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箴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

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

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

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己,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

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

司马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

”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

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兄长,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

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至也。

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

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

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害,其益我矣。

不与人争者,常得利多。

退一步者,常进百步。

取之廉者,得之常过其初。

约于今者,必有垂报于后,不可不思也。

惟不能少自忍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

予尝为泰州狱掾,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

如夏月处罪人,早间在东廓,以辟日色之类。

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

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屈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

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

其有未可一直向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秤停之说。

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检尸,虽盛暑亦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范侍良育作库务官,随人箱笼,只置厅上,以防疑谤。

凡若此类,皆守臣所宜详知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请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以免。

前辈尝云小人之性,专务苛且。

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

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

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

”此实要言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

”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见监窑官,问:“日所烧柴凡几灶?

”曰:“十八九灶。

”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

”窑官愕然。

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几道知之。

其尽心如此。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

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

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 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

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

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

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

”待者,详处之谓也。

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

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

是道也,惟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习为急。

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

畏于已者,不制于彼。

慎于小者,不惧于大。

戒于近者,不侈于远。

”如此,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也。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

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

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察官者,后已官虽在上,前辈皆避,坐下坐。

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

盖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召当行者取缣帛,使缝匠还之。

荥阳公为单州,几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买民间,未尝过此数,民皆悦服。

关沼止叔获盗,有情轻法重者,止叔不忍以此被赏也。

当官取佣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所丧多矣。

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当官者,前辈多不敢就上位求荐章,但尽心职事,所以求知也。

习诚尽职,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当官遇事,以此为心,鲜不济矣。

畏避文法,固有常情,然也人自然者,常以文法难任,委之于人。

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已之自私也。

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

其能有后福乎?

其能使子孙昌盛乎?

当官处事,务合人情,忠恕违道不远,观于已而得之,未有舍此二字,而通用济者也。

尝有人作郡守,延一术士,同处书室。

后术士以公事干之,大怒叱下,竟致之杖背编置。

招延此人已是犯义,既与之稔熟,而干以公事,亦人常情也。

不从之足矣,而治之如此之峻,殆似绝灭人理。

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

如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

如其不然,则变人类如虎狼。

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于死地是也。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

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刺讥之。

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精详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

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

百种奸伪,不如一实。

反覆变诈,不如慎始。

防人疑众,不如自慎。

智数周密,不如省事。

不易之道,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免得安。

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轻重义之分也。

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不可不预思。

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

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

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事,众妙之门。

当官处事,尤是先务。

若能清、慎、勤之外,更忍一忍,何事不办!

《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

”此处事之本也。

谚曰:“忍事故灾星。

”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

”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

”盖言忍受得事。

刘器之建中崇宁初知潞州,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无巨细,皆详考然,竟不得毫发过。

虽过往驿券,亦无违法予者。

部使者亦叹伏之。

后居南京,有府尹取兵,官白直点磨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独器之未尝借一人。

其廉慎如此。

故人龚节亨彦承,尝为予言:“后生当官,其使令人无乞丐钱物处,即此职事可为。

有乞丐钱物处,则此职事不可为。

”盖言有乞丐钱物处,人多陷主人以利,或致嫌疑也。

前辈尝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

”此亦要言。

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尝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戒。

”问:“何谓?

”公曰:“贤问是也。

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

此谓两头探。

但自绝早入场待人口,则自无人户稽留之弊。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当官的法则不过如下三点:清廉、谨慎、勤勉。知道了这三要素,就知道怎样持身立世。但世上当官之人,面对钱财,处理事务时,不能自我克制,常常自以为不一定败露出来。存这种侥幸念头,就会什么事也敢去做。然而虽常常做事失败,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因此明正心志,处理事务,从一开始就要自励自警,这是不能不注意的。如不是这样,而是耍弄权术智谋,千方百计补漏救拙,虽侥幸免于灾难,损失却很大。不如自始即不为之,也就无须补救了。唐人司马承祯先生在《坐忘论》中说:“与其在最后弄巧补救,不如当初老实守规。”这是当官者处理事务的基本法则。费力少而见功多,没有比说这句话更精彩的人了。人能临事而深思熟虑,就不会事后后悔不迭了。 侍奉君王如服侍父亲,侍奉长官如听命兄长;对待同事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和善,对待下级要像对待官仆一般友好;对待平民百姓要像对待妻子一般相爱;处理官场事务要如料理家事一样;这样,才能尽我的心力。只要有丝毫不足,就是我没有全力以赴,一心一意。所以,侍奉父母孝顺,就能对君王尽忠;对待兄长恭敬,就能对长官服从;治理家庭有方,就能胜任官职。家事、政事、不是同一道理么? 当官做事,要推已及人,常替别人着想。如征收税赋之类事项,既然必须照章办事,不能避免,在具体执行时,就要尽力减轻人民负担,不要让其成为人民的灾难。这样所得益处是很多的。


