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双溪记

乾隆四十年七月丁巳,余邀左世琅一青,张若兆应宿,同人北山,观乎双溪。

一青之弟仲孚,与邀而疾作,不果来。

一青又先返。

余与应宿宿张太傅文端公墓舍,大雨溪涨,留之累日,盖龙溪水西北来,将入两崖之口,又受椒园之水,故其会曰双溪。

松堤内绕,碧岩外交,势若重环。

处于环中,以四望烟雨之所合散,树石之所拥露,其状万变。

夜共一镫,凭几默听,众响皆人,人意萧然。

当文端遭遇仁皇帝,登为辅相,一旦退老,御书“双溪”以赐,归悬之于此楣,优游自适于此者数年乃薨,天下谓之盛事。

而余以不肖,不堪世用,亟去,蚤匿于岩窭,从故人于风雨之夕,远思文端之风,邈不可及。

而又未知余今者之所自得,与昔文端之所娱于山水间者,其尚有同乎耶,其无有同乎耶?


写水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注释

双溪:位于今安徽桐城龙眠乡境内龙眠河与椒园小河汇流处,故称“双溪”。乾隆四十年七月丁巳:即公元1775年。张太傅文端公:即清朝名相张英(公元1637年~公元1708年),桐城人,卒后谥号“文端”,赠太子太傅。仁皇帝:即康熙帝(公元1654年~公元1722年),名爱新觉罗·玄烨,谥号“大清圣祖仁皇帝”。


简介

《游双溪记》是一篇游记。作者首先扼要交代了出游经过以及留宿双溪张英墓舍的缘由。由于“大雨溪张,留之累日”,故得以从容观赏双溪景色:“松堤内绕,碧岩外交,势若重环”--茂密的松树郁郁葱葱,苍绿色的山岩重重叠叠,互相掩映,蔚为壮观。加之云气弥漫,烟雨朦胧,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情态。在作者的笔下,双溪一带景色犹如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山水画,令人陶醉。置身这优美的环境中,作者情不自禁地凭吊起乡人引为骄傲的前贤张英宰相。想当年,张英以自己的才干辅佐康熙帝,深受器重,退休归乡颐养天年,康熙帝亲赐“双溪”二字,优游自适,寄情山水。君臣遇会,谓为盛事。文末,作者联系自己的思想、抱负抒发情怀,流露出对乡先辈遣风的无限钦慕之意。全文不过三百来字,熔描绘景物、凭吊前贤、抒发感慨于一炉。篇幅虽短,情韵生动,充分体现出姚鼐散文记事明晰、文字雅洁,惜墨如金而又馀味悠长的风格特点。



与赵韫退大参书

〔王弘撰〕 〔清〕

昨承执事枉驾,以贵乡诸先生之命,属为贺相国冯公寿文,且云本之相国意,又述相国尝称弘撰文为不戾于古法。

此虽弘撰所惶悚不敢当,而知己之谊,则有中心藏之而不忘者。

即当欣跃操觚,竭其所蓄,直写相国硕德伟抱、辅世长民之大略,以求得相国之欢。

然而审之于己,度之于世,皆有所不可。

故敢敬陈其愚,唯执事详察焉。

弘撰以衰病之人,谬叨荐举,尝具词控诸本省抚军,转咨吏部,不允。

嗣又奉旨严催,不得已,强勉匍匐以来京师。

复具词令小儿抱呈吏部,又不允。

借居昊天寺僧舍,僵卧一榻。

两月以来,未尝出寺门一步。

即大人先生有忘贵惠顾者,皆不能答拜,特令小儿持一刺,诣门称谢而已。

须白齿危,两目昏花,不能作楷书,意欲临期尚复陈情,冀幸于万一,蒙天子之矜怜,而放还田里。

夫贺相国之寿,非细故也。

诸先生或在翰苑,或在台省,或在部司,皆闻望素著,人人属耳目焉。

公为屏障以为相国寿,则其文必传视都下,非可以私藏巾笥者也。

弘撰进而不能应天子之诏,乃退而作贺相国之寿文,无论学疏才短、不能揄扬相国之德,即朝廷宽厚之恩,亦未必以此为罪。

而揆之于法,既有所不合,揣之于心,亦有所不安。

甚至使不知者,以弘撰于相国素不识面,今一旦为此文,疑为夤缘相国之门,希图录用,欺世盗名,将必有指摘之及。

不但文不足为相国重,而且重为相国累,此弘撰之所以逡巡而不敢承也。

即执事代为弘撰筹之,亦岂有不如是者哉!

不然,操天下文章之柄,为天子教育人才,天下之士,望之如泰山北斗,伏谒门下者,咸思得邀相国之一盼为荣。

其间负名位而擅词华者,固繁有徒,而相国独属意于贱子,身非木石,岂不有心识此义者,而顾推委而不为,有此人情也乎?

