光。

再说呼延灼收军下寨,自和韩滔商议如何取胜梁山水泊。

韩滔道:“今日这厮们见俺催军近前,他便慌忙掩击过来。

明日尽数驱马军向前,必获大胜。

”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

”随即传下将令,教三千匹马军做一排摆着,每三十匹一连,却把铁环连锁。

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则使枪直冲入去。

三千连环马军分作一百队锁定。

五千步军在后策应。

“明日休得挑战,我和你押后掠阵。

但若交锋,分将三面冲将过去。

”计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晓出战。

却说宋江次日把军马分作五队在前,后军十将簇拥,两路伏兵分于左右。

秦明当先,搦呼延灼出马交战。

只见对阵但知呐喊,并不交锋。

为头五军,都一字儿摆在阵前,中是秦明,左是林冲、一丈青,右是花荣与孙立。

在后随即宋江引十将也到,重重叠叠,摆着人马。

看对阵时,约有一千步军,只是擂鼓发喊,并无一人出马交锋。

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传号令,教后军且退。

却纵马直到花荣队里窥望。

猛听对阵里连珠炮响,一千步军忽然分作两下,放出三队连环马军,直冲将来。

两边把弓箭乱射,中间尽是长枪。

宋江看了大惊,急令众军把弓箭施放,那里抵敌得住。

每一队三十匹马一齐跑发,不容你不向前走。

那连环马军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将来。

前面五队军马望见,便乱撺了,策立不定。

后面大队人马拦当不住,各自逃生。

宋江飞马慌忙便走,十将拥护而行。

背后早有一队连环马军追将来,却得伏兵李逵、杨林引人从芦苇中杀出来,救得宋江。

逃至水边,却有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

宋江急急上船,便传将令,教分头去救应众头领下船。

那连环马直赶到水边,乱箭射来。

船上却有傍牌遮护,不能损伤。

慌忙把船棹到鸭嘴滩头,尽行上岸。

就水寨里整点人马,折其大半。

却喜众头领都全,虽然折了些马匹,都救得性命。

少刻,只见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都逃命上山,却说:“步军冲杀前来,把店屋平拆了去。

我等若无号船接应,尽被擒捉。

”宋江一一亲自抚慰。

计点众头领时,中箭者六人: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

小喽啰中伤带箭者,不计其数。

晁盖闻知,与同吴用、公孙胜下山来动问。

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吴用劝道:“哥哥休忧。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挂心。

别生良策,可破连环军马。

”晁盖便传号令,分付水军牢固寨栅船只,保守滩头,晓夜提备。

请宋公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鸭嘴滩寨内驻扎,只教带伤头领上山养病。

却说呼延灼大获全胜,回到本寨,开放连环马,都次第前来请功。

杀死者不计其数,生擒的五百余人,夺得战马三百余匹。

随即差人前去京师报捷,一面犒赏三军。

却说高太尉正在殿帅府坐衙,门人报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胜,差人报捷。

”心中大喜。

次日早朝,越班奏闻天子。

徽宗甚喜,敕赏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领,差官一员,赍钱十万贯前去行营赏军。

高太尉领了圣旨,回到殿帅府,随即差官赍捧前去。

却说呼延灼闻知有天使至,与韩滔出二十里外迎接。

接到寨中,谢恩受赏已毕,置酒管待天使。

一面令韩先锋俵钱赏军。

且将捉到五百余人囚在寨中,待拿得贼首,一并解赴京师,示众施行。

天使问道:“彭团练如何失陷?

”呼延灼道:“为因贪捉宋江,深入重地,致被擒捉。

今次群贼必不敢再来。

小可分兵攻打,务要肃清山寨,扫尽水洼,擒获众贼,拆毁巢穴。

但恨四面是水,无路可进。

遥观寨栅,只除非得火炮飞打,以碎贼巢。

随军纵有能战者,奈缘无路可施展也。

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名号轰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远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

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贼巢。

更兼他深通武艺,弓马熟闲。

若得天使回京,于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遣到来,克日可取贼巢。

”使命应允,次日起程,于路无话。

回到京师,来见高太尉,备说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

高太尉听罢,传下钧旨,教唤甲仗库副使炮手凌振那人来。

原来凌振祖贯燕陵人也,是宋朝盛世第一个炮手,人都呼他是轰天雷。

更兼武艺精熟。

曾有四句诗赞凌振的好处: 火炮落时城郭碎,烟云散处鬼神愁。

轰天雷起驰风炮,凌振名闻四百州。

当下凌振来参见了高太尉,就受了行军统领官文凭,便教收拾鞍马军器起身。

且说凌振把应有用的烟火药料,就将做下的诸色火炮,并一应的炮石、炮架,装载上车,带了随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三四十个军汉,离了东京,取路投梁山泊来。