简介

《官箴》,是古代中国居官格言之类的著作。共一卷,宋代吕本中撰。吕本中,字居仁,号东莱先生。吕公著之曾孙。曾任济阴主簿、起居舍人,官至直学士院。一生著述甚丰。



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

〔程颢〕 〔宋〕

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

”子曰:“举尔所知。

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

推此义,则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燕归梁·金鸭香炉起瑞烟

〔晏殊〕 〔宋〕

金鸭香炉起瑞烟,呈妙舞开筵。

《阳春》一曲动朱弦,斟美酒、泛觥船。

中秋五日,风清露爽,犹是早凉天。

蟠桃花发一千年,祝长寿、比神仙。

洪范传

〔王安石〕 〔宋〕

五行,天所以命万物者也,故“初一曰五行”。

五事,人所以继天道而成性者也,故“次二曰敬用五事”。

五事,人君所以修其心、治其身者也,修其心,治其身,而后可以为政于天下,故“次三曰农用八政”。

为政必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故“次四曰协用五纪”。

既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当立之以天下之中,故“次五曰建用皇极”。

中者,所以立本,而未足以趣时,趣时则中不中无常也,唯所施之宜而已矣,故“次六曰用三德”。

有皇极以立本,有三德以趣时,而人君之能事具矣。

虽然,天下之故犹不能无疑也。

疑则如之何?

谋之人以尽其智,谋之鬼神以尽其神,而不专用己也,故“次七曰明用稽疑”。

虽不专用己而参之于人物、鬼神,然而反身不诚不善,则明不足以尽人物,幽不足以尽鬼神,则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在我者,其得失微而难知,莫若质诸天物之显而易见,且可以为戒也,故“次八曰念用庶证”。

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失其序,则六极之所集,故“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敬者何?

君子所以直内也,言五事之本在人心而已。

农者何?

厚也,言君子之道施于有政,取诸此以厚彼而已。

有本以保常而后可立也,故皇极曰建。

有变以趣时,而后可治也,故三德曰,向者,慕而欲其至也。

威者,畏而欲其亡也。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何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精者,一之所生也。

地二生火,其于物为神,神者,有精而后从之者也。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魂从神者也。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魄者,有魂而后从之者也。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精神魂魄具而后有意。

自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

以奇生者成而耦,以耦生者成而奇,其成之者皆五。

五者,天数之中也,盖中者所以成物也。

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其为十也,耦之而已。

盖五行之为物,其时,其位,其材,其气,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声,其臭,其味,皆各有耦,推而散之,无所不通。

一柔一刚,一晦一明,故有正有邪,有美有恶,有丑有好,有凶有吉,性命之理、道德之意皆在是矣。

耦之中又有耦焉,而万物之变遂至于无穷。

其相生也,所以相继也。

其相克也,所以相治也。

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

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洪范》语道与命,故其序与语器与时者异也。

道者,万物莫不由之者也。

命者,万物莫不听之者也。

器者,道之散,时者,命之运。

由于道,听于命而不知者,百姓也。

由于道,听于命而知之者,君子也。

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唯天下之至神为能与于此。

夫火之于水,妻道也。

其于土,母道也。

故神从志,无志则从意。

志致一之谓精,唯天下之至精,为能合天下之至神。

精与神一而不离,则变化之所为在我而已。

是故能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也。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何也?