所谓韩愈亦人耳,所行如此,欲以何求耶?

是用直布腹心,惟执事裁之谅之。

并乞上告相国:倘邀惠于相国,得归老华山,为击壤之民,以遂其畎亩作息之愿,午夜一灯,晓窗万字,其不能忘相国之德,将以传之纪载而形之歌咏者,必有在矣。

燕山易水,共闻斯语。

唯执事图之。

传是楼记

〔汪琬〕 〔清〕

昆山徐健庵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

间命工斫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

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馀之书。

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

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

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

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

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

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

吾方以此为鉴。

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

”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

”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

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

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

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

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

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

守而弗读,犹勿守也。

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

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

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

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今健庵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馀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

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

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

延及暮年,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

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吾庐记

〔魏禧〕 〔清〕

季子礼,既倦于游,南极琼海,北抵燕,于是作屋于勺庭之左肩,曰:“此真吾庐矣!

”名曰吾庐。

庐于翠微址最高,群山宫之,平畴崇田,参错其下,目之所周,大约数十里,故视勺庭为胜焉。

于是高下其径,折而三之。

松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华,荫于径下,架曲直之木为槛,垩以蜃灰,光耀林木。

客曰:“斗绝之山,取蔽风雨足矣。

季子举债而饰之,非也。

”或曰:“其少衰乎!

其将怀安也。

” 方季子之南游也,驱车瘴癞之乡,蹈不测之波,去朋友,独身无所事事,而之琼海,至则飓风夜发屋,卧星露之下。

兵变者再,索人而杀之,金铁鸣于堂户,尸交于衢,流血沟渎。

客或以闻诸家。

家人忧恐泣下,余谈笑饮食自若也。

及其北游山东,方大饥,饥民十百为群,煮人肉而食。

千里之地,草绝根,树无青皮。

家人闻之,益忧恐,而季子竟至燕。

客有让余者曰:“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从。

今季子好举债游,往往无故冲危难,冒险阻,而子不禁,何也?

”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无死也。

吾之视季之举债冒险危而游,与举债而饰其庐,一也。

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为适。

终身守闺门之内,选耎趑趄,盖井而观,腰舟而渡,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强之适江湖。

好极山川之奇,求朋友,揽风土之变,视客死如家,死乱如死病,江湖之死如衽席,若是者,吾不强使守其家。

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

’夫若是者,吾所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乐为之,而吾何暇禁!

” 季子为余言,渡海时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独起视海中月,作《乘月渡海歌》一首。

兵变,阖而坐,作《海南道中诗》三十首。

余乃笑吾幸不忧恐泣下也。

庐既成,易堂诸子,自伯兄而下皆有诗,四方之士闻者,咸以诗来会,而余为之记。

观披雪瀑记

〔姚鼐〕 〔清〕

双溪归后十日,借一青、仲孚、应宿,观披雪之瀑。

水源出乎西山,东流两石壁之隘,隘中陷为石潭,大腹合口若罂,瀑坠罂中,奋而再起,飞沫散雾,蛇折雷奔,乃至平地。

其地南距县治七八里,西北距双溪亦七八里。

中间一岭,而山林之幽邃,水石之峭厉,若故为诡愕以相变焉者。

是吾邑之奇也。

石潭壁上有刻文曰:“敷阳王孚信道、建安陈信臣、荣阳张晓子厚、合淝皇甫升。

绍圣而子正月甲寅。

”凡三十六字。

信臣、皇甫、甲寅之下,各有二字损焉。

以兹瀑之近依县治,而余昔尝来游,未及至而返。

后二十馀年,及今乃履其地,人前后观兹瀑者多矣,未有言见北宋人题名者,至余辈乃发出之。

人事得失之难期,而物显晦之无常也往往若此,余以是慨然而复记之。

袁随园君墓志铭

〔姚鼐〕 〔清〕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

其仕在官,有名绩矣。

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

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

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

君之少也,为学自成。

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

巡抚金公鉷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

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

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

及试,报罢。

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

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

最后调江宁知县。

江宁故巨邑,难治。

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

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

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

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

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

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

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

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

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

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

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

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

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

士多仿其体。

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

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

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

其考自远来县治。

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

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

”考乃喜,入官舍。

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

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

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

既而侧室钟氏又生子迟。

孙二:曰初,曰禧。

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

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

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

君殁,遂为之铭曰: 粤有耆庞,才博以丰。

出不可穷,匪雕而工。

文士是宗,名越海邦。

蔼如其冲,其产越中。

载官倚江,以老以终。

两世阡同,铭是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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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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