到得行营,先来参见主将呼延灼,次见先锋韩滔,备问水寨远近路程,山寨险峻去处,安排三等炮石攻打。

第一是风火炮,第二是金轮炮,第三是子母炮。

先令军健振起炮架,直去水边竖起,准备放炮。

却说宋江正在鸭嘴滩上小寨内,和军师吴学究商议破阵之法,无计可施。

有探细人来报道:“东京新差一个炮手,唤做轰天雷凌振,即目在于水边竖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

”吴学究道:“这个不妨。

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离水又远,纵有飞天火炮,如何能勾打得到城边?

且弃了鸭嘴滩小寨,看他怎地设法施放,却做商议。

” 当日宋江弃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关来。

晁盖、公孙胜接到聚义厅上,问道:“似此如何破敌?

”动问未绝,早听得山下炮响,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一个直打到鸭嘴滩边小寨上。

宋江见说,心中展转忧闷。

众头领尽皆失色。

吴学究道:“若得一人诱引凌振到水边,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议破敌之法。

”晁盖道:“可着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

岸上朱仝、雷横,如此接应。

” 且说六个水军头领得了将令,分作两队:李俊和张横先带了四十五个会水的火家,棹两只快船,从芦苇深处探路过去。

背后张顺、三阮棹四十余只小船接应。

再说李俊、张横上到对岸,便去炮架子边呐声喊,把炮架推翻。

军士慌忙报与凌振知道。

凌振便带了风火二炮,上马拿枪,引了一千余人赶将来。

李俊、张横领人便走。

凌振追至芦苇滩边,看见一字儿摆着四十余只小船,船上共有百十余个水军。

李俊、张横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开。

凌振人马赶到泊边,看见李俊、张横并众水军呐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

凌振人马已到,便来抢船。

朱仝、雷横却在对岸呐喊擂鼓。

凌振夺得许多船只,叫军健尽数上船,便杀过去。

船行才到波心之中,只见岸上朱仝、雷横鸣起锣来,水底下早钻起三四百水军,尽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滚入船里来。

外边就势扳翻船,军健都撞在水里。

凌振急待回船,船尾舵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

两边却钻上两个头领来,把船只一扳,仰合转来,凌振却被合下水里去。

水底下却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对岸来。

岸上早有头领接着,便把索子绑了,先解上出来。

水中生擒二百余人,一半水中淹死,些少逃得性命回去。

呼延灼得知,急领马军赶将来时,船都已过鸭嘴滩去了。

箭又射不着,人都不见了,只忍得气。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了人马回去。

有诗为证: 凌振素称神炮手,金轮子母一窝风。

如何失却惊天手,反被生擒水泊中。

且说众头领捉得轰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报知。

宋江便同满寨头领下第二关迎接。

见了凌振,连忙亲解其缚,便埋怨众人道:“我教你们礼请统领上山,如何恁的无礼!

”凌振拜谢不杀之恩。

宋江便与他把盏已了,自执其手,相请上山。

到大寨,见了彭玘已做了头领,凌振闭口无言。

彭玘劝道:“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

既然我等到此,只得从命。

”宋江却又陪话,再三枚举。

凌振答道:“小可在此趋侍不妨,争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师,倘或有人知觉,必遭诛戮,如之奈何?

”宋江道:“但请放心,限日取还统领。

”凌振谢道:“若得头领如此周全,死而瞑目。

”晁盖道:“且教做筵席庆贺。

” 次日,厅上大聚会。

众头领饮酒之间,宋江与众又商议破连环马之策。

正无良法,只见金钱豹子汤隆起身道:“小子不材,愿献一计。

除是得这般军器,和我一个哥哥,可以破得连环甲马。

”吴学究便问道:“贤弟,你且说用何等军器?

你那个令亲哥哥是谁?

” 汤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说出这般军器和那个人来。

有分教:四五个头领直往京师,三千余马军尽遭毒手。

正是:计就玉京擒獬豸,谋成金阙捉狻猊。

毕竟汤隆对众说出那般军器,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