北方阴极而生寒,寒生水,南方阳极而生热,热生火,故水润而火炎,水下而火上。

东方阳动以散而生风,风生木。

木者,阳中也,故能变,能变,故曲直。

西方阴止以收而生燥,燥生金。

金者,阴中也,故能化,能化,故从革。

中央阴阳交而生湿,湿生土。

土者,阴阳冲气之所生也,故发之而为稼,敛之而为穑。

曰者,所以命其物。

爰者,言于之稼穑而已。

润者,性也。

炎者,气也。

上下者,位也。

曲直者,形也。

从革者,材也。

稼穑者,人事也。

冬,物之性复,复者,性之所,故于水言其性。

夏,物之气交,交者,气之时,故于火言其气。

阳极上,阴极下,而后各得其位,故于水火言其位。

春,物之形着,故于木言其形。

秋,物之材成,故于金言其材。

中央,人之位也,故于土言人事。

水言润,则火,土溽,木敷,金敛,皆可知也。

火言炎,则水洌,土,木温,金凊,皆可知也。

水言下,火言上,则木左,金右,土中央,皆可知也。

推类而反之,则曰后,曰前,曰西,曰东,曰北,曰南,皆可知也。

木言曲直,则土圜,金方,火锐,水准,皆可知也。

金言从革,则木变,土化,水因,火革,皆可知也。

土言稼穑,则水之井洫,火之爨冶,木、金之为械器,皆可知也。

所谓木变者何?

灼之而为火,烂之而为土,此之谓变。

所谓土化者何?

能能润,能敷能敛,此之谓化。

所谓水因者何?

因甘而甘,因苦而苦,因苍而苍,因白而白,此之谓因。

所谓火革者何?

革生以为熟,革柔以为刚,革刚以为柔,此之谓革。

金亦能化,而命之曰从革者何?

可以圜,可以平,可以锐,可以曲直,然非火革之,则不能自化也,是故命之曰从革也。

夫金,阴精之纯也,是其所以不能自化也。

盖天地之用五行也,水施之,火化之,木生之,金成之,土和之。

施生以柔,化成以刚,故木挠而水弱,金坚而火悍,悍坚而济以和,万物之所成也,奈何终于挠弱而欲以收成物之功哉?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何也?

寒生水,水生咸,故润下作咸。

热生火,火生苦,故炎上作苦。

风生木,木生酸,故曲直作酸。

燥生金,金生辛,故从革作辛。

湿生土,土生甘,故稼穑作甘。

生物者,气也。

成之者,味也。

以奇生则成而耦,以耦生则成而奇。

寒之气坚,故其味可用以绥。

热之气Й,故其味可用以坚。

风之气散,故其味可用以收。

燥之气收,故其味可用以散。

土者,冲气之所生也,冲气则无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绥而已。

气坚则壮,故苦可以养气,脉Й则和,故咸可以养脉。

骨收则强,故酸可以养骨。

筋散则不挛,故辛可以养筋。

肉缓则不壅,故甘可以养肉。

坚之而后可以Й,收之而后可以散。

欲缓则用甘,不欲则弗用也。

古之养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盖寡矣。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恭作肃,从作,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何也?

恭则貌钦,故作肃。

从则言顺,故作。

明则善视,故作哲。

聪则善听,故作谋。

睿则思无所不通,故作圣。

五事以思为主,而貌最其所后也,而其次之如此,何也?

此言修身之序也。

恭其貌,顺其言,然后可以学而至于哲。

既哲矣,然后能听而成其谋。

能谋矣,然后可以思而至于圣。

思者,事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思所以作圣也。

既圣矣,则虽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可也。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何也?

食货,人之所以相生养也,故一曰食,二曰货。

有相生养之道,则不可不致孝于鬼神,而着不忘其所自,故三曰祀。

有所以相生养之道,而知不忘其所自,然后能保其居,故四曰司空。

司空所以居民,民保其居,然后可教,故五曰司徒。

司徒以教民,教之不率,然后俟之以刑戮,故六曰司寇。

自食货至于司寇,而治内者具矣,故七曰宾,八曰师。

宾所以接外治,师所以接外乱也。

自食货至于宾师,莫不有官以治之,而独曰司空、司徒、司寇者,言官则以知物之有官,言物则以知官之有物也。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何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上考之星辰,下考之曆数,然后岁月日时不失其政,故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

曆者,数也。

数者,一二三四是也,五纪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非特曆而已。

先王之举事也,莫不有时。

其制物也,莫不有数。

有时,故莫敢废。

有数,故莫敢逾。

盖尧舜所以同律度量衡,协时月正日,而天下治者,取诸此而已。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何也?

皇,君也。

极,中也。

言君建其有中,则万物得其所,故能集五福以敷锡其庶民也。

“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何也?

言庶民以君为中,君保中,则民与之也。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何也?

言君中则民人中也。

庶民无淫朋,人无比德者,惟君为中而已。

盖君有过行偏政,则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矣。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何也?

言民之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其所猷、所为、所守之当否。

所猷、所为、所守不协于极,亦不罹于咎,君则容受之,而康汝颜色而诱之。

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虽未可以锡之福,然亦可教者也,故当受之而不当谴怒也。

《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康而色之谓也。

其曰我所好者德,则是协于极,则非但康汝颜色以受之,又当锡之福以劝焉。

如此,则人惟君之中矣。

不言“攸好德,则锡之福”,而言“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何也?

谓之皇极,则不为已甚也。

攸好德,然后锡之福,则获福者寡矣,是为已甚,而非所以劝也。

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则是苟革面以从吾之攸好者,吾不深探其心,而皆锡之福也。

此之谓皇极之道也。

“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何也?

言苟曰好德,则虽茕独,必进宠之而不虐。

苟曰不好德,则虽高明,必罪废之而不畏也。

盖茕独也者,众之所违而虐之者也。

高明也者,众之所比而畏之者也。

人君蔽于众,而不知自用其福威,则不期虐茕独,而茕独实见虐矣,不期畏高明,而高明实见畏矣。

茕独见虐而莫劝其作德,则为善者不长。

高明见畏而莫惩其作伪,则为恶者不消。

善不长,恶不消,人人离德作伪,则大乱之道也。

然则虐茕独而宽朋党之多,畏高明而忽卑晦之贱,最人君之大戒也。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何也?

言有能者,使在职而羞其材,有为者,使在位而羞其德,则邦昌也。

人君孰不欲有能者羞其材,有为者羞其德,然旷千数百年而未有一人致此,盖聪不明而无以通天下之志,诚不至而无以通天下之德,则智以难知,而为愚者所诎,贤以寡助,而为不肖者所困,虽欲羞其行,不可得也。

通天下之志在穷理,同天下之德在尽性。

穷理矣,故知所谓咎而弗受,知所谓德而锡之福。

尽性矣,故能不虐茕独以为仁,不畏高明以为义。

如是,则愚者可诱而为智也,虽不可诱而为智,必不使之诎智者矣。

不肖者可革而为贤也,虽不可革而为贤,必不使之困贤者矣。

夫然后有能、有为者得羞其行,而邦赖之以昌也。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何也?

言凡正人之道,既富之然后善。

虽然,徒富之亦不能善也,必先治其家,使人有好于汝家,然后人从汝而善也。

汝弗能使有好于汝家,则人无所视效,而放僻邪侈亦无不为也。

盖人君能自治,然后可以治人。

能治人,然后人为之用。

人为之用,然后可以为政于天下。

为政于天下者,在乎富之、善之,而善之,必自吾家人始。

所谓自治者,“惟皇作极”是也。

所谓治人者,“弗协于极,弗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无虐茕独,而畏高明”是也。

所谓人为之用者,“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是也。

所谓为政于天下者,“凡厥正人”是也。

既曰能治人,则人固已善矣,又曰富之然后善,何也?

所谓治人者,教化以善之也。

所谓富之然后善者,政以善之也。

徒教化不能使人善,故继之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

徒政亦不能使人善,故卒之曰“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也。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何也?

既言治家不善不足以正人也,又言用人不善不足以正身,言崇长不好德之人而锡之福,亦用咎作汝而已矣。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何也?

言君所以虚其心,平其意,唯义所在,以会归其有中者。

其说以为人君以中道布言,是以为彝、是以为训者,于天其训而已。

夫天之为物也,可谓无作好,无作恶,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会其有极,归其有极矣。

荡荡者,言乎其大。

平平者,言乎其治。

大而治,终于正直,而王道成矣。

无偏者,言乎其所居。

无党者,言乎其所与。

以所居者无偏,故能所与者无党,故曰“无偏无党”。

以所与者无党,故能所居者无偏,故曰“无党无偏”。

偏不已,乃至于侧。

陂不已,乃至于反。

始曰“无偏无陂”者,率义以治心,不可以有偏陂也。

卒曰“无反无侧”者,及其成德也,以中庸应物,则要之使无反侧而已。

路,大道也。

正直,中德也。

始曰“义”,中曰“道”、曰“路”,卒曰“正直”,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之谓也。

孔子以为“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今曰“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者,何也?

好恶者,性也,天命之谓性。

作者,人为也,人为则与性反矣。

《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命有德,讨有罪,皆天也,则好恶者岂可以人为哉?

所谓示之以好恶者性而已矣。

“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

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言凡厥庶民,以中道布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者,其说以为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当顺而比之,以效其所为,而不可逆。

盖君能顺天而效之,则民亦顺君而效之也。

二帝、三王之诰命,未尝不称天者,所谓“于帝其训”也,此人之所以化其上也。

及至后世,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而欲人之弗叛也,不亦难乎?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何也?

直而不正者有矣,以正正直,乃所谓正也。

曲而不直者有矣,以直正曲,乃所谓直也。

正直也者,变通以趣时,而未离刚柔之中者也。

刚克也者,刚胜柔者也。

柔克也者,柔胜刚者也。

“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何也?

燮者,和孰上之所为者也。

友者,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强者,弗柔从上之所为者也。

弗友者,弗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君君臣臣,适各当分,所谓正直也。

若承之者,所谓柔克也。

若威之者,所谓刚克也。

盖先王用此三德,于一颦一笑,未尝或失,况以大施于庆赏刑威之际哉!

故能为之其未有也,治之其未乱也。

“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何也?

言人君之用刚克也,沉潜之于内。

其用柔克也,发见之于外。

其用柔克也,抗之以高明。

其用刚克也,养之以卑晦。

沉潜之于内,所以制奸慝。

发见之于外,所以昭忠善。

抗之以高明,则虽柔过而不废。

养之以卑晦,则虽刚过而不折。

《易》曰:“道有变动,故曰爻。

爻有等,故曰物。

物相杂,故曰文。

文不当,故吉凶生焉。

”吉凶之生,岂在夫大哉?

盖或一颦一笑之间而已。

《洪范》之言三德,与《舜典》、《皋陶谟》所序不同,何也?

《舜典》所序以教胄子,而《皋陶谟》所序以知人臣,故皆先柔而后刚。

《洪范》所序,则人君也,故独先刚而后柔。

至于正直,则《舜典》、《洪范》皆在刚柔之先,而《皋陶谟》乃独在刚柔之中者,教人、治人,宜皆以正直为先,至于序德之品,则正直者中德也,固宜在柔刚之中也。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何也?

执常以事君者,臣道也。

执权以御臣者,君道也。

三德者,君道也。

作福,柔克之事也。

作威,刚克之事也。

以其侔于神天也,是故谓之福。

作福以怀之,作祸以威之,言作福则知威之为祸,言作威则知福之为怀也。

皇极者,君与臣民共由之者也。

三德者,君之所独任而臣民不得僭焉者也。

有其权,必有礼以章其别,故惟辟玉食也。

礼所以定其位,权所以固其政,下僭礼则上失位,下侵权则上失政,上失位则亦失政矣。

上失位失政,人所以乱也。

故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也。

侧颇僻者,臣有作福、作威之效也。

僭忒者,臣有玉食之效也。

民侧颇僻也易,而其僭忒也难。

民僭忒,则人可知也。

人侧颇僻,则民可知也。

其曰“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亦若此而已矣。

于淫朋曰庶民,于僭忒曰民而已,何也?

僭忒者,民或有焉,而非众之所能也。

天子、皇、王、辟,皆君也,或曰天子,或曰皇,或曰王,或曰辟,何也?

皇极于帝其训者,所以继天而顺之,故称天子。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

好恶者德,故称王。

福威者政,故称辟。

道所以成德,德所以立政,故言政于三德而称辟也。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则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吾所建者道,而民所知者德而已矣。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

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何也?

言有所择,有所建,则立卜筮人,卜筮凡七,而其为卜者五,则其为筮者二可知也。

先卜而后筮,则筮之为正悔亦可知也。

衍者,吉之谓也。

忒者,凶之谓也。

吉言衍,则凶之为耗可知也。

凶言忒,则吉之为当亦可知也。

此言之法也,盖自始造书,则固如此矣。

福之所以为福者,于文从,则衍之谓也。

祸所以为祸者,于文从呙,呙则忒之谓也。

盖忒也、当也,言乎其位。

衍也、耗也,言乎其数。

夫物有吉凶,以其位与数而已。

六五得位矣,其为九四所难者,数不足故也。

九四得数矣,其为六五所制者,位不当故也。

数衍而位当者吉,数耗而位忒者凶,此天地之道、阴阳之义,君子小人之所以相为消长,中国夷狄之所以相为强弱。

《易》曰:“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盖圣人君子以察存亡,以御治乱,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为百姓之所与者,盖寡矣。

“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何也?

卜筮者,质诸鬼神,其从与违为难知,故其占也,从众而已也。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民,谋及卜筮”,何也?

言人君有大疑,则当谋之于己,己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卿士,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庶民,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鬼神。

鬼神,尤人君之所钦也,然而谋之反在乎卿士、庶民之后者,吾之所疑而谋者,人事也,必先尽之人,然后及鬼神焉,固其理也。

圣人以鬼神为难知,而卜筮如此其可信者,《易》曰:“成天下之者,莫大乎蓍龟。

”唯其诚之不至而已矣,用其至诚,则鬼神其有不应而龟筮其有不告乎?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何也?

将有作也,心从之,而人神之所弗异,则有余庆矣,故谓之大同,而子孙其逢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

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

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何也?

吾之所谋者疑也,可以作,可以无作,然后谓之疑。

疑而从者众,则作而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何也?

尊者从,卑者逆,故逆者虽众,以作内,犹吉也。

“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何也?

所以谋之心谋之人者尽矣,然犹不免于疑,则谋及于龟筮,故龟筮之所共违,不可以有作也。

“庶征,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曰时”者,何也?

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者,自“肃时雨若”以下是也。

曰时者,自“王省惟岁”以下是也。

“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何也?

阴阳和,则万物尽其性、极其材。

言庶草者,以为物之尤微而莫养,又不知自养也,而犹蕃庑,则万物得其性,皆可知也。

“一极备凶,一极无凶”,何也?

雨极备则为常雨,极备则为常,风极备则为常风,燠极无则为常寒,寒极无则为常燠,此饥馑疾疠之所由作也,故曰凶。

“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

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何也?

言人君之有五事,犹天之有五物也。

天之有五物,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其施之小大缓急无常,其所以成物者,要之适而已。

人之有五事,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施之小大缓急亦无常,其所以成民者,亦要之适而已。

故雨、、燠、寒、风者,五事之证也。

降而万物悦者,肃也,故若时雨然。

升而万物理者,也,故若时然。

哲者,阳也,故若时燠然。

谋者,阴也,故若时寒然。

睿其思,心无所不通,以济四事之善者,圣也,故若时风然。

狂则荡,故常雨若。

僭则亢,故常若。

豫则解缓,故常燠若。

急则缩栗,故常寒若。

冥其思,心无所不入,以济四事之恶者,蒙,故常风若也。

孔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君子之于人也,固常思齐其贤,而以其不肖为戒,况天者固人君之所当法象也,则质诸彼以验此,固其宜也。

然则世之言灾异者,非乎?

曰:人君固辅相天地以理万物者也,天地万物不得其常,则恐惧修省,固亦其宜也。

今或以为天有是变,必由我有是罪以致之。

或以为灾异自天事耳,何豫于我,我知修人事而已。

盖由前之说,则蔽而葸。

由后之说,则固而怠。

不蔽不葸,不固不怠者,亦以天变为已惧,不曰天之有某变,必以我为某事而至也,亦以天下之正理考吾之失而已矣,此亦“念用庶证”之意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何也?

言自王至于师尹,犹岁、月、日三者相系属也。

岁、月、日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自王至于师尹,三者亦相系属,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故岁、月、日者,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

“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何也?

既以岁、月、日三者之时为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而王及卿士、师尹之职,亦皆协之岁、月、日时之纪焉,故岁有会,月有要,日有成。

大者省其大而略,小者治其小而详,其小大、详略得其序,则功用兴,而分职治矣,故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小大、详略失其序,则功用无所程,分职无所考,故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也。

“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何也?

言星之好不一,犹庶民之欲不同。

星之好不一,待月而后得其所好,而月不能违也,庶民之欲不同,待卿士而后得其所欲,而卿士亦不能违也,故星者,庶民之证也。

“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何也?

言岁之所以为岁,以日月之有行,而岁无为也,犹王之所以为王,亦以卿士、师尹之有行,而王无为也。

春秋者,阴阳之中。

冬夏者,阴阳之正。

阴阳各致其正,而后岁成。

有冬、有夏者,言岁之成也。

“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何也?

言月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星,则风雨作而岁功成,犹卿士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民,则治教政令行而王事立矣。

《书》曰:“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夫民也,天之所不能违也,而况于王乎,况于卿士乎?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何也?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寿之道焉,得其常性则寿矣,故一曰寿。

少长而有为也,莫不有富之道焉,得其常产则富矣,故二曰富。

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康宁矣,故三曰康宁也。

夫人君使人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人好德矣,故四曰攸好德。

好德则能以令终,故五曰考终命。

“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何也?

不考终命谓之凶,早死谓之短,中绝谓之折。

祸莫大于凶、短、折,疾次之,忧次之,贫又次之,故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

凶者,考终命之反也。

短折者,寿之反也。

疾忧者,康宁之反也。

贫者,富之反也。

此四极者,使人畏而欲其亡,故先言人之所尤畏者,而以犹愈者次之。

夫君人者,使人失其常性,又失其常产,而继之以扰,则人不好德矣,故五曰恶,六曰弱。

恶者,小人之刚也。

弱者,小人之柔也。

九畴曰初,曰次,而五行、五事、八政、五纪、三德、五福、六极,特以一二数之,何也?

九畴以五行为初,而水之于五行,貌之于五事,食之于八政,岁之于五纪,正直之于三德,寿、凶短折之于五福、六极,不可以为初故也。

或曰:“箕子之所次,自五行至于庶证,而今独曰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爽其序,则六极之所集,何也?

”曰:人君之于五行也,以五事修其性,以八政用其材,以五纪协其数,以皇极建其常,以三德治其变,以稽疑考其难知,以庶证证其失得,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行固已得其序矣。

或曰:“世之不好德而能以令终,与好德而不得其死者众矣。

今曰好德则能以令终,何也?

”曰:孔子以为“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君子之于吉凶、祸福,道其常而已,幸而免与不幸而及焉,盖不道也。

或曰:“孔子以为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而福极不言贵贱,何也?

”曰:五福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慕而欲其至。

六极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畏而欲其亡。

若夫贵贱,则有常分矣。

使自公侯至于庶人,皆慕贵,欲其至,而不欲贱之在己,则陵犯篡夺之行日起,而上下莫安其命矣。

《诗》曰:“肃肃宵征,抱衾与,实命不犹。

”盖王者之世,使贱者安其贱如此。

夫岂使知贵之为可慕而欲其至,贱之为可畏而欲其亡乎?

上神宗皇帝书

〔苏轼〕 〔宋〕

熙宁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 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稿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

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幡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狄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

许而不言,臣则有罪。

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

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

聚散之间,不容毫厘。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稿,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

”惟商鞅变法,不顾人心,虽能骤至富彊,亦以召怨天下。

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狥,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

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

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

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

造端宏大,民实惊疑。

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

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

夔路深山,当行酒禁。

拘收僧尼常住。

减刻兵吏廪禄。

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

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其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

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国,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

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

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者,若泥中之斗兽。

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轲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

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

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

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

暮宿村县,威福便行。

驱迫邮传。

折辱守宰。

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时张说、杨瑒、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

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

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縻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

若才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

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功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

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

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

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

冒田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

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房场,以充衙前雇直。

虽有长役,更无酬劳。

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用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雕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

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

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

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

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

然至于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生出科名。

万一后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毒,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无所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

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兊。

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嬴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巳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

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已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民自足,无专斗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

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

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

坏彼成此,所丧愈多。

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必然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在陜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常亲行。

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

簿书廪禄,为费已厚。

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

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

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

”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嬉,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狥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道的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道的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

宣宗収燕赵。

复河湟。

力强于宪武矣。

销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

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巳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道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太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佑甫为相,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蔼然,天下相望。

庶几贞观。

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

”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

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

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天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诸难,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

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

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

其后关侯果以为言。

以黄忠豪勇之资,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须虑此,况其他乎?

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用之晚成,其术必精。

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

申屠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叹,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声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者。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隘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酧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

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巳振监司之体,各坏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浄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末,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

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

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

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

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患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袵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得以知觉?

”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无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筭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

何哉?

臣天赐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巳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

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

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坏不能巳,卒进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望仙门·玉池波浪碧如鳞

〔晏殊〕 〔宋〕

玉池波浪碧如鳞,露莲新。

清歌一曲翠眉颦,舞华茵。

满酌兰英酒,须知献寿千春。

太平无事荷君恩,荷君恩,齐唱《望仙门》。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